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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时代--王小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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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我去参加那个party——现在我是从反面来说,坐的是技术部开最后一辆车。当时天已经黑了,但是我也能看出来,这车不是往东山上开——东山上有好多疗养院,现在也都空着,但西山是禁区。这里是中央的地方。自从海里满是柴油,人家就不来了,连警卫部队都撤走了,但别人还是不敢进去。最可怕的是它离市府小区极近,肯定会让数盲们发现。不过,我既然已经豁了出去,也就不问了。车进了西山的围墙,空气登时变得很好闻,因为这里有很多的树,甚至可以说,整个西山就是座大树林。现在树很少见,城里的树都被农民偷走了,所以有好多年没闻见这么好闻的松树味。出于一种朴素的敬畏之心,农民还没到这里来偷。连小偷都不敢来的地方,我们来了,这件事不怎么好。
等到车开到广场上,看到那里黑压压的人群,我脑子里又嗡的一声。整个北戴河,整个秦皇岛没得数盲症的人都在这里,甚至还有天津和北京来的人,开来了各种柴油车、烧焦炭的煤气车、电石车,以各种垃圾为燃料,这些是各单位的公务车,一个个千奇百怪;还有新式的日本车、德国车、美国车、瑞典车,烧高级燃料,还有用电池的无污染车,每年要到日本去充一次电,然后就可以开一年,都是首长专车。这两种车的区别在于前一种开起来地动山摇,后一种寂静无声;前一种跑得慢,后一种开得快;前一种车上没有玻璃,驾驶员暴露在外,跨在各种怪模怪样的机件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出来,后一种很严密;前一种车上有各种管道、铸铁手柄、传动皮带等等,后一种同有这些东西,倒有录相机加彩电、小酒吧、电子游戏机、卫星天线、全球定位系统等等;前一种很难开,后一种是人就能开,除了数盲本人,但他也不是真不能开,只是觉得开车失了身份。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区别。前一种车是我的人开来的,后一种是傍肩们开来的。现在他们正在广场上换车开,三五十辆结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开出去,到山道上赛车;剩下的人在广场上,有五六千人,有个骡马在集的气概。这么大的集会,假如我不是头儿就好了。但是我们这辆车开来时,所有的人都对我们鼓掌,并且有人在扩音器里说:老大哥王二来了,可以开始了。这就是说,这本烂账又记在我头上。我觉得有股要虚脱的感觉,但是挺住了,站在车头上,大声问道:吃的东西够吗?底下人就哄我:老大哥,闭嘴!俗气!车还没停稳,就有些女人叫我们车上的人:喂!陈犯!我在这里!刘犯,快滚过来!这是弟兄们的傍肩在打招呼,都是砸碱时傍上的。但是没有叫王犯的——我忘了通知她了。
在医院里我又见到了蓝毛衣,她和我一样穿上了白底蓝条的睡袍,跷着二郎腿,坐在走廊里的沙发上和小护士吹牛,说这一回她肯定上吉尼斯大全。假如先抽她,她就是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受鞭刑的人。假如先抽我,她就是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受鞭刑的女人。这孩子身材不高,有一点横宽,体质极佳,十之八九打不死。我们俩在医院里大吃大喝,鸡鸭鱼肉不在话下,还吃王八喝鹿血。原来定的是我八下,她六下。上级的指示有两条:1。一定要抽得狠,抽得疼,把歪风邪气打下去;2。一定不能把我们俩打死,以免国际上的人权组织起哄。说实在的,这两条指示自相矛盾,乱七八糟。可以想象有一条是首长的意图,还有一条是秘书加上去的。但是都要执行。所以就把我加到十二下,把她加到了八下,给我们俩吃王八,还请了些五迷三道的大气功师给我们发气。除了这些措施,别的医疗保障方案还很多,但是都怕负责任,让我们自己定夺。这些方案都是胡说八道——试举一例,让我练铁裆功健体,在睾丸上挂砖头——只有一条有道理,我们接纳了。那就是在受鞭刑前灌肠导尿。大庭广众下,被打出屎来可不好。
现在我知道这件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国家花了宝贵的外汇从新加坡的历史博物馆买来了藤鞭,那种东西浸了药物,打一下疼得发疯,事后又不感染——只是对我来说,有没有“整后”大成问题;从外省调来了武警,以防那天出乱子;与此同时,海滨路正在搭台子。这些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应该在日记里多写点我的问题。
星期四晚上,有人运来了一台很大的音响设备,有他妈的逼好几十千瓦,对着话筒吹口气,山海关都能听到。先有人说,上星期是我们技术部老大哥生日!我们的老大哥王二,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乍听时几乎晕过去,一切不受惩罚的幻想都破灭了。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挺平静。在我看来,僭称万岁的事最严重,一有人提就死定了。但是居然就没人问。现在看来是有关心我的人把这事按下了。
有关万岁的事我要补充几句:我们部里有好几位浪漫诗人(我不能举出名字,以免他们也受鞭刑),但我认为,诗人的定义就是措辞不当的人。当然,数盲诗人不在此列。他们的问题不是措辞不当,而是诗写得太长而且永不分行。我个人的意见是措辞不当相对好一些。上星期有位数盲诗人在广播里朗诵诗篇,从早九点到晚八点,连题目都没念完,是否过分了一点?
那天晚上的餐桌上有各种好东西:香槟、茅台、鱼子酱,我们预备的东西全扔掉了。等到party散了以后,桌上还剩了大量的食品,全是特供。后来数盲让我招出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们又让各特供点清点,仿佛我犯下了抢劫罪。我认为他们应当回家清点。但是局子里的人说,不能这样报上去,否则会说我偷到他们家里去了。
从正面来说,我已经体会到鱼子酱为什么是特供(危险品)了:这种东西太好吃,足以使人为之厮打起来。而在数盲那里就没有危险,他们好吃的东西多极了,犯不着为它打架。
后来大胖子要露一手美声唱法,不幸的是话筒有毛病,他嗓门又大,故而完全失都,满山满海都是驴鸣;别人就把他撵下台去。上来一个乐队,玩的又是重金属,好在我及时用棉花把耳朵塞住了。后来有人建议让砸过碱的大哥大姐们跳迪斯科,我就没有听见,糊里糊涂地被人放倒上了镣铐,这回可是铸铁的真家伙。爬起来以后看见大家跳,我也跳。别人是一对一对的,我是一个人瞎扭,自得其乐。忽然有人在我背上点了一指,回头一看,是我前妻。穿着套装,很合体,脸上浅笑着,妩媚之极。我赶紧把棉花掏出来,这会儿不是乐队吵,而是铁链子哗哗地吵。因为所有跳舞的男人都戴镣。我说:报告管教,忘了通知你。她说:没有关系。我说:又要劳动你送我去砸碱了。她说:大概吧。你是有意的吗?我想了本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是有意,也没有什么事是无意。她凑过来,贴住我的脸说:你很诚实。这时候有人宣布说,各房间都有热水,可以洗澡,也可以喝。这就是说,早有人把深井启动了。深层地下水是特供的,它的危险性在于可以洗澡,洗澡很舒服,洗了还想洗,就会把水用光;我们用当然犯法,这是因为假如我们抽走了深层地下水,表层带有盐碱的水就会渗下去——数盲抽才没有问题,虽然他们抽了地下水,表层水也会渗下去。这件事我负完全责任——听到这条通知,她就带我去出操。进了房间才发现镣铐都打不开——后来是用手锯打开的——所以只好戴着干。那天晚上她没有发口令,我自己就行——事后她说:这样的情形是第一次吧。我说:是。她又说:这说明,你爱我?我说:大概吧。她一听,眼睛里全是泪,因为这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她又问道:那你可爱过别人?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她就说:那我死了也不亏。后来又干了两三次,都是我主动。然后我们开着她的车回我的小屋,喝了很多酒,又干了很多回。后来就睡了,再以后我醒来,我前妻已经走了,到现在还没见着。
假如我在受鞭刑的时候死掉的话(这一段是我受刑前写的,现在知道我并没有死),希望领导上能把这个日记本交给我前妻。这个笔记本里有好几处说到我爱她,希望她看了能够满意。我一直不肯告诉她,是因为她是我的管教,我是她的“王犯”,这种关系比爱不爱的神圣得多。而那天晚上我告诉她,我大概爱她,情形和现在差不多,我觉得自己快完蛋了。当时我们那间屋里点着床头灯,挂着窗帘,但还是一会红、一会绿。这是因为有些混蛋带来了船上用的救生火箭,正在不停地燃放,而且火箭朝小区飞去。还有人在喇叭里说些放肆的话,恶意攻击——我没有说过这些话,但要对此负责任。窗帘上火光熊熊,不知烧了什么东西,很有可能在烧房子;后来才知道是烧木板箱。在这个地方开这种party,罪在不赦,因此我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枪毙。当时我还本过,假如要枪毙我,千万别遇上球墨铸铁的枪。那种枪虽然不危险,但是拉好了架式等它不响,响的时候又没准备,死都死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和她肌肤相亲,一切禁忌都不存在了。
除了告诉她这给,我还要告诉她,在小木屋的地板一面,有个木箱子,里面有点贵重的东西。有一套雕刻的工具、钢制的小刀等等,这些东西别人见了就会抄走。谁知道呢?也许她的下一个傍肩也是艺术家,这样就能派些用场。有些旧版的图书画册,还有我过去全部作品的幻灯片,给她留作纪念。还有几千美元,是我哥哥托人带来的,决不是黑市上换的,送给她——当然,假如要没收,我也没意见。有意见也没用——我已经死了。
五、 鞭 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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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进医院时,脊梁还完整。中间出来一次,是到广场上挨鞭子。后来里面住了很久。初进去时,还要交待问题。每个新见面的警察都先递个小本子过来,说道:老大哥,先给我签个字,然后咱们再谈。我成了明星了,虽然我什么都没干。就说市府小区断电的事吧,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刚下了车,整个西山忽然灯火通明,我倒大吃一惊:这儿怎么有电哪?顺便说一句,电也是危险品,可以电死人。早就没有电了,自己发的不算。领导那里当然有电,他们勇于承担风险。正好电业局的老大哥在我身边,告诉我说:西山一直接着小区的电网,日本机组,好使着哪。我又问:会不会超负荷?他就哈哈大笑:这边一接通,那边就断掉了。所以那天晚上市府小区一团漆黑。本来一团漆黑时还有件可干(拿肚皮拱人),但是夫人们也都不见了——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来之前还洗劫了家里的电冰箱、贮藏室。既然没有电,暖气也就停了,数盲们在黑暗中,又寂寞,又冷,还没人给他们做晚饭,生生饿了三天,只吃了些饼干。因此这个祸就惹得很大。公安局的老大哥后来说:你也该挨抽——第一、那天晚上不请我们;第二,我替你挨了多少骂!电话都炸了窝,让我派人上山拿人,都是我按住了。顺便说说,老大哥是常务副职的俗称,另一个意思是非数盲,各单位都有。我回答说:第一,以前我真的不知道公安局也有老大哥和弟兄们(他当即反驳说:屁话,数盲能办案吗?)假如挨了鞭子不死,一定补过。第二,我认为不值得感谢,因为那天夜里我们人多,你们敢来,恐怕是走着来,爬着回去。他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张臭嘴——但是说得对。所以我们没上山拿人。我尽量安排,不让你死,但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别怪我。
根据从国外买来的卫星图片分析,星期四晚上有上万人、成千辆车到过西山,但这还不算多。星期五和星期六还有人从各地赶来,星期一party才散。高峰期是星期天,西山上有三万多人,在每个房间里都留下了用过的避孕套,搜集起来装了半垃圾车。但是我早就下山了,没有看到这种盛况。在这三天里,数盲们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既没有秘书,也没有专车,既不能工作,也没有家庭生活,所以感到很失落。西山上扩音器地动山摇地响,又有些信号火箭飞过来,市里的数盲就从小区里跑掉,去了山海关空军机场,等party完了才回来。后来他们到现场去看,看到半垃圾车的实物,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一致认为对王二要严惩不贷。在此我要郑重声明,这件事和我无关。我没有这等身手,一人造出半车货来。
有关party的事,我还最后有些要补充的地方。那几天我们成了数盲——吃数盲的饭,喝数盲的水,用数盲的电,和数盲的老婆睡觉;数盲成了我们——没了吃的、饮水、电、老婆,一切都要自己想办法。他们本可以像我们一样,到自由市场买块烤白薯、到饮水站要点饮水、点一盏电石灯,或者到地下室启动应急发电机,然后自己去找个傍肩,但是这样做证明他没有数盲症,所以他们不肯。假如不是我星期四在西山上开那个party,那么就会有别人在别的时间、别的地方开这种party。这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各种工厂的技术员、工程师,以及各种科技机构里的男人,还有所有的女秘书、夫人等等,觉得生活很压抑、需要发泄。这件事不能怪王二一个人。那半垃圾车的货就是证明。只有数盲才不觉得压抑,也不觉得有什么要发泄的,所以这个道理和他们说不通,他们认为这些事都怪我一个人。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数量的概念,认为我一个人射出半垃圾车精液完全可能,并且不肯想想,射出半垃圾车后,我还能剩下什么。等到这件事过后,大家都发泄过了,感觉良好;但数盲们却觉得受了压抑,也需要发泄,要抽我的脊梁。我没有数盲症,只是个小人物,所以脊梁就保不住了。当然,这件事也不那么简单。听说有不少夫人旗帜鲜明地对丈夫表示:要是王二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一刀两断!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数盲总能站稳脚跟的。所以她们的努力也就能保住我一条命。除此之外,听说各机关都增加了夫妻生活的次数。这说明数盲们也会接受教训。虽然数量增加了,质量还是没改进。根据可靠情报,他们现在还是废话连篇,而且还是在拿肚皮拱人。
我现在可以坦率地说出一切,就如那位希腊勇士——当被带到暴君面前,被问到“你凭什么反对我”时,他坦然答道:老年。我现在的样子和老人差不多,但是问题还不在这里。我现在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这是最主要的。在我看来,数盲最讨厌的一点是废话连篇,假如你不制止他,可以说上一百年。除此之外,他讲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过一千遍。当然,在这一点上,双方见仁见智,永远谈不拢。数盲们说,这话我讲了一千遍,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们说,你讲了一千遍我还是听不进,可见就是听不进。数盲又说,一千遍没听进,那就讲一千零一遍。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一千遍是多少遍,更不知这么多遍可以让人发疯。除此之外,我还有点善意的劝告,在干那事时,要把注意力从废话上转到女人身上,这样肚皮和阳具就能有点区别。当然,他们的绿帽子绝不是我一人给戴上的——只要有数量的概念就能明白,我一个人戴不上那么多绿帽子,但他们是没有数量概念的——讲出了这些话,我就可以挨鞭子和死掉了。
2
受刑日早上五点我就起来了,到手术室里接受处理——情况和手术前备皮差不多。然后穿上我自己挑的衣服,经过消毒的中山装,从手术室里出来,有位年轻的警察给我戴上铐子。那铐子看上去是不锈钢的,但戴上才知道,它又轻又暖,是某种工程塑料。我就开始琢磨它,想方设法把它往硬东西上蹭,发现它的表面比钢还要硬。问它是什么做的,押送的警察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进口的。看来世界上的技术正在日新月异地进步,不学习就会落伍。走到医院门口,遇上蓝毛衣,她穿着黑皮茄克,黑皮短裙,黑色长袜,高跟鞋,也戴着那种高级手铐,几位女警押着她。我吻她时,别人都扭过头去,然后我们就上了一辆囚车,这是一辆装甲车,也是特供,因为装甲不像球墨铸铁。她坐在我身边,然后就把脑袋倚在我肩上,说,起得早,困了。然后就睡了。这孩子长了张大宽脸,厚嘴唇,脸上有雀斑,但是相当耐看。她在睡梦里一再咂嘴。她用了一种法国香水,非常动人。这是特供。今天也有给我用的特供,那就是进口强心针。虽然还没用,但肯定能用上。
她睡了一小会儿,起来说道:老大哥,和你商量件事。呆会儿我先上。我说:你要破吉尼斯纪录吗?她说不是的,把你打个血淋糊拉,我看了害怕。听到了“血淋糊拉”这四个字,我背上开始刺痒,说:难道我就不怕?她愣了一下才说:好,你先上就你先上。我闭上眼睛——说着就使劲闭眼。我说:算了,和你逗着玩,让你先上。于是我就开始想象她挨打会是什么样,这些想法都很刺激。她说害怕,我就能懂了。这就是说,她和别的女人是一样的。
我前妻也说过害怕,那是在砸碱的时候,晚上她要上厕所,让我陪着去。到了地方,她进去了,我在外面遇上巡逻队,就有麻烦。
——黑更半夜,你怎么出来了?
——报告,是管教拿枪押出来的!
——那就不同了。怎么枪在你手里?
——报告,她拿着嫌累!
——那又不同了。她不拿枪,你跑了怎么办?
——报告,我逃跑时先把枪还她。
——你要是不还她怎么办?
——报告,不还是犯错误,我不敢不还。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我前妻在里面都听见了,出来时就说:王犯,对答甚为得体!我回答说:是管教教导有方。她说:真他妈的冷!把枪还我。快点回去暖着我。向后转!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在那辆东摇西晃的囚车里,和我蓝毛衣聊了一会。我问她爱看什么书。她睁大双眼,连雀斑都放出光彩来:《塔拉斯·布尔巴》!!!这是果戈理的书,里面有战争、酷刑、处决等等,是一本关于英雄的书。这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但这决不是说这书不危险(它也是禁书),而是我心里有更不祥的猜测——Story of O。当然,是我猜错了。
后来蓝毛衣就又睡着了。又把头歪在我身上,十分沉重。在受鞭刑的早上,前往刑场的中途,我想一个人消停一会,看来也是不可能。这个女孩子我都是猜不透。。本来挨鞭子是我们的事情——首先是我的事,因为我是老大哥——莫不成她也本来当老大哥?但是她硬要来插一杠子。首先,根本没人请她来帮我们打架;其次,更没人请她去把保安的鼻梁打断。要知道我们和保安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坏,在她插一杠之前,保安打我们,我们也打保安,双方都留有分寸;至多打到头破血流,从来不把骨头打断。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游戏。她插一杠以后,双方都死了人(我们的人被打死,他们的人被枪毙),以后就再没法算一种游戏了。这件事实在让人痛心。
3
我既胆小又怕疼,原本宁可自杀也不会去挨鞭子。这一点在我坐在囚车上前往刑场的路上已经充分表现出来:我出了一路的冷汗,服了三片救心丹,虽然早上导过尿,弹力护身里还有点潮湿的意思。最可怕的是到了刑场上多半还要出乖露丑,让大家都看到我是孬种。我在鞋底里藏了一片保险刀片,随时可以拿来割脉。但是我挺着没用,主要是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假如主角畏罪自杀,数盲恼羞成怒,谁知会出些什么可怕的事。可以想象的后果是:1。随便揪另外一个人抽一顿;2。把该我挨的鞭子加在蓝毛衣背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别人都要看不起我。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我的责任心极强,这就是我总是当老大哥的原因。
我哥哥也是个负责的人。他得了关节炎从乡下回了城,进了一家小工厂,每天拐着腿去上班,哪怕是天阴下雨腿疼时也按时前往,夜里往往还要加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还看不出来吗?假如大家都不好好干,国破民穷百业凋零之时,我们就会有另一次“文化革命”,或者和外国开战,或者调军队进城来军管。总而言之,领导上想要破罐破摔,有好多种摔法,你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想要避免被摔碎,我们必须要表现得像个好罐子。在我看来,像他那样负责的人还是挺多的,在青少年时期,我只见过一两次摔罐子的情形。到了中年,该我负责任时,我想我是尽心尽力了,人家要抽我的脊梁,我都让抽了。
我哥哥王大和我极相像。下乡插队时,他是集体户的户长,除了干活,还要管大伙的吃喝。进工厂以后,他是班组长,上班总是早来晚走,还不敢拿加班费。后来他又当过学生班长、工会小组长、各种会议的召集人等等,直到他当得不胜其烦,逃到美国再也不敢回来。有个老美一见了他就说:你在军队里呆过,当过二十年军曹!当然,这是想当福尔摩斯的老美。其实我哥哥一天兵都没当过。现在王大一想起自己干过的各种不伦不类的差事就做噩梦。我和他的经历大体上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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