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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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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夫特小声对他说:“听我说,你一路爬过去,通知大家,不到日本人下水渡河,谁也不许开火。”
“我去不了,我去不了,”加拉赫低声说。
克洛夫特真恨不得揍他一拳。不过他还是小声对他说:“快去!”
“我去不了。”
对岸日本人的机枪冲他们扫来。子弹嗖嗖地飞进他们背后的丛林,打得枝叶纷飞。曳光弹则好似一道道红色的闪电,平直地往丛林里插去。隔河打来的步枪真象有成千上万,他们俩只好把身子紧紧贴着坑底。枪声砰砰地直捶他们的耳鼓。克洛夫特的头都疼了。刚才自己打那阵机枪,把耳朵也震得有点聋了。别——唷呜——!一颗子弹贴地掠过,又飞起好些泥土,劈劈啪啪落在他们身上。这一回克洛夫特觉得背上着实象是着了一阵急雨。要还击就得探起头来,所以他一直在密切注意枪声,窥测时机。枪声似乎稀了些,他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别——唷呜——!别——唷呜——!他赶紧又往底下一钻。日本人的机枪在矮树丛里来回扫射,不肯放过他们。
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厉的呼啸,克洛夫特他们都用手抱住了脑袋。卜——隆恩——!卜——隆恩——!隆恩——!迫击炮在他们四面八方开花,加拉赫觉得象有个什么东西把他揪住了,一阵猛摇方才放开,苦得他直叫“老天”。脖颈子里还落进了一块泥巴,刺得他生痛。卜——隆恩——!卜——隆恩——!
有人哇哇地叫了起来:“哎呀,打着我啦,打着我啦。啥家伙打着我啦。”卜——隆恩——!
加拉赫受不住那爆炸的气浪。他大叫:“得啦,我吃不消啦!得啦!……我吃不消啦!我吃不消啦!”此时此际他已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嚷嚷了。
卜——隆恩——!卜——隆恩——!
“打着我啦,打着我啦,”不知是谁还在那里哇哇直叫。这时候日本人的步枪又开火了。克洛夫特两手抵地,伏在坑底,全身肌肉都已各就各位,准备待机而起。卜——隆恩——!丁——!弹片挟着呼啸,纷纷撒在林木丛中。
克洛夫特拿起信号枪来。敌方的火力并没有一点减弱的样子,但是在这枪炮声中他分明听见有个人在用日本话大叫大嚷。他就把信号枪朝天一指。
“敌人来啦!”
随着这一声喊,他打起了一颗照明弹,还大叫了一声:“快堵住呀!”对岸的丛林里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喊。就象一个人给车轮压住了脚板在那里惨叫。“哎——呀呀——!哎——呀呀——!”
照明弹亮起的当儿也正是日本人发起冲锋的时候。克洛夫特当时有个一刹那的感觉,他意识到日本人的机枪是从侧翼射来的,所以他不假思索地拉起枪来就打。这回不是看哪儿打哪儿了,而是把枪口压得低低的,反复地来回扫射。别人的枪声他听不见,但是他看到了他们枪口喷出的火光,象汽车的排气管在喷气。
'正文 第31节'
照明弹一亮,日本人渡过小河向他冲来的骇人场面便象拍照一样一下子摄入了他的眼帘。“哎——呀呀——”的叫声又在耳边嚷嚷了。在照明弹的光芒下看去,那些日本人就象给一道闪电突然照亮的人影,轮廓分明,却总有那么一种仿佛静止了一刹那的味道。克洛夫特现在已经看什么都不清楚了;这时候假如要他说一说哪是他把着机枪的手,哪是他手里的机枪,他根本就说不上来。他已经完全淹没在一大片暄闹之中,个别的叫叫嚷嚷在他脑海里顶多只有一眨眼工夫的印象。他也顾不上数一数冲过河来的日本人有多少,他就知道自己的指头已经牢牢地粘住在扳机上,甩也甩不开。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他就知道一个劲儿地射击。冲过河来的敌兵一个个倒下了。他们一到水里,速度就大为减慢,侦察排集中火力冲着他们一顿狠揍,有如一阵狂风扫过了田野。前边的人倒下死了,尸体又把后边的人纷纷绊倒。克洛夫特看见在一具尸体的后面有一个敌兵高高地伸起了手,活象要抓住天上的什么东西似的,克洛夫特就对准他打,似乎打了好大一阵子,才看见那挺起的胳膊渐渐软了下来。
他朝右边一望,看见就在小河一拐弯,紧靠山崖流去的地方,有三个人企图偷渡。他就掉转枪口,给了他们一顿猛打。一个人倒下了,另外两个慌忙站住,扭头往回逃。可惜克洛夫特顾不上再冲他们的屁股打,因为这时已经有几个敌兵上了他这边的岸,正向机枪阵地冲来。他赶紧回头来了个近距离平射,把这股敌兵统统打翻在工事前才五、六码的地方。
克洛夫特打了这边又打那边,他转换目标的反应之快,真好比球场上运动员跟着球转一样。这儿的人倒了,马上再打那儿的一伙。日本人乱了队伍,七零八落的,都犹豫了,开始后撤了。
照明弹灭了,克洛夫特一时简直成了瞎子。眼前乌黑一片,又听不到一点声息了。他想再去拿一发照明弹,匆忙间却又摸不到,心里急得要死。他就悄悄地问加拉赫:“放在哪儿啦?”
“什么放在哪儿啦?”
“真要命!”不过克洛夫特到底还是把照明弹箱子摸到了,他就重新上了子弹。这时两眼在黑暗里也渐渐看得见了,所以他也没有便射。后来发觉河里有东西一动,才又一枪打了出去。照明弹一亮,看见水中有几个日本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克洛夫特枪口一转,马上对准他们开火。有一个敌兵居然撑了好大半天还不肯倒下。在他脸上见不到一点痛苦的神色,当胸中了一大串子弹,唯一的表情却是迷茫和惊异。这一下小河里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在照明弹的亮光下,那满河的尸体看去都软瘪瘪的没一点人样儿,倒象一袋袋的粮食。有个敌兵脸没在水里,顺水漂了开去。靠近机枪掩体的河滩上,有个日本人仰面朝天横在那儿,血还在往外淌,地上积了一大汪,腹部穿了个大窟窿,好象一只肚肠尽露的开膛鸡。克洛夫特一时按捺不住,又抓住机枪给了他一梭子。看见那身子一阵抖动,心里感到一阵痛快。
有个人受伤未死,还在用日本话直哼哼。隔不了一会儿就要痛叫一声,在照明弹青惨惨的亮光下,听来格外令人毛骨惊然。克洛夫特抓起一颗手榴弹:“这小子真吵死了,”说着就一拔保险销,向对岸扔了过去。手榴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具尸体上,克洛夫特赶紧拉着加拉赫把身子一低。轰然一响,猛是很猛,听来却空飘飘的,仿佛只震碎了玻璃窗,房屋却没炸塌似的。过了一会儿,哼哼嚷嚷就都停止了。
克洛夫特绷足了劲,用心听着对岸的动静。那种躲躲闪闪的悄悄的响动,表明有人正在往丛林里撤退。他就高叫一声:“集中火力打!”
全班战士又一齐开火,克洛夫特利用短点射,向丛林里来回扫了分把钟。他听得出威尔逊的机枪也一直在狠狠地打。他就对加拉赫说:“这下子大概打得他们够受的了。”照明弹灭了,克洛夫特就站起身来,高声问道:“谁挂花啦?”“托格略。”
“伤重吗?”克洛夫特又问。
“不要紧,”托格略小声说。“胳膊肘儿中了颗子弹。”
“能坚持到天亮吗?”
托格略半晌没有作声,后来才有气无力地说:“不要紧,能坚持。”
克洛夫特跳出了工事。他说:“我来看看。停止射击!”他顺着小路,走到托格略那儿。只见雷德和戈尔斯坦俩跪在托格略的身边,克洛夫特就对他们俩说:“传话过去:大家守在原地,等候天亮。估计今儿晚上敌人是不大会再来的了,不过这事谁也打不了包票。另外要注意千万不能睡着了。现在离拂晓总共只有个把钟点,就是辛苦一点也苦不到哪里去。”
戈尔斯坦悄没声儿说:“反正我是让睡也不睡的了。这样把人闹醒,实在够呛!”这话跟加拉赫说的如出一口。
克洛夫特马上接口说:“是啊,可我守在这儿防备敌人,也不是在快活。”侵晨的凉气袭人,他一时有些哆嗦,想起这回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感到了害怕,他心头涌起了一阵羞恨。嘴里嘀咕了一句:“这帮日本鬼子!”他腿里觉得累了,于是就一扭头,回他的工事里去了。身固体乏,怒火直冒,心里一个劲儿地想:这帮王八蛋,我恨他们!
他不觉轻轻说出了声来:“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宰个日本佬解解我的恨!”小河里的尸体,都缓缓随水漂走了。
只听加拉赫说道:“好,咱们即使得在这儿待两天,也不用怕这帮死王八在河里放臭气了。”
飞回到过去:
山姆·克洛夫特
猎手
他瘦瘦个子,其实只是中等身材,不过因为腰板老是挺得笔直,所以显得相当高大。那狭狭的三角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小而紧实的下巴、瘦而坚韧的腮帮、短而挺直的鼻子,似乎都是那么经济,没有半点浪费。一对冷森森的眼睛大蓝极了……他能干、坚强,通常总是那么冷漠无情,个性的最大特点就是有一种优越感,简直对谁都瞧不上。他最恨懦弱无能,却又几乎什么都不爱。他的心灵深处有个混沌一团、尚未成形的幻想,可是他自己却不大觉得。
话虽如此,可克洛夫特又怎么会变成这么个人的呢?
要说起来,原因还真不少。社会的腐败是一个原因。生性不善也是一个原因。是个得克萨斯佬,又不信上帝,这些都是原因。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性格,也可能是因为他平生只爱过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背着他另有所欢,要不也可能是困为他生来如此,或者因为他总是适应不了环境。克洛夫特的父亲叫杰西·克洛夫特,老杰西常爱说:“要说我那个山姆呀,那可真是个倔小子。我看他“落地就是个倔小子。”说到这里老杰西就不免要想起自己有病的妻子,妻子身体不好,为人却温柔和婉,于是他不定又会补上一句:“当然啦,按说吃娘的奶应当象娘,山姆也是吃了娘奶的,可我看他娘的奶大概一到他嘴里就会自己发酸,因为他的肠胃只能吸收酸奶!”说着就会格格地笑上一阵,撸撸鼻子,用手一抹,顺手就擦在那发了白的粗蓝布工装裤屁股上。(老杰西这时多半是站在他肮脏的木柴堆房跟前,脚下踩着的是得克萨斯西部干燥的红土。)“对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带山姆去打猎,那时他还只是个小不点儿,举枪都还勉强……可这孩子从小连打起枪来脾气都倔。我告诉你说,你要是得了他的事,他才不依呢,十次倒有十次要暴跳如雷,跟你没完。当初才那么个小不点儿,就是这样的脾气了。“这小子什么事都不肯低头服输。
“这小子你真弄不过他。我哪怕就是把他打个半死,他也照样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两眼盯着我瞧,仿佛打算也来把我揍一顿,说不定还要请我脑袋上吃颗枪子儿呢。”
克洛夫特很小就去打猎了。冬天,得克萨斯的荒野寒气逼人,汽车顺着车印累累、结得石硬的公路驶去,沙土象钢砂似的直往敞篷的破“福特”里扑来,虽然只有二十英里的路,却把人都快冻僵了。坐在前排的两个大人很少说话,不开车的就呵手取暖。到了森林外,抬头朝红色的山梁顶上一望,太阳还在使劲往上爬,没有探出头来哩。
快来瞧,孩子,看见那一行足迹了吗,那是鹿的脚印。可人再机灵也别想跟鹿比腿快。你就坐在这儿,等鹿来吧,注意一定要坐在下风头。耐心点儿,不要怕多的时间长。
孩子坐在林子里直发抖。要我守在这儿等鹿儿上门?我才不干呢。我要顺着足迹找去。
他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在树林子里悄悄地摸去。树林子里暗得很,树是黑褐色抹上一层银白,地下则象一片深橄榄色的天鹅绒。鹿儿在哪儿?他踢开了一根挡路的小树枝,只听见得得的一阵响,一头雄鹿在矮树丛中窜了过去。他一愣:好家伙!鹿儿跑得倒是真快。
这一来他就留神多了。后来他发现了一道鹿的足迹,就屈下腿去,轻轻地把蹄印摸了又摸,心里感到一阵兴奋。我一定要把这头鹿儿给找到。
他在树林子里悄悄地走了两个钟点,脚踩下去都要先看个仔细,后跟先下,脚趾随着轻轻着地,而后才把重心挪过去。干枯的荆蔓勾住了他的衣裤,他就悄没声儿的,一个刺一个刺解开。
在一块林间小空地上果然见到了一头鹿,他连忙就地站住,一动不动。风轻轻地吹到他脸上,他觉得连鹿的气味都闻到了。乖乖,好大的家伙!——他看得暗暗惊叹。那头雄鹿在百来码以外慢慢扭过头来,两道目光从他身旁扫了过去。狗日的看不见我呢。
孩子举起枪来,手却抖得厉害,瞄准器直打晃。他只好把枪放下,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瞧你象个娘们家!一会儿重新把枪举了起来,这口就托得稳稳的了,终于他把准星对准了鹿儿前腿腿肌下面点儿的部位。我要一枪打它个穿心过。
叭——唷呜——!
那是别人开的枪,鹿却应声倒下了。孩子拔腿往前奔去,他几乎哭了出来。是谁打的?那是我的鹿啊。哪个王八蛋打了我的鹿。我非宰了他不可。
老杰西却冲着他笑。孩子,我跟你怎么说来着,我叫你坐在那儿别动嘛。这头鹿是我顺着足迹找到的。
是你惊走了它,撞在我手里的。我隔着里把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了。你胡说。你简直是一派胡说。孩子扑到他爹的身上,抡起拳头就想打。老杰西劈面给了他一嘴巴,打得他坐在地上,满嘴乱嚷:你这个老王八!爬起来又向他爹扑去。
老杰西哈哈大笑,把他推开了。瞧你这模样儿,不成了个愣小子了吗?嘿,要想打翻你老子,你还得再吃上十年饭。
那头鹿本来是我的。
落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
孩子眼里的泪水止了,干了。他在想,要是刚才他的手不抖的话,他早就先下了手了。
老杰西说道:“是啊,我的山姆就是从来不肯低头服输,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大概在他十二岁那一年吧,哈普镇上有个假小子老是欺侮他。”(说到这里他一只手拿着帽子,一只手抓了抓白发蓬乱的后脑。)“那个小子每天都要把山姆侯一顿,可山姆到第二天总要回去再找他干一架。我告诉你说,山姆最后还是把那个小子打瘪了。
'正文 第32节'
“后来长了几岁年纪,大概到了十七岁上吧,他就常常到八月的赛会上去降烈马,他降烈马还很有点名气,在县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骑师了。可没想到有一回老远的从丹尼森来了一个家伙。一场正式比赛,公正人什么的样样都有,比下来山姆偏偏就输在那个家伙的手里。我记得山姆当时气得两天都没有跟人说一句话。“这小子其实倒是个好种子,”老杰西特意加重了语气告诉他的邻人说。“当年我们的祖上披荆斩棘,是来到这儿最早的人家之一,到现在总该有六十年的历史了吧。在咱们得克萨斯州,姓克洛夫特的人家就有超过一百年历史的。我看我们克洛夫特家的先世有一些人也就有山姆的那股倔劲儿。八成儿就是因为有这么股倔劲儿,所以他们才不怕披荆斩棘,千里迢迢到这儿来了。”
捕鹿、打架、赛会上降烈马,把这些时间统统加在一起,一年也总共只得十来天。生活中更多的则是其他:近处是绵延不断的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远望是一脉青山,一天三餐总是在大厨房里吃,同桌的总是爹娘、兄弟,加上牧场上的那几个工头。再有就是听听牧场工人小屋里的谈话。那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沉思的口气。没错儿,那小姑娘肯定会记得我的,只要她那时候并没有醉糊涂。
我后来就死死盯住了那个黑鬼,我说,你这个黑小子,真坏透了,说着顺手抓起一把小斧头,劈头盖脸给了他一家伙。那王八免崽子简直连血也没有流几滴。宰黑鬼打他脑袋最爽快了,杀大象也是这样,一砸脑袋就管保呜呼哀哉。
婊子真是害人精,逗得我的胃口愈来愈大了,要是还照老章法尝一口就走,反倒惹得一身烦躁——想想又犯不上。
我一直在打量南路牛群里的那头带头牛,就是耳朵背后有颗斑点的那头红毛牛啦,我担心天一热,那畜生只怕要惹出点麻烦来呢。
这,就是山缨尔·克洛夫特受到的“教育”了。
日复一日,永远是在那牛群扬起的尘土里,耀眼的阳光下,度过漫长的下午。谁不腻烦呢,坐在马鞍上昏昏欲睡,那滋味可实在不好受。心,说不定一头还挂在镇上。(酒吧,妓院,花枝招展的女人。)
山姆呀,心儿里头痒痒的是不是?
懒洋洋、昏沉沉的,觉得欲火有点蠢动。跨下的马晒着阳光,皮毛里腾起一股热力,熏得大腿暖烘烘、软绵绵的。是啊,是有点儿。
哈普镇上打算要办国民警卫队呢。
那又怎么?
我在想,只要军装一上身,就不愁没娘们送上门,再说,到了队伍里枪也可以打个痛快了。
好吧,你要去的话,没准儿我也跟你一块儿去。说罢就把马头向左一拨,赶快去把一头走散的牛给截回来。
克洛夫特生平第一次打死人,就是在穿上了国民警卫队的制服以后。那时利利波的油田里闹起了罢工,有一些工贼给打伤了。
他们来叫国民警卫队。(发动罢工的那帮龟孙子。都是北方人,纽约来的。油田里有一些小子本来倒是不坏的,可是给赤色分子一鼓捣,也都昏了头了,再这样闹下去,要弄得大伙儿都快向黑鬼点头哈腰啦。)国民警卫队员站成一行堵在厂门外,给夏日的骄阳晒得汗水直流。纠察队员冲着他们嬉笑嘲骂,嚷嚷叫叫。咦,练兵操的!他们把童子军都请来啦。
咱们只管冲过去。这帮家伙也是公司的狗腿子嘛。
克洛夫特站在队伍里,不知不觉咬紧了嘴唇。
他们要冲上来了!他旁边的队员俏悄地说。
那个国民警卫队的队长是一家男子服饰商店的伙计。弟兄们注意了,要是有石块扔过来,你们就赶紧卧倒。要是情况实在紧急,可以向他们头顶上开两枪。一块石子在空中飞过。厂门外的群众满腔气愤,不时有人对警卫队高声辱骂。王八操的这样骂我,我忍不下这口气!克洛夫特说。
一块石子打中了一名警卫队员,于是全体队员一齐卧倒,把枪口对着步步逼来的群众的头顶上。
咱们冲上去,冲开他一个口子。
有十来个人迈开了步子,一步步逼向厂门。一把石子飞过他们的头顶,把警卫队里开了花。
队长急得尖声直叫:快,快,弟兄们,朝天开枪;
克洛夫特却把枪口朝下,瞄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工人的胸膛。他怎么也按捺不下一个古怪的念头:
要是我把扳机轻轻按一下呢?
叭——唷呜——!他这一声枪响是淹没在排枪声里,可是那个罢工工人却倒了下去。
克洛夫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
队长破口大骂了。妈的,是哪个家伙打了他啦?
这恐怕就没法儿查了,队长——克洛夫特说。他看着那帮工人惊慌后退,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一群废物!他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却没有半点汗水。
老杰西说:“还记得当初嫁给他做老婆的那个叫简耐的丫头吗?提起这个丫头,有句话我倒忍不住想说说,我说她十足是个小妖精。”(说着随地吐出了一大口痰,用靴底一擦,似有所思。)“这样的坏脾气丫头实在是天下少有,我看她和山姆两口子没分手的时候,倒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对儿。我儿媳妇也不止她一个,对别的儿媳妇我就不会说她们一句闲话。我都这么个老头儿了,可不瞒你说,我只要对她瞧上一眼,看见她那个孤媚劲儿……心里一想起来身上都会火辣辣的呢。”(说到这里在裤子上使劲乱搔。)“山姆错就错在他根本不该娶这么个老婆。还没有送结婚戒指,人家姑娘就肯跟你好上,这样的娘们你要跟她过一辈子,那当然是痴心妄想。大几口胃奇大的女人,跟男人过的日子一长,就会觉得光一个男的已经尽不了她的兴了。”(说到“男的”两字,还用手冲说话的对方一指。)“我看这大概也是生活中的一条规律吧。”
哦,再跟我亲亲,我的猴儿崽子,再跟我亲亲,你要不来,仔细你的小脑袋。说说,谁是你心上的情郎?
你是我心上的情郎,快来亲亲,来吧,来吧。
也只有我才能对你这样尽心。
你行,你行,哎呀,你简直棒得象一部机器。
久久的相依相偎。
对你,我比世界上最多情的男人还多情。
没错儿,我的宝贝,没错儿。
我棒得完全比得上一部机器。
结婚以后,克洛夫特就在牧场上向父亲租了一所小屋。小两口的情意日见淡薄,彼此懒言少语的慢慢过了一年,一年里小事情倒也有千百来桩,过后虽说都忘了,可是那影响却始终无法消除。一到晚上,他们俩就各自坐在小客厅里,听听收音机,彼此却很少说话。有时克洛夫特出于本能,傻乎乎地就想找个由头去跟她搭腔。去睡了吗?
早着呢,山姆。
哦。这一来他心里就有了气。以前小两口曾经动过一次手,事后再当着大家的面紧紧地靠在一起,就觉得别扭极了。可如今他们连锤梦之中都会觉得对方挨在身边讨厌,总是碍手碍脚的。两情欢洽的夜晚还深深地印在心头,眼前的光景却已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两口子的共同生活,在一起洗碗碟啦,在脸上亲一亲啦,都已成了索然无味的沉重的负担。
人总该有个伴儿啊。
他可不想要伴儿。他们的住宅坐落在得克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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