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天空晴朗晴朗-第1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板箱里。后来她曾经看到过一部上海中学生的纪录片,清晨的操场上那些穿着深色校服完全没有睡饱的孩子们挤作一团,敷衍地晃动着细细的胳膊和腿,看起来都很难看,而刺耳的高音喇叭里传出的不知道第几套广播体操音乐敲打着耳膜。

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因为并不是所有重点中学的学生都是蠢蛋加书呆子。在他们学校有一个非常旧的天文台,他们的学校是全上海最早拥有天文台的学校。其实根本已经看不到什么星星和月亮,但是几年前的物理课上,老师确实带着他们到这里来看过那个天文望远镜。三三站上去的时候看到很遥远的屋顶上几片橘红色的瓦片和两根快要腐烂的芦荟,都是倒过来的。后来这个天文台就渐渐被老师们遗忘了,有高年级的男同学把用钳子把锁门的铁链条弄断了,以后每天中午就偷偷跑到那里去抽烟,从这里还可以看到对过人家家里的电视机里正在放什么节目,而那时候中学男生中流行的烟还是“良友”和“希尔顿”。学校的后门有个开在人家天井里的游戏机房,外面搭着棚,有一棵总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斜刺过那个顶棚,一半的叶子都耷拉在几台游戏机上。教导主任闲来无事或者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跑到那里去抓自己的学生。只要老板娘一报信,那些连书包都来不及拉上的男生就纷纷抱头鼠窜。虽然学校里面禁止烫头发,但是女生还是会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头发弄鬈,秘密就是晚上扎着辫子睡觉,到了早晨把辫子散开以后抹点妈妈的定型水,头发就会变成大波浪。那时候高年级的女生都流行把刘海用发筒吹得高高的,在拖到大腿的彩色绒线衫外面套短夹克,黑色弹力紧身裤外面穿厚的彩色袜子和运动鞋。每到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就会站上一排隔壁职校和中专的男生,有几个长头发遮住眼睛的非常像电影里那些坏痞子。女学生们经过他们面前时虽然都低眉顺眼地快步离开,但是又都会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他们两眼。大胆如海伦的就会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腰毛衣在他们的口哨中骄傲地走过去,还要拉着满面通红的三三指着其中最帅的那个骑小摩托的家伙问:“你说他会不会真的砍人的呀?要是真的会砍人,那简直就太浪漫了。”而三三呢,她只是这所学校里最默默无闻的女生,上课的时候戴着副塑料框眼镜,下课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叠作业本,穿过人声鼎沸的走廊到老师办公室去交作业,既不是班干部也没有参加舞蹈队或者田径队。那时候全校最红的女生都是舞蹈队或田径队的,因为舞蹈队的女生在每年艺术节的时候都有一个穿紧身衣跳韵律操的保留节目,而田径队的女生放学后常常束着长辫子,穿着短裤在操场上训练。几乎没有人会真的注意三三。她坐在倒数第二排,被老师提问的时候总是可以蒙混过关,成绩不好不坏,是语文课代表,偶尔会被叫到讲台上面去结结巴巴地朗读课文。没有人知道她在小学里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女生,哪怕是在她毕业几年后,从小学校长到门卫老头都依然记得这个家住在学校隔壁,经常跟阿童木一起被关禁闭的女孩。

不要让他们发现,不要让他们戳穿自己。

十四岁那年,她退出少年先锋队。站在烈士陵园里听着高音喇叭播放的《少年先锋队队歌》时,她突然想起那根曾经勒在留级生脖子上的红领巾,然后红领巾从脖子上被摘下来。刺耳的喇叭里有人在朗诵着赞美诗,三三却只感到这最后的凶器已经被交了出去。所有与过去有关联的证据和记忆都已经被销毁,可是为什么觉得那么软弱和无力?好像他们都已经被宣布向长大成人更近了一步,而她身体里面的某个部分却被宣判了死刑。那些东西随着与阿童木有关的记忆一起死掉了。

可是这些都不能告诉九号,因为她发过誓,因为她发过誓的。

九号很快就有了一个女朋友。

海伦说:“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刺激你。他们男生都是些烂人。”

但是三三觉得,至少九号并不像海伦说得那么糟糕。她没有告诉海伦在此之前九号偷偷在她的课桌里面塞过一整套旧的《上下五千年》和一张电影《情书》的盗版VCD碟片。那个学期他们将近分班,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三三打算选历史继续念下去,而《情书》是因为三三写在校报上的一块豆腐干文章里提到过想要找这个电影来看。那时候还没有DVD,像这样冷门的电影非常难找,不知道九号是从什么地方帮她找来的。她不敢问,默默地把这些东西都收进书包里面,而在走廊里遇见他的时候却变本加厉地冷着张巴掌大的脸扭头就跑,好像对他的嫌恶完完全全地写在脸上。她摸透他的行动路线,碰到星期二和星期四排球队训练的时候她就绝对不往排球场走。中午吃饭时她在教室里面磨蹭着,直到看到他已经从食堂打完了饭,端着搪瓷饭碗穿过开满迎春花的小花园走回教室,然后又拖沓着步子拿着一把调羹在水斗边冲洗完毕后,三三才赶忙跑到食堂去打一碗已经冷掉的罗宋汤。她不愿意跟海伦说起这些,关于九号的事情她几乎是守口如瓶。这些都是她的秘密。可是她的秘密越来越多,好像那些因为做数学题和听无线电广播缺觉而造成的黑眼圈里储藏着的,全都是她那些该死的秘密。

那天晚上三三磨蹭着出完黑板报走出教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是黑色的了,远处操场的黑暗里依旧有篮球狠狠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她总是很喜欢这样傍晚即将结束的时刻。学校里面除了那些秘密谈恋爱的人,都已经走得精光。图书馆的玻璃门上挂着铁锁,生物实验室里的骷髅骨架上安静地覆盖着蓝色的窗帘布。看门的老头早就把大门锁上了,坐在破凳子上就着一盏节能灯读《新民晚报》,单单开了扇小得只能勉强侧过身体把自行车推过去的小门。三三完全没有想到九号竟然还等在车棚里面。他坐在自己那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条细长的腿松松垮垮地撑着地板。尽管她没有戴眼镜却很远就知道是他,因为她是那么熟悉他。操场上那么多人她一眼就能够辨别出他在哪个角落里系鞋带,走过他们教室时如果她故意往玻璃窗里面望就一定会准确地看到他。她的身上好像已经安装了一台能够探测到他的雷达。三三捏紧手里的车钥匙,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她没有跟他说话,只是手脚麻利地把书包放进车筐里面,摸索着锁眼开锁,手指却分明抖得厉害,几乎要把钥匙掉在地上。

这时候九号走到了她的身边。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后那个同样紧张而且在发抖的身体,混杂着乍暖还寒的夜晚那股冰凉的空气、粉尘味和体育室里面堆起来的漏了气的排球的皮革味,让三三在那个时候简直要投降。但是她不敢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摸索着那个该死的生了锈的自行车锁孔。她弯着腰,胳膊里还抱着过重的几乎要崩裂的书包,好像一个驼背的只会念书的笨蛋,一个就应该遭人恨的笨蛋,一个永远只会把那些好时光糟蹋干净的根本不会长大的笨蛋。她恨自己连那点指甲盖大小的勇气也都没有。突然,九号沉闷地嚎叫了一声。这时三三只听到身后一阵巨响,惊得浑身猛抖,一下缩起了肩膀。九号把车棚里面那些无人认领随意堆在一起已经快要变成废铜烂铁的一整排破自行车都踢倒在地,生了锈的铃铛和七倒八歪的轮胎们呻吟着在地上挤做一团。三三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只听到很远的地方门卫老头敲着搪瓷茶杯一路嚷嚷着朝这里走过来。九号死咬着嘴唇,整张脸都扭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有那么一会儿,三三觉得他简直要哭出来了。他恨她,她知道他简直恨死了她,就跟阿童木在雪地里把书包朝她扔过来的时候那个凶狠又盲目的眼神一样。但是她要说什么呢?在慌忙间自行车锁已经喀嚓一声打开了。她扭过头推了车子往外跑。她很害怕他奔过来拽住她的车龙头或者拉住她的胳膊。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要逃跑。她的双腿在发抖,她伤过的脚踝在这样潮湿的初春天气里隐隐作痛。跨上自行车的时候大腿狠狠地撞在旁边突起的铁栅栏上,疼得她在墨墨黑的车棚里瞬间里就掉下眼泪来,结果从跨部到大腿撞出一大片的乌青来。

九号在后面用青春期男生破锣般的嗓子喊着:“你打算永远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许嘉靓,算你狠!”

那天三三盲目地骑着车从小马路拐进新闸路的车流里面。天空飘着冰凉的春雨,尽管带着半截的绒线手套可是整根整根的手指还是冻得刺痛,眼泪就好像坏了的水龙头般不断往下掉,衣服和头发上都蒙着细密的雨珠。第二个礼拜九号就有了女朋友。那个女生是他们班从新加坡来的插班生,娇小得只到九号的肩膀,苍白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雀斑。

海伦在电话里大惊小怪地尖声说:“我在淮海路兜马路时看见他们俩了。那女生居然把手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面。真不知道那家伙走的是什么狗屎运,那个女生长得好看死了。”

三三把话筒拿得离开耳朵一段距离还是可以听到她高分贝的声音在那里激动地说个不停。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九号长什么样子。他有一个过分挺的鼻子,皮肤是浅咖啡色的。他走路的时候习惯性耸着肩膀,像当时那个很红的上海申花队五号。像他这样的男生怎么会真的喜欢她呢?他们根本不会对她有足够的爱和耐心,他们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天晚上车棚里的事在记忆里都好像梦一样无法真的拼贴起来,而大腿上面那一大片乌青先是漫出来很多青紫色的淤血点在洁白的大腿上显得过分刺目,然后那些内出血的小伤口都从边缘开始慢慢愈合。洗澡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用蘸了肥皂泡沫的海绵拼命地擦这大片的乌青,在水汽里它看上去好像是粘在皮肤上面的脏东西。她真的不再跟九号说话是因为太羞愧了,羞愧自己的怯懦和所有勇气的丧失,羞愧自己竟然真的是个只会向后看的女孩。她的那艘船永远都不会起航的。他们不明白她没有办法向前迈出步子去,他们不明白她需要比别人多得多的爱。他们便只会恨她,到最后他们齐刷刷地向前走去或许还会回过头来质问她: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永远做一个肆无忌惮的小女孩么?你以为这个世界真的会原谅你么?

那个非常可怕的早晨,三三梦见林越远死了。梦里面她跟林越远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但是那天早晨她去上课的时候却看到他的课桌上面摆着一盆从花坛里搬出来的一串红,泥土渣还有掉下来的烂叶子全都落在桌板上。她在梦里清晰地知道这是《情书》里男藤井树转学走掉的时候女藤井树在教室里砸花盆的那场戏。但是哪怕是在梦里,她都只是唯唯诺诺地坐在后排盯着那盆几近枯萎了的一串红。老师突然走进来说:“林越远同学不会再回来上课了,他死了。”然后全班同学都开始尖叫跺脚。她记得自己随后在万航渡路上走,不断盘桓在脑子里的都是反反复复的几句话:你再也看不到林越远了你再也不能在自然常识课上跟他传纸条你再也等不到他的电话你再也看不到他长大成人的模样。可是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呢?十二岁时一直想要买的黄色捷安特牌自行车买到了么?怎么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呢?他们说好买了自行车以后一起骑车去吴淞口海边的,他们在自然常识课时趴在地图上标过线路图,怎么可能不能看到他长大成人后的模样?她已经快要满十八岁了,而万航渡路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尽管在梦里,那里还是保存着那般情景,蔷薇花葱郁,有大枝滴着露水的牡丹从墙壁里面探出来。她甚至走过了家门口的菜市场,一边哭一边看到那些摊位上卖的鱼都是死的,翻着白肚皮的鱼躺在浑浊的水里面,而腐烂的五花肉散发着阵阵臭味,白菜的叶子粘在肮脏的地面上。这时候她开始嚎啕大哭,仿佛突然真的接受了这个关于林越远已经死掉的谎言。这股悲伤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几乎要把她的身体都冲垮。可是为什么没有眼泪呢?她从未如此难过,从未在马路上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哭,却怎么也无法流出眼泪来,仿佛泪水早就被透支干净了。她忘记了这是梦,非常用力地哭,感到心脏已经完全粉碎好像那只被砸烂的蓝色陶瓷小猪。直到她突然间醒来,那种恐惧和害怕的感觉瞬间消退,而巨大的悲伤却依旧像是鬼压身一样死死地压住她,让她没有办法动弹,眼角有一点点湿却真的没有泪水。她透过窗帘看到外面已经是泛着红光的清晨,而门缝外面透着日光灯的光亮。妈妈已经爬起来了,厨房里传来如此真实的哗哗的水声。又过了一会儿无线电也被打开了,传来早间新闻开始播报前的蹩脚音乐声。刚才梦里面那些清晰到可以触摸的场景一下子就消退了,好像记忆再次被人决绝地按了清除键。那个只属于陕西北路的世界渐渐地明朗起来。楼梯上有人开始走动。她用脚趾打开窗户,外面清冷的风吹进来,然后突然悲伤都不见了。

这是个秘密。为什么她总是退缩总是拒绝?为什么她心安理得?因为她想林越远是不会死的,他只会在梦里死掉,而这样可怕的梦与现实总是反的,他在梦里死了一百遍所以在现实里他一定会默默地长大成人。她一定会在哪里遇见他。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消耗和等待。三三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些,他们不会相信的,他们不会相信竟然还有人傻到依然在喜欢一个十三岁时的男生,就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可是为什么在梦里面会如此悲伤,会哭,会喘不过气来?这是爱么?为什么爱对她来说那么困难重重?

三三睡眼惺忪地爬出被窝,坐在昏暗的厨房里往嘴巴里塞着很难咽下去的青菜、香菇、馒头,然后站在厕所的镜子前艰难地把胳膊绕到后面扎辫子。镜子里这个长大一半吊儿郎当的女孩总是一张盲目又冷漠的面孔。后来她从未给任何一个男朋友看过自己中学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那里面有她初三和高三时的照片。因为不肯向妈妈开口提出要去理发店剪头发,又不愿意妈妈再站在天井里用剪刀随便地处理她的辫子,她的头发在高中毕业时已经长到了腰间,墨墨黑。长跑的时候她感到这把头发简直会把她压进跑道里,永无翻身之日。照片里她穿着有大人物来访时必须穿的校服裙子并且打着领结,嘴巴奇怪地嘟着,一副永远不会满意的讨厌模样。她不愿意给任何人看这些照片,就好像她分明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却依然死不悔改地不愿意时光倒流。小的时候她盼望长大成人,哪怕是与他们一样变成麻木的大人,但是长大以后她又痛心疾首地害怕起来。这些全都没有用,时间已经过去了,而如果时光倒流的话又会怎么样?时光倒流她也无非是再一次重蹈覆辙,再来,再来,再怎么来结果都是一样的。她把毕业纪念册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但是过去的岁月是没有办法抹去的,就好像那张她一直想要毁掉的身份证上十六岁时拍的照片。但是,她却总是记得那天啊!十六岁的夏天里她穿着一条灰色的格子裙子骑自行车去最近的派出所门口排队,她等了大约二十分钟,还在队伍里碰到几个同班的男同学正在打打闹闹,她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然后,在狭窄并且散发着一股刺鼻厕所气味的走廊里,她对着一面镜子用很多人用过的断了齿的木梳整理了自己的头发,把头发全都拢到耳朵后面去,露出整个宽阔的额头来,又理了理连衣裙的领子。这样,破烂的镜子里面她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严肃又悲情的女中学生。最后她坐在照相机前的凳子上,局促不安,被摄影师指挥着把头抬起来一点点,再抬起来一点点,脸往左边侧一点,肩膀再放低一点。等到闪光灯闪了,她的十六岁就被定格成了身份证上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那些时光已经死掉了,可是这样多的时间过去了,越往下走,她的东西就越是旧的。她喜欢的是旧的,她爱的是旧的。让她神魂颠倒,反复动心,永不死心,死而复生,复又死,复又生的东西总是那些旧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3。

眼保健操结束时;教导主任在广播里播报了几个通知后突然说:“高三四班的许嘉靓同学请到教导处报到。”她的声音听起来刻板又循规蹈矩,平滑得完全没有丁点感情色彩。这仿佛也是她第一次念到许嘉靓这个陌生女生的名字,在最后一个字的发音上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理直气壮地念了错误的发音。于是三三跌跌撞撞地飞奔在没有人的走廊,胸腔里面却根本就是小鹿乱撞。已经有多久,她的名字没有再从广播里面被念出来,没有再被写在黑板上或贴在海报栏里?如今她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却好像奔向的是小学教学楼二楼那间班主任的办公室,从那间办公室的窗户就可以直接看到万航渡路上老屋的晒台。但是为什么?她写完了所有的功课她的成绩手册上面都有爸爸的签名她没有逃课也没有跟男生拍拖,她唯一的过错就是喜欢一个简直不存在的人。这是秘密,别人永远也都不会知道的。

结果那封已经被撕破了口却没有贴邮票的信就这样摊在了三三面前。信没有封口,显然已经经过很多人的手被捏得皱巴巴的,甚至染上了一只粗暴的灰黑色拇指印。她茫然疑惑地把信展开,就感到五雷轰顶般头晕目眩。那些用劣质圆珠笔写成的歪歪扭扭潦草不堪的字,用力过重所以信纸好几处被戳烂了。厚厚一叠信纸拿在手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藏在抽屉里面那封阿童木的信此刻居然被她捏在手心里面。她好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般难以呼吸,却简直不敢再仔细看第二眼,仿佛害怕如果再看第二眼就会噩梦成真。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根本不是阿童木写来的信,因为许嘉靓这几个字那么扎眼。阿童木只会叫她许三三或者三三,他们俩从来都没这样叫过彼此的大名仿佛他们都压根就不记得有这样一回事。可那封信上写着许嘉靓啊!靓根本就是写错了的。她鼓起勇气仔细看下去就发觉这封写得糟糕透顶的情书完全不是写给她的,陌生的字迹陌生的落款,里面那些幼稚却滚烫的情话看得她简直要哭出来。她不认识叫小五的人,她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叫小五的人。恶心透顶。她恨不得赶紧把这封信从手里扔掉。

三三惊恐又厌恶地看着教导主任,说:“这不是写给我的信。”

“我们没有故意要拆你的信,是有同学拾到以后交到我这里来的。你也不必害怕,如果是那些小流氓惹事的话你是可以跟学校反映的。”教导主任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她在说什么,她的声音还是平滑得听不出语气。她坐在硬木凳子上披着深红色的羽绒服,手里捂着一个已经冷了的搪瓷茶缸,烫得枯萎了的头发被钢丝发卡夹住以后死死地贴在头皮上。她带着老师们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者才有的平静却闪烁的眼神注视着三三的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穿她的内心。

“这不是写给我的信,你们搞错了。”三三绞着手指反复喃喃自语着。

可是为什么僵硬的笑容就好像个撒谎者,她竟然还是害怕老师?那次在数学老师抽走试卷时熟悉的尿急感竟然又突如其来,她只能难堪地左右摆动着身体。

教导主任却不再说话,她那双在厚厚镜片后犀利的眼睛往下垂落,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玻璃桌面。好像她对所有犯了错却爱撒谎的学生都有一套,她有足够的耐心与他们消耗,而最后落荒而逃的总是那些内心受到谴责的后进生们。她刻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三三却简直可以听到她的脑子里正说着:“哼,到了这个时候撒谎还有用么?为什么还不承认要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时间有多宝贵你们这些小孩根本意识不到。”

可是三三没有撒谎。他们不知道这所重点中学里没有人比她更厌恶和害怕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她已经几乎要走出噩梦了不是么?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真的会变好呢?就这样死死僵持了一节课的时间,她撑着桌角站在旁边直到小腿开始发酸。教导主任这才喝了口茶,又把茶叶从舌头上吐了出来,然后缓慢又和蔼地说:“我都听同学反映了。信是隔壁职校里面的男同学写的,我也知道他每天放学以后都会到校门口来等你,但是你要想想看;这里是重点中学。明年你们都要考大学的,如果就这样耽误了时间你父母那些学费就白交了。”她这样说就仿佛她可以足够宽容,只要三三肯认错所有迷路的羊羔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可是三三不相信这些。他们这些大人他们才是撒谎精,那些教导那些期望和那些训斥都是骗人的。他们早把美好的时光都忘记了,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这信不是写给我的。”三三翻来覆去所能够说的也只是这句话。

这时候教导主任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冷冷地抬起头朝三三毫不留情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情我会跟你班主任一起商量处理的。”

三三几乎是哀求着说:“真的不是写给我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