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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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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里既没有成人,也没有孩童,全都是正值妙龄,及笄初冠的少年男女!
若说当家主事的大人不常来花园中,而成年男仆在外院伺候,这些倒也说得通;但是内宅总应该有主内的家眷,教养的乳母和管事的嬷嬷才对,更何况还得有成年的仆妇厨娘来做粗活重活。至于小辈们,年岁也多少应该有点参差才对。而这院落中的景象却完全不合常理——主子也好下人也好,人们年龄整齐划一毫无差异,简直就好像都是同一天生出来的一样……
阿鸾顿时心慌,悄悄合上窗页背转身去——看情形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他又不能丢下尚未归来的衣羽:万一她被发现私自离家可就糟糕了。可是……不对啊……
——既然根本没人敢进衣羽的房间,那就算自己不藏在室内扮成她的样子也无所谓啊;万一有人前来察看,反倒是见到陌生男人在女儿家闺房里比较严重吧!
阿鸾一时猜不透衣羽究竟是何主张,更被幽幽如缕的甜香弄得心烦意乱,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旁锦屏后的微光恰在此时映入眼帘。
转过绘着红蓼白蘋的屏风,只见天然几上点着一盏雪瓷幽灯,如豆的星火泛出一点淡淡的青意,颤巍巍的摇曳着。阿鸾本来倒不在意,可是这灯的样子实在与众不同——盏内竟没有灯油,只搁了两根拈成人物花样的灯芯,室内的甜香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或许是某种新鲜的薰物吧,香料铺伙计的身份使然,阿鸾忍不住特意朝灯芯投去一瞥,然而就是这一瞥,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踯躅桥前,清晓远远看见了三步并两步从北岸疾奔而来的阿鸾。那正是阳光越来越炫目,景物越来越繁杂的未时初刻。
刚过正午,大街上嘈杂稍歇,来往的行人也不多见,孤零零的身影在空旷的桥面上看起来分外醒目。清晓连忙迎上去扶住气喘吁吁的少年,语声里满是关切的焦急和恼怒:“我前脚送虎花魁回去后脚跑到养霞斋,掌柜说你中午出门就没回来,我便知道你还是去了踯躅桥,都说别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阿鸾低下头。
“我就纳闷你明明没机会认识人家,怎么就突然提起‘画中人’的!果不其然你把画像掉到踯躅桥底下了,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借去做了障眼法——这里可是大妖怪窝啊!”清晓说着将阿鸾拉到栏杆边,只见桥下清浅的水滨漂浮着一团模糊的东西,依稀……是人的形状!
“真可怕!看来又是‘厄物’下的毒手……”阿鸾有些恐惧地沉吟着,指尖轻轻探寻对方的衣角,然而他的手却被冷淡的拂开了。少年疑惑的目光正对上清晓居高临下的迫视,那眼神中充满了砭人肌骨的冰晶微粒:“你……是谁!”
阿鸾惊魂未定的脸庞倍显苍白,他不解地仰望着清晓:“你说什么呢?”
“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阿鸾的样子!”伴着暴烈的语声,清晓劈手揪紧对方的前襟。
“我就是阿鸾啊!你干什么呢!快放手,不能呼吸了!”被勒住咽喉阿鸾奋力挣扎着,摇曳着青影的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清晓冷笑着,细长的饰刀曳着寒光猛然出鞘,刷地架在阿鸾颈上,“的确是高明的法术,但未免太小看我了吧!看来昨天把我引到踯躅桥,被甩掉后又纠缠阿鸾的‘家伙’,就是你!”
一瞬间,阴郁的黑潮漫过少年薄青的双眼,“阿鸾”的脸上渐渐泛出了陌生的冷冽表情:“你究竟怎么会发现的?我明明……连他的青眼睛也借来了啊!”
“就算是在被那家伙袭击的危急关头,阿鸾也从不曾说出过‘厄物’这两个字,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横行踯躅桥上的妖物究竟是什么!”一瞬间近乎得意的笑容后,是倍加犀利的威胁,“说!你把阿鸾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你要的人的确在我手里!你也看见桥下的尸体了——我杀了这个小婢,就是为了让阿鸾扮成她跟我回家!”被拆穿的“阿鸾”毫不畏惧地抬起头,迎向清晓威胁的视线,“我是借阿鸾的‘形’来自由行动的没错,如果你认不出我是谁,我就不把他还给你!”
“或者你就是‘厄物’也说不定!”清晓俊朗的面孔上是冻结般的冰冷表情,他断然挥动刀刃,直刺“阿鸾”的咽喉。却只听一声玉振,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下子弹开了他的手臂——清晓手中的黑漆描金刀鞘上,牙形坠饰蓦地透射出真红幽炎,“阿鸾”的胸口霎时辉映出相同的光芒,一枚体形稍大但模样如出一辙的牙坠从割裂的衣襟中显现出来。
“我的通天犀角?”清晓难以置信的凝视着眼前化作阿鸾形象的妖物,“怎么会是你……”
“你终于想起我了!”这抑制不住惊喜的话音还未落,便被清晓的咆哮打断了:“阿鸾在你手里?你疯了吗!明知道‘厄物’越来越狂暴还把通天犀角带出来,你们一族的居所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快带我去见阿鸾,否则就来不及了——那东西早就纠缠过他,如果不是我阻止……”
“阿鸾、阿鸾,为什么你每句话都离不开阿鸾!我等了你十年,却不及那个刚见面的家伙!”近乎绝望的表情漫过“阿鸾”的面孔,“我讨厌听见他的名字,也不会把他还给你!绝不!”
这一瞬间,浅缥色的烈火突然在“阿鸾”足底燃起,焰影从他脚下慢慢升腾,经过之处,店伙计的青布衣衫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素裳的精致下摆……
与此同时,一模一样的幻焰正肆虐在衣羽房内的阿鸾身上,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然是引火烧身——
当时少年一时好奇察看了瓷灯里的两枚精巧灯芯,其中一支颜色有些黯淡,因为空着搁在一旁,他就顺手拈起想仔细看看;可刚刚触及,那灯草竟一下子崩坏,散成了飞灰……
然而阿鸾敏锐的青眼要看清一切,仅仅只需短短一刹那就够了——淡雅的容颜,飘逸的衣饰,恍若世外仙姝的神态身姿,这枚碎裂的灯芯不正是昨日画中少女具体而微的形象吗!
少年慌忙转向那支正在燃烧的灯草,却只见小小的自己正头朝下倒放在灯盏里,双脚上托着一星幽幽的青火……
阿鸾猛然捂住嘴角才阻止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他反射性地去扑灭火焰。然而这冒失的动作却只让白瓷灯摇晃翻倒,呛啷一声摔得粉碎,落在地上的灯草依然衔着星火,连闪都没有闪一下……
“什么声音?”窗外传来好奇的询问,突然间这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是‘厄物’!‘厄物’怎么来了!”
“衣羽小姐呢?衣羽小姐不是一直将‘厄物’驱逐在外的吗!”
“难道是衣羽小姐出了什么事!”惊恐的呼喊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向闺房这边急速而来,却在门外徘徊着不敢入内:“衣羽小姐,事关紧急,请快快开门!”
“‘厄物’跑进来了!这里很危险啊,衣羽小姐!”
阿鸾慌忙想从后窗逃走,可刚跑两步就折返回来——他始终不能放下自己模样的灯芯。
就在拿起灯草的那一刻,小小的人形带着火星,像掉入水中一样倏地没入阿鸾掌心!不等反应过来,双腿的知觉一下子消失了,少年瘫倒在地,迈步这种再自然不过的行动顿时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阿鸾张皇的低头查看,只见与灯芯上如出一辙的青莹火焰正像镣铐一样缠绕住自己的腿脚,并且不断攀升,不断蔓延……
动弹不得地躺倒在冰冷地面上,颠倒的视野里呈现出花纹繁复的格子门,交错晃动的人影映照其上,似乎被什么迫切追赶似的,不断有人慌张地向这里奔来,却又畏惧于衣羽的威势而不敢贸然闯入,只能惊恐地再度逃窜。凄厉至极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最后的惨叫终于被某种鲜红液体喷溅到门扇上的濡湿声响吞没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死寂,天地间鼓荡着沙沙急雨般的天籁之音。天色本已黑透,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光却在血迹斑斑的纸格子上勾勒出清晰的形象——那是盘髻妇人的娇柔身影,她优雅地抬起纤手,一把推开紧闭的门扉……
潮水般的辉光霸道地倾泻进来,过分的亮度让阿鸾眼前一片空白……
无边无际的虚空里,阿鸾看见细致的素白衣摆穿越光的迷障,如同幻觉般无声无息地停在自己面前。没法自由行动的少年只能艰难仰视这位不速之客——飘拂的月华裙,重叠的交领上襦,从正面看去这位妇人竟一身前朝打扮!
更令阿鸾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洞察秋毫的青眼居然看不清妇人在逆光中的面孔,只能隐约望见斜插在她鬓边的赤金点翠蝴蝶簪……
白衣蝶簪的妇人缓缓地俯下身来,像是在探寻什么似的摸索着阿鸾的肩膀,这一刻少年清晰地看见她手腕上,还深深印着零星溢出暗紫火星的伤痕……
这一瞬间,妇人冰冷彻骨的指尖终于触到阿鸾的手腕,她机械地一把拉住,决然起身朝着门外狂奔……
眼看着不断逼近的门槛,阿鸾反射性的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的剧烈碰撞并没有来临。睁开眼时,大宅也好花园也好全都不见了踪影,此刻的他正被妇人拖住,在一座有着白石宝珠形栏杆的平桥上奔驰——是踯躅桥!为什么自己竟然从衣羽的闺房,一步跨越到这座有着“蜘蛛”恶名的短桥上?
阿鸾的身体在石桥面上狠狠地颠簸摩擦着,不断碰撞到某种冰冷僵硬的物体。急速掠过眼前的是年轻男女肢体不全的残骸,这些遗骨多的不可计数,在桥上重重堆叠,在桥边铺陈开来,在桥下载沉载浮——这哪里还是人间,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
阿鸾拼命压抑着呕吐和狂叫的冲动,努力寻找逃生的可能。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如果就这样被白衣妇人带走,等待自己的,将是比眼前的一切可怕千倍万倍的未来……
转头看去,远方无星无月的苍穹漆黑寂寥,然而自己却被笼罩在一片广阔无边的光明中,头顶的青天突兀地撕开夜色,发光的云霭从四周升腾而起,如同重峦叠嶂般向至高处伸展,随即缭绕着、漫卷着铺散开,渐渐变得轻薄而纤细,熠熠生辉的云絮边缘浸透着惨烈的绯红。就这样:幽深的夜幕,蔚蓝的晴空,洁白的丛云,如血的霞光交织在一起,天地间不可思议的呈现出一派壮丽而不祥的图景。
这不正是昨夜在踯躅桥上看到的夜光云吗?唯一的不同就是上次尚且是远眺,这次自己却实实在在置身于这片异境中!就因为近到了这种地步,阿鸾才弄清发光云层的真面目——空中布满了不计其数的有翼天人,他们曳着飘带似的长长尾翎,挥动着精美绝伦的半透明白纱翅,络绎不绝地向空中飞去;这些多得惊人的年轻男女周身笼罩着微弱的光芒,成千上万的汇聚在一起,蔚然形成妖艳夺目的光之云岚。
飞升的过程中,这些发光的天人迫不及待的互相靠近,就在他们彼此接触的指尖上,瞬间爆发出鲜红的弧光,那些年轻娇美的身体随即幻化成巨大的枯叶色羽虫,轻飘飘地从高空坠落下来,摔得粉碎——瑰绮的夜光云,那是美丽的天人们奔赴寂灭的狂舞,投身死亡的火花……
同样的异景也笼罩着午后的踯躅桥。
天空是在一瞬间黑暗下来的,就像是为那场最终的光之盛会准备恰当的舞台。此刻站在清晓面前的,是业已褪去伪装的少女衣羽。不再扮作阿鸾的她依旧是那身珠灰袄胡桃裙的打扮,画中人的模样,只是面目笼着模糊暧昧的雾气,恍若沉在水面下一样动荡不歇。
族人的生命燃烧而成的夜光云横亘在衣羽身后,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难以置信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变回来了?昨天借了画像的‘形’,只能在人间停留片刻,可这次明明借的是人形啊!”
清晓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性而变得温柔,他雷鸣般的怒吼着:“什么借形不借形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衣羽一半是被对方气势震慑住,一半是真的想不透:“不管是真人还是画像雕塑,只要我用咒术燃成灯火镇住他们的形骸,就能借那副模样行动,而族人则会将留在室内的人形当成是我。这咒术除非扑灭火焰才能解开,可是我施了幻法,连族人都看不见那盏咒灯啊!”
——身负抗拒“厄物”,守护族人之职责的衣羽不能自由单独离家,因此她只得借形而动。在清晓眼中她是阿鸾的样子,是因为借了那少年的模样;而此刻咒缚解开,她便恢复了前日所借的画中人之形;但因为形骸之气已然淡薄,所以看起来才是这样模糊不清的样子。
“原来如此。你未免太小瞧阿鸾了——只要他想看,就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清晓冷笑一声,丢下衣羽便朝踯躅桥走去。
“你去哪里!去找阿鸾吗?”身后传来衣羽冰冷的语声,“你找不到他的,没有我带路,你根本到不了我的家族!”
“家族?亲手杀死族人的家伙,这个时候倒想起家族了?”清晓说着,仰望向漫天绚烂惨烈的夜光云,“看看吧,你还有家吗?没有通天犀角的守护,你所谓的家族已经被‘厄物’给毁了!”
“阿鸾有什么好?族人与你何干?我家毁掉又怎样?我心里只有你,可在你心目中我还不如不相干的族人,更不如那个阿鸾!”伴着突然爆发的呼喊,清晓的背后猛地传来温暖的冲击。衣羽反身追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这冶游少年颀长的身躯顿时僵了一僵,随即他低笑着执起少女的双手:“阿鸾没有什么好——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着清晓猛然挣脱对方的怀抱朝前走去。衣羽凄绝的高喊在他背后响起:“有什么办法!除了那个唯一的人,别人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我们这一族就是这样活下来的!你就是我的唯一,卢公子,从十年前被你选中那一刻起,直到我生命的尽头都始终如此!阿鸾可以吗?他永远都做不到!”
然而这用尽全力的告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清晓的步伐只是不易觉察的一滞,随即更加坚定的朝前而去。
“说不定阿鸾已经死了!”不受控制地,大滴的泪水滑过衣羽虚幻的面颊,随即变成轻烟四下飘散,她缓缓低下头握紧双手,“说不定他已经被‘厄物’带走了!一定是那样的!我诅咒他被‘厄物’带走,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无所谓!”洒满异样清光的踯躅桥头,传来清晓明朗的回答,“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不会让‘厄物’带走阿鸾!”
幻境中的踯躅桥远远不止七节栏杆。朝着北岸的夜光云,清晓静静前行着,那平稳的步伐渐渐急促,变成疾走,变成飞奔……
毫无征兆的,桥北端赫然浮现出白衣妇人的身影,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着似的,她正在机械的原地奔跑着。一瞬间,清晓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因为他看见阿鸾正不顾一切地单臂抱住桥栏,拼命坚持着不撒手。就在看见清晓的刹那,少年同样露出放了心似的笑脸,手臂则终于因为不支脱力而滑开了……
清晓疾步抢上前去,刷的一声挥出佩刀。纤细但却锐利的锋刃迎头刺向白衣妇人,眼看着寒光直取对方眉心,却突然间像封冻一样凝住——这裹挟着雷霆的攻击竟被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无形!
妇人单手架住清晓的手腕,不屑的笑容浮现在她模糊的嘴角上,仿佛在嘲讽对手的盲目自信——上一次因为遭到偷袭,猝不及防才被砍伤了手腕,这次早有戒备的她根本无懈可击。
感受着从腕间传来的阵阵压力,清晓清楚的意识到现在是无法靠力量取胜了,他威胁似的凑近妇人耳边:“放开阿鸾,我跟你走!”
“别胡说!衣羽还在等你,你可不能让她伤心!”阿鸾急忙反驳,他朝妇人大声喊道,“我不要紧的!跟你走也无所谓!”
“别听这个滥好人的!他除了惹麻烦什么也不会!”
“欠我的……一个也逃不掉!”几乎与清晓的怒吼同时,幽然响起白衣妇人微弱而怨毒的语声。
——欠我的,一个也逃不掉……
遗忘的障壁发出清晰的脆响蓦地碎裂了,记忆图景次第在阿鸾心中显现出来——“欠我的,一个也逃不掉!”当年闯入家中的陌生人不正是对父亲说了这句话,他才会死于非命的吗?
阿鸾质问着自己——明明是如此清晰的画面,为什么一直无法想起呢?
随着这诅咒般的话语,父亲的身体自被指中的眉心应声分开,崩裂为明暗两个,陌生人熟稔地拖去其中半透明的灵体,一口吞下,余下的形骸随即抽缩干枯。而阿鸾当时也差点遭了毒手,多亏那些形容怪异的“伙伴”相救——它们虽战战兢兢畏惧着什么,却还是坚定地层层环绕在周围保护这年幼的孩童,直到陌生人放弃寻觅,悻悻然出门就地湮灭。
如果眼前的白衣妇人不是当年的不速之客,那为何言语行动熟悉到惊人的程度;如果她就是当年的不速之客,那又为何会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香川城中,又为何会对毫无关系的清晓说出同样的诅咒?
阿鸾转念之间,妇人那牢牢钳住清晓手腕的五指一转,霎时如铁箍般收紧。直刺心扉的疼痛让强悍的少年也坚持不住,手中的饰刀呛然落地。然而他并不慌乱恐惧,蓦地举起刀鞘再度攻击。这一刻,妇人的力量微妙地松懈了,某种本能的畏惧就在这刹那流露出来……
清晓岂能放过这个破绽,他不假思索的挥动刀鞘再度刺向妇人的眼睛,对方反射性地偏过头,通天犀角坠饰轻轻掠过她面颊。忽然间,不可思议的状况发生了——在接触到犀角的一瞬,妇人那冰一般的肌骨突然融化一样塌陷下去,诡异的紫焰从白皙的面皮下团团冒出,又纷乱坠落,霎时间,她的大半个头颅都笼罩在冰冷彻骨的暗紫炎光之中。
——原来清晓能伤那妇人,并不是因为饰刀有多犀利,而是因为刀刃上沾染着令这妖怪畏惧的通天犀角的气息!
白衣妇人发出可怖的尖啸,不自觉地丢开阿鸾袭向清晓,那尖锐的指爪一下子刺入他的虎口,刀鞘伴着飞溅的鲜血掉落在地;与此同时,这妖物本能地拖着失去避邪之物的少年,发疯似的狂奔起来……
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的阿鸾慌忙起身,不顾一切地紧追上去,却怎么也赶不上异类的脚步,眼看着与清晓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就在这时,少年的面颊上忽然感觉到花瓣般柔软的触碰。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在极近之处看见画中人虚幻的面孔漂浮在半空中……
“衣羽!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阿鸾不假思索地喊道,可是眼前所见却让他顿时噤口难言。
月华般皎洁的微光氤氲摇荡,温柔地勾勒出窈窕的身影。衣羽就被这样的清辉静静包围着,以飞鸟的姿态悬停在半空中,如同天人乘风降临。随着披帛飘带般的长长尾翎朝空中飘拂而起,素丝缣衣那样美轮美奂的半透明纱翼霎时间在她背后缓缓展开……
这个形体……是蜉蝣!
阿鸾终于辨认出来了——和那些幻化成羽虫铺天盖地飞翔的青年男女一样,衣羽和她的族人,都是光晕缭绕的蜉蝣……
阿鸾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呆呆地凝望着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涯的少女——衣羽娇媚的面孔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凄绝笑容,这如同怒放花朵般的姿影瞬间美到了极致,邂逅时尚在豆蔻梢头的她,此刻看起来当有花信年华……
每一次见到衣羽,阿鸾都觉得她比前一次见面时更加成熟稳重,这并不是错觉,而是这女孩的确已经长大——的确等不了了,蜉蝣本就是朝生暮死的动物。在别人而言只浮光掠影的一日而已,在蜉蝣而言却已是尝遍爱恨生死的一生。
已经是最后了……在胸口沸腾的预感催迫着阿鸾绝望地高喊:“请等一等,衣羽!我去替你把清晓带回来!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
“可是,从看见卢公子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不管他是什么我都喜欢……”衣羽低声呢喃着,像是小心守护什么,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虚握的掌心慢慢亮起两团沉厚的金红光芒:那是清晓刚刚被击落在地的刀饰和衣羽一直挂在胸口的吊坠。
——命运之线最初的交结就在十年前,一群蜉蝣偶然落在踯躅桥下。这里本是袭击阿鸾和清晓的白衣怪妇的领地,虽然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但这被忌惮地称为‘厄物’的妖魅散发出的阴寒邪气却令整片水域凶险无比,生灵也好异类也好,谁也不敢靠近此地。像蜉蝣这么弱小的存在,既没有力量再移动到别处也没有力量对抗强大的怪物,原本是活不下去的,偏偏童年的清晓恰巧经过,小孩心性一时兴起,竟拆开护身的一对通天犀角,将其中之一随手沉入水中……
通天犀角拥有强大的辟寒祛秽之力,虽不能镇压“厄物”,但却足以将她逼退而保护蜉蝣族群。而犀角的灵气也并非羽虫所能承受,当时唯一能操纵这灵物的,只有还是幼体的衣羽。从那一刻起,衣羽就坚信自己是清晓选中的“唯一”,而自己也将以蜉蝣的方式视清晓为无可取代的唯一。她将为了他,把稍纵即逝的片刻生命绽放成最绚烂的花朵,为他舍身去爱然后为他拥抱死亡……
但是衣羽做不到,唯有她能够操纵犀角守护家族,所以必须一直以幼年的姿态活下去,十个春秋对于刹那生死的蜉蝣而言可以说是长生了,但她却不能像族人一样,在明月的光里跳着轰轰烈烈的爱之轮舞,一直舞向辉煌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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