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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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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焚书坑儒,读书人便离心离德,认秦为“暴秦”。秦二世时,赵高指鹿为马,就是逼
读书人昧良心说假话。章碣诗说:“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可是刘项手下读
书人很多。所以,又有袁宏道说:“枉把六经底火灰,桥边犹有未烧书”。有未烧的书,就
有读书思考的人。先生又说,其实这把火一点就是两千年。英法联军能欺中国之弱,秦始皇
焚书坑儒是立了功的。
地震前,我曾把我们哲学班写的中国哲学史讲义呈先生过目,先生始终未置一词。现在
回想,这部讲义跟着儒法两条路线斗争的思路走,其粗陋、荒疏想想都吓人,先生实在无法
评点。此时先生倒略谈了一点对中国传统思想的看法。先生说,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儒、
墨、法、兵,各逞其能,是我们最有创造力的一段。而后,秦焚书,汉定一尊,中国思想兴
衰就随当权者意志,独立思想很少见了。先生感叹,“礼失求诸野”都难。就算林下泉间有
遗贤,要么默默终老,要么抓去杀头。先生问我是否读过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我说这
些名篇曾背过一些。先生说稽康“七不堪”、“二不可”,推脱的够干净了。最后司马王朝
不容他,不管你隐还是不隐,一样杀头。有思想的头脑都砍了,民族还能有什么创造
力。“礼失求诸野”?恐怕朝野都一样,只剩乡愿腐儒而已。没听先生这么悲观地谈论中国
思想,一时答不上话。后来读先生论中国思想的著述,发现先生原本是相信“儒分朝
野”的。或许文化革命大扫荡,把先生最后一点寄托也吞没了。没想到先生竟说,他们那一
代思想保守,经过太多运动,都成惊弓之鸟了。中年一代是搞运动出身,读书时间不多。倒
是你们这些文革中长起来的年轻人倒可能做点事情,思想上没框框,敢想敢说。先生的希望
让我惭愧,心想自己倒是敢说,但大半是胡说,倒是没框框,可也没规矩。跟先生说了,先
生说书读到了就不是胡说了。
说到读书,我就请教先生,爱拉斯莫的《愚人颂》指东说西,扑朔迷离,不好抓住重
点。先生说,愚妇的话有时需要从反面理解,她是正话反说。先生又点拨道,《愚人颂》三


大主旨:立身人道、宣扬宽容、批判专制。立身人道就是相信人性都是共同的,在共同人性
之下,冲突都可以通过对话、妥协来解决,不像路德那种宗教极端分子,凡事非拚个死活。
这就必须学会宽容。要争取宽容的环境,就非反抗专制暴政不可,因为专制暴政是人性和宽
容的死敌。爱拉斯莫借愚妇之口说,那些道貌岸然,反对别人感官享乐的人,只是为了自
己“独占快乐”,又痛斥那些不贤明的王者是“可怕的扫帚星”。还借愚妇之口大赞“无
知”,说那些自以为是的极端分子,“本来自己是头驴,却以为自己是雄狮”。先生说文艺
复兴时代诸贤人中,爱拉斯莫最近苏格拉底。后来读爱拉斯莫的传记,发现他果然崇拜苏格
拉底,称之为“神圣的苏格拉底”。
地震后有十几天,京城不见太阳,终日灰蒙蒙,闷热蒸人。但那天与先生在圆明园散
步,却倍感清凉。不是天气变化了,而是听先生谈古论今,心里觉得畅适。先生还教我,读
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东西,不能忽视那一时期的艺术。说丹纳的《艺术哲学》可以一读,那
里资料不少,傅雷译笔也佳。可惜他文革一起就自杀了。先生说他有朋友和傅雷很熟,知道
他的死是让人逼的,而逼他的人现今正坐着高位。说罢黯然。
圆明园走走、说说、坐坐,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先生又说找个地方吃饭吧,反正家里也
开不了火。我坚持要走,不打搅先生,先生却执意不放,说吃好饭上楼把丹纳的书找给我。
于是随先生沿北大校园外墙走了一会儿,到了南门外的一个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送先生
回家。进了家门,天尚未黑,先生很快找到了丹纳的《艺术哲学》。我随手一翻,见书里天
头地脚又有许多先生的批注。读先生用过的书,顺便读先生的批注,仿佛听先生讲课。先生
又走回书桌,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纸,说这篇东西你可以读读。请人译了,但没有收入资料
集。我接过手,见是手稿,极工整地誊写在方格稿纸上,是拉波哀西的《自愿奴役论》。先
生嘱我一定保存好稿子,读完还给他。说仅此一份,没有副本的。我小心地把稿子放进书
包。先生见我放妥帖了,又说,托尔斯泰是流泪读这文章的。我竦然。
回去展读这篇手稿,一连串的句子敲击心扉。
拉波哀西劈面就提出问题:“我只想弄清楚,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乡村,
这么多城市,这么多民族常常容忍暴君骑在自己头上。如果他们不给这个暴君权力,他原不
会有任何权力”。况且这个暴君“多半来自全体人民中间最胆怯和最软弱无力的人。这种人
并不习惯于真正上阵交锋,倒是习惯于比武场耍弄花招。他不但不能治理别人,就连他自己
也是由百依百顺的妇人来侍奉”。在拉波哀西看来,要想改变这种受奴役状态甚至不需“战
而胜之,只要国人都不愿受奴役,自然不战而胜。不必剥夺他什么,只要不给他什么就行
了。国人无须为自己做任何努力,只要自己不反对自己就行了”。因为从根本上,“是你们
自己使他变成现在这样强大,为了造成他的伟大,你们不惜牺牲生命。他唯一的优势还是你
们给了他的,那就是毁灭你们的特权。只要决心不再供他驱使,你们就自由了。。。。。。。。。只要不
去支持他,他将会象从下面抽掉了基础的庞然大物一样,由于自身重力塌陷下来,就会被砸
得粉碎”。
然而,拉波哀西却绝望地看到:“人民丧失了理解力,因为他们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病


痛,这就已表明他们是奄奄待毙了。甚至现在的人,连热爱自由也觉得不自然。。。。。。。。。。人们
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自由,所以要唤醒他们把自由收回来,是困难的。他们甘愿供人驱使,好
像他们不是丧失了自由,而是赢得了奴役”。拉波哀西分析说,“人们最初是受迫才供人驱
使的。但是他们的下一代就再也看不见自由,他们已经无所遗憾地供人驱使了。他们自愿地
完成着他们的前辈只是由于强迫才去做的工作。所以,生于羁绁,长为奴隶的人,都把他们
出生的环境,当作自然状态。竟然从来不愿意看一看自己的遗产证书,以便弄清楚他是不是
享有了全部遗留给他的权利,人们是不是从他自己身上或者他的前辈身上剥夺了什么东
西。”
拉波哀西断言:“暴君没有爱过,而且也不会爱任何人。友谊是神圣的名词,是一种神
圣的感情。只有正派人才能建立友谊,也只有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友谊才会发展。它不是靠
恩惠,而是通过正直的生活才能维持下去。”拉波哀西呼吁:“让我们行事善良吧,不论是
为了我们的良心,不论是为了对美德本身的热爱。我深信,在上帝看来,没有比暴政更可恶
的东西了。上帝会在来世单独给暴君和他们的走狗,准备下特殊的惩罚。”
放下拉波哀西的文章,心绪难平。先哲对自由燃烧着的渴望,对人之为人的权利与尊严
的捍卫,打动着我,也困惑着我。我从未经历过这样一种精神上的冒险,也从未意识到从公
民政治权利的角度上看,我们根本就是奴隶。更没有想过,这奴隶地位是我们每日欣然乐在
其中的。意识到这点,有痛苦,有无奈,但更想知道为什么。想此文对托尔斯泰的震动,便
觉我们与先哲之间心曲相通。从先生不及一年,但渐渐明白,我们其实从来没受过教育,只
听过宣传,便把那些欺人的大字眼当作了人生指南。我们的心灵蒙昧昏暗,我们的热情虚骄
盲目,很容易被人鼓动起来去作伤天害理的事情。文革初起,我尚年幼,但也曾羡慕过哥哥
的同学们手提皮鞭,耀武扬威的样子。由仇恨浇灌的心田最适合生长致命的毒芹,只有自由
与博爱的乳汁才能养育高贵的人格与优雅的心灵。我给先生写信谈我的心得,先生回信说,
作奴隶不可怕,人因不可抗拒的原因而沦为奴隶的情况时常会有,但记住不要自愿做奴隶。
读书思考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沦为奴隶而不知。先生对此点的警觉与反省坚持不懈,九一
年先生在印度寄文章给我,先生说:“过去我们对这个世界没有好好地爱它,让它少受阴影
的干扰,有负于它。更令人痛心的是,我们竟然也随着阴影活动,作了它的顺民、奴隶、帮
凶,有时自己还和他们一起,觉得自己了不起,自鸣得意,真是可怜可悯,又可耻!”先生
这样一个纯厚之人竟如此痛责自己,他内心的深觉,我们晚辈能不悚然?!
一个月后,毛泽东离开人世,再一个月,他的亲信被他的战友下了大狱。一股莫名的欢
乐席卷中华大地。我写了一篇文章叫《秋天里的春天》寄给先生,先生来信鼓励我这篇初中
生习作,又说,尘埃落定,你应该读书了。



七七年底,社科院面向社会招收社科研究人员,经父执介绍,我递交了几篇论文,竟得


哲学所领导首肯,过了年就去哲学所报到。先生知我到哲学所工作,很高兴,说哲学所的专
业图书在国内首屈一指,特别是有购书外汇,每年可以购国外书刊若干,能够随时了解国外
哲学研究的新进展。先生说仅为此就应该好好庆贺一下,约我去他家吃饭。
七八年,时值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校方给先生配了一套新房,在北大西门外蔚秀园。文
革中先生在朗润园一直与别人同住,起居读书皆不方便。当时有人劝先生不要离开朗润园,
说再坚持一下,别人总会搬走的。但先生太盼望能有一方自己读书的清净天地,故坚持要搬
家。大约在三、四月间,我去了先生新居。当时楼刚建成,路都未整修好,楼前水泥管、钢
筋、灰土烂泥,一片狼藉。先生新居在一楼,敲开门,先生神情愉悦地引我进屋。我祝贺先
生乔迁之喜,先生笑答,不是乔迁,是被扫地出门。想想先生是无奈才离开居住了几十年的
朗润园,我也有些伤感,毕竟那里才是我开启智性之航的港湾。回想与先生促膝窄室,四周
典籍环绕,听先生谈古论今,那熟悉的氛围,甚至气味都如在身边。我本天生怀旧之人,在
这陌生的新居里,有点不适应。真是新房子,屋里满是油漆、水泥、沙灰的味道,打搅了旧
有的书香,往昔的静谧。幸亏那两把旧扶手倚还在,见之如遇故人。不过先生在这里,等几
日,书香自会归来。
先生问起我进哲学所后的工作,我告他正在随刘青华先生学做哲学期刊资料的主题分
类。先生说你正可借机大量浏览。我告先生其实还难见真学术,大量文章属拨乱反正之作,
仍在清理四人帮的思想。先生自然又问及我读书的事儿。自先生七五年底命我攻外文,七八
年时我已能对英文原著粗通文意。先生说你能读原著,便要选几部耐读的名著来读。现在你
还不到广泛浏览的时候,所以要读得少,读得精,像希腊哲学,伯奈特的《希腊哲学史》是
要读透的。先生指点我说这部书哲学所图书馆一定有,但也许借的人多,若你借不到,我从
北大图书馆找来给你。遵先生嘱,我找来这本书读。这确是一部博大精深之作,特别是对苏
格拉底的阐述独有所见。他强调苏氏提拔精神生活,集宽、智、勇于一身的求真精神。先生
以为伯奈特讲哲学家从人格着眼,梳理精神气质与学理探求的关系,很高明。在先生的引领
下,我常在所里图书馆留连,果见群书沓来,目不暇接,眼界为之大开。
七十年代末,解冻之始,玄冰渐融,开始有了西方古典音乐、中外名著面世。也上映了
一些外国影片。其中有一部日本片子,它改编自日本女权主义作家山崎朋子的纪实作品《山
打根八号娼馆——底层女性史序章》,记述日本世纪初贫苦女性被迫漂流东南亚为娼的史
实。这些被称作“南洋女”的底层民女,或被骗,或被卖往南洋为娼,受尽折磨凌辱,多数
人死而无归。她们渴望回到故土,回到亲人身边,死后的埋骨地也面向大海,朝向日本。所
以电影的名字叫《望乡》。由于影片涉及到南洋女的卖春史,影片中有些妓院的场景和暧昧
的镜头,所以上映后引起一些卫道士的不满。
那天我在所里资料室看资料,碰巧翻到几封有关《望乡》的群众来信,其中有些言辞激
烈,大骂影片“诲淫诲盗”、“腐蚀青年”,声称毛主席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会死不瞑目,等
等。用语极粗鄙、狂热、刻毒,能感觉文革阴影不消,余孽犹存。更可怕的是他们要求立刻
禁演此片,并组织专门机构重新审查各类文艺作品,判定香花毒草。当时严家其先生在资料


室,我把这些东西给他看,也谈了我的看法。严先生赞成我的观点,要我写篇文章来辩驳,
说他会送给光明日报,因为当时光明日报是思想解放的先锋。我连夜写完了文章,由于文章
涉及到道德问题,题目就定作《〈望乡〉的伦理学》。第二天交严先生看,他提了几点修改
意见,我便请他共同署名。我是新人,为尊重严先生,请他署名在先。严先生谦谦君子,说
文章是你写的,我只是提了点意见,你当然是第一作者,说着拿笔把稿子上他的署名改到了
后面,就拿着稿子走了。两天后文章就在光明日报上刊出了。几天后我收到了先生的信。
先生祝贺我发文于光明日报,说你这是第一次发文章于正式刊物,希望今后能多有议论
公之于众,同时鼓励了我的文章,说这是一个很要紧的论题。先生感叹几十年来道德学说荡
涤一空,人们只谈阶级而不谈伦理。虽说社会有阶级区分,但善恶标准却是不移的。善恶是
人内在品质的表现,并不依人的社会地位来评定,更无涉于个人所操何业。先生引《礼记》
中语“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先生说你谈《望乡》的伦理
学,实际上是谈妓女的道德。这看似悖论。妓女在世人心目中总和道德沦丧相联。妓女这个
名词似乎就是道德败坏的象征,但谁能说妓女就没有道德?先生说,谈妓女的道德人格,古
今中外并不罕见。古有唐人白行简的李娃,清人孔尚任的李香君,今有陈寅恪的柳如是。外
国有萨特的丽茜,《望乡》中的阿琦婆。她们都是心中有大义大爱的人。贫贱屈辱中不失善
良与自尊,倒是那些高居人上的帝王领袖常常是大恶之人。在中国古有桀纣,今有四人帮,
在外国古有尼禄、卡利古拉,今有希特勒、斯大林。先生说权力、地位并不带来善。权力只
在弘扬和实现善时,才是有道德的。可惜世人常以地位、权势、金钱来衡量价值,判断善
恶,结果把肆无忌惮的罪恶当作伟大来崇拜,实为大谬。那些大受崇拜之人正不知做了多少
大恶,人们却依旧闭着眼睛朝拜。这实在是扬恶抑善的人世大悲剧。先生援引《孟
子》:“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与先生几年交往,在言谈话语、往来书信中能感到先生心中的炽热。凡论及时政、品评
人物、阐发学理,总着眼于家国兴亡、善恶扬抑、大道存废,偶谈及文革中对读书人的摧残
羞辱,炽热便化为幽愤,指斥群邪若金刚怒目,大异日常的温文尔雅。此时真如子夏所言君
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国朝几十年的政治洗脑、思想管制、学术式微,
让先生心有隐痛。先生苦恼于讲坛之上难谈真学问,而奉承时尚、照本宣科又必致谬种流
传。这个矛盾常常撕扯着先生那样不肯全盘输诚的老一代读书人。陈寅恪先生哀叹“而今举
国皆沉醉,何处千秋翰墨林”,先生亦有同悲。在先生看来,文革不仅破坏了国家的经济建
设,同时也败坏了社会道德生活,而这是动摇了立国之本。先生长期致力于道德哲学,对此
乱象有较他人更刻骨的体认。先生以为拨乱反正主旨在于收拾人心,而我却以为要在制度的
脱胎换骨。与先生争辩,偶有言语过激,先生也不以为忤,总是静静地听我陈述,若觉我乖
谬过甚,先生的救治也是引经据典,或示我以必读之书。此次先生来信,指评我的文章,也
随带教我Ethics与 Moral在用法上的细致差别。我本对道德哲学所涉甚浅,却提笔妄谈伦理
学,先生抓住此点,让我一窥门径。
七八年初夏,有位同窗好友想报考北大哲学系,开始复习功课。我一直忙于调动工作,


未及准备,现在受他鼓舞,也想一试。七八年十月底,先生体检时发现尿蛋白偏高,怀疑肾
脏有问题,入住北大校医院检查。我去医院看先生,见他精神很好,似未把这病当回事。见
先生依旧谈兴十足,便和先生谈起我想报考的事。先生想了一下,口气肯定地说,我看你不
必报考大学本科了。先生说中国大学之前的教育是没有哲学一科的。哲学系本科生入校要从
头学起,都是上基础课。你已经有相当基础,再从头学起有些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报考研究
生。当时的政策允许有同等学力者直接报考研究生。先生的话让我兴奋,但因不知其中深浅
而有些犹豫。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你能行”。
先生说我行,自然就要一试,便问先生取何专业方向。当时从先生读哲学史较多,便问
先生是否报考西方哲学史专业。先生不赞同,说读思想史是为开拓新的研究领域打基础,专
做某一哲学史流派的题目容易限制自己的眼界,成为“专家的专家”。先生说研究题目还是
在现代西方哲学中找吧。至于报考何处的研究生,先生的意见是不必报考北大,因为现代西
方哲学的研究都是起步不久,哲学所的条件可能更好些。前不久我浏览国外现代哲学时曾对
阿多诺的《音乐哲学》有兴趣,后又被马尔库塞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批判后现代社会
所吸引,听先生讲要在二十世纪西方哲学中找题目,心中便定下了法兰克福学派为研究题
目。七九年初便报考了哲学所现代外国哲学研究室杜任之先生的研究生。随后,几个月闭门
不出复习功课。待考取之后,因杜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不适,便转在徐崇温先生名下读法兰
克福学派,同时继续随辅成先生读西方古典。虽不在他门下,但先生仍视我如弟子,开始新
一段收获甚丰的读书岁月。



入读研究生院之后,我只去了趟哲学系所在的十一学校,便不再露面。那时社科院研究
生院没有自己的校园,上课要借用北京师范大学的校舍。像我这样家在北京的同学除了看着
课程表去师大之外,真是自由自在。当时除了专业课,我选了英语提高班和宗教系的课,曾
去听赵复三先生讲基督教。念研究生三年,基本上是泡图书馆。除了所里图书馆就是北京图
书馆。当时的北图在文津街,紧贴北海西岸,是明玉熙宫旧址,屋宇恢宏肃穆。进大门,穿
过条石漫地的庭院,沿汉白玉砌就的台阶拾级而上,跨过厚重的古铜色门槛入厅,一股馥郁
的书香扑面。高大空旷的阅览室内,一排排笃实古朴的长桌,一把把宽大舒适的圈椅,一盏
盏黄铜绿罩、柔光泛泛的台灯;黄昏时分,夕晖透过高高的花棱窗泼洒到光洁的水磨灰地砖
上,绘出规则的花纹,宁静、温馨,坐久了便有微醺。
先生有个习惯,每个月初都要到北图来查阅新书目,借阅一些北大图书馆没有的资料。
自我开始读研究生,先生便提议每月选一天在北图见面。先生说我在读书学习中碰到问题可
以在北图查书解决。同时可以“见面谈一谈,然后找个地方吃饭”。这个约定持续了两年左
右。没有特殊情况,我与先生每月初都会碰头,直到我的学位论文答辩结束。许多要读的书
都是在北图借读的,例如杰伊?盖的《法兰克福学派史》,哲学所和北大图书馆都未入藏,


是先生用他的个人借书证从北图借出来给我读的。那时办理北图的个人借书证需要一定的级
别。记得当时哲学所有一张北图的集体借书证,需要借阅北图馆藏时得请所里图书馆出面
借,很不方便。先生有一张北图的个人借书证,可能是教授的待遇。所以每次在北图见面,
我会请先生为我借我想读的书。一天先生听人说起,党的某级领导干部可以在北图办个人借
书证,而且因为首长忙,借书时不需本人出面,有联络人可以代办。先生说你可以当你父亲
的联络人。我大喜,原来只知有内部购书证,现在知道还有内部借书证,于是请父亲单位开
了介绍信,由我充当联络人,在北图顺利地办了一张个人借书证。当我把那个深绿色塑料皮
的借书证放进口袋时,山川日月一身藏了。
每月享受随先生出入北图的快乐。有时我到晚了,见先生已在阅览室伏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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