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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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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个清幽怡人之处,在《斐德若》篇中,柏拉图记下了苏格拉底与斐德若的谈话“在梧桐树
的浓荫下,四肢舒展,躺在青草地上,夏日的凉风轻拂,把脚放入清泉,一阵沁人心脾的凉
爽,用芳香的青草作枕,斐德若,来吧,我就躺在这儿,你来读你的文章吧,在这仲夏的温
暖中”。再看朱子对白鹿洞的喜爱,中外大哲所思所感冥冥契合,在精神的至高处,何来畛
域!
书院、学园中研习之道的优越处是讲辩结合,有讲有问,有答有辩,文意互发,疑义相
析,攻防之中,道理渐明。因为只有自由辩论最能激发思维的活力。想自八一年西安会议,
结识嘉映、正琳,相约每月一次的黑山沪讨论会,一年多来确觉思路大开,学力渐长。此次
庐山聚会,他们未到,让我惋惜不已。见嘉映业师熊伟先生兴致勃勃地游览白鹿洞书院,心
中忽发奇想,若辅成先生亦在此地升坛讲课,该多么有趣。那时我辈友朋、学子机锋相夺,
义理相搏,如君子之射,“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这个向往存我心中多年。八
九年与正琳、嘉映、友渔、国平、阿坚、苏炜诸君筹划《精神》杂志,特设“学园”栏目,
想收各家争辩于其中。不料虎貔之师直入京城,狼烟起处,精神遁走。九二年与力川去梵蒂
冈博物馆,却见到这理想坚不可摧地存于拉斐尔的《雅典学园》中。大师随心所欲地把他尊
崇的哲人,不分门派,不论年代,一网打尽在他的巨作中。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联袂而下,
宽袍飘飘,如天神下奥林庇斯山。再看学园中群贤尽至:放浪形骸的第欧根尼,思考流变的
赫拉克利特,定“在”为“一”的巴门尼德,万“有”归“数”的毕达哥拉斯,色诺芬、普
罗提诺、伊壁鸠鲁……,最后大师自己也厕身其中,聆听论辩。在拉斐尔心目中,人类的精
神生活尽在雅典学园中了。学园、书院,思想者的家园。
下山回京,庐山带给我的激动尚未平静,急冲冲去看先生,要给他讲的故事正多。自八 
O年起,先生开始主持新成立的北大哲学系伦理学教研室。先生毕生致力于伦理学,但在几
十年谀桀颂纣大合唱中,有谁听良心细弱的呼声。现在伦理学能登堂入室,先生很高兴,也
极关心国内学界的各种动向,我向他介绍了会议的情况,记得还带了几份会议论文、简报给
他。在和他聊起白鹿洞书院时,我说先生虽不喜欢程朱,但白鹿洞书院实在是个好地方。先
生马上严肃起来,说朱熹是真儒,儒家的好东西,朱熹挖掘光大了许多。南宋时外敌威胁,
讲儒学的人都能体会得到。讲理学也是讲心灵的力量。王守仁的心学是继承这点的。我说戴
东原批理学,先生是赞成的。先生大笑起来,说你说的是我那本论戴震的小书吧。他的思想
我确实很喜欢。我在清华读书时,就听说王国维可惜戴的哲学思想不受重视。其实那时我就


很注意他。这本小书是我五六年写的,那时候让我们学艾思奇的哲学,分唯心、唯物两条阵
线。戴东原的哲学是朴素唯物论,所以就写了他。那种书容易写。先生又说,戴东原是个很
了不起的人,永远替老百姓说话,其实我在书里还是发了一点牢骚的。我说清代文字狱之残
酷史无前例,想的就是共产党得天下后,各种批判就没停过。满人入关后对汉人中的读书人
很警惕,像吕留良,死了还要掘墓剖棺,后人、学生都不放过。过后再细读先生的书,果然
能见出先生运笔立论处处用心良苦。先生说:“戴震生当文字狱最厉害的时期,他反抗现实
的文字是表现得很曲折宛转的。虽然如此,但我们一读其文章,立刻就可以感到他对当时统
治者有极沉痛的愤慨,比如他说‘在位者行暴虐而竞强用力,则民巧为避而回遹矣。在位者
肆其贪,不异寇取,则民愁苦而动摇不定矣。乱之本,鲜不成于上,然后民受转移于下,莫
之或觉也’”。先生以为,这是戴震思想的中心,归乱源于统治者,而人民是受害者,这表
明了戴震的人民立场,其实这是先生观察社会、评判是非的一贯角度。在平民与权势、卵与
石之间,先生总是站在平民一边,站在卵一边。
话头一撂,我便把在白鹿洞记下的那副对子念给先生听,想请先生参详。先生说,朱熹
讲道心人心两不分,天地人心两不分,陆九渊讲“道外无事,事外无道”。到王阳明哪里,
更是心物一体。这副对子是明人所撰,看来是心学之徒。不过里面已经有些禅的味道。王阳
明的心学本来就得益于佛学,我看这上联是说悟道不只在读书,青山白鹿都有道心。下联是
说心中之道与身外青山本为一事。朱熹有个重要的思想,理在物与在身是一回事,这就是理
一分殊,格物致知的最高境界就是达于至理。这副对子写得不错,我觉先生解的也好,便记
了下来。先生自嘲说今生未去过白鹿洞书院,枉为读书人,又提起王阳明曾亲往白鹿洞格物
致知。问现在可有王阳明的遗迹,我答似未见,只是书院大门上的匾额是李梦阳所题,他和
王阳明是同时代的人。先生便说,明前七子是要搞“文艺复兴”的,文必秦汉,诗宗盛唐,
一时左右文坛。我把记下的李梦阳的五言绝句呈先生看,诗云:“登山眺四极,一坐日每
夕。行看夜来径,苔上有鹿迹”。先生看了片刻,便起身走到书架旁,翻检出一叠复印材
料,说歌德有首诗和这意境有点相似。随即便翻到一页递给我,是《游行者之夜歌》,宗白
华先生译的:

一切山峰上
是寂静
一切树杪中
感不到
些微的风
森林中众鸟无音
等着罢你不久
也将得着安宁


 这诗我曾读过梁宗岱先生的译文,他译作《流浪者之夜歌》,两公译文各有其妙。梁先
生在诗后加有一注:“一八三一年八月二十六日,歌德快八十二岁了,距他逝世日期仅数
月,他一鼓作气直登伊门脑旧游处,重见他三十八年前写下的诗句,不禁潸然泪下,反复沉
吟道:‘等着吧,俄顷你也要安静’”。经先生提醒,再对读两诗,发现果有意境相通之
处:皆是独登峰巅,寂静寥落,鸟声无闻,鹿影不现。惟歌德诗苍凉沉郁,梦阳诗空灵清
缈,物色仿佛,而心境相异。
看先生授我的这叠复印件,是一部叫《歌德之认识》的书,它是先生在民国二十一年所
编。翻看目录,作者、译者皆为一时之选。有冰心女士的诗,宗白华先生的《歌德之人生启
示》,贺麟先生的《歌德处国难时之态度》,辅成先生的《歌德对于哲学的见解》,唐君毅
先生的《孔子与歌德》……顿觉眼前云蒸霞蔚。看先生撰写的前言说“今年国难期中,临歌
德逝世百年纪念日到来,国人们对此纪念是如何地热闹,证明我国人在物质困苦里还没有失
却对精神价值的欣慕”。我真不敢相信这部书竟完成于外敌入侵,国脉危急之时,这要何等
的毅力和定力。我问先生,战乱之中您还想起要编这样一部书,而且能印出发行?先生正色
答道,好不容易啊!当时巴金在上海问了多家书店,都不肯印,是宗白华先生送到南京朋友
处才得印行。那会儿人心惶惶,谁会在意歌德,我们几个青年人却觉得越在危机时才越要向
歌德致敬。那时知道日本人也纪念歌德,我们便想表现一下中国人的能力。我给文化界的朋
友、师长写信,几乎所有人都回信支持,好热烈。先生用四川话讲出“好热烈”时,刚才低
回的感叹顿成昂扬的自豪。看先生皓首低垂,热切地翻书的样子,我暗问自己,可曾有先生
这种对精神价值坚韧不倦的“欣慕”。
在庐山时就想向先生请教书院和读哲学的关系,我拿白鹿洞书院和宋明理学说事儿,和
先生开玩笑说,大学的哲学系应该统统取消,改成书院、学园。想读哲学的人去投奔各处书
院,各位先生自筑杏坛,哲学自会精进,再有个诸子百家时代也未可知。先生笑答,国家不
给书院出来的学生发文凭,他们靠什么吃饭?柏拉图办雅典学园时,伊苏克拉底就嘲笑他教
出一群只会抽象推理的呆子,是只知爱智慧却不懂实行的空论家。他自己办学校收费很贵,
却保证学生能学到实用本领,将来好混世界。柏拉图绝看不起他的一套,骂他唯利是图,说
他教的修辞、辩术那一套不过雕虫小技。我回先生说,朱子倒和柏拉图相通,“非徒务记
览,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是白鹿洞学规。朱子要他的学生以讲明义理为求学目的。先
生说其实务实入世与求纯知的界限并不绝对,柏拉图的学园也要教人作政治家,教人治国之
道,还要作“哲学王”呢!顾贞观、高攀龙立东林书院,除了孔孟曾颜之外就是遵崇白鹿洞
学规。他们本来就是要继承朱子学脉的,对王阳明都有不满,以为他的心学走偏了。从学理
上讲,他们的志向就是保持儒学正统。东林党的主要人物,像杨涟、左光斗、黄尊素,都是
信理学的大儒,一旦入世,就把自己的儒家信念、道德操守带到行动中。和魏忠贤斗,是性
命相拼啊。杨涟被锦衣卫折磨得体无完肤,最后是铁钉贯脑而死。左光斗被拷打得几无完
形,也不低头。真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先生说,这些理学信徒们平日谈经论道,似与平民百姓无甚关系,想不到他们一旦挺身


抗恶,百姓竟以死相助。苏州数万市民上街,对抗来抓捕东林党人的锦衣卫,真是正气鼓
荡。孔子讲“礼失求诸野”,我看这就是了。后人修五人墓,张溥作《五人墓碑记》,就是
把中华民族的真精神留下来。我看这也就是儒家的真精神啊。文革中“破四旧”把五人墓砸
烂了,那是断自己民族的血脉啊。先生讲至此,摇头痛惜,眼中似有泪光。我竟一时没有追
上先生的思路。以前胡乱读史,对魏阉暴虐,厂卫横行的史实不过一带而过,并未深思。苏
州市民义愤群集、痛殴厂卫,而后又有周文元等五义士“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
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对此我当然是极为崇仰,但从未以先生所谈之真儒精神来思考。
张溥曾问:“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
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先生竟以为这就是“礼失求诸野”的
明证。先生心中的礼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之真儒之礼,是由“守死善
道”而出的一套行为规则。以此观之,苏州市民皆守礼之民,苏州之地为礼义之邦。而文革
之中,砸五人拱墓,辱先烈遗骨,当此时,华夏已为鬼域,子民皆成暴徒,此中华命脉危殆
之象。
听先生情绪激昂地大谈东林党,我从白鹿洞带回的道外青山的闲逸,一下子被淹没了。
我突然意识到白鹿洞书院绝非仅是鸣泉素琴、朗月清风的世外桃源,先人讲纯思至理,也包
含着坐言起行。华夏儒生并非皆是追名逐利、献媚邀宠之徒,舍生取义本是题中之义。讲道
也意味着护道、殉道。不参透两方,谈何了解儒学。自己的感觉太过轻浮,还要沉下心来,
重读古典,深入思考才是正途。向先生谈了我的感想,先生教我说,中国哲学中,理学的情
况比较复杂,入清之后,批它的人很多,有一个原因是清朝大捧理学,又兴文字狱,让一些
读书人心怀不满,借批理学来发泄。所以读朱熹要读点明史,特别是晚明史。晚明多次禁书
院,但禁不住,这里就有朱子思想的力量在。先生叫我先读谢国桢的《明清之际党社运动
考》,朱长祚的《玉镜新谭》。说如果再有时间,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是要细读的。黄
宗羲是东林子弟,他父亲黄尊素的死让他思考了许多问题,多有真知灼见。和先生分手时,
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毛泽东活着的时候,谈明史是很危险的”。待后来读书稍多,
才明白为何谈朱元璋和海瑞的吴晗,谈李三才的邓拓,不管如何献媚邀宠,终是死无葬身之
地。



八二年底,先生搬回朗润园了。这次占据朗润园半壁江山的人搬走了,先生终于收复失
土,所以特别高兴。这两三年,先生全力以赴,编《西方伦理学名著选辑》下卷。这又是一
桩奠基性的工作。以往谈西方伦理学,多是跟着阶级斗争的路子走,常常材料不明却上纲上
线,宏论大发,结果是无根游说充斥。先生想抓住机会,提供一些真实材料,让谈西方伦理
学的人有所依凭。先生说这也算是正本清源吧。前些年曾从先生处借阅过是编的上卷。那是
因为先生教我读莎士比亚时,要我注意莎翁对英国伦理学家的影响,特别是沙甫兹伯利和赫


起逊。当时先生就说这部书的下卷已准备多年,不知何时能编出以成完壁。从先生写的编者
前言中知道,上编编成之日是一九五四年,正是我出生的那年,而第一版印出时已在十年之
后了。编这种名著选是吃力不讨“巧”的工作。虽说有范本在前,但要厘定标准、规依体
例、剪裁文章、推定译名、校改讹误,都是细碎繁琐之务。仅以我读过的上卷而言,800多
页一大厚册,自古希腊至早期资本主义时代,涉及重要思想家近50人,著作60余种。编者
下的是笨功夫,对后学却是功德无量。
八三年七月酷暑,几天前和先生约好去看他,顺便还几个月前借走的《新旧约全书》。
那时圣经不好找,先生说读国学要通六经,读西学要读圣经,授我他常用的那册旧和合本,
包着白色道林纸皮,已被先生翻阅的起了毛边。我知这是先生常在手边浏览的书,便抓紧时
间粗粗读了一遍,想着赶紧还先生。约好下午两点半到先生家。但偏巧头天晚上在黑山沪嘉
映那里聚会,与友渔、正琳、苏大哥几人聊得高兴,一夜未睡,沿着京密引水渠散步,在月
影星光下“喳”歌儿,从贵州小调一路唱到贝多芬《自然神的赞美》。天亮后仍不愿散,接
着聊,一直到中午。那时年轻,“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心中满是激情,眼中全无
人物,寂静中偶有一曲飞起,不知是何,已然泪流满面。一个纯思唯美真爱的年代。当时嘉
映已决定赴美读书,我挤兑他不能免俗,他只是狡猾地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中午和嘉映分
手,便去朗润园赴先生的约。
从黑山沪骑车到北大,不过二十几分钟。到了北大看时间还早,怕打搅先生午休,便在
未名湖畔拣个树荫坐下读书等候。谁知一夜兴奋,加上天热蝉噪,竟在湖畔的轻风中睡着
了,猛醒过来已是下午三点。天啊,迟到了,起身便往先生家跑。待拐弯离了湖边,却迎面
碰上了先生。他老人家正急冲冲下小石桥,向东校门方向走。下午三点,骄阳似火,先生走
得急,身上宽大的短袖老头衫几乎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额头上满是汗珠,从白发间淌
落。我上前拦住先生,问他为何当此酷暑。先生见我似大松一口气,说已经三点了,见你仍
未来,想前几天有学生与校外孩子冲突,学校发通知,加紧门卫,不得让闲散人员随意入
校。所以想你被拦在校外了,便下来看看。我真是羞愧难言,不过是自己睡着迟到,却害先
生烈日下奔走。先生已是70多岁的人了,万一中暑,我罪莫大焉。急忙扶先生回家,先生
却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对我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陪先生到家,屋里甚凉爽,一架电扇轻轻送着凉风。师娘埋怨先生,对他说不会进不来
的,他不听,非要去看看。我忙给师娘赔罪,都是我的不是,下回不敢了。进先生书房,见
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摞复印件,上面有先生手写的几页稿纸。问先生,先生答是《西方伦
理学名著选辑》下卷,已全部完成送商务印书馆了,这是副本。我极为先生高兴,这件工作
从五四年上卷编迄,至今已经快三十年了,终成完壁,是学界大幸,亦是后学大幸。先生神
情愉悦轻松,说放下这副担子,可以优游岁月了,又说今天我还有“新式武器”给你看。见
先生那张老书桌左侧靠墙处新放了一个架子,上面摆着一架双卡磁带录音机,是当时国内颇
走红的一个型号“夏普575”,左右声道各有一大一小两个喇叭,放在先生桌上显得挺气
派。先生告我这是s tereo,又说旁人告他这是市面上最高级的机器,边说边向我演示只要同


时按下record和pla y键,就可以转录磁带,有人在旁边说话也不怕,没有干扰的。一听先生
说就知道老人家不明白麦克录音和内置线路录音的区别。在音响器材方面,我自信比先生所
知略多,便给先生解释录制磁带的基本方法。先生也不理会,只是得意有了他的“新式武
器”可以借磁带来自己复制。
和先生处久了,便愈觉老人家无论腹笥多么宽广,修养多么丰厚,都会时时“倒空”自
己,他永远敞开着,不带任何成见地听取意见,汲取知识。这在先生那里是自然而然,毫无
刻意的。在先生意识里,没有“功成名就”这类玩意儿,求知之于先生,如呼吸之于生命。
先生很早就知道我对古典音乐很用心,说他也极喜欢听,文革前有重要的演出他都会到场,
还回忆起曾有一段当局和知识分子的蜜月期,那时有节目,学校会派车送老先生们去听。不
过自打提出“以阶级斗争为纲”,就难再有这种恩泽了。文革之后,古典音乐被划归封资修
黑货,都扫地出门了。和先生谈起音乐演奏的各种版本问题,先生大感兴趣。说以往听音乐
只关心曲目,没注意过演奏中的不同诠释,要我给他找些范例。“有事,弟子服其劳”,先
生的这个要求正是我可以效力的地方。因为那会儿,我正跟着建英兄满北京“跑片子”呢。
建英有个作曲家朋友,供职于北京农业电影制片厂,该厂音响资料室有“外汇指标”,
可以从图书进出口公司购外国音乐资料。可惜资料室的工作人员不熟悉国外音乐资料,对该
购何种曲目,哪个演奏版本心中无数。这位朋友就请建英帮忙选购。这对我们不啻于发现一
座金矿。建英提出帮忙的条件是买了新唱片,我们先录一道。用他的话说,叫“先开槽”。
通过这个途径我们转录了许多第一流的演奏。我给先生复制了一些精选的曲目和演奏。有时
就把建英复制好了的磁带直接送先生复制。每次拿了磁带去,先生总要立刻复制,又不肯使
用快速复制程序,说会破坏音质。所以送两盒90分钟的磁带,就会在先生家盘桓几小时,
边听边聊,听先生谈天说地,真是快乐。一次建英告我他手里有一版极好的《福斯塔夫》,
是卡拉扬指挥,G obbi和 Schwazkof领衔演出。我知先生喜欢这个戏,便告先生我们的“虏
获”,先生说他也要一份。不记得因为什么原因耽搁,我一直没空去北大,先生竟来电话催
问,想听这个版本的急切心情像个年轻人。先生似乎已经成了我们发烧友队伍中的一员。建
英当时正在北大读研究生,我便请他上学时给先生送带子去。建英去先生家送了带子,还和
先生聊了许久,回来告我周先生真有意思,说无标题音乐总听不大亲切,喜欢听歌剧,因为
有词,听得明白。我们喜爱先生的天真谦逊。建英说当然不是先生听不懂,是先生自谦啊。
其实先生爱音乐是有所本的。一次和先生聊起音乐在希腊的地位,先生说苏格拉底都梦想当
音乐家呢。先生是在讲《裴多篇》中苏格拉底所说他多次梦见自己应当去从事音乐活动,制
作和演奏音乐。甚至当他以为他所从事的哲学就是最伟大的音乐时,又被那些梦所困扰,最
后竟认定自己应该去从事通常意义上的音乐。他甚至用竖琴与和声的关系来讨论灵魂不朽的
问题。在先生看来,哲学和音乐在其根本处是相通的,一个读哲学的人是不能不听音乐的。
过了一段时间再去先生那里,见书桌正面也摆上了架子,放满了录制的磁带,大约有两
三百盒。除了我和建英为他录制的,他自己也搜集了不少音响资料。先生最感兴趣的仍是歌
剧,尤其是以莎翁戏剧为底本的歌剧,逢此必收,版本颇全。威尔弟谱写的《奥赛罗》、


《福斯塔夫》、《马克白斯》都有二、三个版本。但直到我把玛丽亚?卡拉斯演唱的《奥赛
罗》、《马克白斯》送到先生手上,他才真满足了。当时我甚至对先生说,能唱出莎翁悲剧
感的惟卡拉斯一人而已。先生将信将疑。我手里有一版EMI公司出品的卡拉斯演唱威尔弟悲
剧唱段全集,建英对此评价极高,我便为先生翻制了一套。先生听后感叹说,卡拉斯就是当
代的塔尔玛啊!在莎士比亚的传奇剧中,先生最爱《暴风雨》。在先生的文章《莎士比亚的
人格》中,先生极推崇普罗斯彼罗深厚的宽容精神。以为自此,莎翁的人生哲学原理、行为
的最高规范便是“直接诉诸于人”。但对贝多芬受此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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