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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 作者:三毛-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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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我也听过,是公司那个司机拉维的先祖,他总是到处说,说得大家愉快起来才收场。〃

〃喂,烤甜薯怎么样?〃我伸出头来说。

〃在那里?〃荷西悄声问。

〃在桶里面,好几斤呢,把火拨开来。〃

〃找不到。〃荷西在远处乱摸。

〃不是红桶,在蓝桶里。〃

〃起来找嘛,你放的。〃又悄叫着。

〃起不来。〃四周望着一片黑,火光外好似有千双眼睛一眨一眨的。

〃烤多少?〃又轻轻的问。

〃全烤,吃不了明天早晨也好当早饭。〃

几个人埋甜薯,我缩在睡袋里,竟幻想他们在埋七个死人,全姓穆德。

〃说起公司的人,那个工程师又是一个。〃米盖又说。〃谁?〃

〃警察局长的大儿子。〃

〃不相干的人,米盖。〃我说。

〃我比你来得早,相干的,你没听说罢了。〃

〃两个人去找圣地亚哥大沙丘,迷了路没回去,父亲带警察去找,两天后在个林子里找到了,也没渴死,也没热死,车子没油了,僵在那儿,一个好好的,另一个找到时已经疯了。〃〃啊,听说本来就不正常的嘛。〃

〃那里,认识他时还好好的,那次捡了回来,真疯了,上下乱跑,口吐白沫,总说身后有个鬼追他,拉着强打了安眠针,睡这么一下,人不看好他,又张着红丝眼睛狂奔,这么闹了几天,快跑死了,本地人看不过去。领了他去看'山栋',山栋叫他朝麦加拜,他母亲挡着,说是天主教,拜什么麦加,倒是镇上神父,说是心理治疗,就叫他拜吧,麦加拜得好病也是天主的旨意——〃

〃哪有那么奇怪的神父,镇上神父跟山栋一向仇人似的……〃

〃三毛不要扯远了。〃米盖不高兴的停住了。

〃后来——〃

〃后来对着麦加拜啊拜啊,脸狺不跟了,走了,居然放过了他。〃

〃心理治疗,没错,在沙漠,就跟麦加配,别的宗教都不称。〃荷西又不相信的笑了起来。

米盖不理他,又说下去:〃病好了,人整个瘦了,整天闷闷不乐,阴阴沉沉,半年不到,还是死了。〃

〃吞枪死在宿舍里,那天他大弟弟刚好在西班牙结婚,父母都回去了。是吧?〃我悄悄的问。

〃吞枪?〃米盖不解的望着我。

〃是中文西用,不是手枪放进口里往上轰的?〃〃就吞了嘛!〃我又说。

〃听说是女友移情别恋,嫁了他弟弟,这才不活的,跟脸狺扯不上。〃荷西说。

〃谁说的?〃我不以为然的看着荷西。

〃我。〃

〃哎——〃我叹了口气。

〃沙漠军团也说脸狺呢,说起来呸呸的乱吐口水,好似倒楣似的。〃我又说。

〃几十年前,听说军团还捡到过一群无人的骆驼队,说是一个脸狺给另一个去送礼的呢!〃

〃这个不怕,有人情味。〃我格格的笑了。

〃伊底斯——〃

沉默了许久的马诺林突然开口了。

〃要烟吗?〃伊底斯问他。

〃这个脸狺,到底在哪里?〃马诺林低沉的声音竟似在怀疑什么似的。

〃你问我,我怎么说,沙漠都是一样的。〃伊底斯竟含糊起来。

〃小的甜薯可以吃了,谁要?〃荷西在火边轻轻的问。〃丢个过来。〃我轻叫着,他丢了一个过来,我半坐起身接住了,一烫手,又丢给米盖,他一烫又丢伊底斯。〃哈哈,真是烫手热薯,谁也接不了。〃我嘻笑起来,忽的又丢来给了我,将它一接,往沙地上一按。

这一闹,四周的阴气散多了,荷西又在加枯干的荆棘,火焰再度穿了出来。

这时,吉瑞的帐篷里突然骚动起来,东西碰翻了的声音,接着婴儿夏薇大哭起来。

〃吉瑞,什么事?〃荷西喊着。

〃三毛扑在后面帐篷上,弄醒了夏薇。〃黛奥可怜兮兮的叫着,煤气灯亮了起来。

〃我没有,我在这里。〃被她那么一讲,竟抖了一下,接着不停的抖起来,四周的人全往他们帐篷去看,只我一个人半躺在火边。

〃睡得好好的,后面靠林子那面帐篷啪的一声怪响,〃吉瑞解释着,米盖拿个大手电筒去照。

〃嗯,这里有爪子印啊,好清楚一串,快来看。〃听见米盖那么一叫,我坐直了,就往黛奥喊,男人都跑到黑暗里去。〃快过火边来,来火边吧!〃

黛奥跄跄跌跌的奔来了,脸色雪也似的白,夏薇倒是在她怀里不哭了。

〃是狼吗?有郊狼吗?〃她背靠着我坐下来,人亦索索的抖。

〃哪里有,从来没有过,别怕。〃

〃怕的倒不是狼——〃我注视着慢慢转回来的人群,又缓缓的说。

〃几点了?三毛。〃

〃不知道,等荷西来了问他。〃

〃四点半了。〃伊底斯低低的说。

〃喂,别吓人,不是一道跟去找爪子印的吗,怎么背后冒出来了。〃我一转身骇得要叫出来,黛奥本来怕沙哈拉威,这会子,更吓了。

〃我——没去。〃伊底斯好似有些不对。

这时候那三个人也回来了。

〃野狗啦!〃荷西说。

〃这儿哪来的狗?〃我说。

〃你是要什么嘛?〃荷西竟然语气也不太对,总是紧张了些,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四周一片沉寂,吉瑞回帐篷去拿了毯子出来,铺在地上一条,黛奥跟小夏薇躺下去,上面又盖了两条,吉瑞又摸太太的头发。

〃再睡吧!〃悄悄的说,黛奥闭上了眼睛。

我们轻轻的剥着甜薯,为了翻小的,火都拨散了,弱弱的摊着一地。

〃加柴!〃轻轻的叫坐在柴边的米盖,他丢了几枝干的荆棘进去。

四周又寂静了下来,我趴着用手面撑着下巴,看着火苗一跳一跳的,伊底斯也躺下了,马诺林仍盘膝坐着,米盖正专心的添火。

〃伊底斯,脸狺你不肯带路吗?〃马诺林又钻进早已打散的话题里去。

伊底斯不说话。

〃你不带,镇上鬼眼睛也许肯带?!〃米盖又半空插了进来。〃哈那带了一次外地人,老婆死了,谁还敢再带。〃我轻轻叫起来。

〃不要乱凑,哈那自己不死,记者不死,偏偏没去的老太婆死了……〃荷西也低着嗓子说。

〃记者——还是死了的。〃马诺林低低的讲了一句话,大家都不晓得有这回事,竟都呆了。

〃车祸死的,快一年了。〃

〃你怎么知道?〃

〃他工作的那家杂志刊了个小启,无意中看到的,还说了他一些生前的好话呢!〃

〃你们在说脸狺?〃半途插进来的吉瑞轻轻的问着伊底斯,又打手势叫我们不要再说下去,黛奥没睡着,眼睛又张又闭的。

我们再度沉寂了下来,旷野里,总是这样。

沙漠日出,在我们这儿总是晚,不到清早七八点天不会亮的,夜仍长着。

〃说起鬼眼睛,她真看过什么?〃米盖低声在问伊底斯。〃别人看不到啊,就她看见,起初自己也是不知道,直到有次跟去送葬,大白天的,突然迷糊了,拉着人问——咦,哪来那么多帐篷羊群啊——。〃

〃又指着空地说——看,那家人拔营要走了,骆驼都拉着呢——。〃

〃胡扯,这个我不信。〃

〃胡扯也扯对了,不认识的死人,叫她带信,回镇上跟家属一说,真有那么个族人早死了好几年了,来问女儿沙夏嫁到那里去了。〃

〃这种人,我们中国也有,总是诈人钱呢!〃

〃鬼眼睛不要钱,她自己有着呢!〃

〃她看过脸狺?〃

〃说是脸狺坐在树枝上,摇啊晃啊的看着人下葬,还笑着跟她招手呢,这一吓,鬼眼睛自己还买了只骆驼来献祭。〃

〃对啦,还有人说那祭台老装不满呢!〃米盖说。〃祭台也是怪,看看只是个大石块,平平的,没个桌子大,杀一头骆驼也放不下,可是别说放了一头,十头祭上去,肉也满不出来。〃

〃脸狺贪心!〃我悄悄的说。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着火,它又回去了,背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身。

〃拜托啦,换个话题吧。〃黛奥蒙着眼睛哀叫起来。四周的人,被那人一轰,都僵住了。

阴气越来越重,火渐烧渐微,大家望着火,又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米盖说:

〃镇上演'冬之狮'看过没?〃

〃看过两遍了。〃

〃好么?〃

〃得随你性情,我是喜欢,荷西不爱。〃

〃舞台味道的东西。〃荷西说。

说起戏剧,背后的树林又海涛似的响,我轻喊了起来:〃别说了。〃

〃又不许说。〃米盖奇怪的看着我。

〃马克贝斯。〃我用手指指身后的林子。

〃那么爱联想,世界上还有不怕的东西吗?〃米盖骇然的笑了起来。

〃总是怪怪的,问马诺林,他刚才也进去过。〃马诺林不否认也不肯说什么。

〃好似会移的。〃我又说。

〃什么会移的?〃

〃树林嘛!〃

〃太有想像力啦,疯子!〃

我翻个身,刚刚冒出来烧人的火,竟自弱了下去,阴森彻骨,四周的寒意突然加重了。

〃拾柴去!〃荷西站了起来。

〃用煤气灯吧!〃伊底斯说,眼光竟夹着一丝不安,总往光外面看。

又沉寂了好一会,火终于熄成了暗色的一小堆,煤气灯惨白的照着每一个人的脸,大家又移近了些。

〃伊底斯,这儿真有水晶石?〃吉瑞努力在换话题,手里环着黛奥。

〃上回拾的一大块,就是这儿浮着,三毛要去了。〃〃你以前来,就是捡那个?〃我不禁怀疑起来,内心忽然被一只铁爪子抓住了,恐怖得近乎窒息,这一刹间,我是明白了,我明白了今夜在哪儿坐着,我是恍然大悟了。

伊底斯看见我的神情,他明白,我已知道了,眼光躲过了我,低低的说:〃以前,是为别的事情来的。〃〃你——〃

终于证实了最不想证实的事实,神经紧张得一下子碎成片片,我张着嘴,看着马诺林,喘了一口大气,我们两个是唯一去过林子里的人,我惊骇得要狂叫出来。

马诺林轻微得几乎没有动的一个眼神,逼得我咬住了下唇,那么,他亦是明白了,早就明白了,我们就是在这鬼地方啊。

米盖不知道这短短几秒钟里我心情上的大震惊,居然又悄悄的讲起来:〃有次地没裂,人却死了,大家觉着怪,仍是抬去葬了,葬了回来,没跟去的鬼眼睛却在家里发狂了,吃土打滚,硬说那人没死,脸狺要人去拿出来,大家不理她,闹了一天一夜,后来也闹得不像话,终是去了,挖出来,原是口向上埋着的人,翻开来,口竟向下趴着,缠尸布拉碎了,包头的那一块干干的包下去,口角竟是湿湿黏黏的一大片挖出来,竟给活埋了。〃

〃耶稣基督——你,做做好事,别讲啦!〃我叫了起来,这一叫,婴儿也惊叫着乱踢乱哭,风又吹了,远处的夜声,有人呻吟似的大声而缓慢的飘过来,风也吹不散那低沉含糊的调子,再抬头,月亮出来了一点,身后的树林,竟披着黑影,沙沙哗哗的一步一步移过来。

〃疯了,叫什么嘛!〃荷西喊起来,站起身来就走。〃去那里,你——〃

〃去睡觉,你们有完没有——〃

〃回来啊,求求你。〃

荷西竟在黑暗中朗笑起来,这一混声,四周更加不对劲,那声音像鬼在笑,那是荷西的。

我爬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伊底斯的肩,低声说:〃你这鬼,带我们来这死地方。〃

〃不是遂了你早先的心愿。〃他伴斜的睇着我。〃别说出来,黛奥会吓疯掉。〃我又掐着他的肩。〃你们说什么?有什么不对?〃黛奥果然语不成声的在哀求着。

呻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恐怖得失了理智,竟拿起一个甜薯向林子的方向丢过去,大喊着:〃鬼——闭嘴——谁怕你!〃

〃三毛,你有妄想症。〃米盖不知就里,还安然的笑着呢。〃睡吧!〃伊底斯站了起来,往帐篷走去。

〃荷西——〃我再叫:〃荷西——〃

小帐篷内射出一道手电筒的光来。

〃照好路,我来了。〃我喊着,拖着睡袋飞也似的跑去。

一时人都散入帐篷里去了,我扑进荷西身边,抓住他发抖。

〃荷西,荷西,我们这会子,就在脸狺地上住着,你,我……〃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跟你同时。〃

〃我没说啊——啊脸狺使你心灵感应啦!〃〃三毛,没有脸狺。〃

〃有……有……在呻吟着吓人呢……〃

〃没有,没——有,说,没——有。〃

〃有——有有——你没进林子,不算的,对我,是有,是有,我进了林子的呀……。〃

荷西叹了口气,把我围住,我沉静下来了。

〃睡吧!〃荷西低低的说。

〃你听——听——〃我悄悄的说。

〃睡吧!〃荷西再说。

我躺着不动,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竟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荷西不在身边,他的睡袋叠得好好的放在脚后,朝阳早已升起了,仍是冷,空气里散布着早晨潮湿的清新。万物都活了起来,绯红的霞光,将沙漠染成一片温暖,野荆棘上,竟长着红豆子似的小酱果,不知名的野鸟,拍拍的在低空飞着。

我蓬着头爬了出来,趴着再看那片树林,日光下,居然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小丛,披带着沙尘,只觉邋遢,不觉神秘。

〃嗯!〃我向在挖甜薯的荷西和伊底斯喊了起来。伊底斯犹豫不决的看着我的脸色。

〃甜薯不要吃光了,留个给黛奥,好引她下次再来。〃我清脆的喊过去。

〃你呢?〃

〃我不吃,喝茶。〃

望着伊底斯,我回报了他一个粲然的微笑。
 
五月花(一)
 

五月一日

从北非迦纳利群岛,飞到〃新内加〃首都达卡,再飞西非奈及利亚,抵达拉哥斯(Lagos)机场时已是夜间九点多了。荷西在入境处接过我的行李小推车,开口就说:〃怎么弄到现在才出来,别人早走光了。〃

〃大家乱推乱挤,赶死似的,我不会挤,自然落在最后。〃擦着满脸的汗,大口的喘着气。

〃以为你不来了呢!〃

〃黄热病应该打了十天才生效,没小心,第七天就跑来了,不给入境,要送人回去,求得只差没跪下来,还被送到机场那个挂着大花布帘的小房间里去骂了半天,才放了。〃〃为什么不早打?〃怪我似的问着。

〃哪来的时间?机票九天前收到的,马上飞去马德里弄签证,四千五百里,一天来回,接着就是黄皮书啦,银行啦,房子过户啦这些事情在瞎忙,行李是今天早晨上飞机之前才丢进去的,什么黄热病几天生效,谁还留意到。〃这不知是结婚以来第几次与荷西小别,又在机场相聚,竟是一次不如一次罗曼蒂克,老夫老妻,见面说的竟都是生活的琐事,奇怪的是,也不觉得情感比以前淡薄,只是形式已变了很多。

机场外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五个卖东西的小贩点着煤油灯在做生意,雨稀稀落落的下着,打在身上好似撒豆子似的重,夜色朦胧里,一片陌生的土地静静的对着疲倦万分的我,汗,如水似的流入颈子里。那么,我这是在西非了,在赤道上了,又一个新的世界。

〃有车吗?〃问荷西。

他推着行李往停车场走去,远远一辆TOYOTA中型车孤零零的停着。

还没到车边,早有一个瘦高穿大花衬衫的黑人迎了上来。〃司机,这是我太太。〃荷西对那人说。

那人放下行李,弯下了腰,对我说着英语:〃欢迎你,夫人。〃

我伸出手来与他握了一握,问说:〃叫什么名字?〃〃司机——克里司多巴。〃

〃谢谢你!〃说着自己拉开了车门爬上了高高的车厢。〃机场离宿舍远吗?〃问荷西。

〃不远。〃

〃路易呢,怎么不见他来?〃又问。

〃在宿舍里闷着。〃

车子开动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只见路边的灯火,在雨里温暖而黯淡的闪烁着,雨越下越大,终于成了一道水帘,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为什么要我来,不是再一个月就有假回去了?〃我仰靠在座位上,叹了口气。

〃马德里弄签证有问题吗?〃荷西有意不回答我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

〃没麻烦,只等了四小时,当天晚上就搭机回迦纳利了。〃〃他们对你特别的,普通总要等三四天。〃

〃我说,是迦纳利岛去的乡下人,很怕大城市,请快弄给我,他们就弄了。〃笑了起来。

〃四小时就在使馆等?〃

〃没有,跑出去看了个画展,才又回去拿签证的。〃〃没碰见我家里人?〃

我不响,望着窗外。

〃没带礼物,怎么有脸回去。〃轻轻的说。

〃碰到了?〃他担心的又问。

〃运气不好,在机场给你姐夫一头撞见,只差一点要上机了。〃我苦笑一下。

〃他怎么说?〃荷西很紧张。

〃我先抱歉的,解释得半死,什么脊椎痛啦,要赶回去啦,没礼物啦,人太累啦,结果……嗳……〃

〃结果还是弄僵了。〃他拍了一下膝盖。

〃是。〃我叹了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又闷又热又温,顾不得雨,打开了车窗。

〃你走了三个月,我倒躺了两个月,坐骨神经痛到整个左腿,走路都弯着腰拐着走,开车子呢,后面就垫着硬书撑背,光是医生就看了不知多少趟,片子照了六张,这种情形之下,还在旅行,清早飞马德里,中午才到,跳进计程车赶到使馆已经快一点了,当天五点一刻的飞机又要赶回迦纳利群岛,你说,哪来的时间回去?难道做客似的去打个转?他们不是更不高兴,不如不通知了。〃

〃随你吧!〃荷西沉沉的说,显然不悦。

〃一个人住在那个岛上,你家里人也没来信问过我死活,写了四次信给你大姐、二姐、三姐、小妹,公婆更不用说了,他们回过没有?叫过我回去没有?〃

〃我说了什么惹出你那么一大堆牢骚来?〃他就是不给人理由,这家庭问题是盒不安全火柴,最好不要随便去擦它吧!车子静静的滑过高速公路,司机越开越快,越开越疯,看看码表,他开到一百四十,明明是单线道,不时有车灯从正面撞上来,两车一闪,又滑过了,路上行人乱穿公路,鸡飞狗跳。

〃克里司多巴,慢慢开!〃我拍拍司机的肩,他果然慢了下来,再一看,他正把车开上安全岛,横转到对面的路上去,前面明明有岔口可以转道,他却不如此做。

车子跳过安全岛,掉入一个大水坑里去,再跳出来,我弹上车顶,跌落在位子上,又弹上去,再要落下来时,看见路边一个行人居然在抢路,〃当心!〃我失声叫了起来,司机骂着,加速去压死这个人,那人沾了满头满身的污水,两人隔着窗。挥拳,死命的骂来骂去,司机推门要下去打,我拉住他,大喝着:〃好啦!你也不对。〃

这才又上路疯狂大赛车起来。

回身细看荷西,三个月不见,瘦了很多,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白短裤,脚上穿着我托路易给他带来的新凉鞋,上面一双齐膝的白袜子,一副殖民地白人的装扮,手指缠着纱布,眼睛茫茫的望着前方。

〃工作多吗?〃温柔的摸摸他的手指。

〃还好。〃简短的说。

〃上月路易说,你们一天做十四小时以上,没有加班费,是真的?〃

〃嘿,有时候还十八小时呢!〃冷笑着。

〃明天几点?〃担心的问着。

〃五点半起床。〃

〃今天休息了吗?〃

〃今天十二小时,为了接你,早了两小时收工。〃〃今天是星期天啊!〃我惊奇的说,荷西狠狠的望着我,好似跟我有仇似的一句话也不答。

公路跑完了,车子往泥巴路上转进去,路旁的房子倒都是大气派的洋房,只是这条路,像落了几千发的炮弹一样千疮百孔。

我无暇再想什么,双手捉住前座,痛了两月的脊椎,要咬着牙才叫出来,汗又开始流满了全身,荷西死气沉沉坐在一旁,任着车子把人像个空瓶子似的乱抛,无视这狼狈的一刻。

过了十七八个弯,丛林在雨里,像黑森森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的漫涌上来。

〃宿舍不是在城里?〃我问。

〃这幢房子,租金合两千美金,城里价钱更不可能了。〃〃常下雨吗?〃擦着汗问着。

〃正是雨季呢,你运气好,不然更热。〃

〃这么大的雨吗?〃把手伸出去试试。

〃比这大几千倍,总是大雷雨,夹着闪电。〃

到了一幢大房子前面,铁门关着,司机大按喇叭,一个穿白袍子的黑人奔出来开门,车子直接开入车库去。〃进去吧,行李有人拿。〃荷西说。

我冒着雨,穿过泥泞的院子,往亮着灯光的房子跑去,大落地窗后面,路易正叉着手望着我,门都不拉一下。〃路易。〃我招呼着他,他笑了笑,也不说话,这儿的人全是神经兮兮的,荷西是一个,认识了三年的路易,沙漠的老同事,又是一个。

〃三毛,这是守夜的伊底斯。〃荷西也进来了。〃你好,谢谢你!〃我上去与他握手,请他把行李就放在客厅里。

〃哪,太太的信。〃打开手提包,把信递给路易,他一接,低头走了,谢都没谢。

客厅很大很大,有一张漆成黑色的大圆桌,配了一大批深红假丝绒的吃饭椅,另外就是四张单人沙发,咖啡、灰色、深红、米色,颜色形式都不相同,好似旧货摊里凑来的东西,四壁漆着深黄色,桃红夹着翠蓝的绞花窗帘重沉沉的挂满了有窗的地方。

这么热的天,那么重的颜色,灯光却矇矇的一片昏黄。

〃运气好,今天有电,夜里不会睡不着。〃荷西说。〃冷气修好了?〃想起他信上说的事。

〃平日也没什么用,这是一个新区,电总是不来的时候多。〃

〃我们的房间呢?〃

荷西打开客厅另一道门,走出去是一个内院,铺了水泥地,上面做了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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