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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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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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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外国文学——军事题材小说
关键字:二战 美军 太平洋战场
【文案】
小说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太平洋战场。在众多的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题的小说中,诺曼·梅勒的《裸者与死者》是出类拔萃的一部,被公认为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佳小说之一。小说的深度在于它不是简单地记叙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而是以战争为背景来反映更为深广的社会和历史主题。故事被安排在一个虚构的热带小岛上,通过两条平行的线索来展开复杂的情节。前一条线索提供了生动有趣的战争情节,后一条线索则深化了作品的主题,使作品的内涵更丰富,更深刻。
这个发生在南太平洋一个小岛上的故事让读者看到美国军队内部官兵之间的关系,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军队中官兵之间的对立关系,看到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因此《裸者与死者》超出了战争文学的范畴,是一部带有象征意义的书,主题在于表现兽性与理想在人类心灵中的搏斗。
【作者简介】
诺曼·梅勒(1923—至今),美国著名作家,国际笔会美国分会主席,美国“全国文学艺术院”院士,“美国文学艺术研究院”院士。发表于1945年的长篇小说《裸者与死者》是其成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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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第一章
谁也睡不着觉。天一亮突击登陆艇就要放下水去,第一批部队就要驾着小艇,劈开浪花,冲上安诺波佩岛的海滩了。这运兵船上,这整个船队里,人人心里都很明白: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中间有一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比如船上就有这样一个士兵:他仰面躺在铺位上,闭上了眼,却全无半点睡意。只听见四下里象浪激波涌似的,呼呼之声此伏彼起,那是因为弟兄们不时也会打上个盹儿。有个人还大声说了句梦话:“我不干!我不干!”这一嚷,就引得那个士兵把眼睁了开来,他盯着这船舱慢慢打量了一转,头脑里的幻境渐渐消散了,出现在眼前的那乱糟糟的一大堆,是吊床,是光赤条条的人形儿,是挂在那里晃啊荡的随身装备。不行,得上一趟厕所。他轻轻骂了一声,把身子往上耸了两耸,终于坐了起来,两腿刚一伸到床外,弓起的背就跟上面挂吊床的钢管撞了个正着。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把系在柱子上的鞋解了下来,慢慢穿上。铺位上下共有五层,他的铺位是往上数第四只,他就在昏暗之中犹犹疑疑爬下床来,生怕一不留神会踩着了下面吊床上的人。到了地上,便小心翼翼穿过横七竖八的包包囊囊,向舱壁门走去,半路上还让谁的枪绊了一下。又穿过了一个也是那样杂乱无章很难插足的舱间,这才到了厕所。
厕所里水气蒸腾。唯一的一只淡水莲蓬头到这会儿还有人在用;自从部队上了船,这个淡水淋浴间就始终没有空过。走过几个海水淋浴间,却都无人使用,倒是有人在里边掷骰于赌钱。过了淋浴间才是坑位,他在湿滴滴的开口木板圈上坐了下来。香烟忘记带了,幸好隔不多远有个弟兄,他就讨了一支,一边抽烟,一边瞧着脚下这黑乎乎、水淋淋、烟蒂狼藉的地,听着坑下排粪槽里哗哗的冲水声。他其实也不是真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可一坐下来他就不大想起来了,因为这里毕竟比较凉快,再说这一股厕所、海水、漂白粉的气息,这一股金属沾着了水的淡淡的阴冷味儿,可到底不如兵舱里一派浓烈的汗臭那么叫人难受。他在那儿坐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站起身来,拉起草绿色的军用工装裤,想想回铺位上去又得费好大的劲。他知道回到铺位上也不过是躺在那里等天亮,他暗暗在心里说:还是快天亮吧,管它是好是歹,还是快天亮吧。回去的一路上,他想起了小时候他也有过天没亮就睡不着觉的时候,那是他生日的一天——妈妈许过他要大请客呢。
还在前半夜天刚黑的时候,威尔逊、加拉赫和二等上士克洛夫特三个人,就同师部直属排里的两个勤务兵凑成了一个牌局,打起七张头的“斯德特”来。他们在舱内甲板上看准了一个空处抢先占了下来,因为那儿有个别处没有的好处,就是熄灯以后照样还可以看得出牌。不过话虽如此,那也得眯起眼睛来瞧才行,因为熄灯以后只有梯子附近还亮着一盏灯,灯泡是蓝色的,所以牌的花色是红是黑不大容易分辨清楚。他们一连打了几个钟头,人都打得有点昏昏然了。拿到平淡无奇的牌,下注也完全成了机械的动作,简直象不通过大脑似的。
威尔逊一上手就运气不坏,随后有一圈更连赢了三局,这下子手气就越发如火如茶了。他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只见他盘起了双腿,腿弯里乱堆着大把大把的澳镑票子,叠得都快要漫出来了,他一向认为数钱不大吉利,所以没有去点,不过心里知道自己赢了总有一百来镑。他乐得连嗓子眼儿都怪痒痒的,他只要到手的东西一多,总会这样兴奋。这时他就操着一派软绵绵的南方口音,冲着克洛夫特说:“说真的,这号票子早晚会要了我的命。都他妈的论镑算钱,我一辈子也别想算得上来。澳洲佬做出来的事啥都落后。”
克洛夫特没有答腔。他略微输了一点,不过更使他恼火的是这牌打到现在,他的牌运始终没有一点起色。
加拉赫一副轻蔑的口气,咕哝开了:“得了吧!凭你今天这份子气;你还算钱干什么?只要伸开胳膊来捞就是啦。”
威尔逊只顾格格地笑。“你这话也是,伙计,不过看这光景,胳膊细点儿怕还不行哩。”说着又笑了,乐呵呵、轻飘飘的,简直有些傻气,一边笑一边就发起牌来。他身材高大,年纪在三十上下,一头漂亮的长发是金棕色的,脸庞丰泽红润,五官虽然大些,倒也端端正正。但是他偏又很不相称地戴了一副银丝边圆眼睛,乍一看去似乎有一种勤奋好学的风度,起码也给人一种循规蹈矩之感。他发牌时指头抹起牌来总是津津有味,仿佛这抹牌的滋味有多美似的。他其实是在那里想酒,手里有了这么多钱,却连半瓶酒也买不到,实在有点遗憾。他一边轻松地打着哈哈,一边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这个人虽然喝了半辈子的酒,可手头没有了酒就怎么也想不起酒滋味。”他手里拿着一张牌,却不发下去,定神想了一会,忽然又好笑起来。“这就好比跟女人相好。有相好的时候,朝欢暮乐,心满意足,怎么也想不起那打饥荒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可一旦没了相好,要把女人的温柔滋味再在心儿里头回味回味,却又比登天还难。不过我以前倒有过那么一个相好,住在城郊,说起来还是我朋友的老婆哩——这个女人可真有意思极了。跟我好过的女人也多了,却独有这个可爱的小娘儿,叫我一辈子忘不了。”他摇了摇头,不胜赞叹的样子,随即又拿手背擦了擦那有如雕就一般的高高的前额,顺势还按了按那一头直立后掠式的金发,笑嘻嘻的只顾自得其乐。临了还放低了嗓音说:“嗨,那个甜美劲儿呀,真是一甜甜如蜜。”他给每人发了两张暗牌,随后再发一张明的。
这一回威尔逊的牌可不行了,不过他是个大赢家,所以先还是“跟”着,又过了一轮才退出。他心里暗暗在想;等这一仗打完了,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去酿些酒。三连有个炊事班长,一条脱酒卖这种票子五镑钱,照这样算起来,该有两千镑进了腰包。那又不费什么,只要有糖和酒曲,再弄几听桃子、杏子罐头就行。他想想自己也满可以这样来一手,心坎里一时只觉得热呼呼、美滋滋的。对,就是用料少点也不要紧。记得爱德老表酿酒就只用糖浆和葡萄干,人家不照样说满好?
可是威尔逊再想想又泄气了。自己真要去弄的话,一切用料就得深更半夜到炊事班的帐篷里去偷,偷来了还得找个地方藏几天。回头做成了汁液,还得找个隐僻妥贴的小旮旯儿,放在那里发酵。离营地太近了不行,那样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撞见,太远了也不好,因为卖酒最好能随要随有,立等可取。
问题倒还真不少哩,看来要办的话就非得等这一仗打完,等部队有了固定的营地不可。这就要等很长时间了。三、四个月都说不定。想到这儿威尔逊心里不觉焦躁起来。身在部队,要给自己办点儿事就有这么许多顾忌!
这一副牌加拉赫也很早就“收摊”了。他冷眼瞅着威尔逊,心里实在气不过。这么个没脑子的南方佬,偏是他走运,几副下了大注的牌,全让他赢了去。加拉赫觉得自己干了件对不起良心的事。他输了至少有三十镑,算起来就有近百块了,虽说钱大部分是这一路上赢来的,可那也不能作为原谅自己的理由啊。他想起妻子马莉怀孕已七个月了,待要回想回想妻子的模样儿,却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一阵阵内疚袭上心头。钱是应该寄给妻子的,他怎么能这样乱花一气呢?他感到深深的痛苦,这种痛苦滋味他已经尝惯了;他从来就没有顺心的事情,他的事情迟早总会弄得大煞风景。他不觉咬紧了嘴唇。他不管做什么工作,也不管干得怎样卖力,到头来似乎总难免要碰壁。他愈想愈怨,一时只觉得满腹辛酸。他不是个没有志气的人,他也依稀有所憧憬,可惜那总不过是个影子,把他逗了两下就消失了。这时候正好轮到一个叫莱维的勤务兵洗牌,加拉赫对他瞅瞅,嗓子眼里不觉抽搐了几下。这犹太佬,贼运倒挺不错咧。他的一肚子辛酸忽而都化成了怒气,憋紧在喉咙口,最后终于变而为一连串脏话吐了出来,嗓音那么沉浊,声调带着颤动:“得啦,得啦,这鸟牌你别老洗下去好不好?那倒运货有什么可多洗的,别洗啦,快发吧。”他说话完全是一副波士顿爱尔兰裔居民的口音,那难听的“a”音拉得长长的,往往就把后面的“R”音给吃掉了。莱维抬头看了看他,学着他的腔调说:“好,不洗了不洗了,就发就发。”
“真他妈的莫名其妙广加拉赫这话有点象是自言自语。他五短身材,瘦削结实,身上筋筋节节的,给人的印象是个炮经风霜、脾气执拗的人。一张脸也正巧相配,脸盘狭小,其貌不扬,先前满脸的粉刺留下了累累的疤痕,因而脸皮疙疙瘩瘩,尽是紫红色的斑斑。不知是由于他脸上这种皮色的缘故呢,还是因为他那颗长长的爱尔兰式鼻子生得特别,歪在一边象在赌气,总之他的神气看去老是象憋着一肚子火。不过论年纪他今年才二十四岁。
他面上的一张明牌是红心七点。仔细一看底下的两张暗牌,也都是红心。好,这一下有点门儿了。打了这一晚上的牌,他还没有得过一副“同花”呢,他相信这一盘势在必得了。他心里暗暗在想:“这一口看他们还能占得了我的便宜!”威尔逊开叫一镑,加拉赫加了码,还气哼哼地咕哝了一句;“好哇,索性大家多押上点,热热闹闹打一盘。”克洛夫特和莱维都“跟进”了,那另一个勤务兵却没有“跟”,加拉赫一见,觉得象是吃了亏似的,说道:“怎么啦?脓包啦?仔细明天大炮轰掉你的猴儿脑袋。”幸而大家正稀里哗啦把钞票往毯子上扔(毯子折了几折垫在中间当作台面),所以对他的话都没有听真,不过他话一出口,却打了个冷战,内心不安了,觉得说这话实在是罪过。他赶紧默默连念了几遍“圣母马利亚”。他眼前仿佛看见自己陈尸在海滩边,血淋淋的脖子根上没有了脑袋。
'正文  第2节'
接着来的是一张黑桃。他心里还在一个劲儿地想:他要是死了的话,不知道部队会不会把他的尸骨运回国去?马莉会不会前来给他送葬?他自怜自借的,想得有劲,一时倒真巴不得能见一见妻子为他而哀戚的眼神。妻子终究是知心啊。可是心里要想的是妻子,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圣母马利亚”的圣容——他当年在教区附属学校买过些明信片,见过上面印着的宗教画,留下这个圣母的印象到今天还铭记不忘。可马莉呢,他的马莉是怎么个模样儿?他苦思苦想,想把她的眉目神态细细回味过来,可是此时此刻就是回想不起,那捉摸不住的印象就如一支似志非忘的歌,刚要摸到一点调调儿,就又串到其他唱熟的曲子上去了。
下一轮牌他又得了一张红心。这就有四张红心了,后两轮牌只要再来一张红心,一副“同花”就齐了。不安的情绪消散了些,于是一副心思就都移到了牌上:成败在此一举。他瞧了瞧别家。发了牌还没有下注,莱维就已经自动“收摊”了。克洛夫特面上则是一对“十点”。克洛夫特开叫两镑,加拉赫这就断定他手里还有一张“十扩。要是克洛夫特到后两轮实力仍不过尔尔(加拉赫估计他的实力不可能再有所增加),那么自己的“同花”就正好吃克洛夫特的“三条头”。
威尔逊咯咯一笑,粗手大脚地从腿弯里掏出票子来,往毯子上一扔,一边说道:“这一盘输赢可大咯。”加拉赫摸了摸仅剩的几张钞票,心想能不能翻本就看这一遭了。他就咕哝一声:“再加你两镑。”说完仔细一看,心里有点慌了。威尔逊面上赫然是三张黑桃。他怎么早没看见呢?瞧这倒霉劲儿!
不过威尔逊并没有主动加码,加拉赫这才放了心。可见,威尔逊的“同花”还没有齐。双方的实力起码也是个对等的局面,何况威尔逊的底牌里很可能并没有黑桃,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在做“同花”。加拉赫但愿这两个对手到下一轮都别只是“跟”着,下注可要踊跃些才好。他再趁机层层加码,不到老本全部端上他决不罢手。
下一轮牌一发下,克洛夫特——带上头衔应该称为克洛夫特二等上士——也在那里暗暗兴奋了,不过他的情况又不一样。他本来只是抱着等待观望的方针,在那里打闷气牌,可这一轮来了一张“七点”,他手里就有了两个“对子”了。他当时只觉得心头突然一亮:这一盘他赢定了,一定的!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灵感,他断定自己的下一张牌不是“七点”就准是“十点”,正好做成一副“满把”。克洛夫特觉得这是肯定无疑的。心里感到这样损实,手气决错不了。他通常打扑克总很精明冷静,深知要专等一张牌机会渺茫,对手的虚实如何,他心里也总能有个数目。不过他觉得打扑克还大有撞运气的余地,这玩意儿之所以引人入胜,原因也就在这里。他无论做什么事,总是尽可能做到技术到家,准备充足,可是他也知道,事情最后成败如何,还要看运气而定。看运气,他觉得这也不坏。反正不管成败的关键究竟何在,他总吃不了亏,这一点他是暗暗深信不疑的。他打了这一整夜的牌,牌运一直平平,如今一副好牌终于露了头。
加拉赫这一回又得了一张红心,克洛夫特估计他手里是一副“同花”。威尔逊面上三张黑桃,这一轮却来了一张派不了用场的方块,不过克洛夫特猜他手里“同花”早已凑齐,只是不露声色而已。克洛夫特总觉得,别看威尔逊样子随和,象个好好先生,他打起牌来才鬼着哩。
克洛夫特开叫:“来两镑。”
威尔逊抓起两镑往台面上一丢,加拉赫却出来加码了:“加你两镑。”克洛夫特心想:加拉赫的手里有“同花”是肯定无疑的了。
克洛夫特把四镑票子整整齐齐放在毯子上,嘴里说:“索性再加你两镑。”话出口时嘴皮子一阵紧张,可又觉得那才痛快。
威尔逊嘻笑自若。“乖乖,这一盘输赢可大啦,”他望着大家说。“我按说是不该‘跟’了,可我就是改不了那老脾气,不见到‘末张’我怎么也死不了心。”克洛夫特一听这话,心知威尔逊也肯定已经“同花”在手了。他看得出加拉赫有些踌躇了——威尔逊的黑桃里有一张是爱司。“再加两镑广加拉赫的口气里有点豁出去的味道了。克洛夫特暗暗合计:要是自己已经拿到了“满把”的话,那决不客气,一定跟加拉赫抬个明白,可眼下实力有限,还是留点本钱,要拚等下一轮再排吧。
他就在毯子当中的钞票堆里又搁下了两镑,威尔逊也“跟进”了。莱维把“末张”牌面朝下发给了各家。克洛夫特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对这幽暗的船舱东看看西瞅瞅,前后上下尽是层层叠叠的吊床,宛如一片蜘蛛网。有个弟兄还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他把眼光收了回来,这才抓起自己的“末张”。一看竟是一张“五点”,他得住了,慢慢收起自己的牌,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出这么大的漏子。他懊丧不已,把牌一丢,连威尔逊的开叫他都没“跟”。心里渐渐有点上火了。他不吱一声,看着他们下注。只见加拉赫把最后一张钞票也押了下去。
威尔逊说道:“我这一下可要栽大跟斗了,不过不看到你的底牌我死不了心。伙计,你手里到底摸着啥大家伙?”
加拉赫似乎自知败局已定,开口就没好气:“你当我接着哈大家伙啦?——红心‘同花’,杰克领头。”
威尔逊叹了口气。“这真是抱歉了,伙计,你偏偏撞在我的手里,我是黑桃‘同花’,同今’带队。”说着指了指他的爱司。
加拉赫半晌出不得声,脸皮上的疙疙瘩瘩紫得快发黑了。可接着他就突然来了个大发作。“真是十八辈子没有的晦气!偏偏碰上这张挨千刀剐的,撞了个全军覆没!”说罢坐在那里直发抖。
靠近舱口的一张床位上,有个当兵的耐不住了,他胳膊肘一撑,探起身来叫道:“行行好吧,我的哥哎!别叽哩狐啦的啦,让大家睡会儿好不好?”
“滚你的蛋!”加拉赫也直嚷了。
“你们这帮家伙,也不晓得有个完?”
克洛夫特站了起来。他瘦瘦个子,其实只是中等身材,不过因为腰板老是挺得笔直,所以显得相当高大。在蓝色的灯光下看去,那狭狭的三角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小而紧实的下巴、瘦而坚韧的腮帮、短而挺直的鼻子,似乎都是那么经济,没有半点浪费。稀疏的黑发中有些青光闪烁,在这种灯光里看来格外显眼,一对冷森森的眼睛真蓝极了。他的口气平静而冷峭:“我说,这位弟兄,你还是少给我放屁吧。这牌我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了,你就是不乐意,又能怎么样呢,除非你打算跟我们哥儿几个不客气。”
从吊床上传来了一句哼哼卿卿听不清楚的答话,克洛夫特两眼死盯着他不放,过了一会才又说:“你要真是手指儿发痒,我一个人奉陪也可以。”他的话声气不大,一听就听得出带着些南方的口音。威尔逊担心地拿眼瞄着他。
这一口那个嚷嚷的士兵不作声了,克洛夫特淡然一笑,又坐了下来。威尔逊对他说:“老兄,你火性真旺。”
“这小于的腔调我听了就有气,”克洛夫特没好气地说。
威尔逊耸耸肩膀,说:“那咱们再打下去吧。”
“我不来了,”说这话的是加拉赫。
威尔逊觉得很扫兴。心里想:叫人家输得光了屁股,确实太没趣儿了。加拉赫平时待人还是挺不惜的。在一顶小篷帐里一块儿睡过三个月的老伙伴了,今天弄得他输成这样,想想加倍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就说:“我说,伙计,这是何必呢,光了屁股,可不能散了伙啊。我送你几镑做本吧。”
“算了,我不来了,”加拉赫还是气呼呼地说。
威尔逊只好又耸耸肩膀。克洛夫特和加拉赫一输牌就那么想不开,他觉得这样的人实在难以理解。他是很想把牌打下去的,如今牌局一散,就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打发天亮前的光阴了,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大大不了的。面前这么一大堆钞票就够叫人高兴的了。不过他倒更巴不得能来一杯。要不有个女人也好。他只好暗暗苦笑了。女人,远在天边呢!
在铺上躺了好大半天:雷德感到腻得慌,他乘岗哨不注意,悄悄溜上了甲板。在船舱里待久了,一到甲板上就觉得冷嗖嗖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才渐渐认出了船身的轮廓。月亮已经出来,一派索淡的银辉,隐隐勾勒出甲板上的船室和船上的设备。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螺旋桨在悄悄击水,船身在轻悠悠摆动,其实这船身的摆动他在船舱里早就感觉到了,吊床不是一直在晃荡么?他内心一下子觉得舒畅了许多,因为甲板上几乎空无一人。近处的一个炮位上虽还有个水兵在值班,可是跟船舱里一比,这里也真算得上是个世外的天地了。
雷德走到栏杆跟前,望着大海。脚下的船现在似乎根本没在动,整个船队好象停止了前进,正在水里探寻一条去路,有如追踪猎物的一条猎狗,追到中途断了线索。遥远的天边可见一个海岛上有山峦起伏的影子,中间有个高峰冲天而起,过了高峰山势便又一落,山头一个低似一个。他心想:这该就是安诺波佩岛了。可随即又耸耸肩膀:是那个岛又怎么样呢?岛岛都是一个样。
他想想今后这一个星期的处境,心下茫然,打不起一点劲来。明天登陆,两脚就得浸水,靴子里就得灌满沙子。登陆艇一艘艘放下去,卡车一辆辆往岸上运,一大堆卸在海滩边。走运的话,就不会遇到日军的炮火阻击,剩下的狙击兵也不会太多。他不但害怕,简直都厌倦了。这一仗打完还有下一仗,下一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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