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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freedom)-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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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都不确定,这会儿我还想不想要他回来,”沃尔特说,“不用再去理会他对我的不尊敬,我还有些享受这个状况呢。”

“那么,咱们看看,”帕蒂说,“乔伊得到了个性,沃尔特得到了解脱,可是,帕蒂呢?她得到了什么?酒,我猜,对吧?帕蒂得到的就是可以喝上几杯。”

“哇,”理查德说,“有些自怜的意思?”

“看在上帝的分上。”沃尔特说。

透过理查德的眼睛看帕蒂正在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可怕的。中间隔着一千二百英里的时候,微笑地聊着理查德的爱情风波,他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期,他要将孩子气的那套抛在脑后的决心和这份决心的付诸东流,同时感觉到,在这里,在拉姆齐山的他们正过着一种更为成熟的生活,这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可是,现在她和他一起坐在厨房里——他的个头向来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他那张酷似卡扎菲的面孔经过岁月的磨砺变得更加深邃,他的满头黑发正在变成漂亮的灰白色——他立刻衬托出她不过是个沉浸在自我里的小孩,她将自己关在这栋漂亮的大宅里,因此得以拒绝成长。当初她从家人的幼稚世界里逃出来,现在她自己却也成了和他们一样孩子气的人。她没有工作,两个孩子反倒比她更像成年人,她甚至没有什么性生活。让理查德看到这样一个帕蒂,她羞愧不已。这些年来,她始终珍藏着关于他们短暂的公路之旅的记忆,把它牢牢地锁在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让它随着岁月像酒一样发酵,这样一来,以某种象征性的方式,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和他们两人一起存活下去,慢慢变老。在密封的瓶子里,这份可能性的品质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着,但并没有变坏,仍然具备可饮用的潜力,它就好像是某种安慰:潇洒不羁的理查德·卡茨曾邀请她一起搬去纽约,而她拒绝了。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发展的。她四十二岁了,正喝得鼻头发红。

她小心地站起身,努力不要东摇西晃,然后将剩下的半瓶酒倒进水槽,把空杯子放进洗碗池。她说她要上楼去躺一会儿,他们两个自己吃饭就好。

“帕蒂。”沃尔特说。

“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喝多了。过一会儿我可能就下来了,抱歉,理查德。见到你很高兴。我只是状态不太好。”

她喜欢他们的湖边小屋,也曾连着几个星期独自住在那里,但是理查德住在那里装修的那个春天,她一次都没去过。沃尔特抽出时间,利用几次长周末过去帮他一起干活,可帕蒂实在不好意思去。她留在家中,休养生息:接受理查德让她少喝酒的建议,开始跑步和好好吃饭,将体重增加到刚好可以填平她脸上正在出现的最显憔悴的皱纹,开始全面关注她在自己的梦幻王国里一度忽略的外表。以前,她抗拒任何形式的外观改变,原因之一是那个可恶的邻居卡罗尔在她那个可恶的小男友上场后就曾演过这么一出。任何卡罗尔做过的事在帕蒂看来都令人憎恶,但她终究还是将自己降到了她的高度,像她一样来了个大变身。她剪掉马尾辫,换了个和她年龄相配的发型,染了颜色。同时她也花时间更多地和篮球队的老朋友们见面,而她们的回报则是告诉她,她看上去精神不少。

理查德原本计划在五月底返回东岸,可是,理查德就是理查德,都已经到了六月中旬,当帕蒂过去准备在乡下住上几周时,他还在修建那个大平台。起初沃尔特也在,自然保护协会的一个大捐助人在他位于萨斯喀彻温的一处豪华“营地”举办了一场钓鱼之旅,参加者个个都是VIP、摇钱树,沃尔特在赶去那里的途中在小屋待了四天。为了弥补冬天见面时的恶劣表现,湖边小屋里的帕蒂堪称殷勤女主人的典范,理查德和沃尔特在后院钉钉子、锯木头,她为他们做好吃的饭菜。她骄傲地时刻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晚上,乔伊不在身边,她对电视节目也没了兴趣。她坐在多萝西那把心爱的扶手椅上,读沃尔特推荐了很长时间的《战争与和平》,两个男人则在一边下象棋。万幸的是,沃尔特棋艺比理查德高,通常都会获胜,但理查德非常顽强,不断要求再来一局,帕蒂知道这样高度紧张的脑力活动对沃尔特来说并不轻松,他耗尽心神以求胜利,搞得自己像上了发条一样,过后要用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入睡。

“又是中局阻断这一手,”理查德说,“你总是用这招,我讨厌这个。”

“我擅长中局狙击。”沃尔特承认道,呼吸急促,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胜利喜悦。

“这让我抓狂。”

“这个嘛,因为我这手总是很有效。”沃尔特说。

“那是因为我的棋艺缺乏足够的训练,不能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和你下棋很好玩,我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走。”

“是啊,可输棋的人总是我。”

白天明亮而漫长,夜晚凉意沁人。帕蒂喜欢北方的初夏,它让她想起和沃尔特最初在希宾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清爽的空气,湿润的地面,以及松树好闻的味道,那是她人生的清晨。她觉得她从来没有比二十一岁更年轻过。不知为何,她在韦斯特切斯特度过的童年,尽管在时间上更加靠前,却好像发生在她人生中更晚、走下坡路的时候。这屋里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霉味,让人想起多萝西。屋外是乔伊和帕蒂决定命名为无名湖的小湖,刚刚雪融冰消,水中落了一层树皮和松针,黑黝黝的,天气好的时候,湖面上映出明亮的云彩的倒影。夏天时,附近唯一的另一所房子被树木遮挡了起来,那是姓伦德纳的一家人周末和八月份的度假屋。伯格伦德家的房子和小湖之间隔着一片小草坡,坡上长着几棵高大的桦树。当阳光或微风驱走了草坡上的蚊子,帕蒂会拿本书在草地上躺好几个小时,彻底远离尘嚣,除去头顶偶尔有飞机飞过,或者更少见的,有汽车从没有铺柏油的县公路上驶过。

沃尔特起程去萨斯喀彻温的前一天,帕蒂的心开始狂跳不已。她的心唯一在做的一件事就是:狂跳。第二天早上,她先开车送沃尔特去大急流城的小型机场,然后回到小屋,心依旧跳个不停,以至在做薄饼面糊的时候,一个鸡蛋从她手里滑了出去。她将双手撑在厨台上,深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才跪下清理地面。厨房装修的收尾工作是留给沃尔特以后弄的,不过把新铺的地板间的缝隙用泥浆填平则是理查德可以胜任但还没有着手去做的工作。从好的一面看,他告诉他们,他自学会了弹奏班卓琴。

虽然距日出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当理查德穿着牛仔裤和那件表明他支持副司令马科斯'35'和解放恰帕斯的宣传衫出现时,时间仍然很早。

“荞麦薄饼?”帕蒂轻快地说。

“听上去不错。”

“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你煎几个鸡蛋。”

“我喜欢好吃的薄饼。”

“煎几片培根也一点都不费事。”

“我不会拒绝培根。”

“好的!那就是荞麦薄饼加培根。”

如果理查德的心也在狂跳,那么他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站在一边,看着他一连吃下两叠薄饼,他拿叉子的手势优雅得体,而她凑巧知道,这还是沃尔特在大一时教会他的。

“你今天准备干什么?”他带着低到中等的兴趣问她。

“老天,我还没想过这个。什么都不干吧!我在度假。我想上午都没什么事,然后给你做点午餐。”

他点点头,继续吃早餐,帕蒂突然发觉自己是个习惯沉湎于和现实毫无瓜葛的幻想中的人。她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盖上,心还是狂跳不已,直到她听见理查德开门出去,开始摆弄木材。听着别人早晨工作的第一轮声响,让人有种危险的悲伤感受;就像静止经受着被打破的痛苦。工作开始的第一分钟会让你想到接下来的分分钟钟,一天当中包含的每一分钟,而像这样把每分钟都看成独立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只有等到后来的分分钟钟都加入进来,和这赤裸、孤独的第一分钟混合在一起,这一天作为一天才算是安然地开始流动了。帕蒂一直坐在洗手间里,等着她的一天开始。

她拿着《战争与和平》来到门外的小草坡上,隐约还抱有那个古老的念头:用她对书的兴趣来吸引理查德,可是她的阅读受阻于一段军事描写,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同一页。一只叫声悦耳的小鸟习惯了她的存在,开始在她头顶的树上鸣唱起来,不知道是美洲画眉还是绿鹃,虽然沃尔特告诉过她很多遍这种鸟的名字。它的歌声就像一个不变的念头,一个在它那个小脑袋瓜里回旋往复、不肯离去的念头。

她的感受:仿佛在她意识的黑暗面的掩护下,一支冷酷无情、组织良好的反动军已经集结起来,她绝对不能让她的良知在这支队伍附近露面,哪怕一秒钟都不行。她对沃尔特的爱和忠诚,她想做个好人的愿望,她对两个男人之间从未间断的竞争关系的明了,她对理查德人品的冷静评估,以及和配偶最要好的朋友上床这件事本身的卑劣:所有这些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因素正等着去消灭那支反动军。所以她不得不把她的理性部队调派到其他地方去。她甚至无法允许自己考虑着装——在上午过去了一半,她为理查德送去咖啡和曲奇饼干之前,她迅速转移了换上一件格外诱人的无袖上装的念头——她不得不立刻将这样的想法抛在一边,因为哪怕是最细微平常的示好都可能引来探照灯,而那强光照射下的一幕会过于可耻、可悲、令人作呕。就算理查德不觉得恶心,她自己也会觉得。而如果他注意到并向她挑明她的不是,就像他指出她不该过量饮酒一样,那就将是灾难,耻辱,最糟糕的事情。

然而,她的脉搏知道——正在用它的加速跳动告诉她——她或许不会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在她的身体走上下坡路之前。她的脉搏记录着她心底那激动的思量:位于萨斯喀彻温的钓鱼营地只有双翼飞机、无线电和卫星电话才能与之取得联系,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除非有什么紧急情况,沃尔特不会打电话给她。

她将理查德的午餐留在餐桌上,开车去了附近的小镇芬城。她看得出,她是多么地有可能出车祸。她失神地想着她被撞死了,沃尔特对着她残缺的遗体哭个不停,而理查德则在一边坚强地劝慰他,说她几乎冲过了芬城唯一的一处停车标志;然而她隐约听到了她的刹车声。

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如此不露痕迹地隐藏了她内心的波澜。在刚刚过去的四天里,她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走神和紧张,但和二月那次相比,她的举止无疑得体了很多。如果她正在设法隐藏她的黑暗部队,那么可以合理地推断,理查德心中或许也有类似的黑暗部队,而他也同样成功地隐藏了它们。但,这只是她的一丝丝希望而已;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女人推断事情的方式。

站在芬城消费合作社选择不多的国内啤酒货架前——米勒、库尔斯、百威——她试图作出决定。将一组六罐装拿在手里,她仿佛可以透过那些铝罐提前猜出,如果她把它们灌下去会是什么感觉。理查德告诉过她,她应该少喝一点儿;醉醺醺的她在他眼里是丑陋的。她将六罐装放回货架,强迫自己去店里不那么诱人的地方逛逛,可是,当你觉得想吐的时候,你很难去计划晚餐吃什么。她像一只唱着重复小调的鸟儿,又回到了啤酒货架前。不同的啤酒罐有着不同的装饰,里面却都是同样寡淡无味的低档货。她突然想到她可以开车去大急流城,买点真正的酒。突然想到她可以开车回去,干脆什么都不买。可是那样的话,她去了哪里呢?她站在货架前犹豫着,感到一阵疲倦:她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她解脱或高兴起来,不足以证明此时此刻的这种心怦怦跳的难受劲儿是值得的。换句话说,她明白了成为一个内心深处不快乐的人意味着什么。然而,今天的自述人还是忌妒、同情当日站在芬城消费合作社里天真地相信自己已经跌至谷底的那个较为年轻的帕蒂:相信无论以何种方式,这场危机都将会在未来五天内得到解决。

收银台旁一个胖乎乎的十来岁的女孩开始注意到一动不动的她。帕蒂疯疯傻傻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去拿了一只塑料袋包装的鸡、五个丑陋的土豆和一把蔫搭搭的韭葱。她认定,唯一比清醒着感受她的焦虑还要糟糕的,就是喝个大醉,然后仍然要继续感受这种焦虑。

“我准备给咱们烤只鸡。”回来后,她对理查德说。

他的头发、眉毛和汗湿了的宽阔额头上满是星星点点的锯末渣。“你真好。”他说。

“平台现在看上去真不错,”她说,“有了了不起的改进。你觉得还需要多长时间?”

“两天吧,或许。”

“你知道,如果你急着回纽约,我和沃尔特可以自己干完剩下的活。我知道按原计划,你现在已经回到那里了。”

“看到一件活完工让人开心,”他说,“用不了几天了。除非你是想单独待在这里?”

“我想单独待在这里?”

“我是说,干活很吵。”

“哦,没关系,我喜欢干建筑活的声响,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除非那是来自邻居家的。”

“这个嘛,我讨厌那家人,所以不一样。”

“好吧。”

“那我要去准备烤鸡了。”

她的语气肯定泄露了什么,因为理查德微微皱起眉头,“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没事,”她说,“我喜欢待在这里。我喜欢。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虽然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喜欢早晨在这里起床。喜欢闻这里的空气。”

“我是说,你对我留在这里有没有问题?”

“哦,当然没有。老天,完全没有。没有!我是说,你知道沃尔特多么爱你。我觉得我们和你已经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可我几乎没有和你好好聊过天。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你也不用觉得你一定得留下来,如果你想回纽约。我习惯了独自待在这里。没问题。”

她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完这番话。接下来,两人都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是想听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理查德说,“你究竟想不想让我继续留在这里。”

“老天,”她说,“我一直在告诉你,不是吗?难道我不是刚刚告诉你了吗?”

她看得出他对她的耐心,对一个女人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他转了转眼睛,捡起一截两英寸厚四英寸宽的木头。“我准备收工了,然后去游一会儿泳。”

“现在下水会很冷的。”

“每一天,水都在变得不那么冷。”

帕蒂回到屋子里,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对沃尔特的忌妒:他可以告诉理查德他爱他,而且除了也得到对方的爱之外,他不会从中期待任何糟糕的、会使他的生活失去平衡的东西。男人们可以多么轻松地做到这点!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干坐着的大肚子蜘蛛,年复一年编织着她那张干枯的蛛网,等待着。她突然明白了多年前大学里那些女孩的感受,她们憎恨沃尔特可以在理查德的世界里自由出入,对他始终在场的烦人劲儿感到恼火。她,有那么一小会儿,像伊丽莎那样看待着沃尔特。

我可能一定要那么做,我也许一定得那么做,我或许非那么做不可,她一边清洗那只鸡,一边对自己说着,然后又安慰自己她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听到湖水那边扑通一声,看着理查德从树荫下游出来,下午的阳光依旧照得水面金灿灿的。如果他真的痛恨阳光,像他在那首老歌里宣称的那样,六月的明尼苏达北部会是个难挨的地方。白天是如此漫长,而等到一天终于结束时,你会惊讶地发现太阳的燃料供给并没有减少,而是继续燃烧着,燃烧。她没有去游泳,却忍不住伸手探向两腿之间,试了试那里的水,并为之感到震惊。我是活着的吗?我拥有一具身体吗?

她切出来的土豆奇形怪状,像是一道道几何智力难题。

理查德淋浴之后,穿着一件没有图案、在很多年前肯定是大红色的T恤衫走进厨房。他的头发暂时变得服帖了,且像年轻时那样又黑又亮。

“今年冬天你变样了。”他对帕蒂说。

“没有。”

“什么叫‘没有’?你的发型变了,看上去好极了。”

“其实没什么大的不同,只变了一点点。”

“而且——你可能稍微重了几磅?”

“没有。好吧,一点点。”

“这样更适合你,和瘦的时候比,这会儿你更好看。”

“你是不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我发胖了?”

他闭上眼,面部歪扭,似乎在努力维持他的耐心。然后他睁开眼说:“你这么怪声怪气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希望我走吗?是为这个吗?今天你一直怪怪的,还有些假,我觉得我留在这儿让你感到不舒服。”

烤鸡闻上去和她过去吃过的那些一样。她洗了洗手,擦干,在一个还未完工的橱柜后部搜寻着,找出一瓶做菜用的雪利酒,酒瓶上满是因装修落上的灰尘。“好吧,想听真话?在你身边我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

“我控制不了。”

“你没理由紧张。”

这是她不想听到的。“我要喝一杯。”她说。

“你误会我了,我不在意你喝多少。”

她点点头。“好的,知道这点是件好事。”

“这几天你一直想喝酒来着?老天爷,喝吧。”

“正在喝。”

“你知道吗?你是个奇怪的人。我这是在夸你。”

“那我就当夸奖来听了。”

“沃尔特非常,非常幸运。”

“呵,这个嘛,这就是不幸之所在了,不是吗?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是这样认为的。”

“哦,他是。相信我,他是这样认为的。”

她摇摇头。“我想说的是,我觉得他不喜欢我奇怪的那些部分。他是可以喜欢奇怪但好的那部分没错,但对奇怪却不好的那部分就不怎么中意了,而这些日子,他感受到的大多都是后一种。而你似乎并不介意我奇怪但不好的那部分,可你却不是我嫁的那个人,我想说这有点儿讽刺。”

“你不会想嫁给我的。”

“是啊,我确信那会很糟糕。我听说你的那些故事了。”

“很遗憾听你这么说,不过倒是没觉得意外。”

“沃尔特把什么都告诉我。”

“那当然。”

外头,湖面上一只鸭子不知为什么东西嘎嘎叫着。湖另一头的芦苇丛中,绿头鸭筑起了它们的巢。

“沃尔特告诉过你我划破了布莱克的轮胎吗?”帕蒂问。

理查德抬了抬眉毛,然后她向他讲了那个故事。

“那可真是糟糕。”等她讲完,他敬佩地说。

“我知道,确实糟糕,不是吗?”

“沃尔特知道吗?”

“嗯,问得好。”

“照我看,你并没有把什么都告诉他。”

“哦,老天,理查德,我什么都不告诉他。”

“我觉得,其实你可以告诉他。你或许会发现,他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深吸一口气,问沃尔特都知道她哪些秘密。

“他知道你不快乐。”理查德说。

“我觉得这不需要多敏锐的眼光就可以看出来。还有什么?”

“他知道你因为乔伊搬走而责怪他。”

“哦,这个,”帕蒂说,“这个或多或少是我告诉他的。这条不算。”

“好吧,不如你来告诉我,除了划破邻居的车轮胎,你还有什么事是沃尔特不知道的?”

帕蒂思考着这个问题,看到的却只有她那空虚的生活、空荡的家,以及孩子们长大后她那失去了意义的存在。雪利酒让她伤心。“我把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为我唱首歌呢?可以吗?”

“我不知道,”理查德说,“感觉有点怪。”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有点怪。”

“你是个歌手。平常就是做这个的。你唱歌。”

“我似乎从来都不觉得你格外喜欢我的歌。”

“唱《酒吧黑暗的那一面》。我喜欢那首歌。”

他叹口气,低下头,双手抱在胸前,仿佛睡着了。

“怎么了?”她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明天我还是走吧。”

“好的。”

“剩下不到两天的活。平台现在已经可以使用了。”

“好的。”她起身把酒杯放进洗碗池,“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是说,有你在这里挺好的。”

“如果我离开会更好。”

“好吧。随你便。我看再有十分钟鸡就烤好了,你摆餐具吧。”

他坐着没动。

“那首歌是莫利写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我没权利录制那首歌。我这样做相当卑鄙。是故意的、算计好的卑鄙行为。”

“可那首歌悲伤动人,你该怎么做呢?不用它吗?”

“从根本上说,是的。原本就该那么做。”

“我为你们俩可惜。你们在一起很长时间。”

“是这样,但也不是。”

“没错,我明白,可仍然有些可惜。”

帕蒂摆好餐具,拌好沙拉,把鸡切开,理查德坐在一旁想着什么。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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