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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戒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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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生活的态度,有时我也是莫名其妙,恰像浪涛般的多变化,忽高掀忽低伏,忽爇烈忽冷静,唉!我觉得她的生活,正是一只失了舵的船,飘荡随风,不过她又不是完全不受羁勒的天马,她是自己造个囚牢,把自己锁在中间,又不能安于那个囚牢,于是又想摔碎它。“唉!多矛盾的人生呢!”我时时想到沁珠,便不知不觉发出这样的感慨。
几阵西北风吹来,天渐渐冷了。有一天我从公事房回来,但觉窗棂里,灌进了刺骨的寒风,抬头看天,朵朵彤云,如凝脂,如积絮,大有雪意,于是我走到院子里,抢了几枝枯树干,放在火炉里烧着取暖。同时放下窗幔,默然独坐,隔了一阵,忽听房瓦上有沙沙的响声,走到门外一望,原来天空霰雪齐飞。大地上,已薄薄地洒上一层白色的雪珠了。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仍旧进来,心里觉得又闷又冷凄,因想在这种时候,还是去看沁珠吧。披了一件大衣,匆匆地雇车到沁珠家里,哪晓得真不凑巧,偏偏她又不在家。据她的女仆说:“她同自云到北海划冰去了。”
我只得怏怏地回来。
这一个冬天,沁珠过得很好,她差不多整天在冰场里,因此我同她便很少见面,有时碰见了:我看见她那种浓厚的生活兴趣,我便不忍更提起她以往的伤心,只默祝她从此永远快乐吧!因此我们不能深谈,大家过着平凡敷衍的生活。
渐渐地又春到人间,便是这死气沉沉的灰城,也弥漫着春意,短墙边探头的红杏,和竹篱畔的玉梨,都向人们寒笑弄姿。大家的津神,都感到新的刺激和兴奋,只有沁珠是那样地悲伤和沉默。
正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我独自倚在紫藤架下,看那垂垂如香囊的藤花;只见蜂忙蝶乱,都绕着那花,嗡嗡嘤嘤,缠纠不休,忽然想起《红楼梦》上的两句话是:“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被一阵凄楚的情绪包围着。正在这时候,忽听见前面院子里有急促的皮鞋声,抬头只见沁珠身上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哔叽长袍,神情淡远地向我走来。
“怎么样?隐!”她握住我的手说:“唉!我的好时候又过去了,那晶莹的冰影刀光,它整整地迷醉了我一个冬天。但是太暂时了,现在世界又是一番面目,显然地我又该受煎熬了。”
“挣扎吧!沁珠,”我黯然说:“我们掩饰起魂灵的伤痕,……好好的享受春的旖旎……”
“但是隐,春越旖旎,我们的寒伧越明显呢!”
“你永远是这样敏感!”
“我何尝情愿呢……哦,隐,长空墓上的几株松树,有的已经枯了,我今早已吩咐车夫,另买了十株新的,叫他送到那里种上,你陪我去看看如何?”
“好,沁珠今天是清明不是吗?”我忽然想起来,这样地问她。
她不说什么,只点点头,泪光在眼角漾溢着。
我陪沁珠到了陶然亭,郊外春草萎萎,二月兰寒妖弄媚于碧草丛中,长空的墓头的青草,似乎更比别处茂盛,我不禁想起那草时时被沁珠的眼泪灌溉,再回头一看那寒泪默立坟畔的沁珠。我的心,禁不住发抖,唉!这是怎样的一幕剧景呵!
不久车夫果然带了一个花匠,挑着一担小松树来,我同沁珠带着他们种在长空的坟旁。沁珠蹲在坟前,又不禁垂泪许久,才悄然站起来望着那白玉碑凝视了一阵,慢慢转身回去。
我们分别了大约又是两星期吧,死沉沉的灰城中,沥漫了恐慌的空气,XX军势如破竹般打下来了。我们都预算着有一番的蚤扰,同时沁珠接到小叶从广东来的信,邀她南方去,并且允许给她很好的位置。她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自云忽然打电话约她到公园谈话。
自从这一次谈话后,沁珠的心绪更乱了。去不好,不去也不好,她终日挣扎于这两重包围中,同时她的房东回南去,她又须忙于搬家,而天气渐渐爇起来,她终日奔跑于烈日下,那时我就担心她的健康,每每劝她安静休养,而她总是凄然一笑道:“你太看重我这不足轻重的生命了!”
在暑假里,她居然找到一所很合适的房子搬进去了。二房东只有母女两人,地方也很清静。我便同自云去看她,只见她神情不对,忽然哈哈大笑,忽然又默默垂泪,我真猜不透她的心情,不过我相信她的神经已失了常态,便同自云极力地劝她回山城的家里去休息。
最后她是容纳了我们的劝告,并且握住我的手说道:“不错,我是应该回去看看他们的,让我好好在家里陪他们几天,然后我的心愿也就了了,从此天涯海角任我飘零吧!这是命定的,不是吗?”
我听了她这一套话,感到莫名其妙的凄酸,我连忙转过脸去,装作看书,不去理她。
两天后,沁珠回山城去了。
她在山城仅仅住了一个月,便又匆匆北来。我接到她来的电话便去看她,在谈话中,她似乎有要南去的意思,她说:“时代猛烈地进展着,我们势有狂追的必要。”
“那么你就决定去好了。”我说。
她听了我的话,脸上陡然飞上两朵红云,眼眶中满了眼泪,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揣测着,但结果我们都只默然,不久自云来了,我便辞别回去。
一个星期后,我正预备到学校去上课,只见自云慌张地跑来,对我说道:
“沁珠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我便打电话向学校请了假,同自云到沁珠那里,只见她两颧火红地睡在床上,我用手摸摸她的额角,也非常的烫,知道她的病势不轻,连忙打电话给林文请他邀一个医生来,不久林文同了一个中国医生来,诊视的结果,断定是秋瘟,开了药方,自云便按方去买药,林文送医生去了。我独自陪着她,只见沁珠声吟着叫头痛得厉害。我替她擦了一些万金油,她似乎安静些了。下午吃了一剂药,病不但不减,爇度更高,这使得我们慌了手脚,连忙送她到医院去,沁珠听见我们的建议,强睁着眼睛说道:“什么医院都好,但只不要到协和去!”当然她的不忍重践长空绝命的地方的心情,我们是明白的。因此,就送她到附近的一个日本医院去。医生诊查了一番,断不定是什么病,一定要取血去验,一耽搁又是三天。沁珠竟失了知觉,我们因希望她病好,顾不得她的心伤,好在她现在已经失了知觉,所以大家商议的结果,仍旧送她到协和去,因为那是比较最靠得住的一个医院。在那里经过详细的检查,才知道她患的是腹膜炎,这是一种不容易救治的病,据医生说:“万一不死,好了也要残废的。”我们听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大家在医院的会客室里商议了很久;才拟了一个电报稿去通知他的家属。每天我同林文、梁自云轮流地去看她,一个星期后,她的舅父从山城来,我们陪他到医院里去,但沁珠已经不认识人了。医生尽力地打针,灌药,情形是一天一天地坏下去,她舅父拭着眼泪对我们说:“可怜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一病不起,她七十多岁的父亲和她母亲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我们无言足以安慰他,除了陪着掉泪以外。
又是三天了,那时正是旧历的中秋后一日,我下午曾去看过沁珠,似乎病势略有转机,她睁开眼向我凝视了半晌,又微微地点点头,我连忙走近去叫道:“沁珠!沁珠!你好些吗?”但没有回答,她像是不耐烦似的,把头侧了过去,我怕她疲劳,便连忙走了。
夜里一点多钟了,忽听见电话铃拼命地响,我从梦里惊醒跳下床来,拿过电话机一问,正是协和医院,她说沁珠的病症陡变,叫我立刻到医院来,我连忙披了件夹大衣,叫了一部汽车奔医院去,车子经过长安街时,但见云天皎洁。月光森寒,我禁不住发抖,好容易车子到了医院,我三步两窜地上了楼,只见沁珠病房门口,围了两三个看护,大家都在忙乱着。
走到沁珠的床前时,她的舅父和林文也来了,我们彼此沉默着,而沁珠喉头的痰声急促,脸色已经灰败,眼神渐散,唉!她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呢,又是五分钟挨过了,看护又用听筒向沁珠心房处听了听,只见她的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正在这一刹那间,沁珠的头向枕后一仰,声息陡寂,看护连忙将那盖在身上的白被单,向上一拉,罩住了那惨白的面靥。沁珠从此永久隔离了人问。那时惨白的月色,正照在她的尸体上。
当夜我同她舅父商量了一些善后的问题,天明时,我的心口作痛,便不曾看她下棺就回去了。
这便是沁珠最近这两年来的生活和她临终时的情形。
当我叙述完这一段悲惨的经过时,夜已深了,月影徘徊于中天,寂静的世界,展露于我们的面前。女仆们也多睡了。而我们的心滑润于哀伤中,素文握着我的手,怅望悠远的天末。低低地叹道:“沁珠,珠姊!为什么你的一生是这样的短促哀伤……”素文的爇泪滴在我的手上。我们无言对位着,过了许久,陡然壁上的时钟敲了两下。我留素文住下,素文点头道:“我想看看她的日记。”
“好,但我们先吃些点心,和咖啡吧。”我便去叫醒女仆,叫她替我们煮咖啡,同时我们由回廊上回到房里去。
十九
我们吃过点心,便开始看沁珠的日记,那是一本薄薄的洋纸簿子,里面是些据要的记载,并不是逐日的日记,在第一页上她用红色墨水写了这样两句话:“矛盾而生,矛盾而死。”
仅仅这两句话,已使我的心弦抖颤了,我们互相紧握着手,往下看:
四月五日今天是旧历的清明,也是长空死后的第三个清明节。昨夜,我不曾睡在惨淡的灯光下,独对着他的遗影,流着我忏悔的眼泪,唉!“珠是娇弱的女孩儿,但她却做了人间最残酷的杀人犯,她用自私的利刃,杀了人间最纯挚的一颗心……唉,长空,这是我终身对你不能避免的忏悔呵!”
天光熹微时,我梳洗了,换了一件淡蓝色的夹袍,那是长空生时所最喜欢看的一件衣裳。在院子里,采来一束洁白的玉梨踏着晨露,我走到陶然亭,郊外已充满了绿色,杨柳发出嫩黄色的芽条,白杨也满缀着翡翠似的稚叶,长空坟前新栽的小松树,也长得苍茂,我将花敬献于他的坟前,并低声告诉他“珠来了!”但是空郊凄寂,不听见他的回音。
渐渐的上坟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只得离开他回来。到家时我感觉疲倦在压扎我,换下那件——除了去看长空永不再穿的淡蓝夹袍,便睡下了。
黄昏时,泉姊来找我去学跳舞,这当然又是忍着眼泪的滑稽戏,泉姊太聪明,她早已看出我的意思,不过她仍有她的想法——用外界的刺激,来减轻我内心的煎熬,有时这是极有效的呢!
我们到了一个棕色脸的外国人家里,一间宽大而布置美丽的大厅,钢琴正悠扬地响着。我们轻轻地叩着门板,琴声陡然停了,走出一个绅士般的南洋人,那便是我们的跳舞师了。他不会说中国话,而我们的英文程度也有限,有时要用手式来帮助我们语言的了解。
我们约定了每星期来三次,每次一个钟头,每月学费十五元。
今天因为是头一次,所以他不曾给我们上课,但却请我们吃茶点,他并且跳了一个滑稽舞助兴,这个棕色人倒很有兴趣呢……
四月七日梁自云今天邀我去北海划船。那孩子像是有些心事,在春水碧波的湖心中,他失却往日的欢笑。只是望着云天长吁短叹,我几次问他,他仅仅举目向我呆望。唉,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我不由得心惊!难道又是我自造的命运吗?其实他太不了解我,他想用他的爇情,来温暖我这冷森的心房,简直等于妄想。他是一尘未染的单纯的生命,而我呢,是一个疮痂百结,新伤痕间旧伤痕的狼狈生命,呀,他的努力,只是我的痛苦!唉!我应当怎么办呢?躲避开这一群孩子吧,长空呀!你帮助我,完成我从悲苦中所体验到充实的生命的努力吧!
四月九日我才下课,便去找泉姊,她已经收拾等着我呢,我们一同到了跳舞师家里,今天我们开始学习最新的步伐,对于跳舞,我学起来很容易,经他指示一遍以后,我已经能跳得不错了。那棕色人非常高兴地称赞我,学完步伐时,又来了两个青年男女,跳舞师介绍给我们,同时提议开个小小的跳舞会,跳舞师请我同他跳交际舞,泉姊也被那个青年男人邀去作舞伴,那位青年女人替我们弹琴。
我们今天玩得很高兴,我们临走时,棕色人送我们到门口,并轻轻对我说:“你允许我做你的朋友吗?”
做朋友,这是很平常的事,我没有踌躇便答应他道“可以。”
回来时,泉姊约我去附近的馆子去吃饭,在席间我们谈得非常动劲,尤其对于那棕色人的研究更有趣,泉姊和我推测那棕色人,大约是南洋的艺术家吧,他许多举动,都带着艺术家那种特有的风格,浪漫而爇烈。但是泉姊最后竟向我开起玩笑来。她说:“沁珠,我觉那棕色人,在打你的主意呢!”
我不服她的推测。我说:“真笑话,像我这样幼稚的英文程度,连语言都不能畅通,难道还谈得到别的吗?”
而泉姊仍固执地说:“你不信,慢慢看好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一笑而罢,回家时,我心里充满着欣慰,觉得生活有时候也还有趣!我在书案前坐下来,记下今天的遭遇,我写完搁笔时,抬头陡然视线正触在长空的照片上,我的心又一阵阵冷上来。
四月十五日,今天小叶有一封长信来,他劝我忘记以前的伤痕,重新做人,他愿意帮助我开一条新生命的途径,他要我立刻离开灰城,到广东去,从事教育事业,并且他已经替我找好了位置。
小叶对我的表白,这已是第五次了。他是非常急进的青年,他最反对我这样残酷处置自己。当然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用物质的眼光,来分析一切,解决一切,他的人生价值,就在积极地去做事,他反对殉情忏悔,这一切的情绪——也许他的思想,比我彻底勇猛。唉,我真不知道应当怎样办了。在我心底有凄美静穆的幻梦?这是由先天而带来的根性。但同时我又听见人群的呼喊,催促我走上大时代的道路,绝大的眩惑,我将怎样解决呢?可惜素文不在这里,此外可谈的人太少,露沙另有她的主张,自云他多半是不愿我去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整天,最后我决定去看露沙,我向她叙述我的困难问题,而她一双如鹰隼的锐眼。直盯视我手上的象牙戒指。严厉地说:“珠!你应当早些决心打开你那枯骨似的牢圈。”
唉,天呀!仅仅这一句话,我的心被她重新敲得粉碎。她的话太强有力了,我承认她是对的。她是勇猛了,但是我呢,我是柔韧的丝织就的身和心,她的话越勇猛,而我越踌躇难决了。
回到家里,我只对着长空的遗影垂泪,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命运。我应当受此困厄。
四月十八日早晨泉姊来看我,近来我的心情,渐渐有所转变,从前我是决意把自己变成一股静波,一直向死的渊里流去,而现在我觉得这是太愚笨的勾当,这一池死水,我要把它变活,兴风作浪,泉姊很高兴我这种态度,她鼓励了我许多话,结果我们决定开始找朋友来筹备。
午饭时,车夫拿了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和一封信进来说:“适才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送来的。”我非常诧异,连忙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束整齐而鲜丽的玫瑰花,花束上面横拴着一个白绸蝴蝶结,旁有一张片子,正是那个棕色人儿送来的,再拆开那封信一看,更使我惊得发抖,唉,这真是怪事,棕色人儿竟对我表示爱情,我本想把这花和信退回,但来人已去得远了,无可奈何,把花拿了进来,插在瓶子里,供在长空的照像前,我低低地祝祷说:“长空!请你助我,解脱于这烦恼绞索的矛盾中。”
五月一日小叶今天连来了两封快信,他对我求爱的意思更逼真更爇烈了。多可怕的烦纠!……唉,近来一切更加死寂了,学校虽然还在上课,我拟到南边去换换空气,并不见得坏,就是长空如果有灵,他必也赞成我去。
陡然我想起小叶的信上说:“沁姊!你来吧、让我俩甜美的快乐的度这南国的春——迷醉的春吧!”我的脸不由得爇起来,我的心失了平衡,无力地倒在床上,不知是悲伤还是眩惑的眼泪,滴湿了枕衣。
我抬手拿小叶的信时,手上枯骨般的象牙戒指,露着惨白的牙齿,向我冷笑呢,“唉,长空!我永远是你的俘虏!”我痛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泉姊走了进来,她温和地抚着我的肩,问道:“沁珠,你又自找苦吃!”
唉,泉姊的话真对,我是自找苦吃,我一生都只是这样磨折自己,我自己扮演自己,成功这样一个可怕的形象,这是神秘的主宰,所给我造成的生命的典型!
五月六日泉姊还不晓得棕色人对我求爱的趣事,今天她照例地约我去学跳舞。我说我不打算去了。她很惊奇地看着我道:“为什么?我们的钱都交了,为什么不去学?”
我说:“太麻烦了,所以还是不去为妙!”
泉姊仍不明白我的话,她再三地诘问我,等到我把始末告诉了她,她才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果不出我所料。”同时又对我说道:“你真真的是命带桃花运,时时被人追逐!……他送花既在两星期前,你怎么今天才决定不去呢?”
“当然有缘故,”我说:“送花本是平常的礼节往来,而且他第一封信写得很有分寸,我自然不好太露痕迹地躲避他,谁知越来情形越不对,因此决定躲避他。”
泉姊也曾谈起自云,——那孩子虽然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在追求我,可是我对他的态度,始终是很坦白的,同时他也太年轻,不见得有什么深切的迷恋,只是一种自然的冲动,将来我替他物色个好人物,这孩子就有了交代。
现在只有小叶使我受苦,他有长空一样深刻与魄力,这两点他差不多使我失掉自制之力。许多朋友都劝我忘记已往,毁灭过去。就是长空也以为只要他死了,我的痛苦即刻可以消逝,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事实上我是生于矛盾,死于矛盾,我的痛苦永不能免除。
五月十五日晚上我写了一封家信后,我独自在院子里梦想一切的未来,我第一高兴的是灰城的沉闷将被打破,——也许我内心的沉闷也跟着打破,将来我或者能追踪素文,过一些慷慨激昂的生活,这也正是长空所希望我的吧!
一缕深刻的悲伤,又涌上心头,如果长空还活着,他不知该如何地高兴,他所希望的大时代,居然降临人间,但现在呢,唱着凯歌归来的英雄队里,再也找不到他颀长的身影。唉,长空还是我毁了你呵!
深夜时,我是流着忏悔的眼泪,模糊地看月华西沉。
六月十二日下午同泉姊去中央公园的茅亭里,谈得很深切,她希望我到广东去,自然我要感激她的好心,但恨我是一个永远徘徊于过去的古怪人,我不能洗涤生命上的染色,如果到广东去,我也未必快乐,而且我怀惧生活又跌进平凡,也许这是件傻事,因为憧憬着诗境般的生之幻梦,而摒弃了俗人的幸福。可是我情愿如此,优冥中有一种潜力,策我如此,所以我是天生成的畸零人!
从公园别了泉姊,在家里吃过晚饭,独自在柳树下枯坐,直等明月升到中天,我才去睡觉。
六月十五日自云和露沙都劝我回山城,好吧,这里是这样乏味,回到爸爸妈妈的怀里去,也许能使我高兴些。
车票已买定,明天早晨我就要和这灰城,和灰城里的一切告别了。我祈祷我再来灰城时,流光已解决了所有的纠纷。
沁珠的日记就此中断,我们只顾把一页一页的白纸往后翻,翻到最,我们又发现了沁珠的笔迹:
九月十日我病了,头痛心里发闷,自云和露沙陪了我一整天,在他们焦急的表情上,我懂得死神正向我袭击吧!唉,也好,我这纠纷的生活,就这样收束了——至少我是为扮演一出哀艳悲凉的剧景,而成功一个不凡的片段,我是这样忠实地体验了我这短短的人生!……
二十
我们放下日记本,彼此泪眼相视,睡魔早已逃避得不知去向。远处的鸡声唱晓了,我掀开窗幔,已见东方露出灰白色的云层,天是在渐次地发亮,女仆也已起来。我们重新洗过脸,吃了一些点心,那一缕艳阳早射透云衣,高照于大地之上,素文提议到沁珠停灵的长寿寺去。
我们走出大门,街上行人还很少,在那迷漫了沙土的街道上,素文瘦小的身影,颓伤的前进着,转过一个弯,一家花厂正在开门,我们进去买了一束白色的荼縻花,和一些红玫瑰,那花朵上,露滴晶莹的发着光,象征着活跃新鲜的生命;不由得使我们感到沁珠生命花的萎谢与僵死,不久的将来,就是在这里感伤的我和素文,也不免要萎谢与僵死!唉,当我们敲那长寿寺的山门时,我们的泪滴,更浸润了那束鲜花,在晨风中,娇媚地颤动着。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如鬼影般地闪出山门来,素文高声地对他说:“喂,你领我们到十七号房间去。”
“哦,”老人应着,伛偻着身子,领我们绕过大殿。便见一排停柩的矮屋,黯淡的立着,走到十七号房间的门口时,他替我们开了锁,只见一张白木的供桌上,摆着烛钎香炉,和四碟时鲜水果,黑漆的灵柩前,放着一个将要凋谢的花圈,花圈中间罩着沁珠的遗像——一个眉峰微颦,态度沉默的少女遗像,仅仅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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