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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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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比起来呢?”
“我是小巫见大巫。”
“那我还是罢了,你一人去吧。”
但他不准她逃走,紧拽住她的胳膊。两人心照不宣地用眼神较量着。门铃按响后,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意思告诉她:得耐心等着。果然,近三分钟,门才发出“吱嘎”一声,但并不打开,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我。”杨燹抖抖腿。
门打开后,继母仔细打量了乔怡一眼,又迅速将脸转向杨燹,喜盈盈的,等待杨燹为她们介绍。
而杨燹却含混地问候一句,便领着乔怡走进院子。继母跟在后面:“怎么好久不回来呀,小燹?……”
乔怡朝杨燹挤挤眼,杨燹也朝她挤挤眼。他曾告诉她:父亲娶了位漂亮的女局长,她在“文化大革命”中死了丈夫。
“干吗把门刷成那颜色?”杨燹问。
“你爸爸去年复职,到现在家里还这么乱七八糟,我请了三天假,准备彻底修整一下。这花坛,汽车来回都不方便……”继母道。
花坛拆了。一堆砖,一堆土,一堆陈年的花茎。
车库敞开着门,杨燹耸耸肩。
“你家院子比宣传队还大一点。”乔怡小声说。
“你弄错了。”杨燹道,“不是我家,是他们家。”
进了楼上客厅,继母略带讨好地看了杨燹一眼:“小燹,你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家里?……看看,弄得措手不及。”她摆上切好的橙子。
杨燹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一骑,对乔怡一摆手,“坐!吃!”
女局长仍不放过乔怡,替她摘下军帽挂到衣架上。“在家里,随便点!今年多大啦?”
“二十四!”杨燹抢着回答。
“入党了吗?”
“正在入。”
女局长笑着,仿佛觉得有些遗憾。
趁她转身出门吩咐什么的当儿,乔怡踹了杨燹一脚:“谁二十四?我多大你不知道吗?”
他只顾吃,忙里偷闲回答道:“太小了……怎么结婚?”
“什么意思?!……”
“他们整天给我张罗‘个人问题’,让我必须确定一个对象。我说我‘个人’不成问题,而且用‘解决问题’的方式恋爱不是太痛苦了吗?你说呢?”
“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
“你现在的角色是我的未婚妻,二十四岁,打算明后年跟我结婚……”
“谁跟你结婚?”
“他们不管是谁——一个适龄女青年就行。当然最好是党员。”
“我是问你!”
“我吗……我爱你。等你需要结婚的那会儿,不再爱上其他人,我们就结婚。”
两人会心地笑了。这时楼梯上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杨燹垂下眼睑镇定了一会,站起身:“我父亲回来了。”
父亲在楼梯上被继母截住,没进客厅,直接去书房了。杨燹烦躁起来。他知道女局长在父亲见乔怡之前要做充分的铺垫。她会用自己的直觉影响父亲。而乔怡又不善取悦于人,在任何地方都显得佼佼不群,落落寡合……
果然,他们在午饭桌上向乔怡发难了。“我们家五口人,五个党员呢!”女局长笑容可掬地对乔怡说。桌边还有一对年轻夫妇,是杨家长子长媳。那时嫂子将做母亲,颇骄傲地挺着大肚子。
“今年二十四?”父亲和蔼地看着乔怡,“还象个小鬼嘛!家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乔怡刚要开口,杨燹抢先答道:“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营企业任职。”
“要争取呀,孩子!组织问题是个大问题!小燹,你说呢?”女局长拍拍乔怡的肩,又把脸转向杨燹。
“是啊。在您看来,人生由三大问题组成,组织问题居首。”
父亲:“老二,别那么油嘴滑舌。”
乔怡害怕似的眨眨眼。
那个保养甚好的长子只管往老婆碗里夹瘦肉。
“杨燹,家里都是为你好。”长子说。不甜不咸,不痛不痒。
“我的脑子里装着自己的脑浆子。”杨燹回答他。嫂子拉拉丈夫的衣袖。
“吃饭吃饭。”女局长笑笑,“小燹,你给小乔同志夹菜呀。”
“我看人家吃不下去!和五个党员坐一桌,滋味就够美了。”
“你干什么?!”父亲低声道。那双压在浓眉下的眼睛射出犀利的光。
乔怡象在数米粒。!
“他一回家非闹一场不可。”长子对父亲说。
“噢——我学不了你,哪里能吃上一口现成饭就乖得跟猫似的!”
“我怕你,你别冲我来——”长子冷笑道,“谁有你杨燹伟大?”
饭后,父亲表示对杨燹的“个人问题”持保留态度。杨燹笑道:“我早料到了。”
“我看还是找你们领导了解一下这姑娘的情况。她的组织问题至今不能解决总有原因……”
“你还是别做这种探子吧。”杨燹忿怒了,狠狠地瞪着继母。
父亲:“你要考虑到自己的家庭,在这些事情上要慎重!……你长大了,总是想方设法和家里作对。”
“谈个恋爱,你们恨不得把它扯到政治局会议上去讨论!爸爸,我当初是支持你结婚的,可我没有想到家里来了个政治警察。”
“混话!”父亲击案。
杨燹领着乔怡快速下楼,走出院子。
乔怡一脸惊奇:“你不应该和家里……”
“不应该带你来受罪。”
“我倒没什么。长长见识。”她解嘲般一笑,“看看这种类型的家庭……”
“这不是家庭,是个什么学习班。”
“我有一种错觉:自已偷看了某出戏的幕后机关,直懊悔跑错了地方。”
杨燹忽然转过脸,厉声地:“不许你这样嘲弄我们家!”
“我没有……”
“你象看了一场笑话那么得意!”
“我并没有想到要来你家!”
“是我把你骗来的喽?”
“对!”
两人不依不饶地对视着。
“是我不好。没错,是我把你骗来的!”杨燹沮丧地低声道,“我为什么要领你来这儿?要他们对你认可,要他们批准我恋爱?哈哈,真闹笑话!”
黄小嫚不比乔怡。她比她脆弱得多。她对赢得一个男性从来就没有把握,更别说去征服一个家庭。她假如知道这个家庭的成员都在反对这门亲事,她会吓坏的。说不定她会再次出现精神上的障碍。
他得想个办法把她支出去。她喜欢到商场去。挤在人群里,她觉得很快活,很新鲜。对,让她去商场,他与父亲闹翻天也就无所顾忌了。他将逼父亲“投降”。等着瞧吧,老头儿。
杨燹走到客厅外的阳台上,考虑明天的“战略”与“战术”。楼下院子里,嫂子与小侄女在疯闹。
“叔——叔叔!”小侄女喘呼呼地冲阳台招手,“咱们玩神经病捉人!你来不?”
杨燹板下面孔。他三两步跨下楼梯,对小侄女道:“你胡说什么?”
“妈妈装神经病——她在后面追我!”小女孩兴奋地比划着,“她装那个神经病阿姨好象呢!”
“薇薇!”嫂子撇着嘴角,“死丫头,快过来!”
杨燹走到嫂子面前,冷冷地说:“用不着骂她。假如你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的孩子会学你样的。”
这位少奶奶尴尬了一刹那,很快耷拉着眼皮走了。母女俩围着新砌的花坛追跑,嘴里仍叫着:“噢!神经病追来啦,跑呀……”
“混帐!”杨燹吼起来,“对你们这种缺教养的人,我只好不礼貌了!……”他拉起架势,凶狠地叉着双腿。
母女俩停下来。小侄女“哇”的一声吓哭了,母亲抱起她,怒冲冲地上了楼。她们是去告状。他目送她们,悠然吹着口哨。
看来他在家里彻底孤立。在他与黄小嫚的事上找不到一个同情者。四面楚歌,八面来风,十面埋伏。他杨燹要背水一战。
为着可怜的、苦命的小嫚。他推开小嫚的房门。
“不是说……晚上出去吗?”她怯生生地问,“你累了,就不去散步了,好吗?”
她希望他反驳:“谁说的?我才不累呢。”那么她将依在他身边,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但他却笑笑:“确实——几场考试弄得我全身稀松。明天,你自己去商场,怎么样?”
她点点头。她坐在一只小凳上,膝上垫了块布,很卖力地在擦他那双皮鞋。她擦皮鞋很“专业”,据她说童年的每个星期日都在擦皮鞋中度过,全家除了她,每人都有皮鞋需要擦。杨燹一下跳起来。
“不行!你别擦了!”他感到自己被她的形象刺痛了。
“为什么?!……”
“你放下!”
“……已经擦好了。”
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杨燹轻声地:“小嫚,你以后帮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擦皮鞋。”
小嫚点点头。对于杨燹的话,她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同样执行。
“电视开始了,你去吧。”他对她说。
她端起小凳子,杨燹却把小凳子夺下。
“从今天起,你看电视坐在沙发上!哪里舒服坐哪里——明白吗?”
她这次没有点头。走出屋子时又朝那小凳子看了一眼。多咱才能改变她呢?多咱才能使人忘掉她那个绰号——小耗子呢?
电视结束时,他竟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且这副不雅的睡相已被黄小嫚注视了很久。
“这么快?”他擦去嘴角的涎水。
她笑笑:“已经十二点了……”
“噢,害得你只好坐着。”他咕噜着起身出屋,一边替她掩上门。回到客厅,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翻出本怪无聊的小说,且看且想心事。
他和小嫚仅一墙之隔,从一切微小的响动判断,她还没睡。地板咯吱咯吱地响,似乎在屋里踱步。她怎么了?……
小嫚终于钻进凉喽喽的被窝。
她每天夜里总是靠这种办法安然入睡的……这办法假如被他知道,她会羞死的……
今晚上,他在这屋里待到十二点。可我为什么要提醒他?为什么不撒个谎,告诉他“还早呢”?他急匆匆离去时,竟没有发现她脸上是那样的遗憾。
结婚是什么?她这个二十九岁的处女似乎仍弄不清它的意味。是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是枕在他肘弯里,而不用象现在这样……她脸热了,身心突然生发一种从未有过的骚乱。
外面起风了。象要下雨。远处是一闪一闪的哑电。
她撩开被子,拉开灯。她从桌上的小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脸上映出两团少见的红晕。我这是怎么了?心里空落落的,想要什么?……
门被推开了。杨燹出现在门口,惊疑地看着她。她突然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你怎么不睡?”
“……你呢?”
“我听见外面起风了,来看看你窗子关没关。快睡!”他走了。
他在台灯幽暗的光里,比白天更高大。他的存在对人是—种保护,也是一种威胁。
她想扑上去,求他!“抱抱我!抱紧我!……”
她用手抚着发烫的脑门,发烫的两颊。迟到的青春期?!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少女,各方面正常,有着引人注目的胸脯的少女。
是不是又该服镇静剂了?不,不,决不!永远不!她想到自己曾经住过那样的医院就发怵,这医院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理缺陷。她多么想尽快忘掉那些往事,而往事中最可怕的就是白马山医院。白底灰条的病员服,象牢狱的铁栅栏!不,象地狱的窗棂!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人,带着窘迫回到人群中,而人群对他们多半是回避的,嫌弃多于同情……
黄小嫚害怕极了,她觉得人们会无情地抛下她,包括杨燹——他提出结婚又能说明什么呢?怜悯,疼爱,象在下雨天把一只淋透的、冷得发抖的小猫抱进温暖的房间。但要紧的是,用什么办法才能知道他是否爱自己?哪怕不全爱(象他当年爱乔怡那样,她想也不敢想)。她只要一丁点爱。爱就是爱,天然而纯净,不是多种元素的化合物。
她敲了敲墙壁。但她立刻后悔了,希望杨燹已睡熟,不会因此惊醒。
但脚步声从客厅响到她门前。“怎么了?”他走进来,关切中透着惊慌。
“我……冷。”
“我给你拿条毯子。”
“我害怕……”她祈求地望着他,“你别走,好吗?”
杨燹笑了:“我就在隔壁,瞧,你敲敲墙壁我就来了。”
“可是我……不要墙!”她挣扎着的灵魂说。
杨燹走到她床边,坐下:“那我坐在这里陪你。”
她不顾一切地拉住他的手,象在大海里挣扎着的人抓住一根漂来的木头。她把这只手贴在自已脸上。
杨燹诧异地看着她。她象发高热一样微微发抖。这病态的姑娘表现的情感竟这样莽撞,是不是另一种病态?……
她感到这只手在拒绝她,起码是被动的,毫无激情。这只手麻木地听任她摆布,难堪地被她拖到她颈子上,又沿着那细瘦的颈子往下,最后,让它停在“砰砰”乱跳的胸脯上。
他的手迷路了。他的思绪也迷路了。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她把那只手轻轻地捧到被子外面。一面为自己瘦小的、几乎象刚发育的女孩一样的身体懊丧,自惭形秽。
“我陪着你,睡吧。”他摸摸她的头。他就会摸她的头。这个动作没有性别。
“有点冷,我得披件衣服。”他站起身,奇怪道:“我的军装怎么不见了?”
小嫚脸涨得通红,胡乱摆着手:“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陪我!……”
“你……怎么了?”
干吗这样看她,象看着一个神经病!
“你把军装给我洗了,是吗?”他回到床边。
她下意识地拉紧被子。渐渐地,被子盖住她半个脸,最终整个地钻到被子里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撩开被,愣住了。
她无地自容,羞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原来她每夜伴着他的军装入梦,靠幻觉来抚慰她孤单单的心灵,来填充她感情的深渊……这个傻孩子、痴姑娘的狂热的爱使杨燹颤栗了。
天哪,到此为止,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件外衣!他给她的一切不过是个象征,是感情的包装纸,里面空洞无物。
杨燹,你以为你干了一件了不起的慈行善事吗?
第17章
音乐会在刚刚竣工的万人体育馆举行。乔怡和季晓舟及宁萍萍来到入场口时,正门还没有开。时间还早,都是季晓舟催得太急,他对音乐的虔诚使他决不肯少听一个音符。所以萍萍下班,没顾上吃饭就来了,身上一股强烈的来苏味。季晓舟去零售摊买了个面包与萍萍分食,对这样的晚餐两人都习以为常。
一个夹小提琴的姑娘走过来。她的着装在这座内地省城显得很别致:下面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半旧,上身穿一件长过臀部的松松垮垮的月白绒衫。头发上没有一根发针或饰物,轻风拂过,那头发忽而盖住半边脸,忽而飘向脑后,显得相当生动。萍萍啃着面包上前问:“你们的指挥在哪里?能不能把他叫出来!”
姑娘吃了一惊似的一扬眉,反问道:“指挥有好几位,您问的是哪位呀?”她有些做作地用极有教养、极矜持的声音说着上边的话。尤其那口标准普通话,突出地体现了各处都在倡导的语言美。
萍萍却毫不自惭形秽,声音仍热辣辣的:“我当然是问廖崎。”
乔怡道:“请您进去告诉他一声,他的战友希望能尽快见他。”
“真对不起,”姑娘说,“廖崎在演出前不希望有人打扰。他要酝酿情绪……”
萍萍怪腔怪调地把脸转向季晓舟:“他过去有这毛病吗?”
“——这对一个指挥是很重要的。”姑娘说。
“萍萍,算了!”季晓舟在台阶上低声叫道。看到这些音乐宠儿们,他显出一副可怜相,此刻几乎连头都不敢抬。
萍萍回头看他一眼,怒火中烧:“有啥了不起!”她改用方言,“我非要去蹚蹚这水有好深。走,乔怡!找‘了不起’去,问问他还认不认得我们!”
三个人走进空无一人的环形大厅。上万个崭新的坐椅折射着天棚上的灯光,使这空间显得比它本身更大。各个角落都传来互不相干、又相互干扰的乐器声。小号的三连音似乎要穿透顶棚,长号发出沉闷有力的低吼,仿佛要钻入地下。他们四顾着,还没看演出就被这阵势慑住了。
廖崎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躲在何处“酝酿情绪”?大概还是老习惯,等乐队全体就位,听众拭目以待时,他才露面,这是权威的首要表现。
从他刚担任指挥时,这习惯就养成了。那时他嘴唇上刚出现一层茸茸的黑须,脸蛋还象孩子那样圆凸凸。每次排练,他要求乐队队员提前十分钟坐好位置,而他却比预定时间稍迟片刻,才阔步踏入排练场。他那急匆匆的模样,让人感到他刚从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场合赶来。这时的乐队队员自然而然地向他行注目礼。这是他最满足的一刻。而当他在总谱台前指挥位置站定时,要求下属们绝对寂静,接受他的审视。假如这时有人弄出什么响动,不管是乐器还是喉咙,这位年轻的指挥都会二话不说,又转身走出排练场,三五分钟后,他显得心灰意懒地再次出现,狠狠朝刚才对他不恭的部位瞟一眼:“如果你们没有准备好,我还可以再出去等待。”然后,他猝然抬起指挥棒,一语不发,傲视全台。他要用这种静默将大家钳制良久,方轻轻吐出“开始”二字。
他这一套是为了所谓的“正规化”、“专业化”,更主要的是为了尽快在乐队里建立威信。他对“威信”二字看得过重。为了“威信”,他不惜践踏任何人的自尊。
这时,宁萍萍轻声叫道,“看!了不起来了!天老爷,他比过去更了不起了!”
廖崎从表演场一侧的门里走出来,头上套着耳机,一根导线从他衣兜里伸出来,大概那里面装着袖珍收音机或录音机。他旁若无人,走路急匆匆的。战争中的脊柱重创,倒未给他留任何残疾。不象季晓舟,嘴唇上落个发亮的疤痕,一说话就令人担忧,仿佛会再豁开似的。从前线回来不久,廖崎父母都赶来了,坚持把儿子弄回首都,说是请了一位最高明的骨科大夫给他治疗。果然,三个月以后,廖崎重新站立起来,直接从医院走进了音乐学院。
廖崎找了个居中的位子坐下来,仰在椅背上,两手捧着后脑勺。
“架势太吓人!”萍萍说。
“他在听什么?”乔怡对这个感兴趣。
“那还用问?——‘老柴’的,要不就是‘老贝’的……反正都是他老熟人的!”萍萍冷笑。
乔怡捅捅萍萍:“走,咱们过去踹他两脚,让他酝酿的情绪见鬼去!”
但季晓舟不准她们惊动他。
“你们别胡闹吧。人家现在指挥的是一百多人的大乐团,不是闹着玩的……”
他赞美地从大老远眺望着那颗智慧的脑袋,那修长的、艺术型的双臂。他在距他五十米的斜后方找了个位置,轻轻坐下来,并坐得笔直,似乎对这个音乐骄子的背影也不能造次。不用说,他对他充满羡慕,在音乐王国里,他是王子,而他却相当一个弃儿——不公道在于他和他都把音乐视若神圣,他对音乐的爱与理解毫不亚于他。
此时,乐队队员们已陆续从各个角落走进后台,他们需要换上笔挺的西服,就象廖崎身上那件……
—九七五年,军区举行军一级宣传队会演。为会演,军部开销一笔钱,为他们每人订做了一套演出服。幕启之前,乐队全体穿着一新,提前就位。合唱队也比以往积极,列好了队形。这动力来自新军装(而且是毛涤料子的)。然而第一遍铃响之后,廖崎却穿着一件圆领海魂衫走上来。黎队长急了,问:“什么时间了,你怎么还不换演出服?!”
“演出服没有熨平,我拿回去重熨,今天忘了带。”他神情自若地答道。
“那你就这身打扮?……”
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当然不行。我可以穿别人的。”
“穿谁的?一人一套!”
廖崎的目光直接投向坐在角落里的季晓舟,后者正埋头往琴弓上一遍又一遍地抹松香,抹得那么认真,那么卖力,他的心思早进入紧张的预备状态,以至廖崎叫了他三遍,他才惶然抬头。
“只能这么着——我穿季晓舟的演出服。”廖崎口气笃定,毫无商榷意味,“乐队不能没指挥,大提琴少一把没关系。”
季晓舟屁股欠在椅子上:“那我……我穿什么呢?”
“我不是说了吗,大提琴少一把没关系。”
“胡说!一共三把大提琴,怎么能没有关系呢?”说话的是杨燹,其他人用不满的嗡嗡声“协奏”,“从整体感到音量,一把琴也不能少!”
“音量?我从来就没发现季晓舟的音量对乐队产生过作用。”廖崎双手插在裤兜里,象是在存心激怒这个集体。
“你没有权力说这种话!”杨燹带着威胁意味站起来:“攻击”的架势已拉开。
“我当然有权力!”廖崎知道有领导在场,他吃不了亏,“我要求的最低质量他从来都没达到。他常常跟乐队脱离几小节,这我最清楚。”
季晓舟已将崭新的演出服脱下来。他里面穿着一件颜色褪尽的蓝运动衫,溜肩膀上还套着用松紧带绾住的白布假领,加上他进退维谷的尴尬面孔,实在狼狈……乐队倾向杨燹的越来越多!
“指挥就那么了不起?今晚咱们试试,没有指挥咱们弄得响不!……”
“谁说少一把大提琴没关系?我看少了指挥才没关系呐!”
一个小提琴手用女高音叫喊。她是上海兵,平时极腼腆,这会却一嚷再嚷:“我看我们全体走光,让他一个人表演好了!……”
这姑娘有一次穿了件新从上海捎回的白的确良绣花衬衫,兴冲冲美滋滋地来参加排练。廖崎临时抓着自来水笔当指挥棒,打了一声响亮的榧子,表示“开始”。那天他情绪很好,拼足全身力气挥舞手臂,钢笔帽被甩了出去,笔囊里的炭素墨水至少有一半落在小提琴手的新衬衫上,那一向洗得搽得很白净的脸上也未曾幸免。她摔下提琴哭着跑了。
事后廖崎找她表示“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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