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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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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放交给他的任务也没法完成。这只绣有为人民服务的军包里的宣传品内容,小布朗从来就没有拿出来看过,他只知道那是专门骂吴坤的。吴坤在省城,离这里一大截路呢,小布朗简单地想。军包就压在他枕头底下,那些纸再不散发掉,就要被压坏压皱了。
下午摘花前,小布朗就把这些纸拿出来,悄悄塞在姑娘们的花篓里,没两天就塞完了。这些纸采花姑娘们可不会去看,一路送到城里的茶厂,就倒进了花堆,小布朗就在这时候留心地再把它们拣出来,放在那些办公桌上,传达室里,大门口,有时也扔在人家过往的自行车兜里。他觉得这件事情太简单了,这算一个什么事情啊,还值得他们几个为之热泪盈眶。
他渐渐地习惯了这种与花与茶相伴的日子。这些从土地和山林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与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原本也是从土地和山林里生出来的吧。但这样的日子也长不了。
半个月之后就开始不对了,茉莉花田里开始出现了几个男人。他们一到,采花的女人们再也不敢唱民歌了,一个个低着头干活,乖得很。布朗从来没有看过《红楼梦》但他和贾宝玉的观点出奇地相通:宝玉以为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布朗认为,男人和女人比,女人好,男人不好。他倒明白不能以偏概全,虽然采茶和赵争争都是个大大造反派,但他依然认为,现在主要还是男人在造反,女人不造反,不造反好。他的生活方式习性,一切都和造反对不上路。比如田里来了几个男人,他就没法唱歌了。女人好,咬着他耳根,悄悄告诉他快走,这些男人是来查他的反动言行的。这半个月里,布朗编了多少毛主席语录,唱了多少邪火气的山歌,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了。看来还是有人告了他的密。
初中女生也过来跟他咬耳朵,问他知道这些男人究竟是来查什么的?布朗摇摇头,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经知道事情的底细了。姑娘说:“那些传单是你发的吧,别人没看出来,我可是看出来了。”
“查就查出来吧,也没什么了不起。”
“说是反动传单呢,正在查那个写的人。你要不走,抓住了,弄得不好要吃枪毙呢!”
这可真是晴空霹雳,嘻嘻哈哈的小布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一天。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他可不能再回杭州,那就是自投罗网,更不能把这摊烂污甩给大舅,他为他操了多少心啊。他也不能去看近在飓尺的父亲,父亲已经够倒霉了,他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
就这样,他躺在窝棚里,看着那张带星星的火车票,突然跳坐了起来,他想:该到走的时候了!
真是舍不得啊,那雪白花丛中的香喷喷的江南女子们。布朗只好咬着牙齿离开她们,直到这时候他还做不到不辞而别,他蹲在花丛中,和那几个铁杆的姑娘嫂子告别。花儿就在他的脸上摩挚,香气一阵阵地扑来,手里汗津津地拿着几张纸币,折拢了又摊开,还不停地说:“放心,我一回云南就给你们把钱寄来。”
原来他还有本事从这些穷乡下女人手里借到路费。那些和他一起唱过歌的采花的金华女人,一边看着那湿溅满的钞票,一边心疼地问:“你地址有没有记清楚?不要到了那边云南寄不回来钱!”
小布朗急了,就要把钱重新塞还给她们,说:“我是这样的人吗?那我还配唱那些歌子给你们听吗?“女人们顿时就慷慨起来,把那几张烂钞一边往小布朗身上塞,一边说:“快跑吧你这闯祸坯,回到你们少数民族那里去吧,别到我们汉人这里来夹手夹脚了,快跑吧!”
夜里,那位初中女生采花姑娘悄悄地把布朗送出小河头,还给了他一封信,说:“你到国清寺里打听一下,肯定能找到我的表哥,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帮助你的。那里的山大,山多,人家要抓你也不好抓的。“原来小布朗也聪明了,对外说是回云南,实际还是在老地方转啊。但姑娘的话让他激动,小布朗的心,仿佛回到了大茶树下。他知道,在大茶树下的女人们会对他这样赤胆忠心,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啊?采花的姑娘啊,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茉莉花在星夜下含苞欲放,一粒粒像是星星铺地,他和她都流下了眼泪。这是花的缘分啊,多么短暂和香美啊……
第三部:筑草为城
第二十三章
杭嘉和坐着得茶开的吉普赶到马坡巷,来开后门的是叶子,看到这祖孙两个,急切地凑上去耳语:“昨天夜里他们来过了吗?”
然后彼此盯着,仿佛都害怕听到更不幸的消息。好一会儿,嘉和才说:“什么都没找到。”
叶子轻轻拍着胸,说:“我们这里也是。”
昨天夜里,羊坝头和马坡巷的杭家都遭受突然的抄家,查问得放的下落,第二天一大早得茶就赶了回来。嘉和很奇怪,他已经好多天没见到这个大孙子了。得茶仿佛比他还了解这次突然抄家一样,带上爷爷就往马坡巷走。嘉和问他怎么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的,得茶摇摇头不作回答。他没法告诉爷爷,抄家一结束,吴坤就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他还在电话那头说他是守信用的,实事求是的,杭得放现在的确已经是反动传单的重要嫌疑人了。他的文章不但攻击他吴坤,还攻击文化大革命,性质已经变了。虽然这一次他们什么也没有抄出来,但证据是最容易找到的。他还在电话那头为自己辩解说:“你别以为我在火上加油,我什么话也没有多说。而且你看,行动一结束,我第一个就把消息通给你,我是守信用的。“他再一次强调。
实际上,前不久在花木深房里,杭得茶和杭得放已经进行过一次长谈。长谈之前,得茶先关上了门窗,拉上窗帘,然后掀开床单,从床底拖出他连夜从假山下地下室里搬出来的油印机,还有没散发出去的传单。得放吃惊地看着大哥,问:“谁告诉你的?”
“用得着谁告诉吗?还有没有了,都给我清点一下,立刻处理了。”
得放本来想告诉他布朗带走了一部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就见大哥拖出一个铁脸盆,一张一张地往那里面扔点着火的传单。得放蹲下来,拉住大哥的手,生气地说:“你干什么,我又不是写反动标语,你干吗吓成这样?”
得茶一边盯着那些小小的火团从燃烧到熄灭,一边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别人不知道。”
“我就不能发表一些自己的起码的见解吗?人家的大字报不是满天飞吗?““你的文章我都看过了,你多次引用马克思的怀疑精神,以此与同样是马克思的造反精神作比较。这种危险的政治游戏到此可以停止了。““你没有理由扼杀我的思考。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自己的思想,想用自己的头脑说一点自己的话,就像当年的毛主席和他的同学办《湘江评论》时一样。难道让一切都在真理的法庭上经过检验,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精神来源吗?”
小小的火团不时映到他眉间的那粒红病上,使他看上去那么英俊,充满生机。得茶说:“看来这一段时间你开始读书了。”
“从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开始读书,从北京回来后我就更加想多读一点书。我正在通读马列全集。““你在冒天下之大不题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以读书,可以思考,但你不应该要求对话,更不能抗议。”
“我没有抗议,我拥护科学共产主义,拥护马克思主义,我也不反对这场文化革命。可是我反对唯出身论,反对文攻武卫“你知道这是谁提出来的——”
“反正不是毛主席提的!”
得茶站了起来,真想给这个固执的早熟的弟弟一掌,让他清醒清醒。可是他又能够说什么呢?不是他自己已经陷进去,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在没有精神准备的前提下陷了进去,行动风驰电掣,思想被远远地甩在后面。而得放,刚刚发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思想的萌芽,就急于发言。这里有多少是少年意气,又有多少依然属于盲动呢?所有这些话,几乎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只能语重心长地交代弟弟,不要再继续干下去了,更不要把别人也扯进去。但得放显然误解了他的话,他轻蔑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扯进去的。我知道你现在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脸盆里的余火全部熄灭了,两兄弟站在这堆灰烬前,他们痛苦地发现革命在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的作用——革命的最伟大的口号,是让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结果革命却不但没有使他们兄弟融合,反而使他们分裂了。
此刻得茶皱着眉头问:“得放不在家?”
见叶子摇头,就说:“奶奶你在巷口守着,暂时别让得放回家。他要来了,让他在巷口等我。按道理他今天一定要来的。“叶子听得眉毛都跳了起来,拉着得茶的袖子,问:“怎么回事啊,布朗跑掉了,现在又不让得放进家门,你们都跑光了,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干什么?”
嘉和就朝得茶摇摇手,一边安慰着叶子说:“没啥事没啥事,今天是中秋,得茶有点时间,过来看看二爷爷。嘉平怎么样,家里的事情他知道吧?”
叶子一边带着祖孙两个往院子里走,一边说:“大字报都贴到墙头了,他能不知道?不过他倒沉得住气,叫我把他弄到院子里去,说是要看看天光,小房间里憋气死了。”
果然,嘉平没病一样,躺在竹榻上,在院子当中大桂花树下摆开架势,榻前一张小方凳上还放着一杯茶,见了嘉和笑说:“真是不凑巧,多日不见大字报,昨日夜里又送上门来了。”
他指了指小门口贴着的大字报,又用手指指凳子,让他们坐下。
嘉和却是站着的,说:“大白天的,当门院子里坐着,怎么睡得着?坐一会儿我还是陪你进去休息吧。”
嘉平倒是气色不错,笑笑说:“这是我家的院子,现在弄得反倒不像是自家院子了。他们上班去了,我得过来坐坐,老是不来坐,真的会把自己家的院子忘记掉了呢。“嘉和到底还是被弟弟乐观的态度感染了,拖了一张凳子坐下,说:“昨日夜里没把你们吓一跳?”
“到你那里也去了是不是?这个吴坤,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是他出的主意吧,这就叫狗急跳墙!”
得茶听了这话十分通气,这些话也是他在心里想的,只是组成不了那么痛快淋漓的词组。趁着院子里无人,也接着话头说:“这一次好像没那么简单,虽然不是正式的公安机关,但也不是简单的群众专政。”
“在朝在野差不多。你自己现在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你倒说说看,多少人是公安局抓的,多少人是你们自己挥挥手就抓的。现在你打我我打你的派仗,真有点当年军阀混战的味道。这种局面总是长不了的,到时候也总会有个分晓。“得茶暗暗吃惊,这些话虽然和他所看见的传单上的内容不一样,但有一种口气却是相通的,那就是唱反调的精神,禁不住便问:“三爷爷,近日没有和得放聊过什么吗?”
嘉平挥挥手,说:“你最近有没有和你爷爷聊过什么?”
得茶知道,这就是二爷爷对他的状态的一种评价。可是他能够对这两位老人说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纠缠在了一起,绞成了一团乱麻,他没法对他们说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件。
嘉和不想看到孙子尴尬的神情,站起来仔细检查嘉平后脑勺上被砸伤的地方,见伤口已经看不见了,就小心地又问:“听叶子说,近日你有呕吐的感觉?”
“大哥你可不要吓我。”
嘉平笑了起来,他的确是有一点要呕吐的感觉,不过一来不严重,二来怕一说又弄得家中鸡犬不宁,便闭口不提。他们兄弟两个,虽同父异母,但彼此心灵相通。嘉平看得出来,嘉和是有心事的;嘉和也看出来了,嘉平不想让他多担心。兄弟俩都有话不说,又不能闲着,这才弄出另外一番热闹来了。
嘉平说:“大哥,我刚才躺在院子里七想八想,竟然还叫我弄出几个西湖十景,不过还没全,等着你来补呢。”
“你看看你看看,都说我像父亲,老了还是你像,你又是诗社又是踏青,造反派在屁股后头戳着你你也不管,这不是杭天醉的做派又是谁的!”
嘉和点点嘉平,看到弟弟无大碍,嘉和心里到底要轻松一些。
嘉平指指南北墙头上各生一株瓦楞草,说:“你看这墙头,别样东西不生,单单这两株草生得好,又是南北对峙,我看正好叫做'双峰插云'。”
他这一说,得茶正含着一口茶,几乎要喷出,眼睛恰巧就对着金鱼池,池中还漂着几片浮萍,便指着说:“你不用说,这里就有二景,一个叫做'玉泉观鱼',一个叫做'曲院风荷',对不对?”
嘉平伸出大拇指,用道地的杭州方言夸奖说:“崭!崭!“又指着走廊南面挂着一口已经被砸得不会再走的钟说:“此乃南屏晚钟也。”
又指着钟前方挂下的一只空鸟笼说:“此乃柳浪闻鸟也。”
嘉和拦住他说:“'二弟你这就牵强了,既无柳也无营,哪里来的柳浪闻营呢?”
嘉平摇摇手说:“大哥有所不知,你看这鸟笼下园中有一片草是不是长得特别好?那是去年得放他们来造反时,把他自己养的八哥砸死了,迎霜哭了一场埋在此地,不料生出这么些草来。看到它,就好比听到那八哥的声音了。“这话又回到感伤上来了,嘉和勉强地说:“这倒也算是新的一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过我看你这里恐怕也是再生不出什么苏堤春晓、断桥残雪了吧。“嘉平一看气氛又不对起来,得想出个新招让大哥宽心,急忙又说:“西湖十景我就不提了,我这里还有新节目,说出来你保证笑煞。还是关在牛棚里的时候我们诗词学会的会长老先生教我的。他能把所有贴他的大字报都断句成词曲,那可是要有点功夫的。我学了好久才略通一二。刚才我还试了一次,你看,那面小屋门口不是新贴的大字报吗?”
大字报是昨夜一行人来查得放没查到,一怒之下写的标语,无非谩骂罢了,没水平且不说,连文句也不通。全文如下:“牛鬼蛇神,听着了,此事定难逃尔等密谋与暗中勾结,铁证如山罪恶重重,新出路在眼前,坦白可从宽抗拒从严,不许留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
可嘉平说:“你看我当场就把它给断成《虞美人》而且用的就是李促那首词的韵。他开头那句,不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吗,你看我的——”
嘉平断完大字报,嘉和苦着脸,这时也笑得说不出话来。你道他是怎么断的,原来是这样——”
牛充蛇神听着了,此事定难逃;尔等密谋于暗中,勾结铁证如山罪恶重。重新出路在眼前,坦白可从宽,抗拒从严不许留,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
得茶笑着说:“什么叫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不通!”
嘉平也笑了,说:“本来他的大字报就写得狗屁不通,又是尔等,又是滑溜,风马牛不相及,我也就拿它来开玩笑罢了。”
话说到这里,气氛算是活跃一点了,嘉和叹了口气,这才对得茶说:“今天这个日子,你能到场,我对你二爷爷也是一句交代刚刚说到这里,就见嘉平眼圈红了,边挥着手说:“算了算了,想得起来想不起来都已经那样,得茶还算是有心,得放连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得茶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谁都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得放的母亲自杀一周年的忌日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见叶子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对着这三个男人说:“来了。”
躺在竹榻上的那个男人几乎跳了起来喝道:“小心暗钩儿,别让他进来!”
他一冲动,把从前做地下工作时的术语都用了出来。
“不是得放,是那个姑娘,爱光。”
叶子这才把话说全,“我让她在巷口等,你们谁去?”
得茶站了起来,说:“前天我就和得放说好了,今天夜里到鸡笼山和得放会一会,得放还没见过他妈埋的地方呢,以后扫墓怎么扫啊。”
两个老人看着得茶要走,嘉平就伸出手去,问:“得茶啊,跟我说实话,得放会坐牢吗?”
得茶又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位老人说好,斟酌了片刻才说:“不知道……”
嘉平的手松了下来,想了想,说:“告诉得放,今天夜里我也去。我们不去,你们找不到地方。“得茶看看爷爷,爷爷说:“我们也去。”
谢爱光对第一次与得茶见面记忆犹新。她能够清楚地记得那辆吉普是怎么样行驶到她面前的,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上来“。那个年代,自己会开车的非驾驶员是很少的,杭得茶戴着眼镜的那副典型的斯文样子,和他开车时的熟练架势,看上去有些不那么协调。他的神情虽然不可以说冷漠,但起码是冷淡的。她上车后坐在他的身旁,他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她再说,就沿着南山路出了城。
与谢爱光恰恰相反,第一次交谈,杭得茶对这个半大不大的姑娘几乎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他只看到了她眼睛里的那种可以称之为恐惧的东西,但这种恐惧,时不时地就被另一种东酉克制住了。许多年以后,杭得茶明白了一些简单的道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战胜恐惧,甚至单纯的勇气也不能,但爱能使心灵强大无比。没有对红蓝少年的那份初恋,谢爱光便只是一个软弱的单薄的少女,她之所以看上去勇敢无畏,并非是与生俱来的。
而在得茶看来,她幼稚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得有多深,他们的前面,将有什么样的万丈深渊在等待。他把她尽可能地往城外带,他们的车,一直开到了钱塘江畔的月轮山下。L山的时候她气喘吁吁,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去,姑娘的脸立刻就红了,摇摇头拒绝了。她站住了,从半山腰上,也已经能够看到钱塘江,六和塔黑压压地矗立在头顶,山上几乎没有人。他们绕着塔走了一圈,得茶才问:“是得放让你来的?他今天夜里还能够去鸡笼山吗?“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情都有点冷淡,起码给爱光的感觉是这样。她告诉他说,一切照旧,她就是为传达这句话来的,现在她要走了。
得茶突然让谢爱光等一等,问她,想不想爬六和塔。这个建议让爱光奇怪,但她还是勉强同意了。塔里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两人绕啊绕的,越绕越窄,爬最后两层的时候,谢爱光累得动不了了,还是让得茶硬拽上去的。到了顶层后,谢爱光一句话也不能说了,依在塔墙上只有喘气的份儿。得茶看着她,想:这样的姑娘,进了监狱,怎么禁得起打呢?想到这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谢爱光被得茶的话问愣了,脱口而出道:“我,我和得放在一起啊!”
“不,你不能和得放在一起。”
得茶绕着那狭小的塔楼,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甚至没有再看谢爱光一眼。”
你们谁都不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你们不知道言论的深浅——言论可以让一个人去死。”
他就这样踱到了塔窗前,眺望着钱塘江,他敬爱的先生就是在这里失去踪影的,在他看来,杨真先生和眼前这个黄毛“/头,虽然同样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对世界的认识,依然是不一样的。他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暂时去避一避。”
他以为她会和得放那样不听话,可是他越往龙井山中驶去,就越发现这黄毛丫头的神情自若起来。当他的车停在狮峰山下,他带着她往胡公庙走去时,他甚至发现她跑到他前面去了。快到目的地时他停住了,说他得再打听一下,爱光笑笑说不用了,还是她带他去吧。他恍然大悟,说:“你们就住在这里?”
“放暑假的时候白姐姐叫我过来住的,得放有时也来住,我们一直和白姐姐保持密切来往。”
他的后脑勺一阵灼热,站在原地,没有回过头去。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身后,只要他回过头来,他就能看到她。刚才攀登六和塔的时候,他不是已经下了决心吗,让爱光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其中也不乏权宜之计——至少,为了白夜,吴坤会有所收敛。想到这里他更加难过,现在他已经证实了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他知道,白夜之所以敢这样做,正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着控制吴坤的力量。而眼下,除了骨肉之情,还有什么力量对吴坤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呢?他犹疑地看着爱光,说:“你能不能上去跟白姐姐说一声我来了,想见见她?”
爱光答应着往山上走,没走几步又被得茶叫住了,说算了,以后再说吧。爱光就松了口气。她知道白姐姐现在绝不愿意见到得茶,还不如不提出见面更好。
得茶缓缓地朝山下走去,漫山的茶丛正在萌发着夏芽,中午的阳光热极了,仿佛连茶蓬也被这阳光晒蔫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机,很巧,接电话的正是吴坤。他是这样对他说的:“你不是很想了解白夜的情况吗?她现在和得放他们在一起。是她把他们接到山上的。你还不至于把白夜也牵连到所谓的反动传单里去吧。至于你想通过我了解的问题,我觉得白夜已经作出了回答,你没有必要再通过任何人去了解了。“吴坤在电话那头耳语:“我只能给你一天时间,你让得放赶快离开白夜,公安局正在立案,事情弄大了,已经不在你我控制中了,明白吗?”
电话机两头的这两个男人分头放下耳机时,脸上都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不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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