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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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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认认真真地守在门口,谁过来问她,她就说:“我姐头痛,睡着了,我给她守着门呢。”
不久以后,四百里外的上海城闸北、虹口也响起了枪声,两个穿灰色哗叽长袍的男人,三十岁年纪出头,恰好路过宝山路鸿兴路口。细雨绵绵,空气中火药味正浓,薄暮中雨后的路面流淌着道道血水。高个子的那一位回头一看,一串血脚印,不禁小声惊呼:“血!血!“他是吴觉农,另一位是他的同乡、总角之交胡愈之。
恰是同一年,吴、胡二人与章锡深、夏丐尊等人,共同发起创办了开明书店,那一日,4月13日傍晚,他们正从章锡探家出来,他们成了目睹了这一重大历史惨案的见证人。
第二天,在三德里吴觉农公寓书房,茶人吴觉农取出成立于1917年的中华农学会信笺,递给三十多年以后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总署署长的胡愈之。胡愈之开始书写给最高当局的书面抗议书。子民、稚晖、石曾先生:自北伐军攻克江浙,上海市民方自庆幸得从奉鲁土匪军队下解放,不图昨日闸北,竟演空前之屠杀惨剧。受三民主义洗礼之军队,竟向徒手群众开枪轰击,伤毙至百余人。三·一八案之段棋瑞卫队如此横暴,五卅案之英国刽子手如此凶残,而我神圣之革命军人,乃竟忍心出之!此次事变,报纸记载,因有所顾忌,语焉不详。弟等寓居问北,目击其事,敢为先生等述之。
4月 13日午后一时半闸北青云路市民大会散会后,群众排队游行,经由宝山路。当时群众秩序极佳,且杂有妇女童工。工会纠察队于先一日解除武装,足证是日并未携有武器。群众行至鸿兴路口,正欲前进至虬江路,即被鸿兴路口二十六军第二师司令部门前卫兵拦住去路。正在此时,司令部守兵即开放步枪,嗣后又用机关枪向密集宝山路之群众,瞄准扫射,历时约十五六分钟,枪弹当有五六百发。群众因大队拥挤,不及退避,伤毙甚众。宝山路一带百丈之马路,立时变为血海。群众所持青天白日旗,遍染鲜血,弃置满地。据兵士自述,游行群众倒毙路上者五六十人,而兵士则无一伤亡。事后兵士又闯入对面义品里居户,捕得青布短衣之工人,即在路旁枪毙。
以上为昨日午后弟等在宝山路所目睹之实况,弟等愿以人格保证无一字之虚妄。弟等尤愿证明,群众在当时并无袭击司令部之意,军队开枪绝非必要。国民革命军为人民之军队,为民族解放自由而奋斗,在吾国革命史上,已有光荣之地位,今乃演此灭绝人道之暴行,实为吾人始料之所不及。革命可以不讲,主义可以不问,若弃正义人道而不顾,如此次闸北之屠杀惨剧,则凡一切三民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甚或帝国主义之信徒,皆当为之痛心。先生等以主持正义人道,负一时物望,且又为上海政治分会委员,负上海治安之最高责任,对于日来闸北军队所演成之恐怖状态,当不能忽然置之。弟等以为对于此次四一二惨案,目前应有下列之措置:O)国民革命军最高军事当局应立即交出对于此次暴行直接负责之官长兵士,组织人民审判委员会加以裁判。
(2)当局应保证以后不向徒手群众开枪,并不干涉集会游行。
(3)在中国国民党统辖下之武装革命同志,应立即宣告不与屠杀民众之军队合作。
党国大计,纷纪万端,非弟等所愿所问,惟目睹此率兽食人之惨剧,则万难苟安缄默。弟等诚不忍见闸北数十万居民于遭李宝章、毕庶澄残杀之余,复在青天白日旗下,遭革命军队之屠戮,望先生等鉴而谅之。涕泣陈词,顺祝革命成功!
郑振锋 冯次行 章锡探 胡愈之周予同 吴觉农 李石岑同启四月十四日方伯平在梅花碑的寓所,这几日出出进进的,各色人等川流不息,每有人来,方伯平就叫他的女儿出来奉茶。也不管别人寒暄不寒暄,都要介绍:“这是我独生女儿,这几天时局不安,被我锁在家中,只给来往客人倒倒茶,连教堂也不让她去了。”
有知道方家底细的人便喝茶,说:“老方,你怎么吃的依旧是旧年的老茶?女婿新茶也不送来?““不要他送!免得把晦气也一道送了上来。”
方西冷家本来就住在梅花碑省党部附近,事发之日,打开窗子,她全看见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心里还是向着婆家。方西冷急得心如火焚,说什么也要往羊坝头冲。西冷妈左劝右劝也劝不好,气得拉张椅子坐在当门口号陶大哭,边哭边说:“你好死不死,你要现在送上门去死,你是还嫌我们方家儿女多啊?”
女儿拎着小皮箱也哭:“妈,你就让我回去吧。我嫁到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他们家都上了门板,茶叶也不卖了。撮着伯被打死了,我连个照面也不打,我不就是没脸见人了吗?妈,上帝不会宽恕我的。““罪人啊,罪人啊,干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把你往杭家那个火坑里推啊!我原来想,清清爽爽吃茶叶饭的人,也好来往,哪里晓得,竟是这样一份火烛郎当的人家啊!“就那么僵持着,方伯平一脸杀气地回来,见着那架势,他轻轻一喝:“你起来。”
方夫人嫁给方伯平那么多年,头一回见丈夫这样铁青着脸,吓得也不敢违抗,赶紧就让开了道。
方伯平把那藤椅往边上重重地一甩,藤椅竟然就断了一条腿,他又把手往外面狠狠一指:“你要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不过你要记牢,再也没有你回来摸得着的*“他那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咆哮把方西冷的眼泪吓得一滴都没有了,半张着嘴盯着她的父亲。
“你不要头脑不清,以为杭家门里就这样小乱乱!实话告诉你,这才刚刚开始呢。他们这碗茶叶饭吃不吃得下去还难说呢!要讨饭有没有嘴巴也不好估呢!““你听听你父亲的话,我们老了,吃苦的是你。”
“不是那么说的,“方伯平又喝住了妻子,“这次牵连上了我们,弄不好就要杀头。”
“什么?”
母女两个都被这危言耸听吓得面无人色。
方伯平一看女儿扔了皮箱,不像是要走的样子,才重重一声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你OJ晓得什么?政治这个东西,碰都碰不得,碰碰就要出血的。我是没办法了,陷在这里头了。你年纪轻轻又何苦来?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茶庄保不保得住不去说它,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好了。西冷,你此去不是飞蛾扑火,又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重重一声叹息,眼睛便湿了。
倒是方西岸,突然一个棒喝,便恍然大悟,她刹那间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和杭家的缘分,看来到此为止了。她也长叹了一声,说,“妈,你先别忙着哭,快快给我去了杭家,把杭盼给我抱回来,她小,离不开我照顾,杭忆,只好先放一放再说。”
这么说着,又想哭,却忍住了,接着说,“家里问起来,就说我病了,要在娘家歇几天。”
“不!”
方伯平说,“就说我方伯平把我女儿关起来,不让她再见杭家的人了。”
“爹,你就一点后路也不留?”
方西岸问。
“哎呀!我的西冷女儿啊,“方伯平又叹息又跺脚,“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10日夜里,方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开门的恰是方西沙,进门来的那两位和她打了个照面,方西冷就怔住了。
吴升与从前相比,是越发的从容自若,原先残存的小伙计的气味,现在已经被有钱人的那种气派成功地掩饰起来了。他既无不安也无做作的热情,只是矜持地作了揖,问方女士父亲在吗?是否允许昌升茶行的老板拜见。
方酉冷很纳闷这位杭州商界显贵何以会来拜访素无交往的父亲?正那么想着,旁边闪出那位小伙子的玉体长身,微微欠了一欠腰,说:“嫂子,你好。”
方西冷乍一听声音,再看那人身形,几乎要叫,两兄弟真是越长越像了。嘉乔怎么连声音都像了他大哥呢?轻轻柔柔的,像是有教养的读书秀才,哪里有半点杀人放火的痕迹呢?
就为了这一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像吗?方西冷一侧身,就把这两位让进了厅堂。
方伯平在和吴升闲聊的时候,方西冷才断断续续地明白,吴升刚刚从宁波来的伙计那里听说,那里这两天不太平。
“吴老板做生意的人,打听这个干什么?”
方伯平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对此表示不满。他和吴升不熟,也不明白,方西冷何以要把这个有点江湖流气的老板放进来。
“是这样,我正有一笔货要发到宁波去,新下的茶叶,路上耽搁不起,若是那边不太平,我就不准备往那里发了。”
倒也听不出什么破绽来。方伯平却暗自惊叹吴升耳目的灵敏,便说:“不管太平不太平,宁波人总要喝茶的,你还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生意去吧。”
吴升淡淡地一笑,说:“只怕生意要做不安耽了。”
方伯平心里有事,不想和吴升多搅,便说他很抱歉,吴老板茶叶饭吃不好,方某人爱莫能助,因为方某人和做茶叶生意实在是挂不上钩,虽然小女……方伯平突然明白了,这个吴升!这个吴升,绝不是平平常常就来串一下门的,他要干什么呢?敲诈我吗?
看上去倒也很中肯,好像是既为我想也为他自己想,生意人大多有这种本事。吴升说:“你看,嘉乔虽然在我跟前长大,但毕竟是姓杭的,和嘉平虽然不一个娘,但也是一个爹。巧不巧,他和嘉和倒是一个爹娘。这份人家也是,三个儿子三样生,时局真要乱下去,你得给我们作个证,我可没掺和他们杭家的事。老实说,做茶叶生意,争一争,让一让,我这个人都是做得出来的,可这世道一乱,我就不敢说话了。嘉乔刚才说了,明天他们纠察队要和军警活动。我怎么办?我是叫他去好,还是不叫他去好?方律师,我倒是要来讨教讨教的了。“方伯平的确很吃惊,他没想到这姓吴的嗅觉那么灵敏,他似乎已经提前嗅到了血腥味。他并不希望他以后将看到他自己的手里有血。这么想着,倒是抬起头来,没想到在对方的目光里也看到了同样的心思。
原来对方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上有血。
这么想着,他重重地一声叹息:“吴老板,我实在是无可奉告哇。”
吴老板也不接口,半天才说:“懂了。”
他站起来要告辞,叫了几声嘉乔,嘉乔不应,嘉乔被他的大嫂叫到里屋去了。
回家的途中,两人与来时一样,坐着一辆马车,默默无言。马车行驶良久,嘉乔还没有从心烦意乱中苏醒过来。他被嫂子刚才那番话搅得六神不安。他讨厌这个女人,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偏要他去给杭家通风报信?林生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巴不得他死了呢。
“你为什么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他还曾这样对她说。
“我没办法,我被我爹关起来了,我出不了门——”
“他们不会相信我的,我打过他们。”
“你不要管他们会不会相信,你要告诉他们,快去,快去,不要让自己的手上心上都沾血。沾了血,一辈子…·上帝啊,宽恕我吧,天哪,这太可怕了。”
方西冷属于那种最会制造氛围的女人,这也是最有魁力的地方,此刻她却不是制造氛围,是被她所能感受到的氛围吓坏了。她甚至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黑暗中鲜血在喷射,她突然面对挂在墙上的十字架耶稣,就拚命地划起十字,口中不停地祈祷:“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
马车停住了,吴升轻轻地掀开门帘,说:“你下去吧。”
嘉乔头一探,愣住了。两盏桔黄色的灯笼,上面用绿漆写着杭字。
“我不去!”
杭嘉乔犹疑着,嘴很硬。
“去吧。”
吴升挥挥手。
“干爹,我恨他们!”
“那是私仇,不用公报。”
“干爹……我,我已经公报了。”
杭嘉乔垂头丧气。
“那不一样。”
吴升叹口气,“我不硬叫你去,今晚我本来想让他家的媳妇回一趟婆家。她不去。人啊……我本来以为,我够狠的,看来还是狠不过他人。山外有山,领教了。你去不去,随便。我是担心你日后受不了,反过来恨了干爹……““不会,不会!”
杭嘉乔激动得热泪盈眶。
“……要死人的了,你懂吗?”
吴升把眼睛逼到嘉乔面前,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自如,深藏着无限丰富的人生阅历,杭嘉乔相信这双眼睛。
他跳下了车,自己安慰自己,是我干爹叫我去的。
杭嘉和在夜梦中行走,多年来他总是重复这样一场梦景,以至于他甚至在梦中都会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在梦里,他总是看到天边有一片绿色,他就知道,那是郊外的山中,但是山很远,他脚下是一片沙漠,走一步都很艰难,要跑简直就不可能,他累得要死,甚至不想再走向那里,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他到了那里以后会看到什么。但是每当他产生了不想再去那片茶园的念头时,他就置身在那里了。还是和往常一样,九溪嫂和跳珠她们,一边在阳光下采茶,一边唱着情歌:温汤水,润水苗,一简油,两道桥。
桥头有个花姣女,细手细脚又细腰。
九江茶客要来煤,……
他就和她们唱着唱着,突然他知道他又该到说那句话的时候了。其实在梦里他也知道他不能说这句话,可是他止不住,好像命里注定似的他就要冲口而出:“跳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采茶?“果然,跳珠面孔惨白,大叫一声就仰面而倒。
接下去的场景,嘉和也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每一次都依旧那么恐惧凄惨:九溪涧边,山洪下来了,天落着大雨,雷声四起,闪电四射。他像一只落汤鸡,半浸在水中。然后,他看到远远的风雨凄迷的小路上烟雾腾腾中,一口棺材抬来了,很慢很慢,像是云里面托浮出来一样,还有呜呜呜的哭声。棺材向他飘来时,他每一次都会惊愕、恐惧和困惑,他总会在心里问,这是谁死了?谁躺在里面?然后他发现雨停了,棺材上覆了一身的绿叶,全是茶叶;突然,茶叶中就开出白花,黄的蕊子,白色的花瓣、又嫩又白,茶叶像藤条一样地挂下来,从棺材里喷涌出来,每当这时,他就大叫:谁在里面!谁让茶叶开了花,谁在里面……
然而,他就醒了。
可是今夜的梦却进展极其缓慢,无论他在沙漠里怎么跑,他就是跑不动。而且他听到前面总有个声音叫他——快点,快点,快跑,快跑!他后面又有个声音叫他——站住!站住!别动,别动!
他既跑不动,也不想停住,他也搞不清那两个声音是谁,他就低下头来拚命走。突然他怔住了,他发现,他踩过的每一个足迹都是血印。他慌了,蹲下来看,是血印,而且血还在从沙漠中渗出来,喷涌出来,咕喀咕啃的像血泉一样。他抬头往远处看,前方依旧是一片的绿色,像个祭坛似的,隐隐约约地,有仙子在绿色中浮动,歌声也便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温汤水,润水苗,一简油,两道桥。
他咬咬牙就往前走,他不管血迹的存在了,但是后面那个声音却叫得更厉害了——站住!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蹦!”

第一部:南方有嘉木
第三十三章
嘉和从梦中被打醒了过来。他听见他的窗榻在蹦蹦蹦地被敲响着,有人叫他快开门,他听出来了,是嘉乔。
嘉乔告诉他的那些话就如一个贼说的话一样。他告诉他这些话时的动作神情也完全像是一个贼。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嘉和身边挤出那些阴谋,牙齿磨得格格格地响:“我实话告诉了你,我是看在大嫂份上才把这些告诉你。我手里提着我脑袋呢。我恨你们,我干爹说了私仇不用公报我才来了。明日再见了面你是你我是我,对得起你们了。“他站起身就要走,被嘉和一把拖住:“你把爹气得吐血了,你差点没杀了他,知道吗?”
嘉乔一愣,说:“是我救了他,谁叫你们把他弄到那种地方去的?”
“谁让你们开枪舞棍的?你把嘉草脑袋都打伤了。撮着伯被你们的人打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嘉乔顿足:“你还是不是个人?他们把妈逼死了,把我赶走,你还护着他们,你还是我亲哥呢!不就是想霸这份家产吗,连亲兄弟也不要,你还问我是不是人?我要不是人,上这里来干什么?“嘉和愣了:“你说什么,是谁逼死妈?是你那干爹你知道吗?嘉乔,你要是愿意回来,做我们杭家的儿子,我把这份家产都给你,我让你当老板!”
嘉乔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大哥会那么说,愣着愣着,悲从中来,说:“当老板有什么用?妈没有了,妈的命回不来了!”
这么说着,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在这样的巨大的厚重的夜晚,杭嘉和没法也没脸再说一己的个体的事件。一切的一切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剑拔夸张的夜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嘉和记起了把嘉乔的话传给大弟听。嘉平跳了起来,说:“走,赶快告诉嘉草,大家分头去通知,先隐蔽一段时间。”
“你也要走?”
嘉和有些茫然,“你又不是谁的对立面,你站在中间,不走也没关系。不穿这身军装就是了,“他突然有些激动了,抓住大弟的肩膀,“正好,正好,你正好可以乘机脱了军装回茶庄来——”
嘉平第一次让大哥看到他的有些无奈的笑容:“大哥,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手里拿着枪,不是打嘉乔,就是打林生。我倒是想一枪崩了嘉乔,可是通风报信的又是他,他让我下不了手。既然我现在谁也不打,我就只有远走高飞了。“叶子回到屋里,看见嘉平一副要走的神情,手就抚在胸口上,睁着眼睛,不问嘉平,却问嘉和:“又要走?”
“马上就走。”
他想了一想,就让叶子把那只兔毫盏取来,塞进他随身带的包里,还笑嘻嘻地说:“看样子,这次又得带上这个护身符了。过去是半片,如今大哥成全了我,又是个完整的了。好了,跑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叶子惊慌失措地一头扎在嘉平怀里,说了一连串的日语,嘉平也用日语回答她,然后叶子又冲回屋中抱出了杭汉,硬要塞进他怀里。嘉平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大哥,说:“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我会回来的。”
嘉和却把头别了过去,他无法承受这种目光,他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杭汉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世界上有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情,嘟吹了几句,就又睡着了。
当着嘉和的面,嘉平把叶子拉到胸前,说:“大哥,叶子和汉儿,交给你了。”
嘉和心一阵狂跳,为了掩饰,说:“别说这些,一家人。”
他们两兄弟悄悄摸进嘉草住的小院子时,开门的却是小妹寄草。
“你阿姐呢?”
“她睡了。”
两兄弟就去敲门,门一开,床上干干净净,根本没人。
“说,你阿姐上哪去了。”
寄草看大哥二哥都变了脸,自己就吓得要哭,说:“别骂我,阿姐成亲了。”
两兄长就骂她:“你开什么玩笑?说实话。”
“真的成亲了,嫁给林生哥哥,我们三人,用茶当的喜酒。”
寄草一本正经地说。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嘉和急得直打转。
“没疯!”
寄草说:“林生哥哥说,他就要死了,再不成亲就来不及了。嘉草姐姐也说,真的他们可能都要死了,嘉乔那天打了她一棍子,差点没把她打死呢。“寄草这么说着,自己就害怕得哭了起来,“大哥二哥别告诉妈,姐姐不让我说。她说妈要伤心的一.….“两兄弟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嘉草和林生果然都有些反常呢。
嘉和亲自把嘉平送到门楼口,嘉平心里有事,转身要走,突然右手被嘉和拉住了,嘉和有些慌不择言,说话使幼稚起来:“嘉平,嘉平,很好笑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有血…·”嘉平使劲握住他的手,说:“血不是梦,是现实。大哥,你真是一个梦中人,该清醒了!”
他想走,但发觉嘉和依旧不放手,明白了,说:“你别担心,我还没喝上今年的新茶呢。”
一使劲,挣脱了大哥的手,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天,公元1927年4月11日,杭嘉乔跟随着军警冲入市总工会,就在大门口碰到了手拉手正往工会门里进的林生与嘉草。杭嘉乔看见那男人竟和他的双胞胎妹妹在一起,原先的宽有之心烟消云散,陡然升起一阵歹毒之心:好哇,冤家对头,竟敢来勾引我妹妹,指着林生便吼:“他是共产党!”
军警上去时,要把嘉草也一起绑走,被嘉乔拦住了,一巴掌把她推出老远,说:“她不是,她是拱定桥蒙白船上下来的婊子,我认识的。”
林生也不反抗,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呢,对嘉草说:“你走吧。和你无关的,该干啥就干啥去!”
嘉草没走,靠在墙上,她惊得目瞪口呆,刚才十分钟前,他们还在院子里亲吻拥抱,林生的手还在她胸口移动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铐起来了?这么想着时,林生却已经被带上囚车,呼啸着,一眨眼就不见了。
很多年以后,寄草想,她的嘉草姐姐就在那时候走向疯狂了。她是那么样的一个弱小的女子,情感却是那么地深逮,真是像幽兰这样的女人啊,天生只配生在空谷中的女人。把她捧回家的山中猎人突然就被虎狼吞没了,你叫她怎么还活得下去。她痴痴呆呆地靠在床头,握着寄草的小手,一会儿微微地说:“你的手真好……
“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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