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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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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和我呆一呆,手里要么拿着要送的东西,要么就是抱着一大堆刚从房地产公司领出来的广告单,坐在床边看着我吃,我只要吃完,她就高兴得很,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亲我一下,“哈哈,这是奖品!”至于她自己,吃没吃,吃什么东西,她都甚是无所谓,好多时候都是我在喝着她熬的粥,她却只啃着个面包津津有味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几欲滴下来,就更加大口地吃,“慢点慢点,”每逢这时她就要叫起来,“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呢?” 

那感觉,该怎么用语言来说清楚呢? 

就像我的妻子,像个无论吵架吵得多么厉害、可是只要一见到丈夫饿了就要心急火燎下厨房的妻子。 

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感觉! 

囡囡不在的时候,我的日子也并不难熬,她给我抱了一大堆书过来,既有《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这样的小说,也有《绘图清代骗术奇谈》这样的闲书,对我来说,躺在床上看书度日就已经相当满足了,过了几天,囡囡又给我买了个MP3回来,就更是再好不过,听着爵士乐读美国小说,上天待我不薄了,人之为人,应当满足。 


我的病房里除了我之外还住着另外两个病人,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年纪都比我小出许多,都刚刚才上中学就得上了和我一样的病,两个孩子可爱至极,也活泼至极,只要身体感觉好的时候,就蹦蹦跳跳地跑来要我讲故事,我决不推辞,反正看过那么多闲书,只需稍作回忆,十天半月都讲不完。讲完故事,我通常就要下楼去散会儿步,在草坪上或者长满了睡莲的水池边坐一坐,抽根烟,自从住进医院,我几乎不怎么抽烟了,奇怪的是一点也不想,说不想就不想了。只有在散完步回来,看着那两个孩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熟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朝他们鲜红得不正常的脸蛋上多看几眼,看着看着就不胜唏嘘了。 


于是就接着看书,当楼梯上响起囡囡的脚步声,我就赶紧收起书躺下装睡,好让她觉得我是昏睡了一个下午,不如此她就要怪我不好好休息。 

有的时候我是真的睡着了,但是奇怪得很,尽管她推门进屋的时候已经把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了,我还是能一下子清醒过来。 

也有坏消息:在我的身体里,那种衰败的声音没有一天停止过,除了鼻子出血和视力下降之外,周身的各处器官也常常疼得厉害,医生也没有好的办法,只是每天注射三次,以此维持我日渐衰败的造血功能。许多时候,我的肺部和肝部,甚至我的脚,都疼得差点要我闭过气去,全身无一处不是冷汗涔涔,最后,疼得实在没办法了,我就作如此之想:那具受苦受难的身体不是我的,与我毫无关系,我只需冷眼旁观就行了;或者:这具身体不是身体,是棵生了虫子的果树,雨季过后,虫子自然会被淹死,该开花结果还是照样开花结果;如此想着,几阵冷汗之后,痛感小了不少,也许它仍然是那么坚硬地盘踞在我的体内,一阵风就能唤醒它卷土重来。好多次,夜已经很深了,囡囡也已经睡着了——多数时候就和衣睡在旁边另外一张空着的病床上——我疼得几乎死去活来,脑子里满是大雨中的果树,虫子纷纷从树叶、树干上掉落在地,不舍之感就阵阵浮上心来:大限之日正在步步逼近,我住进不许外人进入的隔离病房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为期不远了! 

今天下午,正在给那两个孩子讲着《三怪客泛舟记》,接到了杜离的电话,语气甚是高兴,劈头就问我在哪儿,我想了想,没有告诉他,只说在街上逛书店,他立即就说要见我,我又想了想,觉得今天的身体感觉还好,就答应了,于是约在了小东门那边的葡国城堡见面。我脱下病号服开始换衣服,转眼已是秋天的天气了,得多穿些衣服才行,换好衣服,在病房外的走廊西头的一处水龙头底下洗了洗脸,用手指将头发梳了梳,和值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就出发了。 


武汉就是这么奇怪的城市:酷热的夏天甚至还留着尾巴,秋天的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探进了城市,微冷之风尽管还掀不下梧桐叶,终究也是摇摇欲坠了。但是,这却是一年中我最喜欢的季节,走在不甚明亮的林阴道中,想起日本人常说的“生如樱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句话,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便一点点浸染了身体,恰似我头顶上正在一点点变黄的梧桐叶。 


但是,也想起了一个法国导演说过的一句话:做爱之后,连畜生也会伤感。哈哈,就此打住。 



一进葡国城堡就看见了杜离,坐下之后,本来是要喝啤酒的,突然想起来囡囡夺过我的啤酒瓶,就改作了草莓汁,杜离也没问为什么,喝了一大口啤酒之后说:“我辞职了。” 


老实说,在今天这个时代,听到辞职之类的事情,显然是不会太吃惊了,但是杜离的那份工作的确是相当不错的,收入很是不低,公司还分了公寓给他,就问他:“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辞职呢?” 



“没错,就是突然想起来的。”停了停,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知道我刚才和谁在一起吗?” 

“她?”应该就是那个我还从来不曾谋面的女孩子吧,哦不,是女人。 

“不对。是她的女儿。小家伙已经和我处得相当熟了,成天非要缠着我叫爸爸,刚刚把小家伙从幼儿园接出来送到她那儿去了。” 

“是吗?那真好。”我也由衷说道。 

“接着说辞职的事情,知道我要去哪儿吗,你肯定想不到——大兴安岭,你想去的地方。” 

“去大兴安岭干什么?”我真是诧异了。 

“想远走高飞,带着她和她女儿一起走,正好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那边设计一个度假村,叫我也过去,说是度假村的规模不小,够我们设计四五年的,收入也还不错,不会比在这边低。前几天得到消息的,一得到消息就在公司辞了职,房子也退了,我现在自己在花桥那边租了房子,怎么样,速度够快的吧?” 


“啊?”的确是堪称神速,“可是,她丈夫那边没问题了吗?” 

我们本来是面对面坐着的,听到我说这句话,他放下酒杯,走过来,和我坐到一边,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看着他,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衣服,我一眼看去:整个小腹上都被一块硕大的绷带包裹住了,绷带上还隐隐有血迹透出来,显然是受过伤,而且还伤得不轻,我心里一惊,“她丈夫干的?” 


纵使我的脑子再有想像力,也决然想不出杜离的答案,他甚至是带着几分欣喜之情看着小腹上的绷带,再带着挥之不去的欣喜告诉我:“是我自己干的。” 


“啊?怎么会这样呢?” 

“说来话长,一点点跟你说?” 

“好,说吧。” 

“原来我也以为用钱就可以打发的,心里想着多拿点钱出来给那家伙,也许事情最后就能解决了,可是根本就不行,实话说吧,我几乎把所有的活期存款都取出来给那家伙了,根本没有用,他照样想打她就打她,想不让她见孩子就不让她见孩子。不过我给钱都是背着她给的,她要是知道了的话,肯定又要躲我了,呵呵,每次有点风吹草动的,她就躲起来不见我,当然了,也是为我好,怕我惹麻烦,好在每次不管她躲到哪儿我都有办法找出来,一个办法,就是到机场里去等,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去机场开洒水车的吧。 


“那次又和那家伙碰到一起了,巧得很,还是在上次碰见了的那条巷子里,周末,我和她一起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回来,我抱着,正在给小家伙喂泡泡糖,迎面就碰上了。那天虽然没吸毒,但是照样一脸凶光,上来就要把孩子夺过去,那天也是怪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想,这件事情必须得彻底解决了,到底怎么解决,也没有想清楚,反正把孩子交到她手上之后迎面就走过去把他挡住了。 


“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这样的,愣了一下就一拳朝我打过来了,我站在那儿没动,随便他打,打几下我就挨几下。他看看我,再看看她和孩子,就哭了,哭着揪住我的衣领问我为什么不还手,我就反过来问他:到底我要怎么样,他才放过她,和她离婚。 


“他突然放开了我,盯着我狠狠看了好半天,说了一句话:‘你拿把刀朝自己身上砍五刀,我就放过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 

“‘你说的?’ 

“‘我说的!’ 

“一下子,我全身都发热了,真的,都能听见血管在响,二话不说,扭头就进了背后的一家小餐馆,直奔厨房,看到菜刀之后一把拿起来,转身就冲出来了,也是巧得很,一直把我们从巷子里追到楼顶上去的那次,他手里那把刀也是从这家小餐馆里拿出来的,弄不好可能还是同一把刀。 


“这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我根本就不管他们,只当没人在场,一出来就问他:‘你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到这时候他可能还是不相信我会拿刀砍自己,她也抱着孩子跑上来了,使劲把我往后拉,眼泪流了一脸,那家伙就盯着她看,越看脸色就越难看,‘算数,怎么样?’他一脸看不起的样子,哈哈就笑起来了,真的,真他妈的是哈哈大笑,笑完了转身对我吼起来,‘砍哪,你他妈的倒是给我砍哪!’ 


“‘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数?’我问。 

“‘算,太他妈的算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下手了,呵呵,真他妈的突然啊,快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一把就把她推开了,掀起衣服就朝着肚子砍下去了,血过了一会儿才流出来,没等流出来我就砍了第二刀,旁边的人都大呼小叫的,我还真不觉得疼。说实话,那会儿连我自己都晕了,眼睁睁看着血一点点涌出来,快得很,一下子就把衣服染红了,啊,真是血染的风采。她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孩子也哭起来了,我两眼一黑,扑通就倒在地上了,第三刀是没办法再砍下去了,浑身没劲,就盯着他看,也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盯着我看,突然对我说:‘你有种!’我靠,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来了力气,接着他的话就说:‘还有三刀,先欠着,我会去找你的,剩下三刀照样当着你的面砍,不过你也记清楚你说过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全身一下子哆嗦起来了,嘴巴里还在说着‘好,好’,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哭。” 


“……一边跑一边哭?”听他讲着,我自己也像是身临了当时的情景,心里紧张得怦怦乱跳,气也喘不上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想出一句话来问了。 


“是啊,一边跑一边哭。说实话,那家伙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啊,读音乐学院的时候和她是同学,后来开琴行,在全国好多城市都有分店,生意做得相当成功,可惜染上了毒瘾。我能感觉得出来,他还是爱她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爱,要不然也不会一边跑一边哭;其实仔细想想,他打她,很多时候可能都是因为他觉得她要离开自己,这一点她也和我说起过,可是他打得实在太厉害了,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据说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耳朵里都有幻听了,精神上也出了毛病,不是吵着要杀别人,就是吵着有人要杀他。 


“我就碰到过一次。就是前天,我主动找到他住的地方去了。那次之后,我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她也请了假照顾我。前天一大早,她去机场上班了,她前脚走我后脚就接到了同学的电话,我马上就答应了去大兴安岭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觉得我和那家伙之间的事情就快了结了,答应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刀出去了,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可以再砍一刀,真是这么想的:好像欠了债,还一点是一点。 


“你知道后来的结果怎么样了吗?没砍成。先去的公司,把辞职手续办完后才去找他,结果一见到我他撒腿就跑了,跟那天一样,一边跑一边哭,我就在后面追,他嘴巴里还在喊着什么,声音很大,但是我一句都听不清楚,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人要追着砍他,而不是我要砍自己。追了一会儿,他跑上了一条稍微繁华点的街上,我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真的,怎么我倒像是个杀人犯一样拿着刀到处跑了?加上伤口也疼起来了,就没再追他了。 


“不过我还是要再去找他的,把剩下的三刀补上,早点把问题解决掉,我就可以早点带着她和那小家伙去大兴安岭了,真的,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快了结了。” 


我听着,默然无语,看着杜离的啤酒杯里上下翻滚的气泡发呆,茫然间对身处其中的世界生出无从把握之感:我在路上走着,身边也走着行人,我和行人对于各自的生活皆是双双不知,就在这双双不知里,我们每个人可能正在遭遇惊心动魄的生活——有人可能是走在送葬的路上,有的人却可能是正要去医院抱回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每一分钟都是花开花谢,每一分钟都是人是人非,人生不过如此;但是,尽管如此,我也必须承认,杜离是个有福之人,何谓有福?白云满谷是福,月照长空是福,杜离说话时的满脸欣喜,还有他身上的刀口也是福。 


喜悦的刀口。刀口上的幸福。 

终了,我还是问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根本就不认账呢?” 

“如果要是这样的话,”听我作如此之问,杜离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笑还是笑着的,一口气灌下去满满一大杯啤酒,灌完了,看着落地玻璃窗外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微微喘着气,“那我可能真的要杀人了。” 


从葡国城堡里出来,我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暮色正在一点点降临,满城灯火也在渐次亮起来,按照往日的惯例,此时囡囡应该正好是在家里为我做饭。我是坐公共汽车回去的,以前我进进出出都是坐出租车,自从认识了囡囡,和她一起坐公共汽车倒是越来越多了。再说我也知道,自从我们住进医院,我们的钱正在像流水一样离开我们,而且,只要我在医院里住下去,这流水还会滚流不息。 


院门没有关,一进院子就听见了囡囡的咳嗽声,房间里有油烟味儿飘出来,囡囡果然在为我炒菜。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仔细地看了一遍草坪边的花,即使我不在,囡囡也给它们搭好了花架,就连桑树上的鸟窝,囡囡也给它垫上了块碎花布,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井井有条。正看着鸟窝,囡囡咳嗽着推开了楼上的窗子,屋子里的灯光顿时泻进了院子里,我微笑着转过身去,囡囡正好看见我,“啊”了一声,也不管锅里还炒着菜了,叫着跳着就往外跑出来,跑了几步不跑了,在门口侧出脸来,“你怎么回来了呀!” 


我一下子就有力气了,差不多是小跑着上了楼,铁皮楼梯咣当作响,跑到门口才知道她为什么不往下跑:刚洗过澡,蓬松着的头发上还有我喜欢闻的香波味道,除了上身套着一件我的衬衫之外,全身不着一物,两条腿在黄色的光影里显得愈加白净。几乎在一触目之间,我的全身就被点燃了,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当我一边亲着她果肉般的嘴唇,一边紧紧搂住她的腰,我知道,全世界又都是我的了。 


大海!躺下之后,我进入了一片大海之中,温润的海水包裹着我,轻轻地卷过我的皮肤,我闭上眼睛,往前游弋,一路上我会碰见柔软的水草,我还会碰见沉默的贝壳,我不退避,任由它们摩擦我的身体,使我坚硬异常地继续往前游去,前面是黑暗,以及更深的黑暗,而我的身体是一朵在黑暗里才能打开的花,是醉卧在花丛里的花!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巨大的虚弱之感将我的身体席卷而去,我下意识地想抓住一件东西,却什么也抓不住,海水退去,水草消散,贝壳化为了粉末,惊恐迅疾滋生,闪电般笼罩了我的全身,我使出全身力气来挽留住海水、水草和贝壳,但是没有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点点离开我。 


铺天盖地的绝望。 

我僵硬了,身体仍然伏在囡囡的身体之上,看着她,多日不理的头发垂在她的双乳之间,我的脸躲在头发里,并没有手足无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我不是没想过自己迟早会遇到这一天,即使在过去,每次做爱之后,和囡囡抱在一起,听着体内像秒针一样走动着的衰败之声,我就想过:仅仅在不远的时间之后,就可能再没有赤身裸体和囡囡躺在一起的时刻了。可是,我就像个刚刚开始读小说的孩子,不愿意读的,害怕读的,全部跳过去,再不翻它。也为此故,每次做爱的时候,我都当成是最后一次,宁愿失掉性命也要往那不可及的黑暗里去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囡囡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即使我的身体已经僵硬,她也还是一直闭着,良久之后,她似乎也猜出发生了什么,睁开眼睛,轻轻将我的脖子搂住,放在她胸前,之后,左手搂住我,右手在我的头发、脖子和后背上抚摸着,我也使劲地朝她双乳之间钻进去,我宁愿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钻进去,再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跳下床去,到处找烟,结果把书啊CD啊全都翻成了一团糟,还是一根烟都没找出来,囡囡也坐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我还是回到她身边,心里叹了一声躺到她的腿上,脸朝里,背着光。 


不如此又能如何? 

“哎呀,我的茄子!”囡囡突然叫起来,一把将我推开,衣服也不穿就往阳台上跑过去了。我也总算知道她在锅里做着的是茄子了。 

没办法了,干脆起身,去卫生间洗澡。在卫生间里,喷头打开后,竟然恍惚着忘记了脱衣服,穿着衣服淋了两三分钟,突然想起来,想起来也懒得脱,呆呆地看着喷头,干脆在喷头下面蹲好,蜷成一团,干脆让它把我全身淋湿。 


不如此又能如何! 

刚才的事情在囡囡那里则完全不能被称为一件事情,我洗澡的时候,囡囡在外面都唱起来了,能听见她在房间和阳台之间进进出出,应该是一派“分田分地真忙”的景象。 




  
第七章:木马荡秋千 


无论什么时候,囡囡都要见缝插针地呆在我身边,单凭这一点,我也不该感到虚无。 

今天更是如此,在中商广场的香奈儿专柜里站了一上午的柜台之后,囡囡回家里去熬了粥做了饭,带到医院来和我一起吃,正吃着,护士进来通知我们今天又到了结账的时间,如此一来,囡囡就只好再回家去拿存折出来取钱了。没想到的是,等囡囡取完钱回到医院,医院里的计算机系统坏了,没办法,只好等,等着等着就等了三个小时,期间也不断跑回房 

间里来和我说会儿话,又去和病房里的那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结完账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钟,此时再去汉口的快递公司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于是就不去了,干脆再呆上几个小时后早点去洪山广场发广告单算了,这样,黄昏的时候,我们便从病房里出来,在医院里散起步来。 


拐过几幢楼房之后,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我们到了一处堪称游乐园的地方,其实这里是医院为员工们的孩子修建的幼儿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建成了城堡形状的教室,教室之外依次是滑梯、蹦蹦床、木马和三只悬在枣树上的秋千,还有一个小型操场。我们轻易越过低矮的栅栏,没几步就跨过了那小型操场,各自坐在一只秋千上,剩下一只空秋千被她随意拨动着晃来晃去。 


在静谧之中,囡囡连日来的郁闷看起来消散了不少,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之后,她起身去坐那匹黄色的木马,她坐在木马上嚼着口香糖的样子,有点像战乱时期某个将军的女儿,在战争的间隙骑上父亲的战马玩一会儿,战场上的惨状却是并不会让她开心的。对,就是那种感觉。 


从木马上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差点连同木马一起倒在了地上,原来木马并不是固定在一处的,而是可以随意搬动,囡囡就搬着它过来,放在那只刚才还空着的秋千上,这下子,三只秋千都坐满了。囡囡用力荡出去,顺便把木马也推动了起来,如此一来,囡囡和木马都荡起来了,而且前后交错,她才荡出去它便荡回来,看起来煞有一番意趣。 


“你说,那小男孩会上幼儿园吗?”三两分钟之后,囡囡慢慢坐定了问我,只剩下那匹孤独的木马因为不时被囡囡推一下还在兀自荡来荡去。 

“我倒是不希望他能上,腿断了,不管怎么说都要受人嘲笑,要是我,宁愿一个字也不认识,也不愿意受嘲笑。”我想了想说。说完了心里一惊:明明是我说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出自囡囡之口。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那孩子虽然还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睛里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有的人还好,命不好还能够坚强啊什么的,有的人天生就不行,一时的命不好只能让他一辈子命不好,对吧?”说完又补了一句,“总觉得那孩子就是一辈子命不好的人。”我叹了一声,问她:“怎么会哭得那么厉害啊?” 


她自然知道我说的就是小男孩的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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