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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煞 作者:叶兆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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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哈莫斯依然坐在江边钓鱼的时候,一位后来叫作陈妈的年轻女人,向他走了过去,时常有人站在一边看哈莫斯钓鱼,因此在一开始,哈莫斯并没有把这位和他的晚年发生重大联系的年轻女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当回事。年轻的女人在一边显然站累了,便坐在江堤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并出于好奇地问:〃喂,能钓着鱼吗?〃
哈莫斯回过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浮语调说着:〃只要鱼愿意上钩,自然就能钓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有鱼咬起钩来,哈莫斯连忙拉起鱼竿,鱼已经跑了。年轻女人在一旁看得大惊小怪,哇哇乱叫,连声喊着可惜。接下来,鱼又咬了几次钩,但是钓鱼技巧拙劣的哈莫斯每次都落了空。年轻女人终于哈哈哈笑起来,结果,到哈莫斯起身打算回家的时候,他还是一条鱼也没有钓到。不过,这一次他回家也不能算空手而回,因为他十分冒失地把那位自称是无家可归的年轻女人,不怀好意地带回了家。
年轻女人自称是丈夫刚刚死了,想出来找点活干。从她丝毫没有悲伤的样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哈莫斯就应该能够断定她是在说谎,然而他既然有些鬼迷心窍,就根本不可能引起警惕。年轻的女人的皮肤很好,白里透红,一看就不像是吃过苦的人。长得也很漂亮,细眉大眼,一口小玉米一般的牙齿,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天真。年轻女人借口自己无处可去,希望哈莫斯能收下她当女仆。在中国已经待了几十年,哈莫斯从来没想到过要雇用一个女仆,可是在梅城定居的哈莫斯如今却突然鬼使神差,几乎不加任何思索,就一口答应了年轻女人的要求。
〃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年轻女人笑着说,然而等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红了。
几乎从一开始就可以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两天过去了,哈莫斯便开始深深后悔,觉得自己在中国待了那么多年,不趁早雇用一个女仆实在大错特错。女仆做的菜是那样的可口,相比之下,年老的男仆给他做的只能算是猪食。哈莫斯不是个讲究饮食的人,但是自从有了这位女仆以后,他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美味佳肴。哈莫斯的胃口大开,吃饭时,对女仆所做的每一道菜赞不绝口。他的赞扬当然有些做作,赞扬下的女仆也显得十分矫情,以至于年老的男仆不仅全心嫉妒,而且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之间,各自都没安着什么好心。这位男仆跟着自己的主人已经有好多年了,他话里有话地提醒主人,对于一个来历不清楚的女人,过分热情也许不是件什么好事。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来历不清楚的女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
〃难道你认为我就是个好东西吗?〃哈莫斯对自己的男仆严肃地说。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开始像自己文章中所描写的浪荡子那样,和来历不清楚的年轻女仆调情。由于在对付女人方面,哈莫斯毫无实践经验,因此他永远停留在口头浪漫上面。他像追求上流社会的女人那样,不断地用一些华而不实的词汇招惹她,动辄说一些模棱两可的疯话。哈莫斯尽量把自己想象中很有魅力的样子,虽然他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可以十拿九稳地把年轻女仆唤到自己的床上去,但是他总是缺少最后的果断。
哈莫斯的犹豫不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在生理方面,是否有什么不妥或缺陷。当哈莫斯用于调情的话,说得太过分的时候,他便用年龄已经不小了,来为自己遮羞。〃不用担心我这样的老头,会有什么非份之想,〃他会一本正经地说,〃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吗?〃即使在哈莫斯谎话连篇之际,他也仍然表现得像一名绅士。他显然有那么一些驾驭不了自己,又时候出于本能地控制着自己,他的年龄毕竟不小了,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非份之想付诸于行动。
临了着急的只是哈莫斯的男女仆人,年老的男仆和年轻的女仆,都为哈莫斯迟迟不做出进一步的行动,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两位仆人无形中达成了一种默契,这就是有心促进一件事情的成功,他们思路想到一起去了,既然他们的主人是那么想干一桩不太好的事,煞费苦心仍然犹豫不决,那就干脆去鼓励他干好了。年老的男仆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知道阻挡如果不成,最好的办法就是促进,为了不妨碍男主人的好事,他整天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敢出来。年轻的女仆却按捺不住,索性主动勾引起哈莫斯,她老是找借口跑到哈莫斯的房间里去,磨磨蹭蹭不肯离开。刚到哈莫斯的住处时,年轻女仆轻易不敢走进他的卧室,可不久以后,不是哈莫斯三番五次地撵她走,她就一直厚着脸皮待在他那里。
哈莫斯在半推半就中,接受了年轻女仆的献身。尽管水到渠成,一切仍然太突然,他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头,于是事情刚刚开始,就很遗憾地结束了,以致于他不得不重新戴上老花眼镜,用继续看书的办法,来遮掩自己的窘态。事情过去以后,年轻女仆拎着裤子,心满意足大功告成地离去了,他却一直在担心自己如何有脸面再见到她。第二天,他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本书,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年轻女仆忐忑不安地端了菜上来,然后坐在他身边,风情万种地看着他吃饭。哈莫斯装作看书看入了迷,一直到她提醒他菜冷了,才放下手中的书,心猿意马地吃起来。年轻女仆一肚子心思,有一句无一句地和他说着什么,哈莫斯心怀鬼胎支支吾吾,不敢正眼看她。到晚上,重复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以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四次。
事态的发展和预料得完全一样,担心可能会出现的麻烦很快发生了。有一天,年老的男仆发现年轻女仆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着话。两个人显然是在为什么事吵架,压低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让。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年轻女仆自然不是对手,终于被打得哇哇乱叫,又似乎是怕别人听见,硬是把声音憋在了喉咙里。年老的男仆连忙冲进去解救,把房间里正扭打着的男女吓了一大跳。
〃哪来的野小子,跑这来撒野?〃男仆凶神恶煞地叫了一声。
没想到那男的比男仆更凶更恶,龇牙咧嘴地说道:〃老不死的,管你什么鸟事?我打自己老婆,还要得到你的允许。〃那男的长得熊腰虎背,一脸的胡子,话音刚落,扬手给年轻女仆就是一记耳光,打得又脆又响。年轻女仆让打痛了,而且见事情已经败露,索性号陶大哭起来,那男的不肯善罢甘休,照年轻女仆的屁股上又是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上,然后转过身来,一把揪着男仆的胸襟,用劲一拧,恶狠狠地说:〃狗奴才,你那主子不是他娘的人,睡了我老婆,我饶不了他!〃那男仆本来就是银样枪头,不过是仗着洋人不可侵犯的势吓唬吓唬人,对方一凶,自己反倒没了主意。他踮着脚,嘟噜着不肯服气,边解释边埋怨,毕竟又不是他睡了她老婆。
〃不是说你死了吗?〃他突然想到年轻女仆刚来时说过的话,理直气壮地问起来。
〃问题是我他娘的还没死,不是吗?〃
哇啦哇啦的声音惊动了正在读书的哈莫斯,他捧着一本线装书,来到女仆的房门口。他的突然出现,顿时使声音安静了下来,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刷地回过头来,大眼小眼一起瞪着哈莫斯。凶恶的男人气焰立刻有所收敛,哈莫斯意识到苗头有些不对,扭头想走,那男人大声喊了起来:〃喂,洋人你他娘别走,我好端端的老婆难道就让你白日了?〃
从天而降的年轻女仆的丈夫,使哈莫斯明白事情有些麻烦。他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别人事先安排好的圈套,想脱身并不是件容易事。面对这样的丑闻,照例只有多花些钱才能了结。如果哈莫斯表现得强硬一些,事情也许完全是另一样的结局,因为他正和一位典型的无赖在打交道。和这样的无赖打交道,任何畏缩和退步,只可能带来更一步的勒索。事实上,年轻的女仆和这男人根本不是夫妻,他们只是一对私奔的野鸳鸯。年轻女仆从小就被卖到一家大户人家做丫头,早在十五岁的时候,被主人家的大少爷破了身,而在十九岁的时候,又被二少爷的太太发现她和自己男人有一腿。她显然是一位不太懂得如何拒绝男人的女人,虽然她和这家男主人在书房里干过的事,还没有暴露,但是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狐狸精,很快被贴了些钱嫁了出去。
年轻的女仆被迫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嫁过去以后,无论是旧东家的两位少爷,还是东家本人,都寻找借口来看过他。老实巴交的丈夫竟然连吃醋都不会,反正只当着自己是白捡了个老婆,天塌下来也睁只眼闭只眼。既然男人这么窝囊,年轻的女仆干脆破罐子破摔,谁想沾她便宜都来者不拒。临了,终于和这个无赖勾搭上了,丈夫仍然不过问,争风吃醋的族人却不干了,嚷着要出来主持公道。那无赖吃喝嫖赌无一不好,本来是在外面闯荡过世面的人,三十六计走为上,便骗了年轻女仆和他一起私奔。于是来到梅城,那无赖是个好吃懒做的主,自己没能耐赚钱,只好想办法坑蒙拐骗。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放白鸽,年轻女仆有几分姿色,不愁找不到上当的男人。哈莫斯对中国社会虽有研究,放白鸽这词在书上也见过,但是他自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会被别人当作放白鸽的对象。
幸运的是哈莫斯并没有什么细软可以卷走,年轻女仆始终弄不明白主人的金银财宝,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更幸运的一点,则是年轻女仆对这位洋主人产生了巨大的好感,她决定饶了哈莫斯,重新回到无赖身边,继续寻找下一位放白鸽的对象。偏偏那无赖坚决不干,大吵大闹找上门来,目的无非从哈莫斯那讹几个钱出来。哈莫斯的慌乱让他明白自己有机可趁,他把哈莫斯拦在了房间里面,装作要拼命的样子。
〃不是几个钱,就可以把这事打发了,〃无赖接二连三的唾沫星,只往哈莫斯的脸上飞溅,他恶狠狠地说,〃你日了我女人,我他娘不跟你拼命,跟谁拼命?〃
年老的男仆在一旁好言相劝,力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赖冷笑着说:〃狗奴才,这洋人要是日了你老婆,你也就这么轻易地把这口鸟气咽下去,真是的,别给我人五人六地在一旁瞎鸡巴罗嗦!〃
〃用不着多说了,你打算要多少钱?〃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哈莫斯尽量不失绅士风度,摸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
哈莫斯被勒索之二,胡地的好朋友,重整雄风
哈莫斯把无赖打发走了以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抱着脑袋,一边揪着头发,一边苦思冥想。这是哈莫斯和中国人打交道,吃的最大的一次亏,他不得不先拿出些钱来,让那位所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先回家消消气。哈莫斯远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有钱,因此一旦想到那个无赖过了几天,还要上门讨自己亲口答应要赔的钱,他便感到心烦意乱六神无主。虽然他自己就是一个无赖,在对付中国的官场时,哈莫斯处处感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然而对付一个比他小得多的无赖,他第一次感到走投无路。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逃之夭夭离开梅城,也许哈莫斯将不得不重新开始周游世界。
犹豫不决的哈莫斯又一次来到年轻女仆的房间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他向她说出了自己准备再次周游的打算,并且告诉她,如果她不反对的话,将带着她一起周游。〃只是可惜我的这么多书不能带走了,〃哈莫斯在这一霎那间,突然明白了两件事,首先他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女仆,他发现自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虽使是她骗了他。其次,哈莫斯明白自己也不可能离开梅城,他像爱上这个女人一样,爱上了这座城市。
〃也许我该弄些钱,把你从那浑蛋的丈夫那儿,解救出来?〃哈莫斯立刻放弃了离开梅城的主意,他决心勇敢地面对困难,〃你那男人,不就是要讹点钱吗?〃
〃他的钱,你给不得,〃年轻女仆说。
〃他不就是要钱吗,如何给不得?〃
年轻的女仆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如数家珍,她喋喋不休地说出自己的来历。说完了,她担心地说:〃他不会放过谁的,你给他的钱越多,越是没个够。〃
哈莫斯把自已关在了书房里,开始从自己的藏书里寻找对策。怎么样对付无赖,书本上似乎找不到什么现成的答案。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那无赖并不是什么明媒正娶的原版丈夫,事情就好办得多。哈莫斯一下子仿佛有了主意,几天以后,伪装的丈夫神气活现地上门讨账,胸有成竹的哈莫斯只拿出事先说好的十分之一的钱来打发他。〃你昏了头了,怎么就这一点点?〃那无赖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把钱往桌上啪地一扔,嘴依然还是凶。
〃要是嫌少的话,〃哈莫斯十分平静地说着,〃我们就一起去见官,你们的地方官,怕是饶不了你。拐骗了良家妇女,还诈骗,哼!〃
上一次的惊慌已不复存在,哈莫斯完全恢复了勇气。他显得充分的自信,对和女仆私通这一丑闻,可能会传播出去,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中国文化中,和女仆睡觉从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哪怕这无赖就算是女仆的丈夫,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在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不长进的男主人睡女仆,似乎天经地义。美婢这个辞的含义中,便潜藏着这种显而易见的用心。哈莫斯的自信帮了自己的大忙,就像当年的行骗生涯中屡试不爽那样,他振振有辞地说起来,引经据典装腔作势,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结果把前来勒索钱财的无赖,说得哑口无言,一阵阵发怔。
那无赖临了,伸出胳膊,像卷什么似的,将原来扔在桌上的银元,统统抱在自己怀里,愤愤离去,走出去一截了,又扔下一句话来:〃你狠,你日你洋奶奶的,骑驴子看唱本,我们走着瞧!〃
过不了几天,无赖又找上门来,他贼头贼脑地溜进了书房,十分讨好地对正在看书的哈莫斯说:〃这女人你日就日了,上次是我不好,都怪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哈莫斯让他说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眼睛瞪大着,隔着老花眼镜看着他。无赖又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是吗,也是我没见识,怎么能和你这样的大好佬争一个女人。〃无赖这一次全是软的,目的很简单,仍然是叫哈莫斯再拿出一点钱来。哈莫斯绅士气十足地合上书,很严肃地问他是怎么进来的。无赖涎着脸说:〃门开着,我也就大胆老脸地进来了。〃哈莫斯板着脸,手举起来,指着门,叫他立刻滚蛋。无赖点头哈腰,笑着说:〃这就滚,这就滚,隔几天,待你心情好了,我再来。〃
哈莫斯说:〃你来也没用,我没钱给你。〃
〃洋人还会没钱,〃无赖做出说什么也不相信的样子,〃洋人真要是缺钱花了,我们还有日子过吗?你拔根汗毛,够我们吃喝一辈子。〃
这以后,隔了几天,那无赖就上门来纠缠。哈莫斯关照紧锁大门,不让他进来,他就隔着大门鬼喊鬼叫,次数多了,耐心也没了,因为他觉得这书呆子兮兮的洋人,实在是比自己还要无赖。闹到临了,无赖便隔着围墙往哈莫斯的住处扔石头,哗的一下,把一块玻璃给砸碎了,无赖见真闯了祸,吓得掉头就跑。这一去,安生了好一阵,然而到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哈莫斯都快把那无赖忘记了,无赖却领着年轻女仆的丈夫,又一次吵上门来,气势汹汹说:〃好你个洋鬼子,青天白日,拐骗人家的老婆,这一下还有什么话说。你不是要见官去吗,走,谁含糊了,就不是人日出来的。〃
和那魁梧的无赖比起来,年轻女仆的乡下丈夫又瘦又小,一看就是个没任何主意的窝囊货。他唯唯诺诺,说什么话之前,都要先看那无赖一眼,就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哈莫斯又一次陷入了慌乱的境地,既担心乡下丈夫真会把年轻女仆带走,又遗憾自己拿不出钱来打发眼前这两位男人。正犹豫着,那无赖一看哈莫斯心虚了,上前一把衣领,揪住了便嚷着要去县府评理。乡下丈夫看了这阵势,吓得连忙喊无赖松手,这两人来时一路商量好的,要是不能把老婆接回去,便从洋人那讹点钱抵押。这动手揪洋人的衣领,事先可没说好,乡下丈夫怕真得罪了洋人要吃官司,结结巴巴地喊着:〃有话、好好说。〃
无赖恶狠狠地说:〃好好说个屁,他都日了你老婆了,你还这么没有用。〃
哈莫斯被无赖一直揪到了县府门口,围了许多人看。梅城的规矩,向来是洋人碰不得的,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可以围观,都不肯放过机会。哈莫斯一次次想掰开无赖的手指,然而他毕竟老了,远不是熊腰虎背的无赖的对手。好在梅城的居民中,有不少已经熟悉哈莫斯,由于他在鼠疫中的杰出表现,大家对他印象不错,因此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让无赖把手松开,别杖着自己有些鸟力气撒野。哈莫斯挣脱开了,很有风度地理了理扯乱的衣服,脸上露出不在乎的微笑。这一天,正好胡天不在县府办公,众人都起哄,说去红梅阁肯定能找到他。那无赖也不考虑后果,硬拉着哈莫斯去了红梅阁。
大家前呼后拥地来到红梅阁,胡天为了两位督军大人要来打猎,弄得心情很不好。当无赖和哈莫斯一起来到红梅阁的门前时,一夜不曾合眼的胡天正在呼呼大睡。首先被吵醒的是一枝花,她披了件衣服,扯开了窗帘的一角,往楼下看。街面上站了许多人,胡天的保镖冲了出去,对着众人大声吆喝。她一眼就看见了混在众人堆里最显眼的洋人哈莫斯,哈莫斯满脸的一本正经,好像正发生着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为了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一枝花索性把窗户打开,居高临下地进一步观察。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胡天,他赤条条地跳下床,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一枝花,怒不可遏地往楼下看。他终于搞清楚这些人把他吵醒的原因,恶狠狠破口大骂:〃日你祖宗八代,这种鸟事,也有脸来找我!洋人日了你老婆,你有能耐,也日了他老婆,没能耐,就活该!〃
乡下丈夫叫胡天骂得抬不起头来,那无赖也被胡天的怒气冲冲,吓得不知所措。他充满委屈地嘀咕了一句,说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成。胡天大声命令聚集着的人群赶快散开,要不然,他就要喊卫兵抬一挺机关枪来。看热闹的也再不敢起哄,偏偏这时候一位新赶来的,不问青红皂白地喊起来:〃这洋人睡了谁的老婆?〃没人回答他,这位楞头青便一遍遍地问个没完,最后,拉住了那无赖,愣头愣脑地说,〃喂,是不是睡了你老婆?〃
〃睡了你老婆。〃无赖一腔怨气正没地方去。
就像小鲍恩和中国女佣生了个金发碧眼的私生子,这事最后不得不由胡地出面摆平一样,帮助哈莫斯从困境中摆脱出来的,最终仍然是除胡天之外的另一位传奇人物胡地。由于胡天拒绝受理乡下丈夫状告哈莫斯的案子,哈莫斯又一次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头钻进了书房不肯出来。那无赖见从哈莫斯身上,实在捞不到什么油水,便撺弄乡下丈夫把老婆带回去。年轻女仆说什么也不肯和窝囊的丈夫一起回家,她大吵大闹,说自己就是去当婊子,也不可能再回到该死的乡下去,无赖说,女人不要起脸来,真是不得了,那洋人又不喜欢你,你赖在这有什么意思。又说,他要喜欢你,早拿出钱来了,洋人怎么会没有钱呢。
被激怒的年轻女仆像一阵旋风那样,冲进书房,抢过哈莫斯手上捧着的线装书,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真没钱?〃
哈莫斯很狼狈,红着脸说:〃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你就去借,跟有钱的人借。〃
年轻女仆的想法和哈莫斯不谋而合,他站起身来,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去了胡地那里。哈莫斯似乎已经盘算好了,事实上,手里捧着线装书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直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因为他明白,一旦当真向胡地开了口,胡地将把他的求援,当作是看得起自己的友好表示。他毕竟是梅城中的外国人,他毕竟还有着自己的优势。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自从进入民国,在华的外国人的特权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但是外国人不能随便受到侵犯,这一点依然无可置疑。哈莫斯从自己的藏书中,取了一卷残本《玉房秘诀》,见了胡地以后,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处境。他谈到了自己手头的拮据,而拮据的原因,就是由于自己把太多的金钱都砸在了收集藏书上面。
哈莫斯为胡地提出了两种选择,一是胡地出钱收购这本价值连城的孤本,一是干脆借钱给他。胡地拒绝了这两个选择,他笑着让哈莫斯心平静气地喝点茶,吩咐人立刻将还停留在哈莫斯住处的乡下丈夫和那个无赖找了来。他很认真地问乡下丈夫,重新娶一个媳妇要多少钱,乡下丈夫唯唯诺诺报了一个价,胡地笑着看了哈莫斯一眼,让管家马上付钱兑现,然后又让管家写了一纸卖妻字据,当场签字画押。这一面切都安排妥当,胡地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张名片,让手下领着那无赖去见警察局长。无赖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好,然而胡地的威严使他没胆子说出一个不字。他跟着胡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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