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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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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一听,木愣了半晌,全身抖得像个筛子,拳头塞着嘴巴,欲哭无泪,嘴里却颂顺地发出了哭嗝。杭天醉一看,不好,小茶当真了,便去拍她的背,说:“好了好了,说句笑话,也好当真?”
小茶一橹他的手,眼泪这才流了下来,趴在床上哭:“笑话……好、好……这样讲的……““我晓得乔儿认干爹,不关你的事,这是他的命,谁叫他跌粪坑去呢?”
杭天醉说罢,便上了烟馆。待他回到忘忧楼府,沈绿爱气得直骂:“整天抽大烟,你还管不管茶庄的事情?”
“这你就是不知道鸦片的好处了。云里雾里的,天大的事情都是芥子般小了,人生如梦,烟里春秋嘛。“沈绿爱恨得直咬牙。婆婆一病不起,大权却还是不肯旁落,一大串钥匙,依旧还在枕下,每日要垂帘听政,主事的却是她。她一个人,撑着这么大的一个茶庄,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丈夫也觉得自己是理亏了,想了想,说:“要不我还是回来住吧。我只是不知道回来能干些什么。”
“你不戒了鸦片,休想进门。”
“那我就没办法了。”
杭天醉摊摊手,说,“或者干脆聘了吴升,顶从前茶清伯掌柜那只位子。”
“你怎么不说把茶庄送给这个中山狼?不是他怂恿,你有钱抽鸦片吗?“杭天醉又被说得哑口无言。原来他抽鸦片的钱,都不是从茶庄上支的,沈绿爱看得紧,不是她答应谁也不敢给钱,他只得偷偷摸摸卖字画。还有,就是上忘忧茶行,支茶庄那些股份的钱,杭天醉自己也不知道,他家的那点股份,正作冰雪化呢。
“要不,叫小茶回来,也好帮你一把。一家子人分两下住,能不费钱吗?”
两个孩子,此时正从学校回来,刚好听到父亲的这段话,嘉和看都不看他父亲,立刻对绿爱说:“妈,可不能让姨娘这样回来,姨娘也抽上烟了。”
“你说什么?”
沈绿爱头嗡的一下,站起来又跌坐了下去,两只耳朵尖声叫了起来。
“我那日去吴山圆洞门,亲眼见的。爹抽烟,让姨娘烧泡,姨娘就跟着抽会了。“沈绿爱发起征来,她想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她对丈夫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她站起来,两只眼睛茫然寻觅了一番,寻到了嘉和,她的一只脚使劲一跺,说:“嘉和,嘉和,你这个亲娘,叫我怎么办?”
说着,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就哭了起来。
现在,杭天醉的三儿子嘉乔开始受到了另一种教育。他骑在干爹的膝上,正在听吴升和龙井山中来的那个山客吵架,严格地说,是听那山客在唱独脚戏呢。
吴升,现在已经是候潮门一带茶行中屈指可数的后起之秀,老板兼行植了。
所谓行情,便是评茶人,也就是评定茶叶品质高低的行家。茶行,原本就以代客买卖为主,往往新茶上市,山客便携小样来布样,也就是让行相看是什么等级,能卖什么价钱。行信定个数,又征得买卖双方同意,就成交挂牌。也有先开了价购进,挂牌后水客再购进的。
当然,成交后,货还要运到茶行对样,符合要求,方能过秤成交。茶行可拿九五扣佣、九八扣现和九九扣样。山客净到手时,每一百块钱,也就只有九十二元了。茶行也向水客收水佣,一百元收五元,实际上只收二到三元,其余的,都做了回扣。
茶行还有一项额外的收入,便是对大样时每袋拿取一把茶叶,作为样茶。这茶,是专门拿来分给茶行中人的。上至经理、行信、帐房,下至职员,栈司、学徒,人人有份。
这样积少成多,收益竟也颇厚。如忘忧茶行附近的公顺茶行,每年,光样茶就有一百多担呢。
吴升接管了茶行,既做老板,又做行情,他晓得,这评茶的饭,是绝不好吃的,对茶行来说,几乎起着决定命运的作用。
原来评茶定级,干年以来,至本世纪上半叶,完全依靠的是感官。
首先是用眼睛来观察干茶的形状和色泽,以及开汤后汤色的明暗清浊和叶底的嫩度整碎,此为“看茶“。
其次是用嗅觉和味觉来感受茶的香味,此为“闻茶品茶“。
还得凭借触觉和听觉。用手去翻动茶叶时,就能感觉到它的老嫩和轻重,以及水分含量的多少。好的行信,用手捻,用牙咬,都能辨别高下。
一个优秀的评茶人,谁又能不说他是一个敏感的审美者?评茶人多忌吸烟喝酒,吃辛辣腥气的东西,更不用香水化妆品。他们能够辨别出千分之一浓度的味精,他们能够嗅出百万分之几的香气的浓度,上苍给了他们一颗敏于感受之心,等于给了他们一条荣光的活路。
吴升珍惜这一条路。他早就在茶清的教诲下不抽烟不喝酒,他引诱杭天醉抽大烟,但自己却坚决不抽。他还知道,一个好行信,不仅要评得好茶,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预见行市趋势,对各路茶类,要尽可能地做到了如指掌。
当时杭州市面上的样茶——也就是评茶时的实物依据,大体上分为烘青样板、大方样板、黄汤样板(即建德、分水二本)、青汤样板(即东阳、义乌、武义等路烘青)吴升均已烂熟于胸。
他的评茶房设在楼上朝南的大屋里,光线柔和,照得一尘不染的地板,进屋得换鞋子。为了避免阳光直射,窗口还装了黑色遮光板。
屋里又有两张评茶台,漆成黑色的那张靠窗口,评干茶;漆成白色的那张放评茶杯碗,评湿茶。
这些,原本都是继承了茶清的,没什么新创意,吴升接手后的大胆革新则是立刻叫人刮目相看的两桩:一是样茶每袋抓一把减少成三袋抽一把;二是水佣从百分之二三减到只取百分之一点五。
山客水客争相传颂,纷纷拥来,吴升看似亏了,实际赚了。同行中人便气愤,说是破了做生意之规,茶漆会馆要开会声讨。吴升理都不理:“开会?妈爸个贱胎!开会去呀!你们会开完,老子茶叶老早卖光了!“茶漆会馆竟拿这流氓老板没得办法,只好去找忘忧茶庄。沈绿爱这头在做邮包生意,顾不过来,便去寻天醉,天醉挥挥手,说:“随他去,吴升这个好佬,胸脯拍得脸膨响,图个好听,山客水客也多辛苦,这口饭让他们吃得爽快一些也好。”
杭天醉没有想到,他一进茶行,就有山客朝他吐唾沫星子了。
山客骂着吴升:“你当你是个好东西,骗过了众人,骗得过我?你和茶清伯比脱头脱脚了!茶清伯会把一级龙井评成二级?“吴升一只手橹着嘉乔,一只手拿着一根茶梗,问:“这茶梗哪里来的?”
“茶梗明明是你放进去的,你要加害于我啊。”
“你叫孩子说,小孩不说谎话。孩子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嘉乔眨眨眼,说:“我看见干爹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众人一听,便都笑骂那山客,自家货不好,反诬别人,那山客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山客的茶,原本评一级没问题,晦气的是吴升从样茶中挑出一根茶梗。一根茶梗,一级就变二级了,山客能不暴跳如雷吗?
天醉见了这样的纠纷,便出来圆场,说:“你们也不要吵了,评一级,茶行吃亏;评二级,山客吃亏,不如就评一级半吧。”
吴升冷笑,放下手中孩子,说:“看在老板面上,就这样办了,吃亏在我吧。”
那茶客升了半级,心里有余气,再不敢发。想抽身不做,又怕一级半也卖不出去,哎哎地叹气,只好作罢。
谁知山客前脚走出,嘉乔后脚就跳起来,抱着吴升头颅问:“干爹,我答得对吗?”
吴升便说:“干爹今日要奖你,你说要吃什么,只管点来。”
倒把个亲爹反而听糊涂了。问:“你们串通一气搞什么名堂?”
童口无忌,说:“干爹手指缝里夹着茶梗呢。没有人晓得,只有我一个人晓得的。“杭天醉听了,一盆冷水浇到头顶,顺手给嘉乔一个巴掌:“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我叫你从小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一巴掌打狠了,嘉乔惨哭,跺脚叫着干爹,钻进吴升怀里。吴升也上了火,喝道:“这里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吗?滚!”
杭天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他就没听人对他说过一个“滚“字,何况是这样一个下三滥的地痞。
“你弄清楚,谁是这里老板,谁叫谁滚!”
他也喝道。
吴升哈哈大笑,一本帐簿劈头盖脸朝杭天醉扔过去:“你自己乌珠弹出看看,你还有几个铜钢,配到这里来哈三喝四?忘忧茶行这块牌子,一个月前就好摘下了。最大的股份是我吴升的了,如今你吸大烟的钱,都是倒挂在我帐上的了,不看在我干儿份上,我立刻就叫你滚他妈的蛋!”
杭天醉几乎木了,心里头只转了那四个字: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原来小人得志,嘴脸就是这样的。
但他不知道小人得志后他该怎么办了。他茫然失措地四处望一望,一切都陌生了,他盯住小儿子,连小儿子也陌生了。
“嘉乔,回去!”
他说。
“不回去!”
儿子别转了头。
他便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咯咯咯地下了楼梯,出了马路,也不知去向何处,脑子里一片的混饨,竟混饨得舒服。不知多久,撮着拉着车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了主人,放下车,便往口袋里掏银元,掏出几个,递给少爷,说:“吴升说,再也不给钱了,没股份了。”
说完,一下子蹲在车把前,毗开了大黄板牙,呜呜地哭起来了。正月正,麻雀飞过看龙灯二月二,煮糕炒豆儿;山 司 午 浴 吃 发灶 灶 端 沐 你 潮上 请 过 同 随 小儿 儿 子 儿 子,花 鸡粽 狗 果 发菜 只 糕 儿 巧 潮奔 杀 糖 猫 乞 大三 四 五 六 七 八月 月 月 月 月 月三 四 五 六 七 八圣地菩萨披头发打抛老菱好过酒蚊子脚儿等立直九B九十月十转眼间,冬至将近。杭人向有“冬至大如年“之说,早在半个月前,绿爱就嘱人买了大白菜,洗净晒干,几个孩子忙忙碌碌帮她搬白菜,又用盐路了,压在大缸里,嘉和、嘉平两人,用香胰子把脚细细洗干净,又用烫水浸得通红,然后两人站在大缸里,铺一层菜撒一层盐用脚踩踏一阵,准备了冬至那一日开缸,炒肉片祭祖宗。
林藕初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了。沈绿爱忙着冬至那一日替她做一双鞋袜,这也是杭人的习俗了,为古人的“履长“之意。
冬至傍晚,林藕初见了媳妇送了鞋袜来,靠在床档上,呛了一阵,说:“想来想去,是对不起你……”
沈绿爱晓得,婆婆是因为看到她送了鞋袜,想到小茶没有送,心里自怨当年不该怂恿天醉收了小茶,便说:“小茶病着了,不是不孝顺……”
“你不用替他们遮挡,从前我那死鬼生的什么病,他们这对活鬼生的也是什么病……”
沈绿爱见婆婆什么都知道了,只好默然。婆婆又吭吭吭呛了一阵,问:“祭祖的菜蔬都准备好了吗?”
沈绿爱说备好了。
“报来我听听。”
“有猪大肠,为常常顺利;有鱼圆肉圆,为团团圆圆;有誊头烧肉,为有想头;有春饼裹肉丝,为银包金丝;有黄豆芽,为如意菜;有落花生,为长生果;有黄菱肉、藕、本养、红枣一道煮,为有富,妈,你看还缺什么?”
林藕初想想不缺什么了,慢慢起身,换了新鞋袜,又让媳妇帮着梳了头,然后,从枕下摸着钥匙,要出房门。媳妇说天黑了,直接去厅堂吧,婆婆叹口气说:“取了烛台,你一个人,跟我来。”
婆媳两个,出了房门,林藕初脚颤得很厉害。她们一声不响,烛光在暮色浓郁之中摇曳诡橘,闪忽不定。走到那株大玉兰树下,婆婆把头慢慢地抬了起来,媳妇把烛台也举高了,便照着了高高的山墙。“扑啦“一声,一块壁灰掉了下来,没有人,风却紧了。
她们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然后,林藕初开始一进院子一进院地走,走一进,开一道锁,便把那钥匙留在了媳妇手里,媳妇要还给她,她摇摇头,说:“归你了。”
沈绿爱的心又激动又压抑,她对这个偌大的庭院,怀着极度矛盾的心情,她既想一把全部捏在手心,又想全部撒开不管。但是,不管她怎么想,她手里那串从前松松的钥匙圈,此刻叮叮当当,越来越满了。她跟着婆婆走了不知道多少房间,她真的想不到,这五进大院子,有过那么多的房间。她能猜出哪些房间对婆婆是充满记忆的,在这些房间里,婆婆总要恋恋不舍地四处张望好久,有时又闭上眼睛,仿佛要把这看到的一切关进心里,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烛光照着婆婆的身影,映在墙上,巨大,恍怎,仿佛她已经在那个世界里了,此刻见到的是幻影一般。
五进院子走完后,沈绿爱以为婆婆要回大厅祭祖去了,谁知她又打开了边门,她们还要到茶庄去。
后场很空很大,两旁铺着木板,从前一到春天,这里就坐满了来拣茶叶的姑娘,多时要到近百个呢。后来,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了,梁上便结满了蛛网。婆婆径直穿过了后场,轻轻推开了堆放茶筛的房间,她在房间里站了很久,沈绿爱不明白,为什么婆婆拿起了竹筛,凑近眼前。她要看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最后,婆婆走出了后场,却往前店走去了。绿爱迟疑地说:“妈,不是有规矩,女人不准上前店吗?”
婆婆不理媳妇,打开了门。两个女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了前店。
她们举着烛台,先在柜台里面照了一遍,走了一圈。那些白天在后场她们亲手触摸过的茶听茶盒,整整齐齐放在这里,她们觉得好奇。然后,她们又到柜台外,绕着那张巨大的评茶台,轻轻走了一圈。大理石面又凉又硬,反映出了烛台,甚至反映出她们这两张女人的脸了……
茶庄真大啊!真了不起啊!这个厅堂,真宽敞啊!原来前店就是这样的……
现在,她们两个,终于来到了大厅。厅堂上挂了祖宗遗像,又有各个牌位,牌位前摆了丰富的祭品,林藕初看了,皱着眉头说:“怎么少了一副碗筷?”
婉罗说:“没有哇!都齐了。”
绿爱使了个颜色,婉罗明白了,连忙又去置了一副来。
林藕初亲自点了龙井茶,香香配配,一盏一盏,敬在牌位旁。那副没有牌位的碗筷前,她敬了一盏黄山毛峰。大家都明白她在祭谁,也明白她这样祭的意思。大家就朝人群里找天醉,却不见他的人影。
嘉和就站在奶奶的旁边,他是和奶奶一起跪下去的。他站起来的时候,奶奶依旧跪着。他站了一会儿,又恍然跪了下去,再站起来,奶奶依旧跪着。大家等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又跪了下去,再站起来时,奶奶依旧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从黑暗深处涌上来的恐惧,突然慑住了嘉和,他边蹲下边叫:“奶奶,奶奶!”
奶奶全身硬硬地摇晃起来,头却依然顶着地,不吭声。
嘉和一抬头,看到灵台上放着一杯茶,一根花白辫子,嘉和吓得大叫:“奶奶!奶奶!“他使劲地一推奶奶,奶奶倒了,咕嘻嘻,像一截木偶,头和膝盖碰在一起,两只手撑开着,脸上一副虔诚的神情。
接着,整个忘忧楼府都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凄厉的尖叫:“奶奶!奶奶!奶奶!“无论男孩的父亲,还是男孩的母亲,都没有听见这象征着忘忧茶庄一个时代结束时的叫魂之声。当他的母亲以僵硬而又虔诚的姿势,用她临终的祈祷来要求亡灵护佑这个杭城著名的茶叶家族时,杭天醉用他在忘忧茶行支取的最后一枚银洋,换得芙蓉烟再一次地不可自拔地陶醉在了从未有过的虚无的迷幻之境中了。

第一部:南方有嘉木
第二十二章
他沉默寡言,身材削瘦得亦如一把薄剑。他身体并无疾病,但脸上总若隐若现着某一种无可言说的痛苦。人们对他既为将子为庶出的特殊地位予以理解,但他似乎并不在乎这种理解。一放学,他总是先到妈处问安,然后再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干。他已经可以写得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了,用来书写借据、款单、凭证等等,绰绰有余。
大弟嘉平恰与他的个性相反。嘉平是无拘无束的,快乐的,直言不讳的。他对一切来自自然和书本的知识,都抱有强烈的实践的兴趣。然而,由于他的过于好动,他对生活的态度又带上了浮光掠影的应接不暇。一年四季他都有走出墙门外的理由,尤其是夏日。叶子喜欢跟着大哥二哥,在晨光高微之前,穿过断桥,来到西冷桥,这里有苏小小的墓。叶子想,她是中国古代的艺妓吧。这里又有林和靖处士的墓,叶子不明白什么是处士。嘉和说:“处士,就是一天官也不当的人。”
“一天官也不当,有什么好纪念的?你看岳飞,当了大元帅,有千军万马,才好当大英雄呢!”
岳王庙就在西冷桥对面。他们也是常去那里的。庙里的岳飞手里举着个牙牌,穿着宽衣朝袍,不像个将军,使嘉平隐隐有些失望。比起来,倒是秋谨墓让他更有联想力。他一遍一遍地对叶子说:“这个女人跟赵伯伯很认识的,她一次有五斤酒好喝,手里拿一把刀,骑在白马上,女扮男装,你看墓牌上的字…·”叶子借着晨光,费劲地读着:“秋雨秋风愁煞人……秋雨秋风,为什么愁煞人呢?”
“为什么?”
嘉平就盯着嘉和,他认为嘉和应该知道这一切。
嘉和想了一想,说:“'因为悲哉,秋之为气也。'”他们三人都还不能明白,何谓悲哉秋之为气?现在正是盛夏,是芳香的希望的季节,满湖的西湖荷花,天微明时开放了一会。叶子把一小包装了茶叶的白纱袋放进了花蕊,又用一根细绳把花瓣轻轻缚拢了。此时,天已大亮,他们三人从城里跑到这里,也都有些累了,便在放鹤亭下的藤椅中躺下。这儿有新冲的粉红色的藕粉和新沏的碧绿色的龙井茶,是从三家村和忘忧茶庄进的货。店家认得这几个孩子,免费请他们吃,吃饱了,他们便在藤椅中昏昏地睡着了。
总是嘉平最爱睡。嘉和与叶子醒来,便到湖边去解开荷花瓣,取出茶叶。微风吹来,荷花红红白白,颤动不已,像是仙人从水中升起。嘉和等着,等着,看看叶子,看看荷花,心里说不出来的痒。叶子安安静静说:“为什么要把茶叶放到荷花中去呢?大哥儿?“杭人口语中多儿化音,叶子不太会用,就到处加“儿“字。嘉和听她这么叫他时,心更痒了,全身哆嗓起来,说:“茶性易染啊。荷香染到茶香上,我们就能喝花茶了。“这么说着时,荷花就一朵朵地开了。嘉和盯着荷花,被它天光中的美丽迷惑了,一伸手跨腿,便掉入了西湖。叶子低声尖叫起来,嘉和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说:“没事没事,比钱塘江的潮浅多了。”
他浑身上下湿源滚的,清清凉凉的感觉。叶子催着:“快起来快起来,婶婶知道了,要骂我的。”
叶子害怕那个整日挂着钥匙走来走去的女人,叶子不敢跟别人说。她觉得,中国的男人要比中国的女人好,甚至在她眼里,那抽大烟的天醉伯伯,都要比勤快操劳的绿爱婶婶亲切呢。她这么想着,伸手去拉大哥,大哥却撑着堤岸,轻轻一跳就上来了。
这边,采莲的女郎们,摇着小舟,捧着刚折下的荷叶,里面托着新切的生藕片,过来做生意了。这些生藕片,切得一样厚薄,用手取来吃时,一片一片地连着,这才叫藕断丝连呢。况且吃完之后,又可将荷叶倒过来戴在头上,那便是一顶漂亮的凉帽了。
嘉和掏了零用钱,买了一片荷叶的藕,那卖藕的女郎笑微微地说:“小郎格真心疼你的小养媳妇啊,自家不吃省下来给屋里人吃……”
嘉和一下子面孔通红,耳朵根子都发了烧。叶子不明白什么叫小郎信什么叫屋里人,但是猜这神情,似乎与她有关,便也羞答答地红了脸。正不知如何是好,嘉平大呼小叫,也捧着一张荷叶过来了,上面放的却是蒸熟的藕。藕孔中填满了糯米,再行切片,又撒了亮晶晶的白糖,又松又软,又糯又香。嘉和问:“你也是买的?”
“才不是呢,店主送的。吃!”
他把他的那份伸到叶子鼻下,说,“你闻闻,香不香?”
叶子笑了,左手一片,右手一片,那卖藕的女郎惊呼起来:“这个姑娘好福气啊!两个男诉儿欢喜你呢!“绿爱渐渐地与嘉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杭家长子亲密,来源于那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当她报着帐目,并让这个早熟的孩子记帐时,她奇怪地听到了“啪喀啪喀“的声音。接着,她看到帐簿数目字被水浸酥了。她抬起头,吓了一跳,她看见嘉和那双长眼睛中,饱噙着眼泪。
“怎么啦?”
她r“叶子……要死了条。嘉和痛苦地说。一闭眼,眼泪就流成河。
绿爱坐在太师椅上,愣住了。
“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
“她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流血她要死了……”
肚子痛得要命。她自己说的。
绿爱绷紧的变了色的脸,缓过来了,脸上就有了诡橘的笑意。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她害怕的。她怕给你添乱。““这是谁说的?”
绿爱倒有些不快意了。
“她说的。”
嘉和停了笔,朝绿爱看了一看,“我也这么想。”
绿爱认真地看了孩子一眼,明白了。孩子是说,我们都不是你生的,我们很知趣。然而这暗示却叫绿爱难受,仿佛一道谴责。她叹了口气,便从太师椅上站起,问:“叶子现在什么地方?”
“她躺着,不让我们动。嘉平正给她喂云南白药呢!”
绿爱大叫一声:“胡乱于什么?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鬼头!女孩子的天癸,你们捣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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