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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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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就没有真的东西了。”乔怡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些糖纸偷偷毁掉呢?人应当进步,但先要真实……”
杨燹哈哈笑起来,“要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对某个人的评价是妄想。你处处免战。我可不行,能攻能打。”
“你别这样……恶狠狠的。”
“把你吓成了这样?”他坐下来,“喂,荞子,敢不敢坐到我身边来?”
她忽然一阵慌乱,六神无主地走过去……她痴痴地看着他,坐下来,充满了孩子气的信赖。
他的手慢慢移过来,象采一朵弱小之极的花那样小心。她感到那只手的怯懦和犹豫,也感到那手上长久蓄积的力量。他用力将她的手攥紧了……对这一举动,她毫不意外。
太阳在沉落,它落得好快呀!
“回去吧!晚上还要开会……”
“开会!……”他似乎忿忿地重复道。他们并肩往回走,“我担保你从不少开一次会。”他又露出那种可恶的表情。
“你嘲笑的不止我一个人。”
“可你不一样。你有思想,你只是不敢反抗。”
乔怡不无痛苦地:“求求你!你把我什么都搅乱了!”
“哼,我可怜你。一个皈依宗教又不够虔诚的女修士。你对那一套过火的做法反感,但又逼着自己相信那是对的,是必须的。你就是从来不相信自己。”
乔怡逆着夕照看他那自信甚至自得的面孔。这次是她主动攥住他的手。“杨燹,拜伦在自己马车的徽记上刻着:‘信赖拜伦’。你也应该刻。”
“我不用刻。”他望着她,微笑着。这微笑显示了一切言语的贫乏。
“我爱你,你知道么?”乔怡鬼使神差似的对他说,“可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我们俩就象地球的两极。”
“两极多棒!”
“你远远甩下人群,而我却是人群的落伍者。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况且……”
“况且我们的家庭又那么不相同,对吧?”他蛮横地将她揽进怀里,以一种暴发力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那意思是:就这样,决定了。
她望着他,回味着那毒辣辣的一吻。
远处是落日后深红色的雾霭,整个草原浸入暖色调的昏暗……
本来一切无恙,可当他们返回营地时,忽听身后传来散乱的马蹄声,有人嘶喊,“前面的人快闪开!”
杨燹迅速把乔怡扯向一边,还未等他醒过神,只感到耳边一阵热风,夹带着一股马臊气飞闪过去。那是一匹高大无比的黑马,鞍上的骑兵紧伏在它脖子上,七八名骑兵追赶着,一边喊:“小赵!——夹紧!别丢缰绳!”
杨燹突然回身往小山梁上跑。等乔怡跟上来,见那匹黑马已拐过一个九十度大弯,冲到山梁下面。在拐弯时,那个被称为小赵的驭手已从鞍上甩下大半个身子,象口袋似的斜挂在马背一侧。
“妈个笨蛋!要套镫啦!”杨燹朝山坡下大喊。他开始在坡上与黑马平行狂奔,并渐渐把马拉在身后。
“松开脚镫!松开……”后面追上来的人徒劳地喊着。杨燹还在与马赛跑。乔怡紧张地盯着他,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年轻的驭手一只脚仍留在脚镫里,被马横拖而去。乔怡突然明白了所谓“套镫”的可怕。
这时,杨燹忽然转身,正与狂奔的黑马迎头,他借助坡度纵身一跃,跃上了马背。黑马被突然增添的负荷砸得浑身一震,杨燹趁机坐稳,拼命勒住缰绳。黑马昂着头,在原地转起圈来。“快松开镫!”等到追兵赶来,浑身泥水的小赵已脱险,正直着两眼坐在地上,看着黑马终于将那个解救他的人也重重摔下,跑向远处继续发它的脾气去了。
等乔怡失魂落魄地赶到现场,几个骑兵正把这位高大的黑脸英雄架往医务室。亏他在农场驯过半年马,不然这一摔远不止关节脱臼。治疗完毕,天已黑透。他们刚走近宣传队员的住处,即被一束强有力的手电光堵截。光源后传来徐教导员的嗓音。
“你们俩干啥去了?!”那口气不是发向,而是早下了某种结论,“跟我来一下。”
他们走进他的办公室兼寝室,里面端坐着几位分队干部。他们显然已等候多时。
杨燹首先用目光制止乔怡作任何解释。徐教导员痛心地:“杨燹,我没想到,你会干出这种事来。你是干部、党员,你旁边这个姑娘才十九岁,你就这么浑?!我早就料到……”
杨燹舔舔嘴唇,郑重宣布:“好吧,趁干部们都在,免得你们以后费猜疑——我和她从今天正式建立恋爱关系。是正式的,不是胡闹,就这样。”
这“谜底”亮得太早了,早得众人都不甘心,不过瘾。
“明天开全体大会!连带昨天擅自拉幕,破坏演出,你俩一块做一次深刻检讨。杨燹,你还可以把刚才那些话向大家宣布……不脸红!”
“我除非撒谎才脸红。”杨燹泰然说道。乔怡却羞得无地自容。
出了屋,乔怡委屈地伏在墙上哭起来,而杨燹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朝自己寝室走去。
第二天一早刚起床,几个战士敲着锣鼓往徐教导员门上贴了张大红纸,表彰杨燹“奋不顾身救战友”。徐教导员看了半晌,又思付半晌,最后决定不召开那个“全体大会”了。大概他认为杨燹功过两抵吧……
两人推开接待室的门,长椅上已空无一人,大概那张床位腾出来了。乔怡看了杨燹一眼,发现他脸上也有些不安。这一老一小,又是夜里,毕竟让人放心不下。
“在这里坐一会,对你我更合适。你说呢?”
乔怡耸耸肩。
“敢坐到我旁边来吗?”
她又耸耸肩,表示没什么敢不敢,是不必要。“你最近在干些什么?”她问。
“几乎什么都干。你该问我没干什么。”他嬉笑着。点烟时,火柴不等擦着就断了。
“我是来出差。为一本小说,描写自卫还击战的一个挺真实的故事……”乔怡定定地看着他。
“那小说值得你跑几千里?”他叵测地眯上眼。“现在发现不值得了。”
“质量不高?”
“我看不出来。因为在读它的时候,我太感情用事。”
杨燹认真地点点头:“哦……”
乔怡突然笑了。这家伙准备跟我装到底吗?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作者是谁,正犯愁怎么跟他取得联系。我任务很紧,一个星期就得赶回去。”
“一个星期在这个城市里找出个把人来是怪难的……”
“不等找到,我就累死了。人海茫茫,所以我只好等他自己浮上来。”
乔怡暗想,这象两个间谍的谈话。
“好吧,那你等吧。”杨燹打了个大哈欠。奇怪,他脸上始终不动声色。真不象是在有意卖关子,作弄她。
“我明天,不,今天一早就得奔考场。我得回家睡一会。见鬼,这夜够短的!”他扔掉烟蒂。
“你……考什么?”她突然想起他那随口编歌的本事,“是考作曲吗?……”
“不,那是什么无聊玩艺。我报考的是生物学研究生。你忘了,我伐过两年木。”
“你的志趣多得可怕。”
他哈哈一笑,扣上军帽。
“你对我的一切都打听了么?”他问。
“我不爱打听,但自有人告诉。”
“黄小嫚的事……?”
乔怡笑笑:“所以我奇怪你干吗还来看我。”
他眼神黯淡了:“不管怎么说,你是个令人难忘的女孩子……再见。”
栅栏门锁着。他绕过那间接待室,两三脚就登上墙,又无声地落到墙外地上。隔着镂花墙砖,他对乔怡说:“我考得好或者不好,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在这时候来呢?……”
乔怡不能带着这一腔七颠八倒的脏器回那间闷人的屋子。她需要大量的氧气才不致窒息。她站在昏暗的院子里,没人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杨燹,你索性改名叫“灾祸”更好,总是搅得人不得安宁。还有那该死的小说,作者到底是不是他?……考研究生,那是需要全力以赴的,哪儿还腾得出空来写小说?你瞧他忙的!
她掏出小本,在杨燹名字后面画了个问号。
除了他,这篇小说会是谁写的呢? 
 
 
 
第10章 
 
 
 
“应该是几个人?”
“连上你,应该是八个。”
赞比亚庆幸,掉队的好歹是两条汉子。剩下的除了他还经得住几番折腾,其他的都象已去掉了半条命。四个姑娘中最健壮的大田,忽然瘦得脸变了型;最活跃的桑采,连抬抬眼皮都慢吞吞的;荞子就更不用说,脖子一耷拉似乎就要折。反倒是小耗子与平素没太大区别。这小东西的耐受力是天长日久培养的。
数来宝把冲锋枪都背反了,遇到情况,他准把枪托朝前。
赞比亚的全部下属都在此了。他心里苦笑:他们将均分他的力量!六个身躯的行动,将指望他一个脑瓜来指挥。可怜他刚刚积累的这点战场经验啊!
他还有什么?手表带上有枚指北针。口袋里那张军用地图,昨夜泅水时已泡得稀烂。他凭直觉估摸,他们离公路更远了。大部队推土机似的开过去了。要不是头部负伤,他说什么也不会接受护送伤员的任务。那样的话,他将是“推土机”上最得力的一个部件。而不会被丢在这块被“碾压”过的焦土上,陪着这四个姑娘和半个男子汉。窝囊!糟心!他妈的!……
假如没有他,这些个漂亮的女兵们没准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不,假如没有他,她们反而更安全,这会儿说不定在后方啜菠萝汁呢。是他把她们的安全换了一车伤员的命。这交换是否“等价”呢?……
“走吧。”赞比亚背好所有装备。
“往哪儿走?”数来宝问。眼镜空着一个镜片,一暗一明,很怪诞。
“问什么,跟我走就是了。”
赞比亚已经习惯用这奇怪的姿势走路,两腿叉得很开,迈步又很大,然后迅速将伤腿拖上来。这步子看上去又蹿又跳,倒比正常人还快,象只大袋鼠。
大阳在雾里朦朦陇陇,光线被海绵一样的厚雾吸收了,而浸透阳光的雾使人想起澡堂子:温热和潮湿交融。
这支特殊的小队伍向前走着。所有人都沉着脸。
他们之间已不再谈话,该说的已说完了,彼此间都感到不可遏制的厌烦,一句话不当心,就会惹出一场脸红颈胀的争吵。这种隔阂需要一个明确的、共同的目标,方能消除。他们急于弄清每迈出一步在接近什么,哪怕直接走向死亡。然而他们只能这样机械地走着,四肢软绵绵地走着。赞比亚心里就那么有底?未必。
他们走着。渴呀……
他们走着。肠胃在自相残杀……
他们走着。大脑已不再输出任何信号……

乔怡一进门,丁万马上嚷道:“又来了一个,现在单缺杨燹那黑家伙了!”
要不经提醒,乔怡压根不会想起什么星期天。掐指算算,到此地已是第三天,毫无进展的工作使她感到日子都过得板结了。
萍萍挺着大肚子在摆冷盘,忙得顾不上搭理人。据说今天由季晓舟主厨,操办“正宗川菜”。丁万衣冠楚楚,显然是穿着演出的毛哔叽军服。他用一盒“555”烟贿赂了服装员,才把这套行头借出来。丁万素来不修边幅,自打仗回来截了肢,越发邋遢,衬衣往往比军衣长,一说他倒满嘴理,“人都不齐整了,穿那么齐整管屁用?”
今天这一身笔挺,成了他拒绝干活儿的理由,萍萍求他剥两瓣蒜都不行。他拖着那咯吱作响的假腿在屋里转悠,说是要找个最佳角度,让女方进来第一眼看不见他,第二眼就看不够他。
乔怡把丁万安置在窗口,阳光在上午十点照进来,能给他平平的圆脸增添一些凹凸感。
“不行,不行!”萍萍反对,“我的窗帘那么鲜,把他的脸衬得又脏又老!坐沙发。”
“坐沙发象个胖首长!”季晓舟笑道。
“胖厨子!”萍萍笑得打转。
丁万一嘟嘴:“我都折腾出汗来啦!”
“那坐这儿吧,书架。你也可以随手翻本什么。”乔怡搬了个凳子过去。
又是萍萍反对:“那里正对着门,人家进来先被你戴的这两个酒瓶底子晃花了眼。”
“乔怡的意见对,坐书架旁边,侧着点。”季晓舟站在灶边关照着。
“他懂个屁,那么一坐,你全完了。”萍萍又把凳子搬回来。
丁万泄气地,“得啦!我躺着行不行?弄块布给我盖上,喊一二三揭开,给她变个古彩戏法!……”
大家都乐了。萍萍一挥手:“随便坐哪儿!这有什么相干,关键是心灵美嘛!”
“那也不能一见面就先掏心给人家看呀。”乔怡笑道。
“他好不好,一眼就看得出来。我反正看得出!”萍萍认真地说。
“那是你,”季晓舟端着个砂锅进来,“你眼里有‘遥感仪’。”
这类相亲真令人头皮发麻。丁万点燃一支烟想。每到这种时候,他总要想起那位不期而遇的纱厂女工。
那天丁万去百货公司准备为他即将过七十寿辰的老母亲选一件礼物。他把轮椅停在门外,拖着残腿挤进了商场。那是个星期天,各种柜台边都站满汗渍渍的男女老少。他几次被那些健壮的胳膊肘顶出来,险些跌倒。天的温度和人的温度加在了一块,他又热又累,打算退却了。这时,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他转过身来,见围在柜台边的人都不见了,似乎都被某种更精彩的东西吸引到商场中央,在那里聚成了—个圆圈。只听有人说,“这老太婆这大岁数还往商场跑什么?没给挤死就不错了!”……
他拄着拐噔噔地走过去,人群为这位残废军人让出一条道,似乎这类事理所当然该由军人来管。丁万看见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奶奶躺在地上,脸色发紫,嘴边挂着白沫。老奶奶新衣新裤,但看得出来不是城里人。丁万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去拉老人,不料突然重心偏移,只靠一条健康的腿支撑不住,叭地摔倒了。
“看,看啥子嘛!有手有脚的都不晓得来帮一把!”丁万抬起头,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光景的女子,生得大手大脚,大眼大嘴,完全没有南方女人的那种灵秀。她毫不费力就将丁万扶起来,又把着老奶奶的手腕说:“还有脉。走,送她到医院!要有车子就好了!”
“车子我有,就停在门口!”丁万忙说。
“让开让开,一个病老太婆,有啥看头!”她说着,似乎不费力地将老奶奶平托起来,回头朝丁万一摆下巴,“你前头走!”
人群中一位胖胖的妇女叹道:“啧啧,这两口子逛商场,也不顾顾老娘,老婆婆遭挤成那样……”
“放你屁哟!”她把老奶奶往上颠了颠,忙里偷闲地骂道。
到了商场门口,她问丁万:“车呢?……啊,搞了半天,就是这破车呀?”
丁万苦笑,她也噗哧一声笑了。
两人把老太太扶上轮椅,她推着,丁万吃力地跟在后面。又换了一批围观者,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回是个矮个子女人担任讲解:“这两口子硬是‘五讲四美’哟!那个婆婆算是遇到好人,不然……”
她又回过头:“放你屁哟!”
然后对满脸尴尬的丁万开朗地笑笑,“这些人,你吐泡口水在地上,他们都会围上来看半天!不信你二天试试!”
她见丁万越来越跟不上,便说:“你回去吧,我不得要你的车子。你留个地址,我一会给你送回去就是了!”
但丁万最终还是跟到了医院。背上的衣服全汗湿了,那是疼出来的——真假腿的接触处磨得渗出了血。好在老奶奶不过是中暑,经过抢救,很快脱险了。丁万见医生摘下口罩从急诊室出来,赶忙上前阐明了他和这个女子及老太太的关系,生怕再次闹出什么两口子之类的误会。他理解女性:把她们和一个残废的、不美的男人组成一对,必然引起她们从心理到生理的反感。女性都是极顾体面的,这也是入情入理的虚荣心。不料他正向医生结结巴巴地解释,那女子却撇撇嘴道:“你何必嘛!管人家怎样想。”
“我倒不怕啥,就怕你……”丁万头一次在人前拙口笨舌起来。
“我倒不怕啥哟,刚才我是怕你多心。”她哈哈笑起来,“你一个有家有口、有妻有女的遭那些人胡编排……”
丁万脸发烧了,嗫嚅着,绕着圈,暗示她:他赤条条光棍一人。
“咦,为啥子?”她惊得赶快离他远一点。
“我……你没看见么?我是残废。”
那女子沉默了。两人一直沉默地坐到天黑。护士拧亮了走廊的灯,告诉他们,老奶奶已安然入睡。告别时,女子告诉他,她叫薛兰……
正在这时,黎队长(现在是文工团的副团长)走进来。他的敏捷与他年龄不协调,据说他高兴起来依然能将腿扳过头顶。
“丁万,准备好没有?”
“准备完毕!”丁万打起精神答道。他越来越感到这类相亲不是为自己,而是要让众多的好心人称心。
“还有半个钟头。我在大门口等着,她一到我就领来。”黎副团长严肃得象舞台监督。
“先别暴露你那条腿……有了感情她自然不会计较。”
“那……我不能总坐在这几,要是去看个电影,溜个弯子什么的……”
“马还没影,先愁备鞍子?真是。”黎副团长说罢要走,又回头叮嘱道,“你得忧郁点,别那么贫嘴,逗乐,这年头忧郁的男人招人爱,高仓健式的忧郁美迷倒了多少女性!”
丁万哈哈笑道!“忧郁能长我这么胖吗?”
黎副团长刚走,杨燹到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乔怡,打着哈哈过来握手:“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乔怡想,这家伙够狡猾,一个哈哈把什么都混过去了。他坐在乔怡旁边的沙发上,落落大方。众人丝毫想不到这二位前天夜里已有过长达三小时的会晤。
“烤(考)糊了没得?”萍萍问杨燹。
“够呛!一天两门,礼拜天都不放你。生怕你多了点捣鬼的时间。”杨燹眼圈发紫,嘴唇结着一层干皮,让乔怡想起他在战场上那副样子。“好多年不进考场,乍进去心直发虚。我至少花了二十分钟适应环境。”
乔怡剥开一个橙子,又掰成一牙一牙地递给他。
“我不爱吃,怕酸。”他大声嚷着,弄得乔怡困窘不堪,“你自个吃,你爱吃这玩艺。”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告诉别人,他和这个叫乔怡的姑娘之间不再有什么秘密,一切都亮着来?乔怡只得“自食其果”。真没趣。
杨燹看了看桌上的四个冷菜拼盘,摇头道:“这叫什么?乡下小酒店水平。”他挽起袖子,“重来!干什么都要有个出奇不意之处。”
乘萍萍出去给晓舟当下手,杨燹开始“重来”了。刚才那句话伤了乔怡,她蔫了,拿起一本书挡在两个人视界之间,似树了一道屏障。他始终没听见那本书有翻动的响声。
他仔细回忆着今天上午的考题。化学,本来是他在中学里最感兴趣的学科,实验室里那些器皿、烧杯,那些在烧杯里变色变态的液体,使书本成了有形有色的东西……而如今,一切都得重来,重头学,他不知耗费多少时间,才对那繁多的元素符号恢复了记忆。他实在想不起哪一道题会出现误差。他觉得自己一坐在考场那个指定座位上,就象坐进了坦克驾驶舱,一股劲轰着油门从考卷首端碾轧到末端,然后象逃一样奔出那间教室。他看见与他竞争的全是一张张娃娃脸:大学毕了业,顺理成章地又进入这个门。他头一次知道自卑是什么味道……
他的手指还很灵巧,因为拉过中提琴吗?他拨弄着瓷盘里的清拌竹笋。笋是嫩白的,象乔怡的手。笋是竹子的幼年。竹,禾本科,通过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来壮大自己的种族。他把白嫩的笋一拫根排列着,再弄些“贼耳拫”放在上面点缀。“贼耳根”又名鱼腥草,绿色中微微透着紫红。它属草本科,入药能消炎败火,应该专门卖给考试的人吃。这黑的是什么?发菜?真象一团剪不断、埋还乱的秀发。人类有仿生学,植物却也会模拟人。是谁最先发现这种蕨类植物能食用?下面是淡黄色的腐竹,把一粒粒黄豆变成这种不可思议的形态,体现了文明和进步……今天考卷上第二道题是不是答得太别出心裁?为什么要撇开那道众人皆用的定理?不,错不了,他杨燹左右两侧脑体主管思维的部门健全得惊人,双脑之间的胼胝体通过神经纤维发出的思想脉冲向来是准确无误的。据说思想脉冲的速度每小时仅有二百五十公里,而他杨燹不然,他自信比一般人快得多。他的思想快得象光辐射。试问这样敏捷的脑瓜也会出错吗?他的“脉冲线路”只出现过一次传递性错误,那就是他打了乔怡那一巴掌,那次不知怎么了,脑子的信息传递到手上时,中途被阻、被篡改了。下午三点,考外语。真弄不明白,我爱的是植物,偏偏要考那么多与植物关系不大,或毫无关系的科目。考吧考吧,还有比战争那场考试更艰难的吗?杨燹,战场上你没有死,考场上也不会失败。
“乖乖,杨燹在画画哩!”丁万叫道。
杨燹抬起头,发现四个战友静静地围着他,看着他在一个大茶盘里拼出一幅图画。大家都显示出吃惊不小的样子。丁万把舌尖衔在两齿间,傻了。
“太漂亮了!”季晓舟说,“松鹤齐寿!”
杨燹又把两撮腌泡的鲜红辣椒堆在“鹤顶”,那腐竹酷似松树的枝干。
“想不到杨燹手这么巧!”丁万嬉笑道,“还让不让吃?”
人家都笑起来。萍萍突然叫道:“该死的赞比亚!你手上尽是墨水——你没洗手吧?”
“墨水怕啥,咱肚里少的就是墨水!”丁万说,
“吃吧吃吧。”萍萍看看表,“丁万,你那个对象啥玩艺,迟到这么久。”
“不等她!咋还没咋的,先赚我们一顿饭?咱们先吃,反正约她来就没说请她吃饭。”丁万道,“就是苦了黎副团长,大中午晒在汽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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