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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和女儿-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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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上和莫莉跳舞时对她说过的那一篇。乔弗瓦·圣海勒拿先生现在在英格兰,预料将在下一周内来托尔斯庄园做客。罗杰的那篇文章已经引起了法国比较解剖学界的注意,这位先生早就表示想见见这篇文章的作者。霍林福德少爷还添了一句,说有一位近邻和他如此趣味相投,他极想结识,接下来又转达了卡姆纳老爷和卡姆纳夫人的问候。
霍林福德少爷的条写得又草又乱,看不大清楚,老乡绅不能一目了然,又死要面子,不肯叫别人帮忙辨认。最后他总算看明白了。
“这么说副郡长老爷终于看重哈姆利一家了。郡中大选快到了,对吧?我倒要叫他明白我们可不是一拉就到手的票。我看这陷阱是给你挖下的吧,奥斯本?你都写了些什么,竟然教这位法国先生如此着迷?”
“不是我,父亲大人!”奥斯本说,“条子和邀请都是给罗杰的。”
“这我就不懂了,”老乡绅说道,“这些辉格党家伙对我从无敬意,我也没想着受他们的尊敬。过去德本汉公爵还对哈姆利家族给予应有的尊敬,这一家毕竟是全郡最老牌的地主嘛。可是他死了,这个寒酸的辉格党老爷接替了他,打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和副郡长老爷共进过正餐——没有,一次也没有。”
“可是我以为,父亲大人,好像听你说过卡姆纳老爷过去老请你——只是你决意不去罢了,”罗杰说。
“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放弃我家的原则,讨好辉格党人?不!这种事留给他们做去吧。全郡大选眼看就到,他们才要快快地请哈姆利家的继承人呢。”
“我对你说了,父亲大人,”奥斯本说道,腔调气恼,父亲蛮不讲理时,他往往就用这种腔调说话,“霍林福德少爷请的不是我,是罗杰。罗杰现在是功成名就,出人头地了。”奥斯本继续往下说,在为兄弟而骄傲的慷慨中混杂着一丝自责的痛楚。“他现在有了名气,一直在写文章论说这些法国人的新理论和新发现,那么这位外国学者很自然想结识他,于是霍林福德少爷便请他吃饭。这再清楚不过了,”说到这里他放低声调,转身对罗杰说:“这事根本与政治无关,可惜咱父亲就不明白。”
说来不幸,这点低声的旁白老乡绅听得不很清楚,原因是耳朵已有点背,原是开始要聋的症状。这对他的影响可就大了,下面的一番话说得火气更旺。
“你们年轻人以为你们啥都懂。我告诉你们,这明摆着是辉格党人的诡计。罗杰吃饱了撑的——就算那人要见的是罗杰——要去讨好法国人?想当年我们是一心恨他们,打败他们才满足。可是奥斯本,你一口咬定他们请的是你兄弟而不是你,这又是你那狂妄自大的坏毛病。我告诉你,请的是你。他们以为长子肯定是跟着父亲起名的,那就叫罗杰了——罗杰·哈姆利,小。这就像根长矛一样明摆着。他们知道,要不是想出请法国人这条诡计,他们就休想骗我上当。那么罗杰,你没事干写什么法国人?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头脑的人,不会理睬他们的胡思乱想,还叫理论。不过他们要是果真请了你,我就不许你到一个辉格党人家会见外国人。他们理应请奥斯本才对。他是哈姆利家的代表,如果我不是的话。他们请不到我的,让他们永远这么试下去好了。再说奥斯本结识的法国先生不少,这还都是他老爱往大陆上抛,不爱回生他养他的英国老家所积下的功果呢。”
他一直往下说,多是先把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一直说到离开屋子为止。奥斯本也在不停地还嘴,回答他那些不近情理的抱怨,结果只气得他火上浇油。老乡绅刚一走,奥斯本就转向罗杰,说道:
“你当然要去吧,罗杰?十有八九他明天会改变看法。”
“不,”罗杰说道,甚为果断——这是他极其失望之故,“我不会冒险惹他生气。邀请我可以谢绝。”
“别干这样的傻事!”奥斯本叫道,“真是,咱父亲也太不近情理了。你刚才听见了他一直在说前后矛盾的话。还把你这样的男子汉当小孩子一样这不准那不准——”
“这事咱们不要再谈了,奥斯本,”罗杰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写回条。条子写好了,叫人送走,然后他过来把一只手疼爱地搭在奥斯本身上。奥斯本坐在那里装样子读他的诗,其实在气恼他父亲,也气恼他兄弟,不过原由大不相同。
“诗改得怎样了,老兄?我希望差不多可以问世了吧。”
“不,还不行。要不是为了钱,这些诗永不出版我也无所谓。人要是不能摘取成名的果实,成名又有何用?”
“好吧,这事咱们再不谈了,让我们谈谈钱吧。下星期我就去参加我的奖学金考试,过了后我们就会有一笔共用的钱。我现在是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他们不会不考虑给我一份奖学金的。可眼下我自个儿手头也相当紧,再说我不愿意麻烦父亲。不过等我成了特别研究生,你可得带我南下前往温彻斯特,把我介绍给你那位小妻子。”
“到下个星期一我离开她就整整一个月了,”奥斯本说道,放下诗页,呆呆地望着火,仿佛这样就能望出她的形象来。“今天上午收到她的信,信中让我给你传个那么美好的话。一译成英文韵味就全没了,你还是亲自过目吧。”说着从衣袋里抽出一封信赖,指点出其中一两行。
罗杰觉得这一两行词中有一两个词好像拼错了,不过说的意思那么亲切友好,洋溢着对他们家真心诚意的尊敬和感激,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想见见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嫂子。当初奥斯本是在海德公园认识她的,她正带着她看管的几个孩子在公园进行每日一次的散步,孩子的某一样用品丢了,奥斯本帮她寻找,结下了这场缘分。那时奥斯本太太只不过是个法国来的小保姆而已,长得很漂亮,举止端庄,看管下的几个男女小孩子性情粗野,专横霸道地欺负她。她在法国是个小孤女,有一家英国人去旅游,住在一家旅馆里,女主人买了些亚麻布制品,由她送过去,先生太太一见她就被迷住了。于是匆匆谈定,雇她给他家的几个孩子当保姆,这原因一方面是她本人长得可爱,可以给孩子们当玩物,另一方面也考虑到让孩子们跟一个地道的法国人(阿尔萨斯人)学法语也是相当不错的。后来回到伦敦热闹喧杂的都市生活中,女主人也就顾不上特别关照她了。这个法国姑娘身在异国他乡,孤苦零丁,一天比一天凄凉,就这样还是尽职尽责看好孩子。话说回来,在这样的境况下,点滴关怀就足以涌泉相报。她和奥斯本自然倾心相爱,彼此的感情达到了完美的程度。那位太太偶然发现她家的保姆竟和一个完全属于另一阶层的年轻人相恋,不由得怒从心起,进行了粗暴的干涉。埃梅如实回答了女主人的全部问题,然而不论女主人如何晓之以利害,又如何用自己的经验教训现身说法,都丝毫不能动摇埃梅对恋人的一腔痴情。汤森太太大概也别无他法,只好尽她做主子的责任匆匆打发埃梅回梅斯城,那里是她初次遇上她的地方,据推测那里可能住着些与这姑娘沾亲带故的人。可是那些沾亲带故的到底都是什么人,姑娘被扫地出门后生活到底有无着落,这位女主人全然不管,奥斯本为了得知他的恋人情况到底如何,坚持要见她一面,汤森太太反而训了他一顿;这位年轻人强忍满腔愤慨听完后,立即出发,十万火急地赶到梅斯城,当机立断娶了埃梅为妻。这都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罗杰直到木已成舟后才得知他哥哥走出这么重大的一步。接下来是母亲的去世,这不单纯是一场巨大的悲痛,随之而来的是家里失去了亲切温柔的调解人,有母亲在从来都能稳定或转化父亲的心境。然而在他这门婚事上,纵使母亲死而复生也未必能劝解成功,因为老乡绅在继承人的妻子问题上眼光高,高得过分了。凡是外国人他都憎恶,特别是对罗马天主教徒,又怕又恨,就像我们的祖先痛恨妖术一般。如今他心里痛苦,使得这些偏见更加加深。他不讲道理,跟他争也无用,再好的道理遇上不讲理的挡箭牌只能败下阵。然而挑个恰当时机动之以情,很可能化解他以往怀恨在心的事。可是现在没有合适的时机,加之他悔恨交加,苦不堪言,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能打得动的感情被压抑得动不了。于是埃梅以奥斯本之妻的身份一回到英格兰,奥斯本就把她安顿在温彻斯特附近的一幢乡下小农舍里孤独度日,家具倒是精致讲究,全是奥斯本负债累累置办的。在购买这些家具时,奥斯本不是同她商量,满足她小孩子一般的简单愿望和朴素需求,而是同自个儿过分讲究的趣味商量。他把这个法国小妇人看作是哈姆利庄园未来的女主人,没有看作是一个当前生计全得依靠他人的普通妻子。他之所以选了一个南部的地方,原因是这地方远离中部几个郡,在中部几个郡里,哈姆利当家人的名声可是人人皆知的。他不希望他的妻子哪怕短暂地用一个不属于她的假姓,而是要她合理合法地姓哈姆利。在安排这一切的过程中,他自觉自愿地努力对她尽到他的全部责任,她也回报给他深情和崇敬。如果他的虚荣心受挫,或者要在大学里获得优等成绩的良好愿望落空,他知道去哪里寻找安慰他的人。这个人会滔滔不绝地赞美他,直到飞快的思绪堵住喉咙说不成话为止;这个人还会滔滔不绝地发些小火,谁要是不承认或不服气她丈夫的才华,她就会义愤填膺地朝他发火。即使她有过去庄园——那是他的家——看一看或认识一下他家里人的愿望,她也从没有对他暗示过一个字。她所盼的,她所求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丈夫能多陪陪她。他一来就摆出种种理由,让她相信他这么经常离她而去是很有必要的,他走后她便试图把他说的理由对自己再说一遍,结果却起不到令人信服之效。
霍林福德少爷来访的那天下午,罗杰正在一步三个台阶地上楼,突然在平台拐弯处碰上他父亲。自他们谈过托尔斯庄园邀请吃饭的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见到他。老乡绅站在通道的正中央,拦住罗杰。
“你要去会见那位法国先生吗,我的孩子?”他说道,半像是断言,半像是问话。
“不去,父亲大人。我差不多立即就打发詹姆斯送条子过去,谢绝邀请。我对这一套无所谓——就是说,我不看重这一套。”
“你干吗对我这么厉害,罗杰?”他父亲气冲冲地说,“如今你们个个见我就烦。一个人活的太累,心情沉重——我现在就是这样——难道不许他发点脾气,这未免太刻薄了吧。”
“可是父亲,谁家要是轻视过你,我就永远不上谁家去。”
“孩子,不对不对,”老乡绅说道,稍微高兴了点,“我自认为是我轻视他们。他家老爷当上副郡长后,请我吃饭,再三再四地请,我却根本不理会。这就叫我轻视他们。”
这一次再没有说别的,不过第二天老乡绅又拦住罗杰。
“我催着詹姆斯试试他那身号衣,都有三四年没穿了。如今他成了个胖墩子,穿不上了。”
“这个嘛,他没必要再穿,你说呢?送给道森家的孩子穿,他会欢天喜地的——可怜他正缺衣服穿呢。”
“唉,唉,对。可是你去托尔斯庄园造访谁陪同?那位叫什么名字的少爷不辞劳苦跑了一趟,那还是去去以示礼貌。既然去就不能不带马夫。”
“我亲爱的父亲!有人骑马跟在我后面,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我到那里后能自个儿找到马厩,要不也会有人在那里接我的马,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那好吧,你不是奥斯本,自个儿行。带马夫去你觉得怪,也许人家不觉得怪。话说回来,你必须振作精神,自重身份,记着你是哈姆利家族的一员。这个家族在一块世代相传的土地上生活了几百年,而他们只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辉格党人,也就是在安妮女王①时代才来到该郡而已。”


① 安妮女王是英国女王,17021714年在位。


第二十八章 暗斗

那次舞会后好几天里,辛西娅似乎一直无精打采,话也特别少。莫莉原来满心希望要和辛西娅好好议论议论那场过去了的热闹,她的兴致不亚于那天晚上,结果却发现话头一提起不但得不到响应,反而老是被岔到别的地方去,叫她好不扫兴。吉布森太太倒是多次谈论那晚的舞会,见谁想谈就跟着谈上一阵,然而她说的老是那么一套话,不讲究因人而异。那些话谁都可以说,要是把牵扯到的人名地名一变,也可以用来描述任何一场舞会。她老是用那一套一成不变的话说那次的舞会,莫莉都听熟了,知道一句完了接下来是哪一句,叫她好不心烦。
“哎哟!奥斯本先生,你真应该在那儿才对!我对自个儿说了不知多少遍,你真应该在那儿才对——当然啦,是说你和你兄弟都该去。”
“那天晚上我老是想起你们!”
“真的吗?那就多谢你了。辛西娅,亲爱的!你听见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刚才说什么吗?”这时辛西娅正好进屋来,“舞会的那天晚上他惦着我们大家呢。”
“他那天远不止光惦着我们,”辛西娅说道,懒懒地微微一笑,“我们还要谢谢他那些漂亮的花,妈妈。”
“噢!”奥斯本说道,“这不能谢我一个。我觉得主意是我出的,但事情全是罗杰操办的。”
“我认为主意最重要,”吉布森太太说,“主意见精神,行动仅仅是物质。”
这句妙语一出口,连说话人自己也觉得奇怪。在眼下进行的这种谈话中,原是没必要对所说的每件事做过细推究,看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那些花怕是送迟了,没派上多大用场,”奥斯本接着往下说,“第二天上午我碰见普雷斯顿先生,我们自然谈起舞会的情况。很遗憾,我发现他先我们一步送了花。”
“他只送来一束花,是送给辛西娅的,”莫莉说道,放下针线活抬起头来,“再说他的花是我们收到哈姆利庄送的花之后才来的。”莫莉看了一眼辛西娅的脸,又埋头做她的针线活。辛西娅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着怒火。莫莉话音一落,她和她母亲都抢着要说话,可是辛西娅气得卡住了声音,吉布森太太便说开了她的话。
“普雷斯顿先生的花只不过是场面上的应酬而已,谁想送都可以去苗圃买一束,我总觉得这里头不带感情色彩。我倒乐意哪一位我喜欢的人送我两三枝从山谷里采来的百合花,比能买到的最贵的花强多了!”
“普雷斯顿先生说得好像他先你们一步送的花,这就不对了,”辛西娅说,“他的花是我们要走时才到的,我一拿到就扔到火里去了。”
“辛西娅,我的宝贝!”吉布森太太说(她直到现在才得知那束花落了个这么样的下场),“你将给奥斯本·哈姆利先生留下个什么印象?可是没问题,我能理解你。你继承了我的感情——我的偏见——我看时对买的花深恶痛绝吧。”
辛西娅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哈姆利先生,你的花我用了其中一些,装饰了莫莉的头发。实在是太诱人了,花的颜色正好和她那些珊瑚色头饰相配。可是我看她当时认为拆乱了花束对不住朋友,所以一切差错该由我来承担。”
“花是我兄弟配的,早说过了。不过我保证他宁肯见花戴在吉布森小姐的头发上,也不愿见花燃烧在火里。普雷斯顿先生嘛,就算背运透顶了。”奥斯本对整个事情倒觉得好笑,还想进一步探探辛西娅烧花是何动机。莫莉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说了句“我的花一送来我就戴上了,”奥斯本却没听见,因为吉布森太太插嘴,完全改变了话题。
“说到山谷里的百合花,果真是长在赫斯特林区的吗?眼下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不过开花的时候一到,我看咱们一定得去那儿走走——篮子里带上午饭——真正是一次小野餐。你和我们一道去,好不好?”她转向奥斯本,“我看这是个迷人的计划!你可以骑马来霍林福德,把马拴在这儿,我们可以在林子里好好玩一天,然后大家回家吃正餐——饭桌中央摆上一篮百合花!”
“这计划我非常喜欢,”奥斯本说,“不过那时我可能不在家。我看罗杰倒有可能到这里来——那时就是一个月后了吧。”他正在想他走访伦敦卖诗的事情,完了后再赶往温彻斯特——这一趟快乐之行期盼已久,时间就定在五月底,不但自个儿心里想,还给他妻子写信说了。
“哦,可你一定要和我们一道去!我们一定要等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来了再去,对不对,辛西娅?”
“恐怕百合花不会等,”辛西娅答道。
“那好吧,我们只好往后推,推到山玫瑰和金银花开放时再说。那时候你就回家了,对吧?要不然伦敦的花季叫人百看不够?”
“山玫瑰什么时候开花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亏你还是诗人!难道不记得有首诗这么写:正是玫瑰开花时,一路采花一路行?”
“记得,可诗里也没明确一年中什么时候是玫瑰开花时。我相信的我的活动多以历法为准,而不以花期为据。你们最好带我兄弟给你们做伴,他爱花务实,我只不过在理论上说说罢了。”
“好一个‘在理论上说说’,说这话是否含有对花无知的意思?”辛西娅问道。
“我们当然会很高兴见到你兄弟的,可是为什么不能也带你去?我承认,有一个像你兄弟这么深沉博学的人在场,会叫人不大自在,大家都这么说。如果非要把你的‘理论上说说’刻薄地称为无知的话,那就给我来点可爱的无知吧。”
奥斯本欠身致意。对他来说,受人宠,受人捧,都是极其快活的事,尽管他自始至终明白那一套只不过是奉承奉承而已。可一到这家来,就和他自个儿的家形成鲜明对照,这里令人愉快,家里叫人丧气。这个家他想来就可以来,无论什么时候来,等着他的都是两个可人姑娘的陪伴和她们那位母亲蜜糖一般宽慰人心的话语。更不必说两家那些明显的区别了,他尽管可以以诗人气质自诩,却照样感受到这家里的不同环境。起居室里遍插鲜花,到处都有女人的用品和气息,椅子全是舒适的安乐椅,桌子上摆满好看的物品。而他自己家呢,大客厅里挂的是开了线的破旧帘子,坐的地方一点儿不舒服,如今再无女性的气息来泽润摆得死板呆滞的家具。还有饭菜上的不同;这里的饭菜荤腥少,做得好,特别合他的口味,也适应他娇弱的胃口,比庄园上仆人们准备的丰盛油腻的菜肴强多了。奥斯本现在都有点怕,怕自己养成过于频繁地访问吉布森家的习惯。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和两位年轻小姐交往会交出事儿来,他从来只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他已结婚这一事实经常出现在他头脑里,埃梅在他心中已占据了最高地位,所以他忘了他可能在别人心目中被看成一个可以做丈夫的人。不过他受人款待,目前却毫无能力回报,那么常来做客算不算过分叨扰,这个想法每每不由自主地压在他心头。
然而吉布森太太不知内情,见自己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引得他如此频繁来访,或在屋里或在花园里,一混就是好几个钟头,不由得暗暗惊喜。她毫不怀疑吸引着他往她家跑的正是辛西娅。她都觉得事情快进展到高潮了,假如辛西娅稍微通情达理些的话,她就会多提提高潮快到的事。可是她没敢多说,原因是她发自直觉地断定,如果她女儿意识到一步步逼近的是什么事情,也明白了吉布森太太在煞费苦心地暗中推波助澜,那么这个任性的丫头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搅黄了这事。话说回来,吉布森太太其实是希望辛西娅在明白过来时早已动心,那么一来,她即使发现事情原是母亲的蓄谋策划,也就不会故意坏事了。然而辛西娅情场世面见得太多了,什么挑逗调情,钦慕崇仰,甚至爱得死去活来,无所不晓,所以对奥斯本的殷勤是什么性质绝不会看走眼,明白那是平静友好之情。她接待他从来像是个妹妹待哥哥一般。罗杰当选了三一学院的特别研究生后回来时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那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不同,加上他神态中压抑不住的激情,使辛西娅很快就明白她现在得对付的是什么性质的爱。她没有一下子理解到那种性质上去——没有,甚至在内心深处也没有往那方面想——但她在吉布森太太看出来之前早就注意到罗杰对她的情意和奥斯本对她的情意不一样。而莫莉才是第一个看透罗杰关注辛西娅是何性质感情的人。那次舞会后她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对辛西娅的心思就没逃过莫莉那双敏锐的眼睛。辛西娅自那天晚上起一起气色不佳,在家里走动慢吞吞的,脸色苍白,目光困倦。她平时很爱户外运动和新鲜空气,现在却很难劝得动她到外面散个步。莫莉见她这么消沉,又关切,又着急,可是不管她怎么问,是不是跳舞跳得疲劳过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叫她烦恼?如此等等,她却一概无精打采地用“不是”回答。有一回莫莉提到普雷斯顿先生的名字,结果发现这是辛西娅摸不得的一块痛处。只见辛西娅脸上一亮,陡然来了精神,全身透出压抑不住的烦躁,但她只说了几个尖刻的词儿,表达出的情绪中单单没有对这位先生的好感,接着还求莫莉再也别对她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莫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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