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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玻璃的男孩-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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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错了。有一晚,我们一群朋友约在‘香槟’。这些人亭亭玉立,每个人都拎爱马仕的Birkin。聊天时每次讲话不超过两句,跟你讲话眼睛在瞄旁边的俊男美女。当俊男美女真的来搭讪,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玉洁冰清。我打电话叫张宝过来,他立刻爽快地答应。没有问还有谁,没有迟到一小时才大驾光临。他一进来立刻在桌上放下几颗坑坑洞洞的椰子,同桌的朋友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说是在216巷的发财车上买的,是清凉降火的消暑圣品。在‘香槟’,请我们那些穿Prada的朋友喝发财车上买的椰子,你说他是不是很酷?”
“你那些朋友大概不会喜欢这种幽默。”
“但大家最后都很感谢他。”
“为什么?”
“你有没有注意,每次一群半熟不熟的朋友在pub里混,聊到最后没话讲了,大家就杵在那边。众人眼睛看着桌面,其实都没有焦点。盘子里只剩两根薯条,也抓起来狼吞虎咽。有人坐着想自己的事,有人到厕所听手机留言。有人东张西望看室内的装潢,有人小声问旁边现在几点。大家都想散伙,没有人敢说时间差不多。张宝却不一样。他观察到派对已经冷场,突然说我们去南京东路吃凉面和贡丸汤。大家高兴得差点鼓掌,为了赶快走还抢着付账!”
“多么悲惨的聚会。”
“后来他还送我回家,发现我家在阴暗小巷。于是他陪我走到门口,一直等我打开客厅的灯光。”
“然后他开始动手动脚?”
“然后他帮我把垃圾拿回他家倒……”
“真有这种男人?”
“我碰到了,我何其幸运!”
宝琳娜的表情陶醉有如新娘子,佳佳却还在想从哪里听过张宝这个名字。
“佳佳……”宝琳娜郑重地说。
“怎么样?”
“我要嫁给他。”
陪我去吃麦当劳
上礼拜宝琳娜决定嫁给张宝,佳佳立刻惊声尖叫!清晨五点,宝琳娜又来打搅。打开行李箱,问佳佳婚礼该提哪个包包。
“你才认识他两个礼拜!”佳佳半睡半醒地提醒,“你难道不记得你上一次闪电结婚的下场?”
“我真的厌倦了单身生活。我厌倦了不断租房子,永远不是住在户籍地址。和朋友疯狂讨论《欲望城市》,只因为大家对真爱都一无所知。背痛时贴撒隆巴斯够不到地方,为了装电话得请假回家等一个早上。早上睡过头没有人叫你起床,夜里孤单时没有可以靠的肩膀。电影看到一半得带着可乐和爆米花去上厕所,去餐厅吃饭得跟陌生人同桌。忘了带钥匙没人能从公司回来帮你开锁,当了整天的女强人回家后没人让你任性示弱。”
“但你也要宁缺毋滥。你认识这个张宝吗?”
“我当然认识。他是我认识过最好的男人!”
“好个屁!”佳佳难得骂出粗话,“我朋友认识这个人,她告诉我很多精彩的故事。张宝嘴巴上说男女不可私相授受,其实他是台北最狠的淑女杀手。他把过小他十五岁的安娜苏,把人家从公主变成荡妇。他每次去跟网友见面,总是找他朋友当‘备援族’。他搞办公室恋情,最后把对方开除。他分手后都会报复,到处说那个女子人尽可夫。他在路上碰到旧日的挤压,没有爱了但是还是可以亲人家脸颊。他为了风尘女子而逃婚,他太太最后羞愧自杀。”
“你胡说!”宝琳娜打了佳佳一巴掌,“你只是嫉妒我找到一个好男人!”
“看看这个!”佳佳拿出一张喜帖,时间是二年五月二十日,结婚人正是张宝。
宝琳娜立刻打电话给张宝,响了十声后进入语音信箱。再试了三次,结果一样。她打到他家,录音机不断接起,对她全面武装。
“现在才早上五点,他怎么可能不在?”
宝琳娜和佳佳跑到张宝家,按了半小时门铃没有反应。
“你还要什么证明?这男人是个骗子,就跟所有的男人一样。”
宝琳娜在马路上坐下,蚊子咬得她满腿是包。她像是初恋的国中女生,彻夜加工盖自己的监牢。
八点钟,张宝开车回来。
“你到哪里去了?”宝琳娜质问。
张宝的头发乱得像被风吹开的书,表情却是一夜情后的满足。他冷静地说:“我整夜在医院,我最好的朋友昨晚开刀。”
“那你为什么不接手机?”
“我一直在手术房外面等,那边收不到讯号。”
佳佳放声大笑,宝琳娜却开始撒娇。
“人家好担心你……”
佳佳一阵恶心,把喜帖亮在张宝脸前,“你不要再装了!”
张宝看过喜帖,很大方地微笑说:“你知道电话簿里有多少个张宝吗?”
“你是说这上面的主婚人不是你爸妈,这女的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你竟然能不认自己的爸妈!”
张宝和宝琳娜没有听到佳佳的指控,两人已甜蜜地走进大楼。佳佳知道张宝会对宝琳娜甜言蜜语,宝琳娜会觉得自己的怀疑都很傻。不管她再怎么警告她,宝琳娜一句也听不下。她明天下午就会去选婚纱,后天就会跟公司请婚假。
“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帮我一个忙!”去婚纱店的路上,佳佳对宝琳娜说,“骗他说你这个周末要去香港,然后我们观察他周末的行踪。”
“我说过,我不想再玩游戏。”
“这是最后一个游戏,结束后你会找到真爱或彻底死心。”
星期五下班,张宝送宝琳娜去机场,“到了旅馆打电话给我,不管多晚,我等你电话!”他紧紧地和她拥抱,像荆轲刺秦王一样悲壮,“不行,你在进市区的列车上,到了‘青衣’那站就打给我。”
旁观的路人感动到要鼓掌,连躲在一旁的佳佳都红了眼眶。
回台北的车上,宝琳娜对佳佳炫耀,“怎么样,你现在终于相信他是爱我的吧?”
“等一下你就知道。”
回到台北,佳佳先带宝琳娜去吃饭,“不要吃太多,”佳佳警告,“你待会儿会吐出来。”
走出餐厅已经很晚了,宝琳娜没有打给张宝,张宝也没有来电话。
“他会在忙什么?”佳佳问。
“我打给他!”宝琳娜拨号。
“不用了,”佳佳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时间到了,我们直接去找他吧……”
“你知道他在哪里?”
“只有你不知道。”
佳佳带宝琳娜来到一家隐秘的旅馆,大厅很安静。她们直接走向7号房间,佳佳按电铃。
“这里面是谁……”宝琳娜惊恐地看着佳佳。
“这个女孩,也是我的好友。为了让你认清张宝,她答应帮我这个忙。”
“我不懂……”
“宝琳娜,”佳佳握紧宝琳娜的手,“不管待会儿你看到什么事情,要记得,不要否定自己。”
里面的人要她们报上姓名,佳佳说是我。门打开,是一个美女。美女身后,床上的张宝已经脱掉上衣。
“Sorry……”美女说。
“张宝同时在跟你们两个交往。”佳佳说。
张宝没有看到宝琳娜,在床上大叫:“是谁啊?Honey。”
宝琳娜确定是他。
她的头靠住墙,身体慢慢滑下。美女把门轻轻关上,佳佳想扶住宝琳娜,但只抓到她的头发。
“你,不要否定自己。”
她想起这个男人三小时前叮咛她到青衣打电话给他,舍不得她走几乎要跟她一起通过X光检查。她想起过去一年所有的男人。有妇之夫的大学男友,偷情一次后就换了电话。在派对上抽到她香水的男人,温文儒雅却满嘴蛀牙。暗恋她十年的男子,爱到深处却不会表达。玩“国王游戏”时认识的男人,内外皆美可惜太女性化。“前有测速照相”的男子,只把她当朋友或妈妈。吃玻璃长大的男孩,给的爱像一壶隔夜的茶。
她累了。她甚至没有揭穿张宝,任由他为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而骄傲。她默默离开旅馆,经过前台时还谢谢他们的服务。
她和佳佳走到街上,佳佳想起自己抓到老公的那一天,快要愈合的伤口又流出血。她忍住自己的悲伤,试着安慰宝琳娜:“不是每个男人都这么可恶——”
宝琳娜打断她,用手盖住她的嘴。
“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宝琳娜说。
“当然!”佳佳想起自己离婚那时候,安眠药买了一打。如今宝琳娜也碰到同样的事,她很怕她去自杀。于是佳佳连忙说:“我还认识很多好男人,明天就帮你介绍。”
宝琳娜摇头、笑一笑。她牵着佳佳的手,睁大眼睛,仿佛回到当年两个人在光复国小。那时候养猫,相信你爱它它就会对你好。那时候迷琼瑶,每次写到“爱”这个字后面一定加惊叹号。
此时站在母校前,宝琳娜丢下Birkin的包包,拉着佳佳向前跑……
“你要去哪里?”佳佳问。
宝琳娜不回答,她的头发在夜空中飘。
“你到底要去哪里?”
在风中,宝琳娜大叫:“陪我去吃麦当劳!”
散文 我爱北一女
一九八三年,我进高中。我在高中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女生。
我希望我有更崇高的动机,但我没有。事实上不只我有这个问题,我的朋友都是荷尔蒙的奴隶。我们是学校中最平庸的一群,过胖、过瘦、过多青春痘。我们看《小毕的故事》,坦白说没有什么共鸣。因为我们叛逆的极限是听罗大佑的专辑,思考为什么“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痛苦的回忆”。我们羡慕篮球队的帅哥,女朋友多到买花可以打折。我们嫉妒勤补习的第一名,高一就背熟了整本狄更斯词组。我们吊车尾考进、勉强维持在四十名、周记的“师长训话”抄上周的“导师评语”,而当值日生是生活中最大的危机。我们基本上没什么志气,满脑子北一女。
一九八三年,没有信用卡、大哥大、日剧或网咖。有的是WeAretheWorld、自强活动、楚留香、旋风小飞侠。在那个两性戒备森严的年代,认识女生并不容易。我们一个礼拜上一次学校理发厅,只为了闻理发小姐的香气。“‘铜鞋’,里面‘揍’。”没错,你必须忍受她们的台湾国语。
我们当然更想染指同龄的女子。三点五十分下课,换上中华商场后面订做的制服,弄乱书包背带上刻意撕开的须须,像模特儿走秀,我们摆出自恋的姿势、不屑的表情向“台北市第一女子高级中学”迈进。帅哥能和北一女门房打趣,等当红的石安妮;蠢的只能学总统府前的卫兵,木然地站在车站旁念英文讲义。四点半,北一女学生拥出来,我们在大军中逆势而行,每一次摩肩接踵都当做是占到便宜。看到顺眼的,我们跟踪她走到金石堂。她拿起席慕蓉的《七里香》,我拿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们保持一个书架的距离,跟着她的步伐移动,希望能看到她的学号和班级,回去再请同学的表姊打听。“二年勤班林小琪同学收”,信上我们写着,“那天在书店看到你,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个笔友……”是的,笔友。十七岁,我们不懂爱,只懂用花哨的文字实践供过于求的感情。
我们当然也渴望身体的碰触。西门町万年冰宫,我们靠着栏杆、嚼着口香糖、欣赏黑裙子在冰上飘荡。“一条龙”时,我们抓住前面女生的腰际,捧花瓶一样小心。女生跌倒时我们暗自叫好,却能装出同情的眼光:“我教你刹车好不好?”离开冰宫时她说:“为了谢谢你教我刹车,我请你吃‘谢谢鱿鱼羹’!”在狭窄的桌上,她伸过手来擦掉你衬衫上的酱油,你放下筷子为她挽起过长的衣袖。她上公车,跑到后座来和你挥手,你倒退走路,得意忘形而掉进水沟。
除了溜冰,还可以看电影。班联会周六下午在中山堂办电影欣赏,参加者一半是外校的女生。我们排在女生背后进场,夏日午后,她们把短袖卷高,黄绿白的各色衬衫被汗水沾湿,里面的肩带闪烁如宝石。灯光暗下,银幕上演裸体的甘地,我们幻想另一群人脱去衣服的情景。
去自家的电影欣赏不稀奇,去女校的音乐会才神气。帅哥在吴倩莲成名前就在中山女高听她唱过《乘着歌声的翅膀》(她那时叫吴茜莲)。第二天节目单在课堂上流传,传到后排时吴茜莲的照片竟被人剪掉了。看着破洞的节目单,我们为上面的歌词谱上自己的曲:“乘着歌声的翅膀,我要带你飞上天,那儿有我美丽的故乡,终日溪水汤汤。”“亲爱的吴同学,”我们拿出头顶印有诗句的香水信纸,“我为你的歌谱上了新曲,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个笔友……”
对去不了音乐会的我们,校庆游园会是最快乐的时间。有人布置鬼屋,有人烤甜不辣,有人玩碟仙,我们算命。“我的面相如何?”女生眨着大眼问。我们偷瞄腿上的《洛神赋》,摇头晃脑地说:“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貌春松……对了,你要不要看手相?”不等她响应,就死拉人家的手不放。讲不出所以然来的同学会被派去主持特别的游戏。我们和女生猜拳,赢了就拿玩具槌敲她的头,她必须及时拿起洗脸盆挡住。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我们笑弯了腰,没有人知道有一天这个游戏会变成避孕的技巧。
校庆过后就是合唱比赛。为了提高参与率,班长会找友校的女同学担任伴奏。放学后,班长到校门口接她,骄傲地带她走过操场,趴在三楼栏杆的学长以军礼欢迎,三分钟的口哨和纸飞机。“各位同学,这是林小琪,她要为我们伴奏。”接下来三个月,我们有了集体情人。大家忙着猜测她的血型,班会的临时动议在争吵送她什么礼。排练休息,众人争相送上饮料,还有人特别从家里带来宝特瓶。比赛结束,我们拿歌谱请她签名:“你有男朋友吗?”“我喜欢萧邦。”“萧邦?”我们愤愤不平,“他哪一班的?”
合唱比赛完了通常都有班际郊游。星期天一大早,公园路人行道。我们一圈圈聚集。假装热烈地讨论化学习题,眼睛却在偷瞄女生暗中下评语。到了目的地,分组烤肉开始。气质最好的女生往往吃得最多。她们看你汗流浃背地煮鱼丸汤,不但不帮忙还抱怨碗洗得不够干净。吃完了肉,大家围成圆圈玩游戏。女生把手帕丢在你背后,你得赶快拿起来追着她跑。这个游戏没有任何意义,却让你对出席者一览无遗,待会儿要电话时比较有效率。回台北的路上,漂亮的女生总是和别人坐在一起。偶尔你幸运了,她却在你的肩上睡着。发丝飘到你鼻下,你冲动地拔下一根。因为你知道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对年少的情怀矢口否认。她不会记得你曾经花了五十分钟为她烤一根肥香肠,用掉半个初恋和一整瓶沙茶酱。
社团活动也可以认识女生。吉他社、合唱团和外校联谊的机会最多,不过你得有些才艺才能加入。我们不会弹也不能唱,只好参加辩论社。堕胎应不应该合法化?死刑应不应废除?坦白说我们根本不在乎。但一想到可以认识女生,我们也一本正经地开始研究死刑符不符合人道精神。殊不知搞辩论的女生都很犀利,她们只想打败你,不想爱上你。你只是她们的“对方辩友”,不是罗密欧。“我的意思是——”“对方辩友,我们都知道您的意思是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没有自主权。您就读男校,难怪有这种沙文主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对方辩友,请您不要一直打岔好吗?您刚才明明说女性不可以堕胎,现在怎么又反悔了?您这样反反复复,我们不知道您的论点是什么了?”
我们也许讲不过她,但写起文章来却可以心狠手辣。那时编校刊是一件风光的事,你不但可以请很多公假,还可以登一堆自己都看不懂的文章。有一次在打字行看到北一女校刊要登的一篇《心事》,我们偷回来后登在自己的笑话栏:“多云的天空不断变幻着图案,无声地由花变鱼、变莲、变棉絮……”后面还特别注明:“本篇纯为创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需转载,请先经本刊同意。”我们的笑话反映了对性的渴望:“建青征稿,要有深度;北幺征稿,长短不拘。”笑话栏的封面通常是一篇排列成方块形的古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顺着念没有意义,但从右到左第一排念过来赫然是“北一女的新书包没水准”。
自强活动是挤破头的。编校刊的去文艺营,认识笔名叫“湘弦”的男生或“梦涵”的女子,晚上梳洗完后坐在寝室地上谈郑愁予的诗。“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默默背诵,迫不及待用做下一封情书的起头。日夜相处最容易营造感情的幻想,我替你拿背包,你帮我折睡袋,所以结束时必定痛哭流涕,信誓旦旦地要一辈子通信。回来后写信给她,一个月、两个月过去。这怎么可能,我曾经背她走了半小时,她还替我扶正衣领。半年过去没有回音,你第一次体会到现实世界的感情,你的永恒只是她的插曲,你的生死相许只是她的一阵喷嚏,你达达的马蹄都是狗屁。
到了高三,我们仍希望在补习班抓到一点情意。在毫无逃生设备的高楼,我们像人蛇般挤在一起。第二排那个中山的怎么没来?第四排那个景美的换了手表?是的,我们注意到手表,甚至手臂上的汗毛。老师在台上用另类的方式教我们背单字:“STATUTE是法令,三个T就代表三个卫兵保卫着法令……”我们偷看着她,专心到咬断2B铅笔。半学期过后,终于鼓起勇气传纸条:“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她转过头,我们立刻低头写英翻中。下课后我们等在电梯门口,“听说她男朋友是附中的。”“我×附中!”但这只是嘴巴狠,骨子里我们是脓包,不敢为心爱的女人干架。她走出来,扶着眼镜看我们一眼,我们却又立刻血脉偾张,“那个附中的个子大不大?”
我终究没有找到那个附中的。一九八六年,我进入大学外文系,女与男十比一。对我来说,八十年代在那一年就结束了。那个禁忌、压抑、迷信永恒、交浅言深的年代。那个吴茜莲、甘地、林小琪、郑愁予的年代。坐在外文系教室,我梦想了三年的一切就在眼前,不知为什么,我竟寂寞了起来。
三十岁的悔恨
我生于一九六七年,转眼间也成了所谓“社会中坚”。三十岁以后,一向觉得在世代转换中高不成低不就的我突然有了归属感。我不再是我,而是一个势力庞大的族群。这个三十岁族群,是这个社会积极培养的精英。大家开始研究这个族群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角色和意义,并且与前后世代比较分析。我们明明已经开始秃头,跟四十岁比起来突然变成五陵少年。我们其实也很迷失,但跟e世代一比又像万世师表。像世界杯足球赛,三十岁世代现在正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每一个三十岁的代表接受访问时都意气风发,仿佛明天就可以驱除鞑
虏恢复中华。我当然也被鼓舞,每天晚睡早起,随时准备接受献花。
但在夜阑人静时,我仍有些小小的悔恨。
这些悔恨,大都发生在成长过程。如果能回到八十年代,当我青春正好时,我会做一些不同的选择。比如说,不背美国成语。
没错,所谓的“idioms”。我们每个人都背过这些成语,考过填空题。当年背得好的人神气的像乔治·布什,背不出来的如丧考妣。
我和外国人讲英文的机会不算少。高中毕业后念外文,当完兵后到旧金山念企业管理。毕业后在华尔街工作五年,其中半年还在穷乡僻壤的佛罗里达。回台湾后在外商电影公司做事,每周要跟总公司报告票房成绩。我读过这么多英文书、去过美国的大街小巷、讲过这么多英文、看了这么多电影,让我告诉你:美国没有人在用美国成语。
没错,你听好了,千万不要再浪费时间背美国成语!没有正常的美国人会在对话中突然冒出一句“upsettheapplecart”(坏了大事)、“tillthecowsehome”(长长久久)、“makeamountainoutofamolehill”(小题大做),或“theflyintheointment”(什么是“面速利达母里的苍蝇”?我念外文系,我都记不得了)。
没有人用美国成语,就像你我不会在pub里说:“嘿,你马子超辣,你们真是‘珠联璧合’。”
好,你懂我的意思了。如果你还在读书,美国成语随便背背,分数不用太高。如果你已经毕业,美国成语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无论如何,千万别在美国人面前拿这些成语现宝。
背不背美国成语当然是一件小事,却总结了我们的教育过程。我的青春,浪费在背这些随手查得到、永远用不着的知识上。黑龙江的上游是额尔古纳河或额尔齐斯河?Whocares?难不成我会和朋友约在那边见面,一起去看电影?下列何人并非“清初三藩”:尚可喜、耿继茂、吴三桂、多尔衮?Bigdeal?难道当我的人生走入迷宫时,吴三桂会来解救我,像替清兵服务一样替我开门?
第二个不同的选择,是去打篮球、学吉他,用心让自己潇洒。我当年因为没有一米八,穿订做的裤子也不够酷,所以决定去辩论和编校刊,不敢奢望当帅男。我剪短发,留胡茬,每天拖着脚步,好像一放学就要去浪迹天涯。那时候心里还有一种发酸的优越感,觉得我追求知识比较有深度,球场上那些人都是长得漂亮的猪。高中三年我没晒过太阳,音乐课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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