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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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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对我解释那么多。按你想的去做吧……”乔怡道,“我该走了。”
“不要走,这一走我知道再也抓不住你了。我知道,你千里迢迢来了,将很失望很心酸地回去,你是为我来的。”他扳住她的肩膀,“我打过你,你到现在还疼。那是个不正常的年月,也要允许人们有各式各样不正常的心理和行动。我忘掉那些了,希望你也忘个干净。”
他放开她,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乔怡,你以为我在爱情上做最后裁决时比你的痛苦小吗?……我收到你的信,冲动得差点上火车去找你。可男人不能象女人,把爱情当第一职业。我今天跟你谈的,你都懂吗?……我只想要你明白一点: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乔怡侧过脸,泪囊失控了,让泪水泛滥着。杨燹的话她信服了。他变得博大了,宽容了,大山给了他大山般的胸襟。
杨燹,他的确变了。他身上属于华丽的那部分不见了,被那大山老林打磨干净。他曾经有过的那种骚动不安的热情,那种用心善良的破坏性,现在变成了力,一种思考和行动的力。他过去的生命象地面上飞湍的溪流,要冲毁一切似的蹦跳着;而现在的他却成了一条暗河,在地下默默潜流。她相信,他从来没恨过她,并至今仍爱着她。
可她心里那份爱往何处发落呢?……
“走吧。……即使呆到天亮,你终究要离开我。”
她仰仰头,想把泪控回去。她舍不得离开他,但越呆下去越舍不得。认命吧。
他们走出街心花园。远远地,乔怡回头望了它一眼,过去她从未对它留神过,但从此她要记住它。
向前再走二百米,就是招待所。杨燹似乎也意识到了,把本来很慢的步伐放得更慢。他们都不忍心惊动这默契的沉寂,不忍心打断彼此内心的对话。
快到招待所巷口,杨燹说:“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走进去。”
招待所的灯全熄了,巷子显得又窄又长。他站在巷口。别了,杨燹,属于我和你的最后一个夜晚,结束了。
乔怡向前走着,奇怪的是她那悲悲惨惨的情绪突然消失了。她感觉到杨燹目光的热度,但她强迫自己不回头。爱情……爱情是否也有它的演化过程呢?就象此刻,它表层的亮度熄灭了,而内核的比重在增加,密度在增加。一瞬间,乔怡否定了少女那种一味索取的爱,她将会默默地一味给予,这爱已超出一般的范畴,不再追求狭义的完满结局。它压根不要结局,这爱将无须任何回报。这爱也将不需要任何形式。她悟出刚才杨燹所说的话:这是他们所做的一生中最了不起的牺牲。而这牺牲仅存于他和她之间,是两人的合作。她,还有什么可怨艾的呢?……
你去吧,用你那双粗胳膊去温暖那个可怜的,曾被人称作“小耗子”的姑娘,她多脆弱!从你身上将释放出双倍的热力,那里面也有我的……
巷子总有尽头。但她知道杨燹始终站在那里看着她……
杨燹。我这会的感觉好极了。这一夜的情绪几经跌宕,最后象江河的入海处那样突然展开,变得平缓。这就叫豁然开朗吗?……不管叫什么,我反正在这一刻全部懂得了你!其实你所有的解释都多余,我们之间本不需要任何解释啊!
“荞子……”巷子那一端的杨燹突然叫道,而且是用这个名字。
她站住了,回过身。犹犹豫豫地走向他。他竟和她一样不舍啊!她加快脚步走向他,他也迎上来……

一缕晨光随着伸进来。赞比亚趴在洞口,精疲力竭地大口吸着带叶绿素味儿的氧气。
他又赢了。十个指尖在流血,但他毕竟扒出了豁口,由此通向生的世界。不然这个洞穴将成为他和几个女敌人的坟墓。
洞口太小,他奋力往外钻。雾仿佛在冲击着他。
然而等他双脚刚立稳,一个晃晃悠悠的影子倏然矗到他面前。他隔着雾,看清这张脸上血迹纵横。
满是鲜血的面孔逼过来,狰狞可怕,简直象电影里推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面孔特写,显得那样大,大得不真实。赞比亚明白了,这矮子刚才只是被他砸晕了,或者是装死。
两个人纠缠了两夜一天,到此仍难解难分。赞比亚第一次正面看清这个敌人的脸。高颧骨,深眼窝,吻部如猿类般突出,厚厚的嘴唇颜色发黑,从唇缝里露出不整齐的、被烟熏黄的牙。
两个人象拳击手那样对峙一会,便相互绕起圈来。
他有枪,却没有子弹。
他弹匣满满,却没有枪。
绕着绕着,赞比亚把枪扔向一边,他也卸下子弹袋。
赞比亚不敢轻视这矮子。他此刻象一只受伤的大猩猩,从那扩张的汗毛孔里分泌着报复的狂欲。
也许仅是几十秒钟的相互刺探,两人不知怎么已扭到了一起。几个回合后,矮子不知从何处抽出—把匕首。
匕首对准他的胸部,离他的心脏仅仅一尺左右。那兵痞占了上风。赞比亚全力擎住那只握匕首的腕子,但他感到体力渐渐不支,他的肠胃空瘪了三天,这三天消耗了他三十年的储备。匕首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向他逼近,若想将这局面扳回,恐怕不可能了。
这矮子,他居然会有这么一把子蛮劲。那瘦骨嶙峋的脑袋得意地悬在上方,由于用力而咧开嘴,两排牙占满整个面孔。他果真成了最后笑的人了吗?……
突然,从矮子身后蹿上来一个纤细的身影。长发一跃,赞比亚彻底绝望了……
那身影只犹豫了千分之一秒,不知掏出了个什么黑家伙……象闹着玩似的,竟用那黑家伙往矮子后脑勺上狠狠一夯,矮子顿时栽下来,眼珠翻上去。
赞比亚站起身,见荞子面无人色地站在那里,双手握着手榴弹柄。她把头缩在肩膀里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很快消逝了。赞比亚恍然若梦。
荞子忍不住朝那个刚被她开销的肉体看一眼,身体摇晃起来。
“别去看它!……扭过头来!看我!”赞比亚哑声喊道。
荞子“嗷”的一声扑进他怀里……

乔怡发现自己正用双臂紧紧搂住杨燹的脖子,嘴唇已和他贴在一起。这是她唯一一次果敢的举动。几乎令他惊诧。
“就这样——”她热辣辣地看着他,“告一段落了。一个句号。”
“好极啦,这个句号。”杨燹紧紧搂住她,生怕她逃走似的。 
 
 
 
第23章 
 
 
 
杨燹接到黄小嫚父亲的电话,说她今一早离开了宾馆。
杨燹看看表,此刻快十点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吧?怎么到现在……”
“不会吧?”老头在电话里说,“我看她……象是好多了,基本上全好了。她情绪近来稳定吗?”
“还好。她会去哪儿呢?……”
正要挂电话,老头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写的那部小说,我回到北京后就给你到出版社打听一下……”
“什么小说?”杨燹糊涂了。
“小嫚说你写得很好,她是去年偶然在你屋里发现的……”
他明白了。他在两年前的确写过一堆稿纸,不过他不知该称它什么,或说称它什么都行,只不能称它小说。他只想满足一种冲动,把战争中那些独特的心理体验记录下来。他整整在桌上趴了五天五夜,写完了,他却连看一遍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把一大摞稿纸胡乱往抽屉里一塞,就再也不想去碰它。他在写作时无任何功利性目的,不知为什么要写,只觉得非写不可。他的写作过程象发了一场高烧,等热度退下去,谁又会去在意自已那连篇胡话?后来发现稿纸不见了,他猜想或许是阿姨清扫房间时当废纸弄出去了。
杨燹对着电话说道:“您不必去过问这件事,出版社大概早把那稿子扔进字纸篓了!”
“我一定要过问,不,是质问!他们太草率了。且不说你是怎样写完它的,小嫚可是花了三个月,躲在医院后面小山坡上誊抄……她没告诉你吗?”
善良的小嫚,她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即使她那帮助令人啼笑皆非。杨燹怔怔地放下话筒。乔怡是不是为这部稿子来的?他恍然大悟:天,闹了半天,她要找的作者原来是我!这不等于骑着驴找驴吗?我这蠢驴,居然没想到这一层!乔怡,算你没扑空。他再次抓起电话准备拨号,却听父亲咳嗽两声道:“杨燹,我等了你半个钟头了。”
看来这场话非谈不可,他们不会放过他。他撂下听筒。
“刚才,你跟谁打电话?”
“她父亲。”
“她父亲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请你把语气放客气点,爸爸,不然我可以不听。”
继母端着茶出来,随时准备打圆场。哥哥上楼了,皮鞋声象父亲当年的那样沉稳有力。三比一,看我临门一脚吧。
他们背诵事先排练好的台词。
杨燹不时看表。他们说什么无所谓,他只想着自己准时反攻。
“你怎么不说话?”父亲问。他缩在沙发里,远没有从前魁梧了。
杨燹在那里抖着腿,他这个动作最令父亲心烦。他就是要他烦。
“你说呀!”父亲用手叩叩茶几。
“你们都发完言了?”杨燹微笑道,“我的发言你们准不爱听:我认为家庭到了干涉每个成员生存自由的地步,就应该解散。”
“什么?!……”
“这不是家庭,是参议院,或者是学习班,我早就这么说过。”杨燹说完朝门口走去,打算退席了。
“站住!逆种!”老父亲头一次骂人。不过让这“逆种”站住的是他痰音颇重的喘息声。
“回来!坐下!”老头儿继续喘着。
杨燹看看他,坐到指定位置上。另外两座堡垒压根不敢开火了。
“老二,”老头儿给自已顺了顺气,“你听我说,做父亲的我自己也知道,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你几乎从小就是自生自长,独往独来,我从来不过问你的事。那时我忙啊,孩子。”
“这我知道。”
“但我不是不关心你。那十年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侮辱。记得我从干校回来,头一次见你,我吓了一跳,要是在马路上迎面走过,我恐怕一点也认不出来。你变了。说良心话,你小时身上所有让我担心的地方都被你放纵了。我简直怕看你。”
“……”杨燹做了个很难过的表示。
“你总是想方设法和我作对,和家里作对。当初我结婚,是征求了意见的……”
“往哪儿扯?我当初同意你结婚,现在是你不同意我结婚!”
哥哥——帮凶:“这要看你和谁结婚!”
杨燹几乎叫起来:“那你们认为谁合适?!她这辈子总得嫁人吧?总得有个人承担爱护她的义务吧?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继母轻声道:“小燹,你安静点。”
父亲掏出烟,给了他一支:“我真不知道你最终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只但愿你少些波折。可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象是全家人合谋在坑害你。”
“我一点也没那样想……”
“你听我说,孩子。过去我总是忙,现在不需要我忙了,我有空来照料你们了……”
“您不是在照料您的小孙女吗?”
“听我说完!我曾经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以后争取是。过去欠你的,我正在加倍补偿……”
“您也听我一句,爸。您想起我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爱也迟了。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个方式是自己凭脑子思考出来的。说真的,我巴不得您还象过去那样,索性撒手不管,这对您和我都方便些。”
父亲又感到气堵,不吱声了。
“小燹,可你的婚姻总是大事啊……”继母意识到此刻冷场犹为可怕。
“是啊,是大事。是比婚姻本身更大的事。”杨燹打断她,“这几乎在救一条性命。你们了解她过去的生活吗?……我不想再把这个锥心的故事告诉你们。妥了,就这样。如果爸爸肯借一间房给我——就我住的那个九平方——我这星期日就和她结婚。”
老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着:“我……我看你疯得不比她轻!”
“她不疯!……”杨燹骇人地嚷着,“我不许你们把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
“小燹!……”
“我母亲从来只叫我杨燹。”他恶狠狠打断继母的话。好一会,他一字一板地说:“这么说,父亲,您不愿成全我,房子是您的,我不能强求。好吧,我们总不会流浪的。”
老父亲又咳起来,继母替他捶背。“你要把你爸气死啊?!”她颤声叫道。
“我?我要气死父亲?……”杨燹从沙发上站起来,抖了一会腿,“爸,假如您一定要逼我,那么我告诉您:黄小嫚的父亲叫刘沙。您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吧?……别激动,爸,先别忙着为刘沙那两根折断的肋巴骨内疚。作为一个男人,那不算什么。我最好能帮你回忆起那个瘦小的、成天趴着窗栅栏朝外呆看的小女孩,那时她这么高……从来没人给她梳辫子。我们打她,弄脏东西往她身上抹。记得你当时狠狠训了我一顿,用大人的语言对我说教:‘孩子是无罪的!’……你记起来了!从你眼神里,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忘。后来长大点儿,听见你和妈常提起刘沙,总是谈着谈着就住了嘴,然后你叹口气,妈妈也叹口气。她常用这话劝您“冤是有点冤,可这不是你的错,老折磨自己干吗呢?’那时我还不懂事,我在你脸上看到一种少见的表情,现在我懂了:那是内疚。后来你调任了,提升了,偶尔有人把刘沙的消息告诉你时,你总显得有些烦躁不安。好多年后,你才从妈妈嘴里知道刘沙的妻子早已改嫁,去了上海,那个小女孩……啊,那时需要你忙的事太多,小女孩,你怎么顾得上去想呢!……关于那个小女孩,如果您有兴趣,我以后接着给你讲吧。”
“刘沙?就是那个右派刘沙,写了那首诗……?”继母惊呼起来,“小嫚是他的女儿?!”
“新华书店,最近又开始卖刘沙的诗集。”哥哥说。只有父亲沉默着。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父亲,我本来不打算告诉您,可您逼着我。我没您那么好的涵养。”
“……她知道这些吗?”老头儿问。他被“炸懵”后方才苏醒。
“她从来没对我说过,或许知道。但她决不会恨您,因为您毕竟没有直接伤害她。而且她不懂得恨,从来不恨任何人,命运造出她忍受一切的性格。她以为这对她是正常的,所以她没有恨人的习惯。她怎么敢恨谁呢?恨是一种心理力量,她什么力量也没有。”
“哦,这姑娘的母亲又改了嫁。她后来的丈夫是谁呀?……”继母插嘴道。她的兴趣在人物关系上。
杨燹不理会她,继续自已的话:“我没有父债子还的意思,那样的话,我的人格也并不怎么高尚。我只想从头做起,从我做起,弥补一个时代的遗憾。我说得太多了吧,父亲?”
“这些你该早告诉我呀……”父亲说。
“那干吗呢?那不是在要挟您吗?好象您在外面亏空了别人的钱,我替你还上了,然后回到家,在精神上永远对您居于优势,用这来压迫您,窘迫您。我不会那样狭隘的。我倒希望您永远不知道这事,晚年能过得心安理得些。”
“再容我想几天,容我考虑几天,然后再决定你的事。好不好?”老头儿用一种哀求的声调说道。
“没关系,您尽管去考虑吧,因为您的决定我一点不在意。我说过,我早就在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关于黄小嫚,如果您不能象我一样爱她,就求您别再跟我提起她,也别再干涉我。哥哥说得不错,我真是个瘟神,尽惹您不高兴,父亲。”杨燹说完,带着获胜的抻色走向门口。
“还是叫我爸爸吧,孩子。”
杨燹为这话一怔。他没想到被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击中了,他两臂很快垂下来,无力地在门上倚了一下!“行啊…………爸爸。”
院门外传来摩托车声。邮递员喊着:“杨燹,电报!杨燹……”
继母道:“又是你的电报!上一封说的什么?……”
“上一封?”杨燹困惑。
“前天来过一封,是小嫚下去拿的。怎么,她没给你看?……”
杨燹直奔大门外。电文如下:

你被任命为团参谋长命令下达。接电后火速归队,有紧急任务。

杨燹想起前天小嫚往褥子下藏掖过什么。他急忙进屋,果然找到一封内容完全相同的电报。原来,她怕他离开,竟瞒下这十万火急的军情!
他的思维呈放射状:小嫚……结婚……考试……揭榜……乔怡……小说……
军人,你能轻装上阵吗?
乔怡在病区的走廊上被萍萍堵住了,她刚下夜班。徐教导员恰巧住在她的科里。
“你明天要走?”
“嗯,今天抽空来看看徐教导员。”乔怡拎了一大网兜瓶瓶罐罐的营养品。
“正在会诊。徐老头儿情况不妙,怀疑是……”萍萍左右看看,“怀疑他是肺癌。”
乔怡猛然盯着她:“从怀疑到确诊还有多大距离?……”萍萍刚要说什么,忽然又捏捏乔怡的手:“暂停——达娅来了。”她朝楼梯口抬抬下巴。
黎副团长领着达娅走过来,隔老远就问:“啥情况?”他也是来听会诊结果的。
“主任刚来。”萍萍答道。
达娅因赶路太急,加上心情紧张,不停地喘着,额上沁着汗。这些天,黎副团长把她接到家里,老伴替她剪了头发,一排齐眉刘海,更衬出她那双奇亮的眼睛。她居然有了几分大姑娘的姿色。
“走吧,到院子里坐会儿。”萍萍说,“在这儿站着等多焦心!”
达娅扭着肩膀不肯走。这种时候谁也拗不过她——一头牦牛犊子。黎副团长拍拍她:“好吧,你呆在这儿,可不许乱跑……”
黎副团长和乔怡下了楼。火一样的罂粟,仿佛一夜间也象火一样灭了。院子里暗了许多。
“老徐前天忽然打电话叫我来,我正开会,跟他说脱不开身,他执意要我马上来……我来了,他扯住我的手,要我一定答应他一件事……”
他拉乔怡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什么事?”乔怡问。
“是啊,我说不知道什么事,我怎么答应你?”黎副团长点燃一根烟,“可是他偏要我答应才肯说。”
“你就答应吧……”
黎副团长淡淡一笑!“当然,我的心不比你硬。我们在一块工作十来年,他是个好人。诚然,许多观点他和我一直有分歧,但他的品质是无可挑剔的。我猜想,他无非是让我替他去领导那说说情,让他回到部队来,随便干点什么,哪怕收发报纸、扫扫院子,他都乐意。他说:早晚不听号音,白天黑夜都不分了……我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没想到他话一出口倒使我意外……他说等出了院就回老家,不再来了。部队有了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干部,要一个各方面水平都低的老头儿干吗?”
乔怡听此不禁心里一酸。
“他说他不会再来麻烦组织了。”黎副团长接道,“我问,那你让我答应你什么请求呢?他停了好大一会,说:让达娅留下吧,留给部队。我说:你身边没个孩子怎么行?他火了:你看不上这孩子吗?她将来肯定是个出色的文工团员!”
“你怎么回答他?”乔怡问。
“正好明年春天团里要招一批十一二岁的小学员,我看达娅条件满够,只要老徐舍得,我有什么可说的。”
“那……徐教导员老来更寂寞了。”
“我也这么说。他笑笑,又叹了一口气说,达娅交给部队,他最后的心愿就了了。”
乔怡一惊,仿佛这话含有不详的预示,“他知道自己的病情?”
“也许吧……人老了,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会诊仍在进行。黎副团长上午还要忙团里的事,先走了。萍萍换了衣服下来,急匆匆道:“我得去跑跑晓舟的工作。”
这两天,她跑了四五个文艺团体,标准被迫一级级降低。前天在省乐团碰了个硬钉子,那里的头儿说上海音乐学院将有十个名额的应届毕业生分配到此,他们一律不接收其他途径来的人了。昨天她又在省歌舞团碰了个软钉子,说是他们今后不打算发展西洋乐,如果不是大提琴而是大革胡,兴许可以考虑。接着是市歌剧团,他们正拼命提高票房价值,那位团长倒反问萍萍可否推荐一名会拳脚的女演员,他们最近排练的歌剧,主角是一位女侠,如果能荐出这一角儿,他们可以考虑将大提琴“搭进去”。那位团长苦笑着说:“这不是几年前啦,外国电影挤得我们快讨饭啦……”末了,蒙他指点,劝萍萍再到曲艺团问问。一
乔怡看着萍萍那不灵便的身子:“晓舟怎么放心你到处瞎跑,他一个男人倒坐等其成?”
“他不知道。我想跑成了再告诉他,让他惊喜一下。既然他离不开那把该死的琴,我就成全他吧。这两天,他没琴可拉,连话都懒得说,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似的……”萍萍嘘了一口气。
“可你也不能不顾死活呀,光挤汽车就够要你命了……”
她顾不上听乔怡把话说完就走了。边走边回头挤眼笑道:“求人的事,女的比男的效率高,你懂不懂?”
谁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萍萍和晓舟的幸福或许是由多种不幸因素合成的。
乔怡来到徐教导员的病床前,大约各种各样的检查折腾得他心力交瘁,他已睡着了。一个女护士轻声告诫她:现在是非探视时间,病房一律不留人。显然达娅就是被这位极其负责的姑娘撵走的。
“我只呆一小会儿,……我从外地来,明天就要走,恐怕没机会再来看他了。”
“二十分钟。别让护士长看见,不然要扣我的分了。”
乔怡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的方凳上。徐教导员躺在被子里,被子仍显得空瘪瘪的。窗外是难得的好太阳,但被摇来摇去的树影遮掩,使徐教导员的脸忽明忽暗。
他瘦了、老了,不,是更瘦更老了。他或许再也喊不出那种金属音色的口令了,他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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