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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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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样的果实,不管它挂在哪个不惹眼的枝头上,它总是要成熟的,总要悄悄地红了,灌满甜而浓的浆汁。而她的“浆汁”将倾给谁呢?她在这方面并不“浑”,或许比其他姑娘更敏感,因为她时时在留神周围的异性,甚至强从某人的一笑、某人的一道目光中捕捉一点意味深长的东西。她给自己编道了许多故事,开始向周围女伴们挑战。但她很快发现,女伴们听了她这类自作多情的故事后,总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怜悯,好象在说:哎呀!你真可怜,这完全是你的错觉,完全是你在想入非非呀!她简直觉得这些明察秋毫的姑娘在打她耳光。忿怒和羞辱使她半夜在被窝里赌咒:一辈子不说那种蠢话!一辈子不出嫁!和她忠实的板胡终身为伴。才不象你们呐,急巴巴地要做男人的奴隶。嫁人?这多臊人多腻歪呀!待她把自己把别人都批判完毕,便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天明。可第二天,即或第二天熬得住,不出第三天,那些“蠢话”又搔得她心痒了。
不错,她能从早到晚让自己手脚不停,不论公事私事,她都干得津津有味。但这并不能把她内心所有角落填满。去把排演室的地板再拖一遍?或者去道具组找点木匠活?每当这时,那些“蠢话”自己会泛上来。她先对自己讲,等把自己说服后,再去对别人讲。她学聪明了,往“蠢话”里添了些细节。有一次,她买了一斤半银灰色毛线,想织件毛衣做老父亲六十大寿的贺礼。父亲劳碌大半生,这样的奢侈他连想也没想过。她开始拙手笨脚地编织它时,引起了姑娘们的高度重视:“给谁织?老实坦白!……”
她被这种“逼供”激起了幻觉,她不忍将幻觉从心里抹去。她含混地答道:“你们织我不能织?”
“那他是谁呀?”
她不敢接着编下去,便吃吃直笑。
这一下形成了僵局。她不敢把毛衣织成,因为周围的姑娘急着看这件毛衣将穿到谁身上。她们的好奇心日见增长。似乎她们恋爱是顺理成章,而独独她卷入这类事就不近情理,不合常规了。这公道吗?……她有镜子,知道自己不美,过于粗壮,脸上长着“青春痘”。难道因为这些就不该有个人来爱她吗?她心眼多好,难道心眼好不是最最主要的吗?她给自己设下圏套,无法解脱了。——毛衣不能一味织下去,线总要织完的。于是她只得拆了织、织了拆,不是说大了,就是小了……
夜行军的路和夜一样长。小司务长又栽到她的背包上,朝她颈窝吹着暖烘烘的气流。这家伙白天太活泛,大忙乎,夜里熬不住了。他说了“事不过三”,这下他“说不清楚”了。
这类事到“说不清楚”时恰恰有了眉目。她破例把这件亊向女伴们瞒下来。看来真藏了点珍宝的人是不轻易向外人显摆的。二十六岁的她,头一次感到向别人瞒着什么恰恰最令人快悦。这快悦太细致,太微妙,只能留给自己仔细品嚼……
拉练结束,她真正的“编织开始”。毛衣必须量体编织,现在这身量出现了:中等个。方肩膀,他那红红的肤色衬在这浅色调上一定漂亮。这毛线简直象专门为他买的!父亲,他老人家穿这颜色不太嫩气了吗?……
初夏,毛衣织好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礼物同样会发生合乎时宜的效用。一个周末的晚上,绝大部分人都去看某剧团的话剧,恰巧她被留下值班。他呢,也嫌话剧乏味,没去。
“拉琴吧!”他央求她,“我最爱听你的板胡。”
她拉了两曲,停下了。他遗憾道:“这曲子太……没劲。你有什么心事吧?”
“我?……”她笑着摇摇头。你应当清楚这点啊,她想。
“还真有心亊?别哄我,我可是火眼金睛!有什么不顺心的,咱俩是老乡,你该和我谈谈嘛……”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这幸福简直是砸过来的,比她预期的要猛得多。
“说实话,打离开家,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体贴过,连被子都是你帮着拆洗。你要不嫌弃,我都想……”他笑着顿住了,眼睛又顽皮又真挚。
“说呀,想什么?”她的心跳得快出毛病了。
“你今年多大?我早就想问你。”
“二十七……不过还没满,我生日在腊月。”她满怀希望地说。
他笑道:“怎么样,我猜得还真准——我就猜到你大我两岁。”
她想:在她和他的家乡,小女婿大媳妇的婚配是自然的,但她不再吭声。多日渴念的东西突然跃到眼前,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血一下子升到沸点,一下子又降到冰点。她没有力量把握自已。这就是平时说傻话的姑娘们常提到的那个字眼——爱情吗?
他也不再做声了,似乎对她此刻的神情有些纳闷。
“你……怎么不高兴了?”
她忽然看到床头那堆毛线:“喂,你喜欢这颜色吗?”
“喜欢。”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你给谁织的?”
“你站起来——别动——肩放平……”
他回过头,面露惊愕:“怎么……是给我的?哎呀……”
“哎呀什么!你不是喜欢吗?”她嗔怪地在他肩上搡了一把。
“那……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多少钱?”
她的表情滞住了,渐渐褪尽。毛衣在她手上无力地垂挂着,线团滚到了地下。
突然,屋里的灯黑了,院里也一片黑暗。那年头各行业怠工,发电厂不高兴起来,也常在晚上搞这种分区停电的名堂。这倒也好,把这一对处境尴尬的男女灌注到了一片混沌中。
“给你,这是我的手,来,坐这儿……”她对自己的寝室毕竟是熟悉的。
他捏住了她的手,她立即为自己的手比他粗壮而发臊。他们坐在两张平行的床上,离得很近,膝盖顶着膝盖。豁出去了!她想,趁黑暗的掩护,不如把一切挑明。
“你对咱俩的事咋想的?”
她感觉他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
“明告诉你吧,我早就……那么想了。我比你大,你知道,咱家乡不在乎这个。我看……你也不在乎岁数吧?”话一出口,她感到有那么点逼人就范的意味。
“我……”他呻吟似的哼了一声,“这下我真说不清了!……”
“就没有说不清的事。你先说!你喜欢我不?”
“……喜欢。”她听出他心里没底。他出了一口长气,又为难地咂巴几下嘴,“我一直想……真对不住,我恐怕和你想到两岔了。我一直想认你作姐姐的,我没姐姐,我也知道你没弟弟……”
她感到自己心里也突然断了电,顿时充满比这空间更浓重的黑暗。
“别的,我真没想过……”他委婉地为自已开脱,“你平时对我的照应我很感动。我常想,我要有这么个姐姐该多福气!真的,我真觉得你象我姐姐……”
“你没觉得我象你妈妈吧?”她突然被这些话激怒了。埋下去一颗种子,多日的心血浇灌,竟长出一株她完全不认识的苗!我要的不是这个!她疯狂地想。她抓着这株苗摇撼着,干脆把它连根拔起……她失望地沉默着,泪水爬满两颊。
“我……走了?”他索性要开脱干净。
她不说话。趁着黑暗,趁着你没看见我的眼泪,走吧。听见他的脚步摸索到门口,她轻声唤道,“哎,把这毛衣拿去吧。”
“那……怎么行……我……”她三步两步跌撞着走到他面前,把毛衣塞进他怀里,“随你便!你剪了它,撕了它,拆了它都成……只求你,别让人看见它。”
“你这样,我心里真……”他真切地哀伤着,无济于事地悲痛着,“我简直想哭……”
哭,都是给人看的。没人看见的泪水才是流自伤心处。“你走吧……”
他真的走了。一个月以后他调到军区干训队,不知是上级的意思,还是他自己请求的。总之,他象得了特赦一样走了。走的那天,他的脸那样轻松,比任何一笔挠头的帐目结清更轻松。爱别人是痛苦的,被别人爱或许更痛苦。
她骗自己说:我会忘了他的。
但当他再次出现时,她发现人唯一骗不了的就是自己。一块石头掷进深潭,石头不负责任地迅速沉底,水面却会久久地荡着一圈圈涟漪。一年后,她和他在一次全军区大会上相遇。那是散会时分,他在会场的一端,而她在另一端。他喊了地,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停下脚步。他推搡着急匆匆退场的人群,想尽快走到她身边来。她竭力抵御人流的冲撞,等待他。但一辆辆小轿车和人群掺和了,形成难解难分的局面。她忽然怕了,往日的羞臊一齐涌上来。她该对他说些什么?作何举动?他心目中曾经对她怎样想的?……所以等他终于挤过来时,她已悄悄离去。
她分明看见他眼里闪着激情,她分明看见他急切的神色,可她的自尊无法承受第二次伤害。
多日后,她后悔了。或许有了转机呢?给他写封信吧,别写那种直来直去的信,写……可写什么呢?
写了无数信纸,纸面全是空白,怎么能说空白呢,那上面盛接了无数滴泪水……
……一滴泪水顺着太阳穴流下去,落在肩膀上,“啪嗒”一声,真沉,象颗成熟的玉米粒儿。她左右看看,小耗子和采娃仍偎着她睡得很甜。她让泪水流着——怎么会想到那件事?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呀。记得为自己的单相思,她还买了西瓜请客,当时女伴们由衷地为她高兴……现在想想真无聊。恍若隔世啦……
她开始感到身体状况在变化,眼珠木木的,嗓子眼发堵,喘气十分费力。她的力量在减退,心脏跳得那样不情愿。两个女伴都睡得那么熟,可她此刻多想唤醒她们,让她们相信:她的的确确爱过一个人,虽然他或许并不爱她。被人爱幸福,但爱别人何尝不幸福?把这样的感情瞒下来,带进那个永恒世界,大亏啦!……
你们都不相信吗?我也爱过,踏踏实实地爱过一个人啊……

田巧巧临死前几次呼唤乔怡,这个答案在她的那封信中找到了。
她说,她是为了给一个人(她爱的那个人)写信才误看了杨燹给乔怡的那封信。她想写封信把心里想的说个明白,可她生来找不到那样的词儿。她知道,他们都有那样的词儿,于是她把乔怡搁在枕边的信打开了。不是故意的……
她花了五个夜晚给乔怡写这封信。她没有勇气当面向乔怡说清这件事。她觉得自己嘴笨,怕想说也说不清,不如写吧。她想,当乔怡看到这封信时,说明她已不在了……

清晨,数来宝骤然醒来。是对面山头上的枪声把他惊醒的。
小耗子一骨碌爬起来:“大田呢?大田怎么不一见了……?!”她看见自己的藕荷色羊毛衫平整地叠放在身边……一种不样的预感将三个人慑住了。
采娃惊恐地瞪着眼:“不会的,不会……”
小耗子走出山洞,四处寻觅。忽然,她“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她在这儿!……”
两个人连忙赶过去,但一下子又在几步开外煞住脚。难道仅仅几个钟头,她和他们之间就隔开了—个世界?采娃向前踉跄了几步,双手搀住一棵树,但仍然无济于事地滑下去,瘫软地跪在地上。在她稚嫩的人生中,第一次接觖到死。死是这样的虚假,与活几乎毫无差别;死又是这样真实,谁都不能拒绝接受它。
她悄悄地、孤独地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远离大家。她为什么要挣扎到这里?似乎还想往前,微仰的下巴和竭力向前伸着的手臂表明,假如她有力气,还会爬得远一点。她这是想到哪里去?或许她渴了,想去寻一口水!或许……她顾念姑娘们胆小,怕自己的死吓着了她们?
开始降雾了,四野变得湿漉漉的。垂首默立的三个人似乎己化成这山上的草木,一动不动。
……
人们把这种状况叫作死。
她那尚未褪色的嘴唇,半开着,象渴望什么。这处女的蒙昧而纯洁的嘴唇,被树根下悄然绽出的一条嫩枝亲吻着。从来没有人吻过这嘴唇,这嘴唇尚保留着吮吸母乳的记忆……
雾,白茫茫的。天地草木都在服丧吗?……

“你刚才说田巧巧什么?说了半句怎么咽回去了?”杨燹问乔怡。
“哦,没什么……我把下半句忘了。”
乔怡哑声说道。
 
 
 第22章 
 
 
 
还有比失去生命的代价更大吗?还有比生命更难以赎回的吗?……田巧巧不在了。她那年轻轻、活泼泼的生命,她那向来都爱着所有人、而从未被人爱过的生命,于一夜之间便整个儿地献出了,毫无怨言地捧给了乔怡和所有人,这还有什么不能抵偿的呢?
乔怡忽然改变了念头。
杨燹和她走进一座街心花园。
她不再想为自己重新塑造一个形象,不想用死者的宿愿洗清自己。杨燹,假如你还为那件事耿耿于怀,那就由你去吧!我已不想为自己解释,挽回你的信任和爱情,那样我就要出卖一个献身者。田巧巧假如不去替我找那双陷在泥里的鞋,她就不会……她是为我死的,我应当并心甘情愿替她承担一切。因为她付出了一个人一生只能付出一次的、最宝贵的东西。就让那笔债务永远记在我头上吧,就让你杨燹永远象个债权人一样蔑视我吧……你听着,我永远不会对你解释。永远。不会。
亲爱的田班长,你的信及你的愿望将付之一炬,乔怡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你安息吧……
人世间充满多少牺牲啊。有的看得见,有的却看不见。就由我们这代人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牺牲交织起来,织成一个奇特的时代。
“喂,你怎么啦?”杨燹看看乔怡,“你想什么呢?老是愣神……”
乔怡摇摇头,再把头埋下去。此刻她只想和他一起无言地呆着。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忽然拍拍她肩膀,“你现在即使和我在一起,也把锋芒藏到暗地里了。你成熟了,伙计,你开始相信自己是对的了。我自信对你的理解总能步步跟上,你说呢?”
“……你最近还打算做什么?”她绕开话题。
“忙着和黄小嫚结婚的事。她父亲来了,可我父亲还没批准。”
“够你忙的!……我帮得上什么忙?”
他突然阴沉了:“我不会请你救驾。我才不让你看笑话!”
乔怡有气无力地:“……看笑话?杨燹,我这辈子会不会再看见你都难说了!……”
他僵在那里,面有愧色。最终还是乔怡让步,小心翼翼地挨近他:“我后天就回去了。一事无成……大概我这次不该来。”
“别说了!”他粗暴地打断她,“不该来你干吗来?”
“送我回招待所吧。”乔怡平静地说。
“不!”
“那我自己走。”
“不行!”
乔怡怨忿地看着他,泪水突然涌出来。
杨燹攥着两只拳头,在膝盖上捶着:“你为什么这样不理解我?……”
乔怡被他压抑的喊声震得浑身一抖。
“你以为我还在为七六年那件破事记你仇?你以为我一次又一次向你发作,是为了报复?包括我跟黄小嫚结婚,都是为了报复你吗?……因为失去你,你知道我多么后悔吗?”他沉闷地说完,一把将乔怡从长椅上拽起来,“我要你明白,我从来都是爱你的——即使我和你没有七六年那场变故,我也会选择黄小嫚结婚!这是必须的!与我对你的爱不相干,更不关你的事!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这回是乔怡的声音。
“太晚了,回去吧……”杨燹声音缓慢,平静了些。他在努力调整情绪。
“太早了,才凌晨一点。”乔怡说。
电报大楼的电钟敲了一下。一阵摩托车声由远而近。城市的护卫者们开始巡夜了。一道道雪亮的车灯从他们身上扫过。借着亮光,乔怡发现杨燹在凝神看着她,那近乎发呆的眸子仿沸要把她的心钻个窟窿。街上又恢复了宁静,但他仍在黑暗里凝视她。
“我跟你谈谈小嫚,你愿意听吗?”杨燹忽然问道。
“对于她,我不比你了解得少,也不比你思索得少。”乔怡正视杨燹。
在黄小嫚发病期间,乔怡就分析过她的病因。其实这并不复杂,长期处于压抑状态的精神,被突然的过度兴奋所瓦解,或换句话说:一种封闭式心理的突然开放所造成的失调。乔怡从她的家庭推测她的童年,从而得出结论:黄小嫚自很小的时候,天性就基本死去了。家庭和社会的歧视使她性格渐渐变形,她在不公平中也安然活着。当她习惯了这一切时,生活突然拐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父亲的出现,一下子就把她失去了二十多年的天伦之乐加倍还给她;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突变,使她的精神从一个高度不断向另一个高度飞跃。从中越战场回来,她被选进报告团,终日披红挂彩各处接受人们的景仰!最凑热闹的是,她长期没有实现的愿望终于实现,她入了团,尽管她已到了退团年龄!社会和人们对她的热度飞快上升,而她承受不了这负荷,她那“保险丝”太细了,终于断了。
黄小嫚住进白马山医院,乔怡感到对于这个小可怜,自己也有不可饶恕的地方,她为自己曾嫌弃她而深深地忏悔过……
“你不愿意听我讲起她……”这是杨燹沙哑的嗓音。
“是的,我一点也不愿意听。”乔怡忧郁地揪下一片片冬青树叶,撕碎,扬进风里。
杨燹似乎笑了笑:“因为讲起黄小嫚,就会使每个人联想到自己——在那个时代造就这个姑娘的可悲的历史中,也有我们每个人掺加进去的罪恶。用罪恶这个词你感到过分吧?不,一点也不。虽然我们那时幼稚,虽然我们是在无意中一点一点地摧残她,但她毕竟是被很多人制造成这副样子的。我们曾利用她的胆怯、自卑、躲闪,压迫她,千方百计地损害她的尊严。严格地说,我们,还有许多人,都是那段历史的帮凶!”他恶狠狠地向乔怡拧过脸。
她怕看他。在这个时候,他善于津津有味地把一切剖开,让你看那血淋淋的要害部位。他在这种解剖中,尤其不放过自己。他有解剖癖,有残酷的解剖精神。但乔怡不得不承认他的话震撼了她。
“你在想什么?”过一会,他换了副声调问。
“不知道,我脑子乱得很……”的确,刚才一刹那她眼前浮现出黄小嫚刚参军时的样子——穿一身肥大的军装,打两根粗粗的短辫,又好奇又怯生生地站在新兵的队列里。
“杨燹,我在想,可惜时间不会倒回去……”
“看到后果,人们往往希望时间倒回去。人之所以要不断懊悔,总是不能心安理得,就是因为时间不能倒回去……”他说,“国家在变,社会在好起来,党承担了那些年的过失,然而时间却埋下这许多残局,它不会倒转回去帮你收拾。”
乔怡苦笑:“好象这一晚上你都在说服我。杨燹,我并没敢对你抱什么希望,你不用说服我……我会很快走的,不再来麻烦你。”
“得,又来了!”他恨得一跺脚,忽然转向乔怡,“来,你听着:我爱你!……”乔怡刚想说什么,又被他堵回去:“我爱你!……”他再次抢在乔怡开口前:“我爱你!!!……假如你还听不明白,我就这么一直喊下去!”他喘着气。
乔怡也喘息着,无言可对。
“两年前,我几次到白马山医院去看小嫚,然后渐渐下了决心:我得和她结婚,这对她是唯一有效的一着!人不能只说点动感情的话来帮助谁,口头上的慈悲顶屁用!得动真格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燹象突然悟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荞子,”他轻声道,“我胡说八道半天,你大概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我的确不是记你仇……”
“行了,行了,行了吧……”
他不做声了。须臾,他拉起她的手,仍象当年那样怯生生的,仿佛怕冒犯了她,在请求她恩准。这手上仍有汗,指尖仍冰凉,抖颤着,似乎他一生的幸福都在此一举——一切都原封不动地重现了,区别在于那是开始,这是结束。他将她的手举到脸颊上。乔怡抬起脸望着他。宽大的军衣在他身上显得那样合体,正如他曾经说的,他天生来是块当兵的坯子。他这样健康,充满力量,每块肌肉都在军衣下不安分地鼓动着。他从来没有那种温柔的情感给予她。但他有那种情感,甚至比别人多,只是一经表现出来,首先就被他自己鄙夷或嘲弄了。他瞧不起柔情似水的男人。然而此刻,他一反常态地用乔怡陌生的目光注视她……他的眼睛居然也会有泪光。他怎么了?
他终于喘了一口粗气:“以后,你还愿意给我写信吗?”
“我会写信的,不过你别指望太多……”
“我只要一小口水就够养活了。我不指望更多。当然不能写那么多信,我们这一代人,要做的事太多,趁着年纪还不算太大,修修补补还能派点用场。写信,就往后放放吧。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在很好地活着……”
乔怡从他眼中看出,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对她眷恋。乔怡的手轻轻地、仔细地在他脸上移动:那额角的疤痕、深陷的眼窝、浓密的胡茬,这手在做最后一次“巡礼”,因此它不放过任何一个优点和缺陷……

我并不是甜美精致的人,
长着浓髯,太阳晒黑的肤色,
灰色的脖子,并显出不可亲近的样子。

杨燹脸上带着自嘲,背诵了几句惠特曼的诗。乔怡这才体会到心作痛的滋味。
“我和你都做了一次巨大的牺牲。”他说,“我们用牺牲替社会赎回点什么来……在我生活里,有多少比爱情重要的事要去做。谅解我吧。黄小嫚比你更需要我——你是感情的需要,而她却是生存的需要。”
“不必对我解释那么多。按你想的去做吧……”乔怡道,“我该走了。”
“不要走,这一走我知道再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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