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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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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前丈夫。他有病,我看病得不轻。你叫人给他好好治治!”说着,屁股一扭,
飘然而去。

张总的嘴张得象个小庙似的,呆呆地望着任秋风,可任秋风却沉着脸,一声
不吭。

片刻,张总小心翼翼问:“任董,开始吧?”

不料,任秋风却站起来了,他突然发脾气说:“开始什么?无聊。无聊之极!

——走人!“

十六章

一这是一个十字路口。

可以说,是一个国家的十字路口。

它座落在京广、胧海两大铁路干线的中轴交叉点上,有许多南来北往、东返
西进的旅客大都要在这里转换车次,所以这里的火车站人流量是非常大的。自八
十年代以来,车站已经过多次翻修,一再扩建,最早是俄式建筑,后来是仿古建
筑,再后是中西合璧,拆了建建了拆……却总还是达不到人们的满意。人们是多
么不容易满意呀。

这里仿佛一直都在建设……站上的人,象是立志要把这里建成所有人都满意
的迷宫。每次来,这里都会有些变动,原来能走的地方,突然就不能走了;原来
的广场小,就改大;可广场大了,却突然又切出一块,用篷布拦着,也不知干什
么?直到挡你路的时候,你才明白,这里要建地下通道了。如今的车站,成了一
个“变”字的最好注脚。

在车站广场上,你总会在行人的眼中看到一种迷茫和恍然,一种说不清楚的
陌生。人多,那气味就杂,北边来的,腔唱、性烈,冷不丁打一嗝会有一股酸菜
味;南边来的,煲汤喝多了,音也细,鸟语;东边来的,肉紧眼爆;西边来的,
嘴大臀肥。那目光是走的、问的,一处一处走,一处一处问。走过一圈之后,再
落在自己提着、背着、挎着的包上,就有了盲目的警剔。那热闹和喧嚣也是暂时
的,一拨一拨的,就象汛期的鱼,吐噜,哗啦一下,就四散了。各走各的路。这
就象是人生的中转站,去向何如,一切都还说不定呢。

手里拿着票,站在月台上,小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陶小桃要到北京去了。上官云霓帮她提着一个包,穿过人群,直接把她送到
了站台上。昨天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的话,把各自的心思,都说
透了。这会儿除了等车、看人,要说的话也不多了。

夜里,陶小桃已把那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那人叫靳永强,四川人,
是北师大的研究生。上官要她交待,怎么一个川耗子就把她给俘虏了?陶小桃就
交待说,耗子并不低,个子一米七五。尔后又交待了三件事。头一件,五年前,
他跟着导师来商学院开讲座。那天刚好下雨,导师去阶梯教室讲课时,小陶备了
两把伞。一把小陶给导师撑着;另一把交给了耗子…结果,合上伞,走进教室的
时候,全场哄堂大笑!你猜是怎么着,耗子半边身子干,半边身子湿,他穿的又
是浅色衣服,看上去象个阴阳人。后来小陶才明白,他是见她只顾给老师撑伞,
怕她淋湿了。那天她穿的是连衣裙……你说这人笨不笨?三年前,她去北师大,
耗子接她。他打不起的士,就借了两辆自行车。可他一个人又骑不了两辆自行车,
你猜怎么着?小街的时候他推着,大街的时候他扛着,你见过有扛两辆自行车在
路上走的人么?这么笨的人,就他一个。第三件,耗子每十天给她写一封信。知
道她喜欢花,跟导师去了一趟日本,还从日本给她寄樱花,那樱花是焙干的,贴
在信纸上……上官说,就这些么?小陶说,就这些。上官感叹说,这人很情调啊。

小陶说,一般吧,一般般。上官问,这人现在呢?小陶说,读博。上官说,
这就奔他去了?小陶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啊,就是那个雨天的“阴阳人”,一下子就把她给俘虏了。女人是凭感觉
的,就那一次,就足以让人千里相许。然而,鉴于上官的教训,陶小桃心里也多
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她只是想,看吧,去了再说。万一……北京那么大,不
至于没有吃饭的地方吧。

临分手时,陶小桃看着上官。她发现,自经历了感情上的变故,又在鬼门关
上走了一遭,殁了孩子,她一下子瘦多了。夜里的话,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有些
茫然。譬如,对金色阳光的那个人,那感觉尤其复杂……纵然离开了,不还担着
一份心吗?虽然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小陶说:“上官,你得好好养养。要里心里
烦了,就来北京吧。”

上官说:“你就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京吧。我不说了么,先休息一段再说。到
时候,我会去看你的。”

小陶笑了,那笑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苦意。是啊,有了一些人生的经历
之后,怎么还敢说“雄纠纠气昂昂”这几个字?她知道这是好友的鼓励,是上官
在给她打气。这既是上官一贯的风格,也是她们两人之间的差异。于是,她说:
“上官,你其实,心里挺苦的。”

上官说:“没事。以后就……再说了。”

小陶说:“你,不能原谅他么?”

上官说:“不能。我不是不原谅他,我是不能原谅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连
灵魂都跪下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好了,不说了,你上车吧。”

小陶说:“上官,记住咱们说过的话。你要做好了,我就奔你来。我把那耗
子也给你拉来!”

上官说:“我记着呢。如果你做好了,有了根据地,我就奔你去。”

在站台上,两个女性,默默地相望着。她们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生活,
要活出人生的光彩,要让这个世界认识到女人的价值。当时,她们就是这样想的。

最后,上官把手伸了出来,小陶也把手伸了出来,两只手扬起来,“啪!”
一下,拍在了一起。这就象是给她们的誓言打了一个结儿。她们已有过一些生活
阅历,不屑于拉钩了。

小陶上车了,上官仍站在月台上。两个好朋友,默默地相互招手,都在为对
方暗暗地祝福。

二出了车站,上官沿着一街的店铺慢慢踱着。那空了的、断了线的日子,能
“度”过去么?

是啊,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正在高处走着,突然一脚踩空了……现在,上
官云霓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她一次次地对自己说,爬起来。你慢慢爬起来,不
要哭。那痛,就象刺一样,还在心上扎着。就让它扎着吧,扎着挺好,扎着让人
清醒。人,是得在生活的棘藜窝里滚一滚,然后浑身披挂,那刺就是上天赐予你
的铠甲了。

顺着马路边往前走,上官看着眼前的树,那一棵棵一抱粗的法桐树,竟都被
砍成了秃头,成了一个个傻敦敦的木桩子。又要扩路了,到处都在建设……那树
也曾是枝繁叶茂啊!记得刚来上学的时候,省城的法桐是一景。那时候,每到夏
天,一街道两行的树,那枝桠长长伸出去,满树绿叶在马路上搭起了一个天然的
凉棚,把晒人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那时候,无论走到那里,到处都是绿色,
满眼的绿荫,走在下边,真好!可树也是有毛病的,到了春天,它就会长出一些
飞毛,那飞毛是树的种子,满世界的飘,落在人身上,迷人的眼,特别讨厌。听
说,就为了治这飞毛,市政方面,把树都砍成了秃头。这一砍,一个城市都没有
了绿色!说要嫁接呢。几十年才长成的树,谁知道嫁接出来,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那还是法桐么?

这时候,上官想到了那个家,那个刚刚建起来又被毁掉的“家”。无论如何,
她得回去一趟了。这是最后一次,她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她想,不会碰上
他吧?但愿不要碰上他。也还是痛。

来到博雅小区大门前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戴草帽的人在门边站着,正与看
大门的人谝闲话。两人一边谝着,一边吸烟……奇怪的是,等她走进来时,这人
竟跟上来了。

上官在前边走,那人在后边跟,总是离她有三五步的距离。当她快走到楼门
口的时候,见那人依然跟着,上官站住了。

那人仍离她有三五步的距离。见她回了身,也并不躲闪,慢慢地走上来。

上官很警觉地盯着他,说:“你想干什么?!”

这人说:“你积德了。我想给你一份祝福。”说着,他取下了戴在头上的草
帽。这人剃着板寸头,鹰眼,一脸胡茬子,嘴唇厚敦敦的,穿一身棉布对襟褂子,
下身的裤子有一条裤腿是绾着的,露着腿上的一个疤,那疤象是一个黑紫色的月
牙,脚下穿的是一双军绿色的布面胶鞋。

上官看着他,猛一下觉得有些面熟,这人是谁呢?可想着想着,突然的,一
个念头出现了,可她还是有些不相信:“你……刀总?!”

这人躬了一下腰,说:“这会儿,不是刀总了。老刀,老刀。”

上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不会吧。”

老刀象是很羞愧的样子,用草帽遮着半个脸,说:“破产了,我破产了。麻
线穿豆腐,提不起了。”

上官望着他,一时感慨万端,问:“你,破产了?!”

老刀说:“让你看看我破产后的样子,你一定很解气吧?”

不知怎地,上官却非常同情他。她二话不说,马上取下了挎在肩上的包,伸
手就要掏钱。她甚至想把身上带的钱都掏给他……

老刀拦住她说:“我知道,谁他妈都想看看我突噜下来的样子!我也想看看,
人成了一堆泥,是个什么样。”

上官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心想,已经破产了,这人说话怎么还这个样子?虎
死不倒架?

老刀说:“我兜里还有些钱。有整有零的,四十七块八。你要是不嫌弃,我
请你吃顿饭?”

上官心里生出了许多疑惑……她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老刀说:“你要是看不上,就算了。”

上官想了想,说:“要请,还是我请你吧。”

老刀笑了笑,说:“也行。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两人走出了博雅小区,来到街头的一家饭馆。这家饭馆很小,不干不
净的,只摆了几张圆桌,几只圆凳。待两人进去后,老刀就一屁股坐下了。上官
先是从包里掏出了一叠卫生纸,把桌、椅擦了一遍,尔后才坐下来,说:“想吃
什么,你点吧。”老刀说,那好,我可点了。说着,他给那当服务员的小伙招了
招手:“小伙子,来三碗刀削面,二两的。辣子猛一点,汪汪的!对了,再来头
蒜!”那小伙说,好哩,三碗面。还要点什么?老刀说,我就三碗面。剩下的,
你问她。她点什么你就上什么。上官看了看老刀,说你就要面?老刀说,就面。

上官就给那小伙说,我要米,再来份西红柿炒鸡蛋。那小伙应一声,懒洋洋
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面先上来了,一下子三碗,摆在了老刀的面前。老刀也不客气,
拿起筷子招呼一声说,我先吃了。就这么说着,头一低,筷子就下了,只听一阵
呼噜声,就见那筷子桨似的,在碗里快速地搅动着,扒拉扒拉,兹喽兹喽,一个
碗就空了;尔后再挪过一碗,又是一阵呼噜声,又是一阵筷子响,中间还加了蒜
瓣巴唧巴唧地辣响,又是唿喽一声,第二碗空了;第三碗挪过来时,上官看得眼
都直了,她算是知道什么叫狼吞虎咽吃了!就见他吃着,筷子在快速搅动中,有
一块比火柴头大一点的肉沫掉出来了,他用筷子去夹,夹了两下没夹着,于是手
一伸捏起来就塞嘴里。尔后兹一声,碗空了,筷子也放下了。那碗干干净净地,
就象是洗过一样!

等上官要的米饭上来时,他已吃完了。这饭吃得既香甜、又过瘾,真是太影
响人了!上官看呆了,竟不由地咽了口唾液。上官说:“够么?”

老刀说:“够了。我是事不过三。”吃完了,他捏一牙签放嘴里,没咬两下,
忽然,他对着那服务员招了招手,说小伙子,过来,你过来。待那小伙慢吞吞地
走过来时,他说:“小伙子,有句话我得给你说说。”那小伙有气无力地说,你
说吧。老刀竟用教训的口气说:“小伙子,你听我说,咱当一跑堂的,不比谁矮,
也不丢人。可话说回来,做事不能这样。你得利索点。你肩上搭的那白毛巾,别
整天污不丢的,得洗得干干净净的。人麻溜了,把店儿拾缀得清清爽爽的,谁看
见谁喜欢。这么一来,生意好了,回头客多了,你挣的钱不就多了么?要是碰上
个有眼光的,说不定就把你带走了。”不料,那小伙听了,寮了他一眼,鼻子里
哼了一声,扭过身悻悻地走了。

上官看着他,心想,这是一个破了产的作派么?于是,她就多了一个心眼,
说:“你啥意思吧?”

老刀笑了,说:“你看我象个白吃(痴)么?不是吧。我是个钓鱼人。”

上官说:“钓鱼人,你的钩太弯。说吧。”

老刀说:“首先说,是你救了我。当年见你那一面,我受打击不小。所以有
一桩生意,说的好好的,可我没签字。后来才发现,那人是个大骗子。搞的是国
际诈骗,七千万的生意呀!此后,我整整想了两年……我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我
是有错必改。我这人吧,是个煤黑子,出身贫寒,一身的贱气。当年靠一身行头
去见你,可一身行头也包不住我身上的寒气,我败了。不过,我败得心服口服。

那时,说心里话,我是喜欢你。后来,我是钦佩你,欣赏你。见了一面,你
把我的魂勾走了。“

上官听了,冷冷一笑,说:“你成演员了?”

老刀说:“不。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你别看我弄了两所大学的名誉教授,
那也是拿钱买来的。早年在矿井里爬着背煤的时候,两个膝盖全是血,腿上那疤,
也是煤矸石砸的,不比要饭好受。头年,你见了我的虚。这次,你见的是实。这
些年,我也读了些书,知道我身上就是寒气太多了,寒生贱。我这一回,算是贱
到底了吧?”

上官说:“我不知道你这人究竟图什么?咱们只见了一面……”

老刀说:“见你一面,我就清醒一次。人这一辈子,就得迷点什么。你要是
什么都不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比方说,我迷钓鱼,结果还是差点被鱼钓了。”

上官笑了,说:“你还挺哲学。”

老刀说:“偶尔,土里也会埋块金子。”

上官又笑了笑,再不说什么,她埋下头把那一小碗米饭吃完……尔后对那小
伙说:“多少钱?结帐。”那小伙说,刀削面一碗三块,三三九,西红柿炒鸡蛋
八块,一碗米两块,一共十九块钱。

上官交钱时,老刀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等上官交了钱,看样子要走了,他才
说:“你等等,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上官说:“这就奇怪了,你跟我商量什么?”

老刀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上官摇摇头:“我能帮你什么忙?”

老刀说:“前面我说的,都是真话。可老实说,我这个样子,是存了心思的。

也想借机考查你一下,看你人品如何。这一项,你过关了。所以,有个项目,
我投入了两千七百万。想请你给管一管。“

上官瞪大眼睛望着他:“我?!”

老刀说:“就你了。”

上官说:“这不是开玩笑么。”

老刀说:“不开玩笑。说正事,我从来不开玩笑。我买下了东方商夏51% 的
股份。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

上官望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终于,她说:“当真?”

老刀郑重地点点头。

上官说:“我能做什么?”

老刀说:“请你出任总经理。”

上官心里乱了,她下意识地说:“不不不,不。”

老刀说:“你不要忙着拒绝么。我用你,也是反复斟酌才定下来的。东方商
厦那边的徐总到年龄了,就要退了。我想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实话说,我在这儿
已呆了一个多月了。”

上官的方寸已乱,凭感觉,她觉得不能接受。可为什么不接受呢?这不正是
你需要的,一方很大的天地……可她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上官说:“你还是…

…找别人吧。“

老刀说:“这样吧,咱摊开说。掏心窝子说。我知道你有顾虑。是,我是喜
欢你。说白了,我喜欢你。可这是生意,不是人情。我是开煤矿起家的,煤矿是
挣钱,可危险性太大,动不动就死人。我也修过高速路,高速也挣钱,可一综接
下来,行贿的数额太大,万一出点什么事,就被牵进去了。所以,我想转转行,
干点风险小的实业……当然,我这人也曾有过邪的一面,可我出钱建过八所希望
小学,总不是个坏人吧?我请你主事,就是请你主事,决无别的意思。你放心,
我要是有图谋不轨的举动,你把我眼珠子扣出来!”

上官的头有点大,她觉得她就象坐在云端里一样,她用全部的意志在控制着
自己。这个人,有点吸引她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的一部分情绪在慢慢向他倾斜
……她嘴里的话也不象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谢你的
好意。你让我想想……我还在读研究生,在职的,马上要参加考试了……”可她
知道,这都不是理由。

老刀说:“你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上官很勉强地说:“也不是。”

老刀说:“那好吧,我再给你半年时间。你把事情处理一下。刚好,徐总还
有半年退休,我就再用她一段吧。不过,我这人做事,喜欢一杆子插到底,用你
是用定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上官说:“谢谢你的信任。等我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三博雅小区第八栋第18号,就是上官曾经的“家”。

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地,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新房子的油漆味,很苹果。站
在厅里,上官顿时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地板是新的,窗帘是新的,一切都还是新的,那些经心的布置……几乎还没
有启用,如今就已成了过去式了。静生远,让人陌生。那时候,怎么就以为这里
就是“家”?家又是什么,肯定不是这么一个陌生的空壳子。

沙发上,还撂着一本小书,那书的名字叫《家庭食谱》。这书是上官买的,
她还没顾上细看呢。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那小书翻了一下,里边有折了角的
一页,那是她将要显示厨艺的两道菜:一道是“糖醋苹果肉丁”,一道是“莲藕
饼”。现在,用不着了。

上官手一松,那书又落在了沙发上……尔后,她走进内室,打开壁橱,把自
己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旅行箱里。在上官一件一件叠衣服的时候,她脑海里
总是有一种响动在干扰着她。起初时,她并不清楚这响动是什么,只是叠着叠着
就出错了。比方那件绛紫色的风衣,明明叠好了,却又提着领子掂起来,只好重
新叠……后来她一下子明白了,是那个家伙。是那个家伙吃饭的响动在干扰她,
是那呼噜呼噜声…她从来没见过还有那样吃饭的,那叫狼吃。这是一匹狼!她一
边叠着一边想,狼又怎样,你能吃了我?!

待一切收拾好了,上官“啪”一下合上旅行箱的盖子。尔后,她四下看了看,
当她把那串钥匙撂在餐桌上的时候,一刹那间,她的心颤了一下。这绝不是留恋,
不是的。而恰恰相反,这象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也是对抗。她是在对抗那匹狼对
她的搔扰,倘或说是——吸引。狼是下了功夫的,狼盯上她了。她怕的是下了这
条船,又上了那条船——男人的贼船。

该走了。上官退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所房子。“咣当”一声,门关
上了。那门的响声就象警钟似的,又一次敲了她。

下了楼,上官没走多远,居然碰上了她最不愿见的人——江雪。这真是太巧
了!

江雪是开着车来的。她开的是一辆桑塔那轿车,那车是新的,是任秋风刚刚
下令配给她的。江雪从车上下来,从车的后备箱里掂出一个大提包,正要上楼,
迎面碰上了上官。她在博雅小区也分到了一套房子,那房子隔一个门洞。

看见上官拉着一个旅行箱走过来,江雪还是笑了笑,矜持地说:“怎么,要
走哇?”

上官也笑了笑,说:“你看这院里,有树么?”

江雪说:“我看挺好。不过,我一来,你就走。真是没有缘分哪。”

上官不客气地说:“是呀。我是退出。你是占领。”

江雪说:“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可你的话,让我骄傲。不管怎么说,这也
是干出来的。”

上官说:“是,大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此骄傲。”

两人女人相望着,从各自的眼里,都放射着逼人的灿烂……那象是花与花的
较量,是气和气的交锋,光与光的碰撞;也象高手过招,谈笑间,只是一剑。江
雪笑着说:“英国有一个叫伊恩的,你知道么?他说,鞋带并不只有一种系法。”

上官说:“我不知道伊恩。我只知道泰勒。泰勒说,拾到的气味,就不是气
味了。”

尔后,两人擦肩而过,仍然是微笑着。不管心里想什么,仍然是每一步都很
有风度,高跟鞋的节奏一点也不乱……可是,江雪并没有立即上楼,她站在那里,
默默地望着上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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