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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撰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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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姘俟值墓适隆N抑荒芙舯掌鸫懊爬矗眯≡吨杖斩即诜考淅铮拍芄话阉亩涑沟孜嫫鹄础6钗腋械轿氖堑盡先生第一次抚摩我的时候我只穿着一个印着娃娃头的背心,我甚至连一个像模像样的胸罩都没有,我翻开妈妈的抽屉找出她的那些蕾丝边胸罩,多么希望我也能够有这样的一个抽屉,我羡慕地望着马路上那些女人肩膀处故意露出来的肩带,以及背部被扣子勒出来的痕迹,我在卫生间里把妈妈的胸罩往光溜溜的身体上套,涂上艳丽的口红,发现镜子里面那个女孩子的面孔男孩子的身体的小人,可笑到令人无限沮丧起来,对,根本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这样的身体感兴趣。M先生的房间里面总是出入着各种各样的女人,他教她们唱歌,她们全部都戴着蕾丝边的胸罩,在胸口有着挺拔的弧线,于是当M先生第一次抚摩我的时候,我把身体弓起来,多么害怕他就这样摸到我平坦的胸去,发现原来我与她们是彻底不同的。

流言终于传到了爸爸妈妈的耳朵里面。爸爸把我叫到客厅里面,我们坐在地毯上面就好像过去平常的一次饭后聊天一样。爸爸说了很多,他一个人说,我只听着。这叫我想起最初我跟小远一起学英文单词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坐在这块织花地毯上,看着爸爸手里面的卡片,比赛谁能够说出更多的单词来,苹果,铅笔和花朵,爸爸从来不会指责人,但当他用低沉的声音将事情缓缓说来时,却叫我的心脏忽上忽下,而如今我只想把头低下去,狠狠地低下去。我是这个家里多么大的耻辱,现在想起那段日子,向来安分守己的父母在邻居的流言飞语下竟然坚持着没有放弃几乎就要滑出轨道的小女儿。直到他们终于决定要搬出这个街区。

我终于还是要搬出这个街区。我们放弃了这里的大房子,但是在闹市区的二楼我们可以有一间面朝着一大片梧桐树林的小房间,我这样安慰自己和小远。我们坐在房间的中央,想着要不要推门出去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告诉他们要搬去一个新的地方有多难,得重新面对那些新同学新老师和新邻居,看他们用陌生糟糕的眼神盯着你,得跟他们打招呼,记住他们的名字,不要惹他们讨厌,其实我只想在教室里有一个暖和的角落可以坐着躲起来,我还能够继续带着小远去上课么。但是怎么跟爸爸妈妈开口呢,我已经开始害怕跟他们说话,尽量地不让他们看见我,尽量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面,希望他们忘记要搬家,顺便把我忘记。

终于还是搬家了。一家人挤进小房子里,小远只能睡在我给他另外搭出来的吊床上,晚上他都不敢打香喷喷的鼾,总是提心吊胆着怕惊扰了什么,我觉得对不起他,唯一的弥补是从后窗望出去依然是tomorrow大厦,原来在这个城市的任何一栋小房子里面都是可以望得见tomorrow大厦的。我们在夜晚就趴在窗户上等待某一个时刻大厦上所有的霓虹灯突然之间都熄灭了。

“我听见你们了。我把耳朵贴在地板上面听见你们了。”小远突然说。

“听见什么了?”我紧张地问,我担心他听见那些街区里的小孩子怎么样来诋毁我。

“你和M先生,你们接吻了么?”小远笔直问我,“你这样真是恶心。”

“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在他们中间没有人这样热情地爱我,我以为这很了不起,他竟然吻我了,我以为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却发生了,除你之外,他们中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喜欢我,我觉得在他的屋子里很安全,你真的不知道他有多爱我。”其实我不知道M先生为什么爱我,他对我来说那么老了,他的一切我一无了解,我也不需要了解,我要的,只是那么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跟我一起度过充满危险和恐慌的青春期。当我流血的那天我就知道,我长得太快了,我十二岁的身体跟我的心脏长得一样快了,所有的一切都要提前到来。突然我的嘴唇触到了冰冷的水汽。“瞧,接吻不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么。”小远说,他吻了我,却丝毫比不过M先生的温柔。

我却看到他的面孔到了玻璃的另一面去了,睁着大得几乎要凹陷下去的眼睛,我紧张地猛伸手拽他,把他从玻璃的幻影里拽回来。这就好像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我从拥挤的人群中把他拽上了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看他挤在人堆里激动地望着窗外,我恍恍不安,我要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他,他才不会溜回他的荒芜岛去。小远讨厌这个新的地方,周围邻居有很多养狗的,它们对他充满敌意,他感到不安全,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他觉得这里不安全,我们都必须提心吊胆地生活,我们手拉手冲过去就好了。请不要抛弃我,小远,请不要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他们的世界,面对新邻居,面对在我抽屉里塞垃圾的新同学,面对爸爸妈妈,以及哼着曲子的M先生。

很久之后tomorrow大厦已经不再神秘。一天,我坐在芬芳的绿草地上面喝空了一塑料袋的啤酒,然后站起来咬着染黑的指甲摇摇晃晃地走向傍晚的公交车站,正是最最堵车的时候,车站上站满了叫人心生厌倦的人,都东倒西歪地抽烟或是拎着沉重的购物袋,我一直挥着手也喊不到一辆出租车。这个无比沮丧的时刻,我想起来,小远甚至都没有学会骑自行车呢,否则他就可以用自行车将我带离这里,但是我已经长大了,根本来不及了,那些无人知晓的年月日都过去了。对不起小远,对不起爸爸妈妈,当我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时,我从来都没有能够摆脱莫名其妙强加于我的梦魇。

明天大厦在倒塌 明天大厦在倒塌(5)

就算是现在我也能够回忆起M先生的房间来,钥匙插进锁孔里面的声音,当我走进那条走廊时总是放轻脚步,心情复杂到几乎要呕吐起来。搬家后,我依然不能够停止去找M先生,总是在傍晚爸爸妈妈下班前,我匆匆地裹上外套飞一般地跑过梧桐树的小林子,再走过五个红绿灯,就能望见熟悉的房子,那条走廊我闭着眼睛都能够摸到M先生的门。我很小心翼翼,担心遇见新街区里的人再次被闲话,也担心撞见旧街区里的孩子,我搬走后他们只会对我更加肆无忌惮,有一次连我最喜欢的红围巾都被抢去。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对M先生的感情,我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他那里索取,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音乐家,他只是个靠给唱歌的人弹琴伴奏而谋生的普通人,并且是个花花公子,我早该知道他是个恶心的花花公子,他看到任何一个女人都眼睛发亮,而在他房间里面进出的都是些拿着歌谱的漂亮女人。我丝毫不嫉妒这些女人,我不担心与她们任何一个人分享M先生的爱,他是我通往他们的世界的通道。我喘着气跑过那些连绵起伏的小房子,跑过甲壳虫般的小车子,担心就连这条通道都堵上。我一边憎恶他在我身上所做的事情,一边从他身上索取来自他们的世界里那一点点的爱情,而且他会带着我和小远到tomorrow大厦的顶楼去,他不会忘记,他说他现在还很穷,等到有了足够的钱,他就带我们一起上去,他说上面有旋转咖啡座呢。

有一次我撞见M先生与他的一个女朋友在沙发上缠绵,女朋友看见我的时候显然是受了巨大的刺激,而我多么得意,我站在钢琴旁边矜持地将右腿搁在左腿上面,怀着一颗十几岁的恶毒的心,看着女朋友惊慌失措地卷起衣服光脚夺门而去,而十几岁蜜糖般的小女孩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被M先生世界里的女人视为敌人了,蜜糖般凛冽的小敌人。

我在十四岁以前就已经过早地学会了报复,难怪最后小远终于还是要弃我而去。

在这段向晦涩过度的日子里唯一能够令我紧张起来的人就是小远,我得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话,跟他回忆起金色池塘边的日子才能够换回他的笑脸。我们已经不再一起学习了,他不愿意跟着我去学校,他不是过去那只拖拉在我后面的小拖油瓶了,我第一次在夜晚一个人坐香蕉车回家的时候觉得这城里弯弯曲曲的路实在是太长了,漏风的车窗外面橘黄色的路灯怎么也数不完。只有在睡觉前还有甜蜜的时间,我们俩从来没有忘记过要等到tomorrow大厦的霓虹灯熄灭之后才去房间里面睡觉,这是最后的功课。小远日渐寡言,终于连家里的小狗黑黑也对他失去了兴趣,不再追着他的后面要扯烂他的睡袍。家里太沉默了,沉默到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是一种巨大的罪恶,要是爸爸妈妈有一个像街区任何一个孩子般雀跃的女儿就好了,他们可以在晚餐时分享各种有趣的事情,星期天的早晨他们三个可以挤在一个被窝里面聊天,不需要换工作,更不需要搬家,不需要躲起来不见那些讨厌的亲戚们。而小远在荒芜岛的鸟巢里或许会遇见另外一个像小鸟一样雀跃的朋友。如今唯一的补偿是我对小远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去明天大厦的顶楼了呢?你想去那里的旋转咖啡座喝一杯咖啡么?”

虽然我知道一切都将提前来临,虽然我知道我得小心翼翼地去接近这个世界,但是最可怕的事情总是如此不幸地在我的身上发生,当金色池塘边的雀跃时光过去之后,我的头顶就总是追着一片下雨打雷的乌云,我已经跑得太快,跑得小腿抽筋却还是很难望见路的尽头。

那天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当我赶在爸爸妈妈下班前从M先生的房间里出来时整个城市都已经沉迷于一片灯火璀璨中,我心里惦记着刚才与M先生在钢琴前的温存和轻言细语,他对我来说总是面目模糊,我从来就不能够记起他的脸来,这种充满了罪恶感的巨大刺激叫我一边得意着,又一边悔恨着。我就是如此一个有严重肌肤饥渴症的小孩,沿着旧街区灰色的墙砖用围巾裹着半个面孔匆匆赶回家去。前方有那些憎恶我的孩子们的喧闹,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那个黑暗的死胡同,我的内心越是收拢就越是强大起来。他们推搡着尖叫着互相打闹,突然看见我就要穿过胡同口了的影子,有人叫喊着截住了我,我的影子在橘红色的灯光下被拉得非常长,好像是突然长大变成了大人一样。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们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他们并不是要在这个寒冷的几乎要下起雪来的傍晚在胡同里打闹取乐,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跟踪我,并且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刻从这里经过,他们甚至事先找到了一间很久没有人光临的屋子,过去是弹棉花的人工作的地方,自那人离开这个城市后屋子就荒废了,他们把屋子的门撬开,这里面温暖干燥,正是他们想要寻找的地方。

三个男孩子把我压倒在那些陈旧却依然蓬松的棉花胎上,我与他们搏斗起来,虽然我踢痛了他们的腿,也抓破了他们的脸,但是最后我的手腕被捏伤了丝毫不可以动弹,就算我有小核桃般坚硬的内心我也打不过三个小壮马般的十四岁男孩子。外面有背着书包的女孩子笑嘻嘻地抽着烟望风,当我被疼痛折磨得要昏过去时,我听到她们在讨论学校里考试的题目,周围全都是细小的棉花絮,所有的喊叫都被阻挡在软绵绵的棉花里面,直到我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外套被脱去,毛衣被撩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冷风嗖嗖地钻进来,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男孩子般轻薄的身体暴露在那些我所憎恶的目光里面,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能够不省人事,忘记此刻所受到的刻骨铭心的耻辱。八岁那年的池塘栩栩如生地在面前的黑暗中缓慢展开,我与小远光溜着身体在温暖的湖水里面游泳,把那些绿头红掌的鸭子都惊吓得扑腾起翅膀来,原来黄金时光真的就是如此短暂,空剩下告别了。

明天大厦在倒塌 明天大厦在倒塌(6)

个子最高的那个拎着我染了血迹的*耀武扬威地推开门去,和门外的女孩子们嬉笑成一团,门又砰的一声关拢,我终于失去了他们嘴巴里编排出来的贞洁,累得躺在棉花上面真的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我整理好了衣服,一路走一路感受着身体里面那道裂开的小伤口,望见M先生的房间里面平静地亮着一盏小灯,依然有一个女中音平缓的歌声伴随着钢琴轻柔地流出来。

而M先生,这就是我憎恨你的最直接的原因,你从来不肯碰我的身体,你亲吻我*起我所有不知不觉的情欲却不肯真的碰我,而我并不会因为你不碰我而永远是那个坐在钢琴边摆姿作态的蜜糖女孩,你虚伪可笑的姿态叫我感到可耻。现在我可以配得上他们给我的所有污蔑,我就是那个过早失去贞洁的姑娘,我就是那个在黑暗的棉花屋里被三个看不清面孔的男孩子强暴的小女孩,多可笑,爱情到头来是这小屋子里丑陋的体腥味,我在棉花房里长成了一个还没有乳房的女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复却连目标都没有了。

我还是个小孩,就算竭尽全力也根本不可能摆脱这种强加于我的惶惑。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不那么敌视这个与我无关的世界,我就可以与小远一起长成翩翩少年,我戴上红色绒线帽,有陶瓷娃娃般粉红色的面容和小刷子般的睫毛,他们根本阻碍不了我跻身城市里最吸引人的那群少女,就算此刻我穿咖啡色的毛衣和黑色的皮鞋,我佝起背来隐藏几乎平坦的胸部,我尽量不引人注目,却丝毫不妨碍我在长成少女以后破茧而出。当时却是无知,无知到用全身心去报复那些叫我抬不起头来的东西。有一天我和小远趴在窗户前望着半明半暗的城市,想象着在几百年之后或许这里也会因为一场灾难而变为恍惚,那么这些再无人居住的楼房和再无人驾驶的甲壳虫小车会变成怎样的光景,大概还是如此这般执著地在马路上排着队,而tomorrow大厦的外面一定会长满爬山虎和青苔,这幅情景该有多么感人,于是十四岁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小远一起成为灾难后的幸存者,可以望见橘红色太阳底下荒芜寂静的城市,那才是彻底属于我的地方。

那时候我害怕见到爸爸妈妈,礼拜天的傍晚跟他们一起去散步,手插在爸爸的风衣口袋里面,这种习惯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虽然如今我们都如此寡言,但是在散步的时候却好像在他们的小女儿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依然是一个连打针的时候都会害怕得掉出眼泪来的小小人儿。但是他们又怎么能够想象呢,想象他们这个不笑不闹的小女儿身体里面那道流血的小伤口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愈合起来,想象她在半夜里爬起来把再次被血弄脏的*揉成团扔进废纸筐里。然而我最最害怕见到的人还是小远,我已经无法弥补我跟他之间那条深深的沟壑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把整个身体都扔进去填平它,小远是还滞留在玻璃窗那边的影子,我常常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他不够强大,他这样一个小人如果在现在这样的风沙天气里走出门去,一定就彻底失踪了。我内心对他充满歉疚,我无法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装在口袋里面,我总有一天会把他给搞丢的。

我的眼睛上涂了过重的眼影和睫毛膏,眨眼睛的时候都会有困难,裙子被剪短了只遮得住屁股,我就这样粗鄙不堪地站在M先生的楼下,背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与那些过路的男孩子们调笑,就好像这里任何一个长青春痘的高年级女生一样,声音刻意地尖厉,就算M先生把窗门紧闭也一定可以听见。我已经为自己感到羞耻了,我也要M先生为我感到羞耻。他果然下楼来找我,呵斥着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拖上楼。我手上的旧伤还没有好,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这个曾经年轻英俊的先生也变得粗暴起来,他失了态,但是他骂我骂得丝毫不得要领。他在钢琴前面张牙舞爪,样子可笑而难看,就是在那个瞬间我感到我再也不需要他了。镜子里,他站在我的面前真的就是个团团转的老人了,这样一个人曾经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说着情话,并且还抚摩她并未成熟起来的乳房,我感到身体上起了重重的鸡皮疙瘩,要呕吐起来,清晰的厌恶和恶心使我夺门而出。

我决定再也不去找M先生了。

于是所有过去自己写给他的情话都被我装在一个大信封里面,用玻璃胶纸层层地绑起来,然后塞入箱子的底层。虽然这个时刻我想报复所有的人,但是最值得仇恨的人却是自己。我睡在被窝里面,手指甲掐进皮肤里面,却听到角落里面的小远忍不住呻吟着叫出声音来。他在黑暗中对我伸出苍白的胳膊,好像我掐到的人是小远,都是小远,怪不得我再如何用力,身体的痛苦也掩盖不住内心里面的恐惧。我想用一把钝钝的水果刀,把身体里属于M先生的那段日子全都剜去,血肉连同骨头。小远轻轻地钻进我的被子里,我们手臂碰着手臂,自从搬来这里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那个晚上他喃喃地跟我说了很多话,回忆起以前坐在香蕉车的车厢里唱的平安夜的曲子,甚至讲起英文班上那个长得像Sue的细眼睛女孩子,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地轻声笑起来。于是我短暂地安心,用手抚摩着他手臂上不存在的伤痕睡着了。但是到了早晨起床后,小远依然是在角落里面不愿再理睬我的冰凉面孔,我想所有一切也算是到了终结的时候,只是在心里揣测这一切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收场,我对小远说:“请你原谅我吧。”

明天大厦在倒塌 明天大厦在倒塌(7)

我已经得到最残忍的惩罚,我已经被告知我与全世界为敌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在我还没有得到过所谓爱情的时候,在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的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更小更小的小孩子了。

我怀着这个神奇的产生于棉花房的小孩子走在放学的路上,背着沉重的书包,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面容模糊的梦,M先生站在楼道底下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拎书包呢?如今我却是再不需要帮忙了,我相信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大的不幸,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了,我很快就要成一个杀人犯了,我要谋杀那个最小最小的小孩子,没有什么比一个小孩子谋杀另一个小小孩子更残忍的事情了。M先生也来过几次信,塞在家里的信箱里,每次我都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拆开来读了。他在信里面说着一些他那里发生的琐事,告诉我最近又有哪个小姐去他那里练唱歌,她们哪些人的嗓子特别滑稽可笑。在一封信的结尾,他说:“我总还是改变不了那个侧耳辨别你上楼时脚步声的习惯,每一次有响动我都以为是你来了,于是心里就紧张起来,但每次总是失望,从失望到绝望,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你雀跃的脚步声了。”“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你雀跃的脚步声了”,这句话让我小小地伤心了一下,一方面我想象着他这么个音乐家在钢琴前面坐着侧着耳朵倾听门外楼梯的响动,觉得有些许凄凉,而另一方面,我那些小心翼翼矛盾重重惶惑不安的脚步声,却被他用一个轻描淡写的“雀跃”来概括了。他哪里知道我匆匆经过那条充斥着他们笑骂声的死胡同时,不知觉地就要踩进水坑里面,要躲避那些从水渠里横窜而过的水老鼠,多少次我都是怀着一颗极其惊惧和忐忑的心在楼梯口扶着楼梯喘气,那条在傍晚就充斥着蘑菇与煎鱼气味的熟悉走廊也只是稍稍地安抚一下慌乱的小孩,接着再靠近M先生那扇门,站在寂静到叫人腿发软的走廊里面又是一种要死过去的憎恶感,自从第一次走出这扇门,我就再也没有雀跃过了。

马路上凛冽着春意料峭,走进新街区口的时候,远远望见小远趴在风口的窗户上,一头乱七八糟的小头发,原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小远真正独处的样子。从八岁那年他总是跟我在一起,我几乎忘记了他也有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日子,如今常常是一待一整天,但是他不声响,他从来不跟我谈起这些,我们已经仅靠着金光闪烁的回忆在虚度着眼前的这段日子了。小远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很不一样,他在折纸片降落伞,那些白色的小降落伞从二楼的窗台坠下来,叫人无端想念起春天来——如果我不必谋杀一个小孩,所有的季节本都该是大有盼头。

迎面行驶过来的自行车停在我的跟前,我低头把面孔塞进围巾里加快脚步,我那么个小人,大家都不应该再来跟我说话了,但是走出几步后却下意识地回过头去。M先生骑在一辆白色的自行车上抖抖索索地蜷在一件单薄的外套里,他紧盯着我,还不停来回搓着已经冻僵的手。这个可怜的人,他叫我感到颜面扫地,如若不是我疲倦地在肚子里怀着那么个就要死掉的小人,我就要再次撒腿逃跑。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我家的门口,我不能再让脆弱的爸爸妈妈受到这样的伤害,看到他们的小女儿再次站在这个蜷起来的漂亮男人面前,于是我跟他站在树丛的阴影里面,说了一些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的非常决绝的话,警告他不可再来找我,慌乱地说了一大堆,因为紧张忘记了语句间的停顿,最后连给他回答的机会都没有就转身离去。

不敢回头看,我报复他了,我这匹凶猛的小烈马狠撞进他的心里,然后空留他一个人在小树林的前面。瞧,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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