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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煞 作者:叶兆言-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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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土匪的手中掌握着人质,军队也不敢太逼土匪。同时,钱督军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电告雷旅长,不可过分莽撞,真逼急了土匪撕票杀了洋人,后果不堪设想。雷旅长有力气使不出,只好让部队远远地跟着土匪后面,土匪知道军队投鼠忌器,跟玩似的边打边退,逐渐消失在狮峰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事实上,和军队交上火的,只是胡天用来殿后的小股土匪。胡天的大队人马,早在雷旅长带人进入梅城的那一天,就到达龙兴镇,和先一步已到那的土匪会合。土匪的狼狈溃逃,给雷旅长留下了不堪一击的错误印象,他的那支先头部队丝毫也没考虑到狮峰山地形的复杂,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胡天安排好的伏击圈。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以后,被围困的一个连,突然发现只剩下缴械投降这一条出路。
一个连的官兵被缴械以后的第二天上午,胡天第一次在狮峰山的老巢,接见了被绑架的浦鲁修教士。雨季已经开始了,浦鲁修教士患上了严重的感冒,不停地咳嗽,和小鲍恩夫妇一道,被带到了胡天的住处。胡天正斜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抽大烟,慢慢吞吞地过完了瘾,坐起来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看着被押进来的洋票,极有耐心地听浦鲁修教士咳完一阵剧烈的咳嗽。
〃洋和尚,你不用怕,你知道你他娘值钱着呢,〃胡天冷笑着看着他,然后又把脸转向小鲍恩夫妇,〃一旦满足了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放你们回去。〃
〃你们要多少钱?〃小鲍恩的中国话没有浦鲁修教士那么流利,他结结巴巴地问着。
〃一百万。〃
这个数字太大了一些,只有失去了理智的土匪才可能信口开河,提出这种近乎荒唐的数字。一百万在当时几乎可以买下整座梅城。目瞪口呆的小鲍恩夫妇对看了一眼,惊讶的目光一起转向浦鲁修教士。〃一百万。〃小鲍恩不敢相信地用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又十分绝望地用英文喊了一声。
〃别他娘在我面前说老子不明白的话,我胡天说一百万,就是一百万,听清楚了,整整一百万。〃
〃我们绝不值这个数。〃浦鲁修教士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摇头。
〃值多少钱,这得由我说了算。一百万,或者一万条枪,少一点点,老子就撕票。洋和尚,什么是他娘的撕票,不会不明白吧?〃
〃我们真的不值这个数字——〃
胡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跟我废话,我那爹就是为了杀你们这些鸟洋人,给砍了脑袋,惹火了我,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当尿壶,给我爹报仇。一百万大洋,或者一万条枪,给我老老实实写一封信,老老实实,一字也不许有差错。〃胡天吩咐手下拿来纸笔,不动声色地口述着,〃你就这么写,快快筹钱来救我们,莫来军队,军队来,我们性命难保。钱需百万,少一毫也不行。〃
浦鲁修教士依照胡天的话,写了下来,胡天接过去,看了一遍。他根本就认识不了几个字,看信也是做样子,他把信随手递给旁边的土匪,那土匪结结巴巴念完了,胡天又让浦鲁修教士落款,让他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然后又示意小鲍恩夫妇签字画押。签完字画完押,胡天挥了挥手,手下便上来将他们带出去。胡天住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浦鲁修教士一行刚走出山洞,已经等好在那专门侍候他们的两名土匪,屁颠颠地跑过来替浦鲁修教士打伞。因为就一把伞,自然只能替浦鲁修教士一人打着,两位土匪一路油腔滑调说个没完。
他们被带到一个押着中国人质的山洞前,还没进山洞,就听见从洞里传出来一阵阵哭喊声。
〃今天既然出来了,〃走在前头打伞的那位土匪回转身子说,〃我们就让洋和尚到票房里去开开眼。〃
〃还有你们两位,也一起进去看看,好看着呢。〃另一位也笑着对小鲍恩夫妇说。
山洞里生着一堆火,一位人质被吊在了半空中,黑色的影子在粗糙的洞壁上晃晃悠悠,一位土匪正时不时用一根鞭子抽打,一鞭子下去,被打的人质立刻杀猪似的惨叫一声。浦鲁修教士进山洞以后,拿着鞭子的那位土匪来了劲,故意把鞭子扬得很高,带有表演性质地恶狠狠打下去。浦鲁修教士猛地一阵哆嗦,仿佛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一样,闭起了眼睛,十分痛苦地喊了一声:〃上帝,快点帮助他摆脱灾难!〃浦鲁修教士的喊声,顿时吸引了土匪们的注意力。
〃洋和尚,你他娘说什么?〃一位土匪嘻嘻哈哈地问着。
〃鞭子还没打到他身上,这洋和尚已经快吓出尿来了。〃打鞭子的那位土匪笑着,回过头来,神气活现地看着老态龙钟的浦鲁修教士,〃洋和尚,你就不用怕了,你老人家是大肥猪,值钱着呢,我们哪舍得碰你。〃他说完,眼睛转向小鲍恩夫妇,眼珠子盯着小鲍恩年轻的妻子凯瑟琳滴溜溜打转,凯瑟琳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阿三,这洋婆子好一身肉,既是落到咱弟兄手上,什么时候,干脆也让弟兄们开开洋荤算了。〃
阿三便是那位打伞的土匪,一本正经地说:〃你他娘别找死,洋女人那玩意碰不得!〃
〃操,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什么碰不得的?〃
一个连的兵力被胡天的土匪缴械以后,负责剿匪的雷旅长恼羞成怒,仗着武器装备精良,亲率人马向狮峰山频频发起了强攻。胡天在和军队的作战中,充分发挥了他的军事天赋,他没有一味地死守,而是从不同的方向,神出鬼没地对军队发动了一次次袭击。等到雷旅长的队伍一再受到重创,这位战场上号称小诸葛的常胜将军,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到了游击战的沼泽中,胡天已给了他足够的教训。
漫长的雨季使陷入困境中的军队焦头烂额,名义上是军队在剿匪,事实上却成了土匪在和军队闹着玩。军队所占的优势很快失去,雷旅长发现自己必须对胡天重新认识。战场上占上风的渐渐已是胡天率领的土匪。好在土匪们对士兵无太大恶感,在交战中,并不是把士兵一味地往死路上逼。在土匪眼里,当兵也和当土匪一样,都是为了吃饭而扛枪打仗。在战场上,各为其主,下了战场都是兄弟,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没必要真心的对抗,士兵受了土匪的影响,也不把土匪当作了死对头,大家都是在表面上做做文章。士兵见了土匪,便胡乱放枪朝天射击。土匪见了士兵,没那么多子弹可以浪费,就躲在石头或大树后面乱喊乱叫。
雷旅长迫于来自多方面的压力,不得不派人和胡天谈判。派去的人在胡天那接受了不冷不热的款待,但是就是见不到胡天的面。胡天不愿亲自接见谈判代表的理由,是嫌雷旅长派去代表的头衔太小,他让手下告诉那位代表,有话让姓雷的自己直接上山来说。〃别给我搭什么旅长的鸟架子,我胡天真要跟他姓雷的做对,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胡天傲气十足,丝毫也没有把雷旅长放在眼里,〃不用说我手上还绑着洋人的票,就是没有这些洋票,一样也能让他的那点人马有来无回。〃
代表带着胡大的话回去以后,军队和土匪之间又冲突了几次。有一次的交火甚至很激烈,结果双方损失惨重,军队方面被打死一名副营长,土匪也损失一名非常重要的头领。这一来,不但雷旅长对胡天要重新认识,胡天也意识到自己不可小觑雷旅长,随着冲突的激烈,双方都动了肝火,调兵遣将,摆出了要决一死战的架式。然而连绵不断的阴雨,很快地熄灭了大家心头好斗的怒气,雷旅长和胡天显然更明白保存实力的重要,没必要也没理由怄气火并。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高兴再动真格的。剿匪失利的消息已传到了英国公使那里,考虑到人质的性命安全,英国公使又一次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坚决反对继续以武力剿匪。老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事,督军大人不得不考虑改剿匪为抚匪,让雷旅长亲自上山和胡天谈判。
陪同雷旅长一同上山谈判的,除了几名贴身卫兵,还有步入中老年行列并已成为中国通的哈莫斯,和一名来自邻县的华人牧师何乐观,踌躇满志的胡天站在山坡上,迎接着雷旅长一行的到来。雨不停地下着,一名又瘦又高的土匪站一边替胡天打着伞。雷旅长一行终于由两名土匪领着,远远过来了,胡天懒洋洋抱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雷旅长也是由卫兵打着伞,他趾高气昂东张西望,突然看到了站在高坡处的胡天。胡天居高临下地看着雷旅长,雷旅长走到离胡天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步来,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琢磨着胡天脸上的表情。
〃你就是雷旅长?〃对峙了好半天,胡天依然十分傲慢地抱着手,不卑不亢打破僵局,〃有失远迎了,我胡天既已落草为寇,怕是只能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办了。〃
雷旅长以沉默对付胡天的傲慢,他继续琢磨了一会儿胡天脸上的表情,笑着说:〃好,果然是位英雄,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雷某人眼睛里,只看得上英雄好汉。可惜兄弟公务在身,许多事不得已,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胡贤弟见谅。〃
来来去去说了些客套话,胡天和雷旅长一见如故,对对方都有一种预想不到的好感。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山洞。这里是土匪议事和接待贵客的地方,大大小小桀骜不驯的土匪早已恭候在那,见了他们,刷地一下全站了起来,东一个西一个站在原地不动弹,一个个都瞪大着睛睛,像看什么热闹似地盯着雷旅长一行看。雷旅长微笑着和众人招呼,他不敢相信,就是这群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土匪,这群衣衫不整的乌合之众,使久经沙场的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过了片刻,土匪们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根本不把频频向他们打招呼的雷旅长放在眼里。胡天扫了一眼身边的雷旅长,不耐烦地举了举手,顿时安静下来。
雷旅长咳了一声,笑着说:〃我这不是到了梁山泊吗?〃
雷旅长到达土匪营地的第二天,陡然升起了太阳。雨季已进入尾声,哈莫斯和何牧师在土匪的带领下,前去探望被关押在票房的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夫妇。会见是在一种极其轻松的气氛下进行的,和被绑架的普通人票不一样,作为洋票,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夫妇显然在土匪窝里得到了优待。没有任何虐待的痕迹,雨季中难得出现的阳光,使得小鲍恩夫妇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笑容。他们的一儿一女,已经和负责看押他们的土匪阿三交上了朋友。当他们在票房门口谈话的时候,小鲍恩的儿子杰斯正和阿三在不远处打闹。杰斯的中国话和当地的孩子说得一样好,他不时地跳起来,去抢阿三头上戴着的一顶红色绒线睡帽。这顶睡帽本来是杰斯的姐姐玛丽的,阿三在绑架小鲍恩夫妇时,从他们家里翻到了这顶睡帽,便毫不客气地将它占为己有。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平安地离开这,〃何牧师慢慢吞吞地安慰着小鲍恩夫妇,〃上帝不会撇下你们不管,你们现在需要的,只是足够的耐心和勇气。〃
〃耐心和勇气?〃
〃是这样。〃
〃他们没有权力绑架我们。〃小鲍恩忿忿不平地嚷着。
〃什么叫作权力?土匪有权利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哈莫斯已经离开了《泰晤士报》,他现在的身份是自由撰稿人和大学的兼职教授,因为对中国社会的充分了解,他赢得了西方学术界公认的汉学家头衔,这一次,他是应钱督军的邀请,作为洋人的代表上山和洋人接洽。〃土匪关心的,是你们作为他们心目中的洋人,在政府的眼中能值多少价码,也就是说值多少钱。一切都看他们是否高兴,看是否达到了绑架的目的。对中国政府来说,你们是必须被重点保护的对象,可在土匪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们只是几张洋票,洋票,懂吗,这是他们的黑话。〃
〃可是我们绝不值一百万。〃浦鲁修教士喃喃地说着。
一百万是个荒唐的天文数字,何牧师想了想,苦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正和阿三打闹着的杰斯,杰斯无忧无虑地笑着,捉弄着阿三。戴着红色睡帽的阿三看上去仿佛是马戏团的小丑。
〃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太大了,中国政府肯定不会答应。〃心烦意乱的小鲍恩看着哈莫斯,〃这帮土匪是一群疯子。〃
〃他们折磨那些人质,而且还强奸那些可怜的女人。〃小鲍恩太太在一旁补充说。
由于雷旅长和胡天的谈判还在进行,一时很难断定结果会怎么样。负责监视他们的土匪,懒洋洋地站一边自顾自说着什么,不时扫他们一眼。〃我们听见他们向雷旅长许诺,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保证绝不伤害你们。〃何牧师除了反复说一些安慰之类的话,对于事态的最后发展,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许政府会答应拿出一百万赎金来,反正你们一定要有耐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事实上,真正要有耐心的应该是土匪。大家的心里和何牧师一样明白,政府绝不可能拿出一百万赎金来,因为一旦政府真付了这些赎金,所有在华的外国人,都将成为土匪用来向政府进行勒索的袭击目标。向土匪妥协,意味着后患无穷,任何有一点点头脑的政府,都不会采取这种割肉补疮的办法来解决人质危机。教会团体正在采取募捐的办法筹款,然而一百万这样的数目,仅仅是靠募捐,显然又差得太远太远。
他们在一起待了几乎一整天,到分手的时候,浦鲁修教士喊住了何牧师,神色庄严地有话要对他说。浦鲁修教士一本正经地指了指离票房不远的大树,示意他到大树下面去说话。中外两位神职人员向大树走去,哈莫斯和小鲍恩夫妇相互看了几眼,不太明白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话,一定要这么神秘兮兮地瞒着他们。夕阳下,浦鲁修教士高大并且已开始弯曲的身影,随着山间的风一起摇摆,他不间断地说着什么,缓慢却又非常坚决,说到临了,忍不住大声地咳嗽起来。
老态龙钟的浦鲁修教士向何牧师表达了他对解决人质危机的看法,他不认为向土匪缴赎金是一个善策,〃欲望的大海永远也是填不满的,赎金只能进一步鼓励土匪的行为。〃他建议应该向土匪提出先释放妇女和儿童的要求。如果中国政府方面真准备拿出什么赎金的话,也应该是首先考虑解救关在土匪窝里的中国人质,〃只要有很少的钱,这些人就可以恢复自由。你要知道,这些人天天被拷打,女人们被强暴,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要解救,当然应该先解救他们才是。〃
〃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有赎金的话,当然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外国人,真的。〃何牧师从浦鲁修教士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只有献身宗教事业的人才有的执著,〃政府方面正在和他们谈判,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不过,我想除了你,恐怕并没有人在考虑被绑架的中国人的命运会怎么样,这种事实在太多了,还是让我们为他们祈祷吧。〃
〃上帝,可是他们天天生活在地狱里——〃
〃这种事,真的是太多了。〃
浦鲁修教士剧烈地摇晃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看得出他正为别人的不幸,感到深深的痛苦。〃难道我们除了祈祷,就不能再做些别的什么?〃
雷旅长和胡天进行的谈判,出乎预料的顺利,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不仅很快对对方产生好感,而且称兄道弟几乎立刻成了好朋友。作为督军大人手下的心腹爱将,雷旅长拍着胸脯向胡天保证,只要他肯下山接受改编,混个一官半职绝对没有问题。现如今烽烟四起群雄割据,各路军阀拥兵自重,像胡天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正是督军大人求之不得的人才。
接受改编对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土匪生活的胡天,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试图成为梅城的主人,这一直是胡天少年时代的梦想。他在母亲矮脚虎的唠叨中长大,一连串的关于父亲胡大少的英雄传说,使他从小就相信自己在梅城这小城里,具有一种非凡的使命。〃你是你爹的儿子,你得比你爹更有出息。〃矮脚虎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没完没了地向他灌输这种想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胡天也相信自己注定要比他的被砍了头的爹,更有作为更能出人头地。尽管对洋人有一股天生的刻骨仇恨,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胡天越来越向往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相信自己应该拥有支配梅城的权力。
〃老他娘的让人指着脊梁骂土匪的日子,也该结束了。〃胡天召集手下就是否接受改编进行争论,争论了没几句,他旗帜鲜明不容怀疑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也下山过一过当官的鸟瘾。〃
几乎所有的土匪都愿意下山接受改编,虽然在和军队的较量中,土匪还占着明显的上风,但是土匪的子弹已经不多,继续对抗下去,前景绝对不容大乐观。如果军队对狮峰山进行进一步的封锁,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土匪除了撕票,和人质一起同归于尽,别无更好的选择。因此,就算是有洋票在手上,雷旅长亲自上山媾和,土匪也知道已到了该找台阶下的时候。一百万大洋的赎金完全是一种不现实的漫天要价,自从军队大举压境,土匪们就明白如此高昂的赎金不会再有希望。
〃要是我们下了山,官军又围住了我们,怎么办?〃一个土匪提出了他的疑问。
土匪和军队作战,主要是利用险要的地形,一旦离开狮峰山土匪老巢,情况就大不一样。关于这一点,胡天也做了反复的考虑,首先人质不能完全放,一旦人质没有了,胡天的人马不仅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砝码,而且在作战时,失去了让官军投鼠忌器的人质盾牌。洋票是迫使政府向土匪让步的重要条件,轻易地释放了外国人质,将是一次巨大的冒险。然而如果一再坚持不放人质,又意味着土匪不是真心的愿意接受改编。土匪们就如何释放手上的外国人质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吵到临了,还是由胡天做出最后的决定。为了表明诚意,胡天决定先释放洋票中的妇女和儿童,也就是说,首先获释的,将是小鲍恩的妻子和她的一儿一女,至于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则必须等胡天真正成了梅城的主人以后,才能恢复自由。
雷旅长并不强求胡天一定要全部释放被绑架的外国人质,当他提出自己留下来当人质,以替代浦鲁修教士和小鲍恩的要求被拒绝以后,他便领着来时的原班人马,带上小鲍恩的妻子凯瑟琳和儿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狮峰山。下山后,在给钱督军的电报中,雷旅长别有用心地夸大了胡天的实力,认为不管是真心收编,还是最终仍然要通过武力解决,把胡天哄下山都是上上策。雷旅长的电报正合钱督军的心意,因为此时正值直奉两系军阀即将开战之际,而地处两省交界之处的梅城又是前线,正准备招兵买马的钱督军立刻电告雷旅长,封胡天为新编十三团团长,就地聚集整编,然后开往梅城待命。
十天以后,雷旅长带着一千套军装和五万大洋,又一次来到了狮峰山。这位行伍出身的职业军官,向来不把土匪放在眼里,然而偏偏这次不打不成交,对胡天刮目相看。雷旅长浩浩荡荡带了一大帮随从,上山后,稍歇片刻,大张旗鼓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胡天召集人马,由他亲自点名发饷。雨季刚刚过去,天气正在转暖,雷旅长煞有介事地点名,使得土匪窝里又有了一种过节的热闹气氛。发完了饷,雷旅长和胡天又就究竟收编多少土匪,开始了各不相让的讨价还价。胡天认为应该按照自己提出的人头发饷发军装,但是一脸嘻嘻哈哈的雷旅长却坚持只能按土匪手里的枪支,配备军装,也就是说,那些没有枪支的土匪必须遣散。谈到临了,胡天发了急,雷旅长则沉下脸来,说想不到胡天这么不够交情不给面子,嚷着要带随从下山。大家连忙两头打招呼说好话,胡夭有些尴尬,雷旅长做出不驳大家面子的模样,又一次转怒为喜,说可以瞒着钱督军多发一百套军装,又许诺下次有机会再为胡天的人马补充一些枪支弹药。
雷旅长的所作所为,给土匪留下了他很够朋友的印象。跟随雷旅长一起上山的记者,摄下了雷旅长和已换上了军装的土匪的合影。照片上的雷旅长笑容可掬,手搭在胡天的肩膀上,十分亲热像是兄长。难得照相的胡天显得有些紧张,因为他生得矮小,像个大孩子似地看着照相机。其他的土匪也一个比一个拘谨,仿佛犯了什么错让人逮着了一样,全都是目瞪口呆。照完相,雷旅长对胡天一改称兄道弟的呼法,一口一个胡团长,并让胡天手下的弟兄们都这么称呼他。
〃这以后,诸位都是国家有用之人,〃雷旅长一边笑,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既然当了军人,就得有个军人的样子,不是吗?〃
当时的上流社会,都时髦戴眼镜。这风气对土匪也有影响,打架劫舍时,眼镜也是土匪常常会看中的东西。雷旅长看着换了一身新军装的胡天,十分严肃地说:〃胡团长戴了眼镜,一定更加神气,你干吗不弄副眼镜戴戴呢?〃胡天让他说中了心思,红着脸说自己有过一副眼镜,可也不知为什么,戴上了看东西反倒更加不清楚,而且不一会头就昏。雷旅长知道胡天弄到的只是一副老光眼镜,也不点破他,笑着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让胡天试试看,若是合适,就送给他。胡天接过金丝眼镜,刚戴上,众人就一片声地喊好,眼前的感觉也和原来的那一副完全不同。戴上了以后再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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