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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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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哭声,大千,你去问问。”

老千站起身来,说:“好好,我问我问。”说着,推门走出去了。

片刻,老千走回来,他推开门,看着三人,笑了:“大哥,英明啊。真有。

离这儿隔一条路,是动物园的后墙——是狼。“

老郭诧异地说:“狼?”

老千说:“狼。”

薛行长迟疑疑地说:“动物园不离这儿远着呢么?……”

老千说:“动物园大了。动物园门不在西边么?这是动物园的最东边,挨着
的是后墙。是狼,狼在哭。她们说,有时候,象也哭。”

几个人都释然了。薛行长说:“是狼啊。狼哭什么?”

老千说:“那谁知道。”

老郭说:“狼关在笼子里,它能不哭么?”

老千说:“许是关得久了?”

老郭说:“狼是有野性的。常年关着,也不是事。”

薛行长说:“那象呢?象哭什么?”

老郭象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突然说:“行了,不谈了。换地方。马上换地方。

这地方不吉利。“

听他这么说,任秋风笑了。

老郭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信?”

任秋风说:“我不信。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

老郭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你会信的。”

薛行长跟着站起身,说:“老任,这样吧,中午,哥几个请你吃鲍鱼。”

任秋风也站起身,却说:“各位,对不起了,有几家银行,还在办公室等着
呢。”

老郭说:“那好,咱改天再谈。”

等三人走后,任秋风又独自一人默默地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他心里说,一个
唯物主义者,能怕狼哭么?此后,这里就成了任秋风常来的地方,凡有重大事情,
都是在这里谈的。这里既舒适安静,还有一定的挑战性。

这天晚上,任秋风回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了。上官挺着肚子迎上去接过他
脱下的茄克衫,突然说:“你走路的脚步比以前重了。”

任秋风说:“是么?”

上官说:“是,以前你走的快。现在比以前稳了,重了。”

任秋风说:“可能是有点累。”



近段时间以来,任秋风脑海里常常会飘出这么几个字:

——同志,要警惕呀!

他是很警惕的。离开那些人的时候,他也常常反思自己,不停地告诫自己:
你千万不能头脑发热!是呀,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连任秋风自己都有些恍惚,
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有一个亿的身价了呢?

当然,这说的是金色阳光,说的是无形资产。可谁来代表金色阳光呢?谁来
代表无形资产呢?毫无疑问,只有他。

任秋风已有很多个夜晚没有回家了。他正在草拟一个宏大的远景规划……商
场本是没有地球仪的,他让采购人员专门去厂家订制了一个最大的、有一人多高
的地球仪!放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尔后,他每天都要站在地球仪前,看一看:美
利坚合众国,该从哪里登陆呢?!

为了慎重,他也请教过很多专家,开过多次的专家座谈会。可专家们一个个
都象是撑船来的,很潇洒、很飘逸,很蜻蜓点水。他们从宇宙观到人类学;从马
克思到洛克菲勒;从有氧运动到贝贝裙;从海豚式管理到W 形思维;从呼拉圈到
罗斯福新政;从范蠡到比尔。盖茨……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尔后,吃了饭,
擦干了嘴上的油,收下一红包(咨询费)走了。

这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已到了商场下班的时间了。可他下楼后,却见商
场的职工竟一个也没有走!他们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小声吵吵嚷嚷地象是在议
论什么。任秋风说:“怎么回事?下班了,你们怎么不走啊?”

职工们一听到老总的声音,马上就围上来了。那些脸,就象是葵花向阳一样,
全都无比信任地望着他。他们围着任秋风,乱嚷嚷地说:“任总,听说商场要搞
股份制,我们能不能入股?!”有的说:“任总,真的假的?我一亲戚也想入股?

他说钱能生钱!“有的说:”恐怕首先得保证商场的职工……任总,你说是
不是?!“

见群情激昂,任秋风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听谁说的?再说了,
入股是有风险的,你们也不怕钱打水漂?”

众人象欢呼似的,齐声高喊:“我们相信任总!”

这就是群众的声音。这些话听了,真叫人热血沸腾啊!可任秋风仍然抑制着
自己的情绪,对众人说:“回吧,都回吧。我会考虑大家的意见。”

可是,回到楼上,他激动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领导这样认为,群众也这样
认为,看来,往前走是没有错的。做大,一定要做大,美利坚合众国,为什么就
不能插上一颗钉子呢?!

想到这里,他浑身发烫,血很热!就在这时,江雪上来了。江雪进了他的办
公室,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掉头发了?”

任秋风笑了,说:“你怎么知道?”

江雪说:“是打扫卫生的告诉我的。你要注意身体。”

任秋风默默地,语速很慢地说:“咱那计划,是第几稿了?”

江雪说:“第十二稿了。”

任秋风望着她,问:“你觉得,是不是太大了?能实现么?”

江雪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她说:“其实,你
是想的。”

这话象箭一样,一下子射穿了他。任秋风好久没有说话,他只是愣愣地望着
那地球仪。过一会儿,他说:“你这鬼丫头,我想什么?”

江雪轻声说:“一个商业帝国。没有人不想。”

任秋风没有回答。他转了话头,默默地报怨说:“抱的都是不哭的孩儿。”

这是一句反话。他的意思是说,到时候……就没人负责了。

江雪却说:“那你就大声哭。哭了,才有人抱。”

真是少有的默契!任秋风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
得这么默契,这么同步?是啊,有很多个夜晚,是他们在一起一遍一遍地起草这
个宏伟的计划,这个计划也是在上级领导的关注下,层层加码后完成的。如果能
实现的话,那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帝国了。

接下去,任秋风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说:“要你看,先搞?还是后
搞?”

江雪两眼放光,说:“当然是先搞。”

任秋风说:“说说你的理由?”

江雪说:“你不是总嫌婆婆多么?搞了股份制,所有的婆婆都成了‘宏观’。

这时候,董事会就是婆婆。婆婆变成了一份一份的,就等于没有婆婆,小媳
妇就再也不用受气了。“

任秋风第一次用赞叹的口气说:“这个比喻,很恰当。”

经过了那次“卫护”行动,江雪就觉得她跟任秋风近了许多。她眼里一下子
开出花来了,灿烂无比。她低声说:“你别夸我,你一夸我,我就软了。”

江雪软不软任秋风不知道,但听了这句话他却硬了。陡然间,他觉得自己变
成了一根棍,很难自制。七个月,他七个月没有跟上官在一起了……心里很燥。

他想扭过身去,可他动不了了。

江雪说:“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你眼里有蚂蚁。”

她说:“你也有。”

他说:“你眼里有很多蚂蚁。”

她说:“你也一样。”

他说:“你眼里的蚂蚁有芒儿,你的蚂蚁在跳舞,都舞成花了。”

她走上前去:“我知道你恨我眼里的蚂蚁。你把它挑出来,你挑!”

“轰!”一下,象着了火似的,任秋风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脚下仿佛
是垫着什么,一股神力冲天而起,他竟然一把把江雪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沙
发很软,也很有弹性,让人斗志昂扬。

突然。任秋风很惊讶地“咦”了一声,说:“——桃花?!”江雪羞答答地,
一声不吭……

当两人坐起来的时候,同时都看到了那个东西——远景规划。它就在他们的
身子下边,沾了血。

任秋风有些惴惴不安,他愣愣地说:“咱们是不是疯了?”

江雪说:“不,是一次超越。”

十二章



下雨了。

雨是九点多一点下起来的,初时短,尔后渐长,网一样。它很快就打湿了映
在街面上的霓红灯,溅起一钉一钉的雨泡儿。行人开始一窜一窜地跑起来,就象
是一个个在跳踢哒舞,很幽默地被雨驱赶着。汽车的轮子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一辆一辆,唰一下唰一下,象是在给柏油路面抹油。远处仍有店铺里传出的“甜
蜜蜜,甜蜜蜜……”却再也吸引不住人了。

到了十点钟,雨仍然在下。这时,街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零零星星的,也都
打着雨伞,在路灯下一花一花走着。偶尔,会有人抬起头,看见商场外的台阶上
站着一个人,一个很傻的人。

谁看见这个人都忍不住想笑。他象是一只傻斑鸠,夹着个膀子,打着一把雨
伞,怀里还抱一把伞、一摞书,却被雨浇了个透湿!伞举在前边,他却一直仰着
脸往上看,目不转眼地看,就象看到了什么稀罕。商场楼檐上的雨滴正好滴在他
的脖子上,滴一下,他缩一下脖儿,滴一下,他缩一下脖儿,看上去可笑极了。

这是个痴人。他是齐康民,给江雪送书、送雨伞来了。齐康民迷上江雪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全是江雪。有一次,他竟然迷得
忘记了上课。他本是夹着讲义去给学生上课的,也不知脑子里那根筋短路了,嘴
里念念叨叨的,就那么夹着本讲义迷迷瞪瞪地走出了校门,走上了大街,一直走
到了商场门口……刚好碰上小陶,小陶说:“老师,你干啥呢?”这时他才迷过
来,嘴里说:“噢?噢噢。”扭头就走,可还是晚了。为此,他受到了学校的严
厉批评。

齐康民在等江雪。他本来是可以上去的,都是熟人,他为什么不上去呢?可
他就是不上去,不上去不为别的,是不想跟别人多说话,他为江雪而来,也只想
见江雪一个人。

齐康民一直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才见楼上的灯一层层灭了。这时,他哆着
身子拐到一旁去了,躲在了一个黑影里,他是不愿让人看见。门口处,先是门响
了一声,有两个保安走出来。两人打着伞,在台阶上相互递了一支烟,点上,吸
着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门又响了一声,这次,才是江雪出来了。

江雪是拿着伞的。她刚要把伞撑起来,有一把伞已罩在了她的头上。齐康民
说:“这么晚,累了吧?”江雪看了老师一眼,老师象个落汤鸡似的,却给她撑
着一把伞。她笑了笑,说:“看你淋的。”

齐康民一只手举着伞,说:“我是说,你累么?”

江雪说:“我很快乐。”

齐康民心疼地说:“太晚了,以后别那么晚。”

江雪说:“我有点饿了。”

齐康民说:“你没吃晚饭?”

江雪说:“吃了。不过,这会儿又有点饿。”

齐康民很兴奋,马上说:“去我那儿,我给你下面。”

江雪说:“算了吧,太晚了。”

齐康民说:“那,就近吧。你想吃点啥?”

江雪说:“只是一点点饿。”

齐康民四下看了看,说:“这会儿,干净点的,就夜巴黎了。”

江雪说:“就夜巴黎吧。”

于是,他们就去了一个亮着桔红色灯光的夜巴黎。夜巴黎是个有小资情调的
店,通宵营业、兼卖酒水面点什么的。里边是一排一排的吊椅,人坐上去摇摇的,
很浪漫。两人坐下后,江雪说:“老师,我请你,我一直说要请你呢。”齐康民
擦了一把脸,说:“别呀,你那点工资。”江雪凑上去,低声说:“—是你的好
几倍。”齐康民说,“真的?”江雪点点头。齐康民说,“不过,你还是让我绅
士一下。让我绅士一下吧。”江雪说,“好好,你绅士。”尔后又悄声说你想不
想喝点酒?齐康民说酒啊?太想了!你们老不让我喝。你说喝什么吧?江雪说红
酒。齐康民说带色的?好吧。不过,我想喝点白的,我来点白的吧?江雪说你可
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背不动你。齐康民说好好,不多,就二两,我要二两白
的,行吧?

正在这时,邻座突然传来了一阵含有醉意的笑声,那笑声齐康民很熟悉。他
扭头看了看,给江雪递了个眼色,说:“邪了。”

江雪小声问:“又是那个女人?”

齐康民点点头说:“苗青青。”

江雪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别理她。”

齐康民说:“她那边有人,好几个人,我理她干什么。”

一会儿功夫,酒,红的白的,俩小菜,热腾腾的牛肉面,全上来了。齐康民
举起酒杯,说:“祝贺你。”

江雪脸有点红,说:“祝贺我什么?”

齐康民说:“你不当了副总么,我还没给你祝贺哪。干杯。”

江雪端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当副总算什么……不
过,我很快乐。”

齐康民说:“快乐就好。只要你快乐,干什么都无所谓,你说是吧?”

江雪怔了一下,说:“是呀。是。”

乘着酒兴,齐康民说:“江雪,我一直觉得,你童年里有个阴影。你看我说
的对不对?”

江雪又端起酒,在齐康民的酒盅上碰了一下,说:“来,再喝一杯。”尔后
说,“你看出来了?”

齐康民说:“你眼里有洞,那是个黑洞。真的,江雪,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这怕是跟你的童年有关……我一直想把那洞给补上。要是能补上,你就真正
快乐了。“

突然,江雪有些不快,目光一凌,说:“你告诉我,你听谁说的?”

齐康民见她生气了,赶忙说:“我,我听别人说的。”

江雪说:“别人,哪个别人?我告诉你,你可以相信任何狗,就是不要相信
人。”

齐康民一怔,较真儿说:“不对。我既然可以相信狗,就可以相信人。这里
边有个逻辑关系问题。你童年……”

江雪立时打断他的话:“你又哲学了。你一喝酒就哲学。你烦不烦呢?”

齐康民说:“这怎么是哲学呢,我哲什么学呀?我是关心你。”

江雪举着手里的酒杯,小声说:“——敬爱的老师,我已经毕业了。”

齐康民说:“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你毕业了,所以你也不用叫我老师。你
叫我老康,老齐,随便叫什么都行。真的,我告诉你,你心里有病,只有我可以
治你的病,你信不信?”

江雪歪着头,笑笑地、样子坏坏地、调侃说:“—老康?”

齐康民却认真说:“对,就叫我老康。”

江雪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嘴里吸着一根面条,仍调皮地说:“老康,康大夫,
你让我喝口汤,行么?”

齐康民说:“你喝你喝。”

江雪喝了几口面汤,脸红扑扑的。她再次端起酒杯,说:“—老康,干杯。”

尔后她昵昵地说,“你说我眼睛好看,我眼睛真的好看么?”

齐康民也端起酒盅,跟江雪碰了一下,说:“当然好看。为你的眼睛干杯。

你眼睛下边有内容……“一口喝干了,他又用请求的语气说,”我得再要一
瓶二锅头,小二两的,行不行?“

江雪说:“不行。你要再喝,我就走。”

齐康民心里有话。他心里说,我得再喝一点,再喝一点就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了。不喝酒说不出来。他说:“给老师个面子,小二两的?”

江雪说:“你说的。说话要算数,老康。”

齐康民说:“好好,小二两。老康就要一瓶小二两的,一滴也不多喝。这行
吧?”

可是,江雪站起来了,那是要走的意思。就在这时,“哗!”邻座突然暴发
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苗青青在不到两米宽的过道里,脖子动着,手舞着、腰
扭着、屁股吊着,跳起新疆舞来……她一边自舞一边还唱着给自己伴奏:“我们
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我们美丽的田园,我们可爱
的家乡,来来来,来来来……弹起你的东不拉,跳起舞来唱起歌,来来来来,来
来来来……”几个男人也都站起来,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一边拍手一边嗷嗷叫着
:“好!好哇!”

江雪很不屑地对齐康民说:“看看,喝醉了,就这样子!”

齐康民不吭了。



其实,这时候,苗青青并没有喝醉。

她只是喝了七八分的样子,喝得兴奋,也有些忧伤。她心里孤啊!于是在众
人的撺缀下,就霍出来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自从有了车,苗青青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宴会、酒会、招待会几
乎天天有。还有很多想在报纸上出名的、发稿子的人,一天到晚巴结她。再有第
三类,是一些有钱的男人,看中了她的相貌和品位,又是报社记者部的主任,多
火呀!也是一天到晚追逐着她。所以,出了门,她不愁快乐。

可一回到家就不行了。回到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屋子里静得可怕。当然,她
过去也有一个人的时候,但那时候心里还装着一个人,盼着一个人,这个人说回
来就回来了,这就有了念想。现在她是彻底解放了,连念想也没有了,心里很空。

所以她不想回家,一回家就把所有灯的打开,再把电视机打开,让屋子里到
处都是声音,图个热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她会从床上爬起来,象小狗似地偎
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一只手擎着摩尔烟,一个一个地换频道……尔后,
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前段时间,她曾经去找过邹志刚。可邹志刚的态度很冷淡,和以前简直判若
两人。他的幽默象是被肠子里的油挂住了,放出来的全是毒气!那天,苗青青特
意收拾了一番,穿了一条新裙子。可两人一见面就很不愉快。苗青青一跨进他的
办公室,还象往常那样嗔怪道:“打你手机你为什么不接?”

邹志刚呆着个脸,说:“手机没电了。”

苗青青说:“胡说。响了好几声,你就不接。”

邹志刚说:“我怕你了,不行么?”

苗青青不解,说:“我是虱子?”

邹志刚说:“青青,说老实话,我真是有点怕你了。”

苗青青说:“那我倒要问问,你怕我什么?”

邹志刚说:“你是我的克星。真的,我只要见你一面,非出事不可。”

苗青青一愣,冷冷一笑说:“那你以后别再见我了!”

邹志刚也不说什么,就那么呆呆板板地坐着。

苗青青不高兴了,说:“我克你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我克你什么了?”

邹志刚煞有介事地说:“咱俩是不是属相不对呀?原来我也没在意,只是近
两年,倒霉砸脚后跟,连续出事。我才……”

苗青青冷着脸说:“好哇,在你眼里,我成了灾星了?那好,就算我是灾星!

你说,我克你什么了?“

邹志刚说:“这,不用我多说吧。你,好象是属鸡的吧?我是属猴的。最近
我才问了问,人家说,鸡猴不到头……”

苗青青脸都白了:“好好,连封建迷信这一套都搬出来了?我就问你一句话,
我到底克你什么了?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邹志刚说:“你别急嘛。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属相不合。生辰八字这东西,
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主要是……”

苗青青厉声说:“姓邹的,我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怕我黏上你是不是?用
不着这么卑鄙吧?”

邹志刚说:“这你就冤枉我了。其实,我是……”

苗青青站起来要走,可她心犹不甘,说:“我还是想问问,我到底克你什么
了?!”

邹志刚说:“我不想说,你非让我说。”

苗青青急了:“你说,就是天坍下来,也是我的!”

邹志刚吞吞吐吐地说:“那一回,我去你那儿,是不是头一回我记不得了,
就被你丈夫逮个正着!你说邪不邪?后来,又见你,在上岛咖啡,没说几句话,
你泼我一脸酒,弄得我狼狈不堪。再一回,我跟日本人签合同的头一天晚上,咱
见了一面,第二天一早,事就砸了……你说,我还敢见你么?”

苗青青听了,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牙咬得咯咯响:“姓邹的,你真
不要脸哪。你把这些都怪到我头上?好,从今往后,咱一刀两断!”说完,她噔
噔噔走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道:我怎么会遇上这么个男人?都是些没骨
头的东西!出了门,她掉了两眼泪。

从此,苗青青开始放纵自己,破坏自己了。她想,既然男人都是些没骨头的
东西,她还留着自己干什么?她为什么要为那一份把握不住的、虚无飘渺的情感
守着?她还守什么?就这些人,值得她守么?

那就逢场作戏吧。女人一旦醒过来劲,就跟刺猬似的,浑身都是刺!所以凡
是有人请她吃饭她就去,你开玩笑,我也开玩笑,你调侃我也调侃,你涮嘴我也
涮嘴,锋锋见利,刀刀见血!玩吧,就为了一个玩!这样,反倒没人轻易敢近身


这天,她是跟几个有名的企业家一块吃的饭,饭后又来到夜巴黎喝咖啡,说
是聊聊。可是,聊到最后,却把这几个企业家吓住了。开初,他们本是想让她多
喝的,说了四个方案:轮到谁输,要么喝酒,要么唱歌,要么跳舞,要么亲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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