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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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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来的也太晚了吧,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想到这里阿鸾就想一拳揍在他骄傲的高鼻子上,不过看在牛郎织女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他吧。
是年七夕的花魁斗巧,虎妃花魁三度蝉联。不过众人议论的焦点却集中在那位我行我素的年轻花魁山鸠身上——恣意妄为的她这次又做出了惊人之举,竟在斗巧会上拿出价值连城的黑珍珠为自己赎身,然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软红十丈的繁华香川,从此消失了踪迹。
据说,后来有人在太湖渔家的小船上看到了长得极像山鸠的船娘,不过也许是别人也说不定——那脸色红润的朴实妇人和黝黑健壮的夫君恩恩爱爱,荆钗布裙的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丝毫花魁的浮华影子。
不过就好像在七夕节光顾着贪玩,没收得上账的养霞斋小伙计阿鸾被掌柜的狠狠地敲打了一顿,好长时间都被禁止和纨绔子弟清晓见面一样,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第四篇 铁线莲
还以为那倾珠似的散碎淅沥只是错觉,镗镗鞳鞳的疾响便已间不容发地奔袭而至。像是从天空深处骤然垂下一张细密的铁网,豪雨沛然降下,昏暗的泼墨底色里,虽然时不时闪现丝丝缕缕的明亮银光,却始终脱不去那阴郁低回的基调。
阿鸾手忙脚乱地掩上临街的排窗,雨脚还是潲进养霞斋狭窄的店铺内,他快步赶到门口去放遮雨竹帘,眼尾余光本该映出护墙拐角那株芭蕉的浓澄碧影,然而此刻这看惯的景象却有些突兀地缭乱了……
——有人站在门外檐廊下避雨。这人一身素洁的书生衣袍,透出冬日拂晓苍穹那样的锐利青意,衣裾沾湿的痕迹则洇成远山的轮廓。檐溜上倾泻下雨帘的瀑布,宽大的蕉叶不堪其苦地频频颠沛,可这书生却如若不闻,只是仰头默默眺望着乱云飞渡的远空,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仿佛唯有他与这混沌燠热的苦夏截然无涉,独自徜徉在清冽静谧的薄寒之中。
只是这样站着便已无可指摘,这书生的仪容举止过分恰切,反倒凸现出他遇雨时狼狈相的唯一残迹——青衫后领口缠着一脉纤细的草茎,还挂了朵蓝莹莹的小花。虽然看起来扎眼又好笑,但这小小的不协调多少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瞬间打消了阿鸾该不该召唤他进屋避雨的犹豫。
阿鸾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在这生命力达到极致的盛夏,会借人家屋檐躲避骤雨的,不一定是“人类”而已。
这位来自徽州山乡的少年有一个秘密——他天生一双青眸,可以不分明暗,细致入微地看清“一切”。所谓的“明暗”不仅仅是白昼与黑夜的区别,也有阳光遍照的现世与处于永恒幽暗之中的彼岸的差异。因此满街贩夫走卒间混杂不成人形的魑魅魍魉,冠带绮罗中红粉骷髅飞觞巧笑,他早已见怪不怪,方才同样也一时无法确定这咫尺间的青年书生,会不会是只倒映在自己眼底的虚像,也许转瞬间,它便像泡沫般消散在滂沱大雨之中。
此刻阿鸾已放下心来,扶着门框招呼道:“这位先生,雨这么大,不如到店里来避一避吧?”
书生似乎吃了一惊,应声回过头来,天光黯淡,那长长睫毛的剪影霎时在少年眼底烙下近乎战栗的鲜明印象。片刻的愕疑后,他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虽不搭腔却也依言走进店内,那态度微妙地摇摆于无礼和亲切之间。
阿鸾趁势放下雨帘,还没转身就听见后堂里传出恼恨的抱怨声:“阿鸾,我找你来是帮工不是添乱的!你把我这香料铺子当驿道茶亭啊……”
伴着话音,掌柜的一把撩开竹月纹蓝染暖帘,汹汹然撞了出来。他盛气凌人的架势却在直面书生的瞬间陡然委顿下去,紧接着就像变戏法似的,一眨眼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只是还不大利索的舌头泄露了他的惊讶和慌乱:“这……这位不是卢大爷吗!稀客稀客,真要谢谢这场大雨,若不是它,您这香川第一才子怎么能驾临我的小店呐?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面对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掌柜,书生却并不见礼,只是略略点头,语调中浸透着某种疏离的温和:“掌柜的,‘香川第一才子’这名号我实不敢当,传扬出去只恐贻笑大方,还请你以后再不要这么说了。”
掌柜的碰了个软钉子,一边唯唯诺诺地答应,一边转头责骂阿鸾化解尴尬:“你这不带眼的,还不快看茶!这位卢大爷可是弱冠及第的前科榜眼,香川第一书院青轴书院的山长,两淮盐政卢老爷的大公子……哎哎!别拿错了,柜子左边第一格里的好茶!”
卢盐政的长子,那不就是清晓的兄长吗?
奔忙着准备香茗的阿鸾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偷眼斜觑青年书生异常端丽的侧脸——完全看不出来。落拓不羁的清晓和这位雅肃君子之间,就连半分相似之处都没有,真想不到他们竟是手足兄弟!
“请不要一直叫‘卢大爷’,我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卢家大公子皱起了眉头,那疏淡的眉目若是描画,必出自笔法最为朗润之手,一气呵成恰到好处,全无半点修饰与造作。
掌柜的再度吃瘪却毫不气馁,见风转舵地说道:“说起来卢山长和敝店还真是有缘呢——不要看我这养霞斋门面小,令弟自从惠顾以来,就连三山馆、燕居堂那些大铺子都不入他的眼呢。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好在水汽清澄正适合品香,山长可有雅兴赏玩本店的秘藏?”
什么嘛!烹茶的阿鸾在心里暗暗抗议——清晓明明是来找我玩打发时间的,掌柜的却说得好像他看中了这种连龙涎香都没存货的寒酸小店一样,真不怕被行家笑话。
“又是清晓……他也该别再把心力花在这些地方才好!”卢大公子看来是认可了“山长”这称呼,终于不再纠正什么,可眉心却依旧没有解开。他发出低微的咋舌声抱怨了弟弟一句,随即朝掌柜的摆了摆手,“承蒙费心,我只是避雨偶然路过,香料之类的贵重东西平素是用不到的。”
掌柜的整张脸都要扭曲了,却还不愿轻易放过这条大鱼:“哪儿的话,卢山长!古人云茗香之物‘必贞夫韵士乃能究心耳’,您和卢二爷这样的风流才子若还谦虚,那天下又有谁能领会个中滋味?我刚刚见山长您凝神仰望,想必定有佳构,诗兴大发之时若有一炉香在旁,那更是文思泉涌……”
“我从不作诗。”年轻的卢山长正色摇了摇头,认真地纠正掌柜的话,“读书人不专注诚正修身,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反而流连于文字上的雕虫小技,未免失之轻率。”
恐怕是士大夫身份的关系吧,卢山长对小商贾并没有多少谦恭礼让的意思,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骄矜傲慢,甚至连无礼不逊的感觉都没有,这令阿鸾觉得实在有些奇妙。
掌柜的却已狼狈不堪,几乎是凭着生意人的本能,他勉强接了一句:“红袖添香伴读书也……”
一瞬间,卢山长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再接腔,抬起头继续沉默地眺望向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待雨点渐渐稀疏,他不顾挽留,丢下一句“谢谢招待”起身便走,至于阿鸾精心准备的那杯香茗,他连碰都没碰。
“且等一等!卢山长,清方公子!”见撞进网里的大鱼兜了一圈又要游走,掌柜的口不择言地喊着对方的表字,连声嚷起来。
正准备跨过门槛的卢山长站定下来,转回身直视着对方:“为何如此相称?我与你好像并不熟吧。”
那种只是陈述事实,完全没有什么情绪的语气,让掌柜的一时瞠目结舌,而卢山长早已从容不迫地徐徐走出门去。只是那茎蓝花蔓草依旧在他青衫领后晃晃悠悠,就连极具少女娇艳风情的六角花瓣都看得一清二楚,令阿鸾忍俊不禁,他不由得追上去提醒道:“山长,您的肩头有东西!”
卢山长侧过头露出费解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找到目标。少年连忙伸手指示:“这里,就在这里。”可对方连连拂拭却依然没能掸开,阿鸾便走上前要帮他取下:“就是一根草藤,还开着朵挺漂亮的小蓝花呢。”
这一刻,他的指尖却微妙地错过了那鲜明的花瓣——卢山长侧身避开,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俯视着阿鸾。
被这样的目光凝注着,一瞬间少年有种感觉:就好像正站在一座封冻在时间结晶内的城池之外,年年春来春去,城内雕栏玉砌却空无一人,这永远荒废却永不荒废的美在拒绝的同时又蛊惑着探寻者的步伐,自己只要稍稍不慎,便会永远迷失在这座城市那白玛瑙条纹般规整而曲折的街巷深处。
“贵客”离去之后更显寂寥,掌柜的站在空落落的店堂中央半天没回过神,他抖抖索索地捧起为卢山长准备的清茶,也不顾糟践猛灌了一口,这才长叹出来:“真是举世罕见的迂夫子,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阿鸾早有经验,连忙手不停脚不住地开始擦桌抹凳——这时候只要接腔,一顿排头肯定是少不了的。
掌柜的满腹无名火没处发泄,只得恨恨地自言自语:“难怪人人都说盐政家的两个儿子匀匀才好——老大卢焘是迂腐古板的书呆子,老二卢熹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儿,全都不成样子!”掌柜的连两位公子的表字“清方”和“清晓”都不叫,指名道姓地奚落了一通,这样还不下火,他起身看准阿鸾额头狠敲一记:“在这里磨什么洋工?没看见雨停了吗,去把窗子打开遮雨帘拉起来,黑灯瞎火的怎么做生意啊?亏你是来当伙计帮佣的,一点眼头见识都没有,吃白饭的东西!”
等这势利眼的家伙终于够了本,骂骂咧咧地回后堂去,阿鸾揉着脑门打开隔扇。晴空如洗,方才暴雨来得痛快淋漓去得干净利落,只有檐廊下的条石台阶还蒙着层薄薄的水渍,就在那里,一团光怪陆离的色彩突然挣脱周遭的灰暗跃入他眼帘。
奇怪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阿鸾还怕是自己弄错了,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来看个究竟:光润的青石表面,红影蓝光正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与无奈宛转交错——地面上竟跳跃着一条朱尾的琉璃色小鱼!
因为残存着积雨的关系,这小鱼尚不至于窒息,它的挣扎中有种真挚的哀切——散布霰雪状白点的嘴巴压着水沫不停开合,流畅的碧蓝身体抛掷跳踉,时时露出洁白的腹部;而那轻盈赫耀的赤尾却全然无视躯干的紧张,宛如薄纱般柔曼地拖曳着,依稀浮现出水栖动物特有的规整而斑斓的花纹。
附近连条小水沟都没有,这鱼是从哪儿来的啊?更何况还是这么新奇罕见的珍品。会不会是谁不小心落下的呢?刚刚那场大雨令街道上行人绝迹,算来过往的只有卢山长一个;这小鱼恰好在他曾经站立避雨的地方,难道是他的东西?
阿鸾连忙捧起这可怜的小家伙,跑出门去四下张望,岑寂的街面上阒无人迹,薄云不知不觉间再度聚拢起来,远方闪电的清辉预示着下一轮急雨的到来。
面对着眼前的一切,阿鸾暗自后悔——昨天就该预见到会发生这种不思议之事的……
养霞斋后门外界巷内有一口水井,井边堆满了店里的旧物,因为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卢清方山长,阿鸾便暂且把他落下的小鱼养在其中一个缺口的瓦缸内,可第二天一早刚打开门扉,他整个人就呆住了。
——界巷被不知名的藤蔓彻底淹没了。
清爽的披针形叶片妥帖地镶嵌着明晰的脉络,团团簇簇、重重叠叠地缭绕在后院颓败的砖墙上,令少年霎时间联想起故乡的盛夏午后,站在半山腰家门口远眺时望见的,那近乎懊恼地堆积在巍峨层峦之上的庄严云山。只不过眼前这些苍翠的“云团”看起来却更加沉滞,因为它们正被根根锈蚀的“铁线”笼络着,无法拥有那种向着至高天宇散逸而去的轻盈。
那些是一缕缕红铜色的藤蔓,时而流畅地倾泻下来,时而繁杂地纠缠在一起,倔强地、偏执地,一齐涌向蓄养那尾蔚蓝小鱼的瓦盆!
大惊失色的阿鸾慌忙扯开乱藤,却一头栽进密叶深处——触手之处空无一物,就连被茎枝塞得满满当当的破瓦缸里,那绮艳的小鱼也依然摇头掉尾地唼喋着,悠游穿行在纷纭虬曲的朱蔓之间。
难道这满眼青翠都是幻象?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的根源是什么、又在何处呢?
就在少年迷惑不解的当口,一阵微弱的寒气突然越过霭霭青障,倏忽吹至他的耳边。
——那是一声幽怨的叹息。
阿鸾心口别的一跳,反射性的转过头去,却差点迎面撞上……一张脸孔!极近的距离令五官夸张地放大,扭曲成麻木而空洞的神情……
“谁!”他脱口喊道,一抹水似的蓝影却应声荡漾过视野——少年和一朵花面面相觑了……
自鲜明的象牙色蕊芯开始,绚烂而硕大的花盘投射出光轮似的六角,娇软的柔瓣沉淀着暗夜般浓艳大胆的蓝紫色,却又隐隐渗透出凛然冷冽的锋利感——这奇妙的不协调反倒更增添了它醺酣醉人的芳醇。
原来自己是把这唯一的花朵错看成人脸了,而那声幽微的叹息,也许是它开放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呢?在自己眼中,如此妖冶夺目的异卉为何会在刹那间与这样一张面容重合——浅琥珀色的肌肤上凝着深琥珀色的眸子,被质朴的单睑掩映着,如同栖息叶底的虎斑蝶。有些娇憨的矮鼻梁下,薄桃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却掩饰不住那种柔嫩的丰润。
这张并不太美貌的年轻女子面容,就像暮春初夏的树荫一样妥帖,却没有强烈的存在感,和那枝头的芳华全然格格不入。
阿鸾还在纳闷,微温的水点忽然没头没脑地筛落下来,霎时间便化为冰冷的雨鞭,他连忙丢开花藤和小鱼,疾步跑进店内躲避。
然而一向少人光顾的养霞斋店堂内,此刻竟坐着意想不到的客人:青轴书院山长卢清方。
清方端坐在茶几旁,几上则堆山填海地放满了各种香料——掌柜的快把发了霉的陈年家当兜底翻出来了。
虽然客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掌柜的却还是喋喋不休地献殷勤:“卢山长,你看这是上好的安息香……”
“掌柜的,都说我只是偶然避雨路过的了。”清方的语调里有了些不耐烦的意思,“况且我束脩微薄,买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这话却正中掌柜的下怀,“昨日今日两度路过,足见山长和敝店有缘,更何况小店与贵府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山长看中什么尽管拿回去,年底令弟自会一并算账的。”
“我早已自立,万无再依靠本家的道理……”
“麝香冰片什么的横竖也就那么大来去,年年端午重阳总用得到的,山长你现在就置办点也是举手之劳啊。”看来掌柜的不做成这笔买卖誓不罢休。
清方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说道:“也罢也罢,就随便捡两样给我送去吧。”
“山长尽管放心,我这就去列明细!”掌柜的顿时心满意足眉开眼笑,一边三步并两步朝后堂账房走,一边还一迭声地命令阿鸾好生应酬。
这下阿鸾终于得空和清方说话了,他赶忙提起那尾贵重的琉璃蓝鱼来:“山长您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别担心,我已经帮您收起来了……”
清方却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丢东西?”
“是一条蓝鳞红尾小鱼,样子可稀罕了,就丢在山长您昨天躲雨的地方。”
“我没有这种东西。”清方断然摇了摇头,“读书人怎能以花鸟虫鱼为戏,玩物丧志。”
阿鸾顿时被他这句话噎住了——说的也是……昨天的确没看见清方拿什么盛水的器皿,谁也不可能空手携带鱼这种活物的。那这来历不明的小家伙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啊,从天而降吗……
清方不再搭理这古怪的小伙计,转身朝向窗外,再度摆出昨天那副似看非看的姿势,可随着他的动作,惊讶的神色自阿鸾脸上扩散开来——
今天卢山长穿了件柔软的藤灰长褂,质地精良但不甚触目,可偏偏一转身整个人蓦地亮眼起来——那衫子背后满是繁复夸张的卷草纹,还三三两两地点缀着深色碎花,这样的奇装异服只怕连他酷爱花哨的弟弟清晓都没胆量穿出门来。
可阿鸾定睛一看却暗叫不妙:那根本不是织在布料上的花纹,而是从肩头倾泻而下的一大片真实的草藤,由浓到淡由密到疏。随风摇曳的离离青叶间,竟还这一朵那一朵的开满了纤秾的桔梗色小花,根本把清方的后背当成了篱根墙垣!
这不就是昨天那根蔓草吗?一夜之间居然变得这么多了,难道它是活的会长大,难道清方就连一点都没觉察到?
“卢山长,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啊?”阿鸾忍不住捂住嘴角,结结巴巴地嗫嚅着。
“不好的东西?”清方回头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就是……一些不可思议的说不清的东西。有时候人可以看见,有时候一点都看不见……”阿鸾讲来讲去对方都是一脸茫然,他终于忍不住直说道,“就是昨天那个开小蓝花的草蔓呀,现在已经长满你背后啦!”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不要胡说八道!” 耿直的年轻山长终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勃然变色站起身来。却见鳞光微闪——就在他落坐的椅子下面,蹦跳着一尾和昨天那条一模一样的琉璃蓝小鱼!
阿鸾想也没想,反射性地抢上前捧起鱼儿,手心顿时感觉到生机勃勃的跃动。他连忙将这小家伙凑到对方面前:“卢山长你看,就是这种小鱼啊!昨天那条真不是你丢的吗?”
清方皱着眉头盯着少年掬起的掌心看了许久,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什么鱼?在哪里?”
这么活泼明丽的小鱼就在鼻子底下,他居然看不见!
“真是莫名其妙的地方,偏偏一走到这边就下雨!”不等阿鸾解释,清方早已丢下一句话,冒着减小的雨势头也不回地走出店去。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啊……”阿鸾一时间呆若木鸡,连徽州乡音都冒出来了。他捧着小鱼送也没处送丢也丢不得,只能如法炮制,疾步折回后院将它放进那旧瓷缸里。
昨天的鱼儿一见同类,顿时欢欣无比地游过来,彼此回环围绕厮认了一番,随即恋恋依偎在一起,亲友恋人久别重逢的亲热劲儿也不过如此。
看到这一幕,阿鸾的唇边不自觉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抬起头看向依然如故的虚幻藤蔓,那孤寂的龙胆色花冠在风里轻轻摇漾着,看起来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在哪里看见过呢?
一瞬间他反应过来——这朵花和卢清方身上的蔓草之花如出一辙,区别仅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即使清方山长浑然不觉,但一定有某种异变,正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地慢慢发酵……
虽然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可阿鸾无法坐视不管。
当时掌柜的写好账目明细,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笑走进前堂,四下里却不见了清方山长的身影,一张脸顿时阴云翻涌。阿鸾灵机一动抢先说到:“卢山长有事先走,要我们直接把东西送到二爷那里去!”掌柜的这才转怒为喜,临时又添了几笔,打发少年趁早送去不要耽搁,阿鸾连忙直奔卢宅。
进入卢家私宅意想不到的容易。阿鸾只说自己是养霞斋的小伙计,门人就毫不迟疑的进去通报,转眼功夫清晓竟自己迎了出来。
炎天暑日的,这公子哥儿当然没有装束整齐,只是穿了件茶末色的罗纱无纹交领便袍,腰上松松挽着藤黄杂宝格子锦带,靸着奇形怪状的高齿木屐,再配上那头乱七八糟晒得微微泛红的全发,看起来和他一丝不苟的长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晓并不领阿鸾进大门,却绕过南墙来到一个通街的独院。这里只有前后两进,庭除略略点缀着些山石花草,室内陈设也很简单,倒是靠墙的几大排书架很有气势,看起来像是他“用功”的地方。
安排阿鸾在窗下的弥勒榻上坐定,清晓自己也曲肱支颐,大大咧咧地在旁边斜躺下来。他接过账单瞥了一眼,便悠然笑道:“这还真像是大哥买来的东西啊。”
阿鸾何尝不知道清晓的用心——就算再不齿也不直接指责掌柜的精明市侩,这位豪放少年不动声色的温柔便表现在诸如此类的细微之处。
不过此刻阿鸾可没有功夫消受和感慨,他从褡裢里一一取出香料货品,最后从底层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合钵:“还好我留神,水没有泼出来……”
清晓狐疑地接过来打开钵盖,只见混着红雾的青影倏忽闪过,伴着泼喇一声轻响,水滴直溅到他面颊上。这贵公子也顾不得擦拭,放下钵子转向小伙计,露出了按捺不住的惊喜笑容:“哎呀!好漂亮的小鱼,是阿鸾送给我的礼物吗?”
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反应,少年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对……对不住,这可不是我的东西,是青轴书院卢山长的……不不,也不能这么说……”
“啊,居然是清方哥哥的?”清晓故意转身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阿鸾,“我无论玩什么都被哥哥骂不务正业,可他竟然送两条鱼给你,太出人意料了!”
阿鸾慌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清晓!你觉得令兄最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样说着,他比手画脚把清方昨天和今天两度偶入养霞斋避雨,店里接连凭空出现一对小鱼,而养鱼的缸里虚幻的藤蔓蔽日疯长,开出会让人误看成女子面容的艳丽蓝花,这种花具体而微的缩小版竟一直附着在清方背后,不断成长蔓延的种种怪事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听到一半清晓的脸色就变了,当阿鸾说出陌生女子那一段时,他控制不住地坐直身体:“女人?哥哥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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