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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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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十二层教学楼。进门的时候,看门的保安自然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齐教授,
有点诧异地问,齐教授,都后半夜了你?他伸手一指,我上去看看。保安自然看
出他喝酒了,可保安不敢拦他,这是个惹不起的人。就这样,他一步一步地上到
了十二层,站在了楼顶上。

这真是个不夜城,黎明在即,眼前依然是灯火一片。那纵横交错的灯,那层
层叠叠的灯,那五颜六色的灯,就象是幻化出来的带有几分神秘的流光溢彩地海
洋。在灯的海洋里,又分明亮着一条条河流,河流里汪着一芒芒漩涡,那就是人
们说的路和街么?跳荡着礁石般的一坨一坨的炫目弧线的地方,那就是所谓的娱
乐场么?那就是人们趋之若骛的饭馆歌厅酒吧吗?那就是卖的广告牌子吗?……
尔后是匣子,一方一方、一棱一棱,一格一格地水泥做成的匣子,匣子已快垒到
天上去了,匣子活在灯海里,却死在黑暗中;人,在一个个匣子里装着,所谓的
生活,也不过是从一个匣子走向另一个匣子……那么,天堂在哪里?!

天就要亮了么?天边终于有了一线鱼肚白,那白就是赶夜的鞭子?城市的夜
是不用赶的,你没看他们一直在跑吗?可跑向哪里,谁也不知道,没人知道。他
们只是在跑。

齐康民最后看了一眼那天边的鱼肚白,他知道那赶夜的鞭子并没有抽向城市,
而是打在了他的身上!此时,他的书生气在最后一刻表现的仍然极为充分,他往
下看了看,脑海里突然间蹦出了书里的一句话,这句话出自《瞿秋白传》,是秋
白先生说的。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活在书本里。他实在是走不出书本了,他已经
淹在书里,说不出自己的话了。于是,他扶了一下眼镜,笑了笑,在临跳下去之
前,又一次背诵了瞿秋白先生的话:“——此地甚好。”

六江雪后悔了。

在齐康民狼狈逃走之后,江雪立刻就后悔了。

正是那关门声震醒了她。那“咚”地一声,象是震裂了她那坚强无比的神经,
使她顿时有了抽搐般的痛感。

是啊,六年了。六年来,还没有谁象齐康民教授那样疼爱过她。他就象是父
亲一样,包容着她所有的任性,所有的无情无义……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她戏谑他,嘲笑他,支使他,甚至恶意地算计他,他从来不恼。他是学院里人
人尊敬又人人害怕的教授,他的课讲得非常好,好到让人着迷的程度;但他的脾
气不好!跟人说翻脸就翻脸。也只有她,敢叫他“老康”。

就是单从个人的角度考虑,她也不该放弃他。他是她一生中惟一真心爱她的
人。也只有他的爱,不附加任何条件。他甚至代她去读书!他给她做的一千六百
张卡片,如今还在她书桌上的卡片柜里放着。那些卡片做得极为精致,每个字都
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小字楷书;书是一本一本看,尔后在阅读中把那些精华部
分挑出来,再一一抄在卡片上,编目排序。每本书的摘要都是以书的第一个拼音
字母打头,尔后再以A 、B 、C 、D 、E 、F ……的顺序排列,供她随时查阅、
引用。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

还有一件事是她不能忘的。这是一个迂腐的人,迂腐到了冥顽不化的程度。
有一段时间,她的房子刚装修好,他每天跑来给她的房间通风换气……一天傍晚,
当她开门进来的时候,见他没有走。他不但没走,竟尔光着脊梁、黑着灯坐在厅
里!当时吓了她一跳。开了灯之后,她说,“老康,你干什么?吓我一跳!”齐
康民赶忙穿上衣服,还咳嗽了一声,郑重地说:“——蚊子。”她不太明白,说
:“蚊子?蚊子咬你了?”他说,“跑进来两只蚊子,我打死了一只,还有一只。”
她笑了,“老康,一只蚊子,就值你这样?”他说,“既然打死一只,我想再等
等。”她大笑:“老康老康,你坐在这儿,就是等蚊子呢?你傻不傻呀?”……
可是可是可是,事后她才想起来,齐康民最怕蚊子咬。所以,他以为江雪也怕蚊
子……他是在替她喂蚊子呢!

是呀,她并不爱他。可她需要他。以她的聪明,她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可靠
的后方。当你在前方拼杀的时候,如果胜利了,那是没有话说的;但一旦失败了,
他这里就是一个最好的养伤口的地方,是最后的退守之地。正是基于这一点,她
要他等她三年。

三年。在这三年里,她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呀!她一直在拼博、在较量、在
争取,她又见识了多少人多少事?她爱的人,她曾经委身的人,并不爱她……说
白了,那不过是一次次的交换罢了。是心计,是利益,是欲望的燃烧。当江雪面
对内心的时候,她是清楚这一点的。

假如不能得到心中所爱,就找一个爱你的人垫底。这是江雪最初的计算。现
在,这个计算出了一点偏差。她的一些事情,竟然被他发现了……可是,那又怎
样?

江雪是个永不言败的人。她知道,齐康民骨子里是一个老实人,迂腐的人。
如果她稍微地施展一点手段,仍然是可以俘虏他的。在这一点上,她是有信心的。
想想,还有谁这样对你?还有谁期望你眼睛里开出花来?还有谁肯去为你喂蚊子?
不要再欺磨老实人了。去吧,去把他追回来。说一千道一万,他才是你最最可靠
的人哪!

可是,现在就去追他么?还是再等一等?

有那么一刻,江雪有些心绪不宁。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她拉开
窗帘,朝外看了看,已是后半夜了,小区里很静,只有一些路灯白晃晃地亮着…
…她想回床上躺一会儿,可她睡不着。于是,又爬起来,点上一支烟。在众人面
前,她是从不吸烟的。可没人的时候,她会悄悄地点一支,以减轻心里的压力。
然而,不知为什么,她仍然心绪不宁……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挂在了心
上。

于是,她把烟掐了,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去了。

天已微微地亮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只有这时候,才会静下来。这静也是醉
后的静……不久,那喧闹就又开始了。晨光里,街面上车辆不多,偶尔有早班的
撒水车在路上行驶着。在路上,江雪把车开得飞快,她甚至把见齐康民后的第一
句话都想好了。开门之后,她会说:老康,还生我的气吗?

然而,当江雪的车驶进中原商学院大门之后,她却发现校园里乱嚷嚷的,象
炸了锅似地。只见人们一群一群地从楼里冲出来,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一大早,
这是干什么呢?她摇下车窗,刚想问一问,却听见奔跑的学生在说:“快快,齐
教授自杀了,从楼上跳下来了!”顿时,江雪象挨了一闷棍似地,一下子趴在了
方向盘上。片刻,她有些慌乱地打开车门,冲上去就近抓住一个男生问:谁?你
说谁?!那男生气喘吁吁地说:齐教授!齐康民教授!说完,大步跑去了。江雪
下意识地跟着人们朝教学楼前跑……可是,跑着跑着,就在她快要跑到的时候,
只有十几米远了,她突然停了下来,就那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扭头往回走。
她听见人们乱纷纷地说,快打110 !快打120 !快快快……江雪重新走回车里,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尔后果断地倒车,迅速地离开了商学院。

当她重新驶上大街的时候,她哭了。她知道,她把心留下了,她的心正抱着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失声痛哭!

二十二章

一那是个不宜接电话的时刻。

电话铃响的时候,任秋风正在东郊一个高尔夫球场上学打高尔夫球。

这个占地一千多亩的高尔夫球场是位泰国商人出资建的,投资八千万。这也
是中部省份的第一家高尔夫球场。球场主要是给富人建的,也象京城一样吃喝玩
一条龙服务,实行的是会所制。所以,来这里打高尔夫不是为了打球,而是为了
玩“派”。人“款”到了“亿锭”(一定)程度,不打高尔夫,你打什么呢?况
且,他是被人请来的。请他来的是金色阳光的三位大股东,不管想不想打,装也
要装一装的。可他刚按规定姿势举起球杆,电话就响了。

然这个时候,任秋风不想接电话。近一个时期,金色阳光集团的资金链条出
了一些问题。说白了,是一些供应商对他长期拖欠货款不满,整天在屁股后追着
要帐……可是,当着三个大股东的面,他当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内部的情况。于是,
他用调侃的语气说:“不接了。我总得给自己放半天假吧。”说着,他从裤兜里
掏出手机,很大气地按了一下,尔后把手机关到了震动上。可是,当他把手机改
成震动后,手机是不响了,却象个跳蚤似地,一直在裤兜里蹦哒。每隔三五分钟,
它就震你一下,不屈不挠……震得大腿根很不舒服。任秋风知道,这肯定是有什
么急事,可当着这些人,他不能接。

之所以把任秋风约出来打高尔夫球,三位大股东也的确有想法。当初,他们
对金色阳光十分看好,不然,也不会把近一亿的黄金白银投进去。可是,说话间
三年过去了,从表面上看,金色阳光集团形势大好,已经从一家发展到了35家连
锁店,在香港、美国都有分支机构……并号称从无形资产到固定资产加上摩天大
楼(摩天大楼还在挖地基呢)足足有50亿之多!这当然是升值了。可这仅仅是数
字。说白了,这数字也大多是估算出来的,而实际情况如何?他们心里却没有底。
尤其是最近,他们不断听到一些风声,说金色阳光集团的经营情况很不好,严重
亏损,有可能出现雪崩……于是三位大股东私下一商量,决定把任秋风约出来,
探探他的口风,摸一摸底。如果情况确实很糟糕,那得赶紧把资金撤出来。

如今,市场经济风云变幻,一时通货膨胀,一时又银根紧缩,有好多企业说
垮就垮,这不能不让人担心。所以,名义上是打高尔夫,可双方打的是“心理战”,
是商人之间的一次心智上的较量。

他们四个人,实际上是一对三。任秋风算是一方;大老郭,工商行的行长薛
民选,交行的副行长千有余,算是一方。他们三人,是一个利益集团。私下里又
以大老郭的马头是瞻,什么事都听大老郭的。而大老郭的背景十分复杂,你看,
他明明是中原人,却有一本香港护照。据说他的夫人原在香港经商,现又入了加
拿大藉,如今住在多伦多的一栋阳光明媚的别墅里。有传言说,他这个夫人可是
大有来头,年龄比他大得多,他就是靠着这个夫人起家的……至于真实情况,就
不得而知了。大老郭今天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休闲T 恤,下身是乳白色的休闲
西裤,脚上是一双耐克鞋,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站在高尔夫球场上,随
随便便地拄着球杆,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球童,那球童是个在校的女大学生,是
趁着星期天出来打工的。她穿一球童马甲,身上背着球袋,推着一自助球车,大
约是没干多久,样子有点傻。大老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象是想起了什么,若有
所思地说:“老任哪,实话对你说,二十五年前,在香港,我也是当过球童的。
球童也不好当啊!”任秋风说:“是么?你还有这段经历?说说。”这时,千有
余在一旁插了一句:“大哥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久经沙场,什么没干过?!”大
老郭溜了千有余一眼,说,“你这个老千,那壶不开你提那壶。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当球童那阵,还没这姑娘大呢……”接着,他话头一转,又对任秋风说,“老
任,你知道选球童的第一个标准是什么?”任秋风摇摇头,说:“这我是外行,
不懂。”大老郭说:“——眼。选球童的第一个标准是眼,眼要好。你想,球‘
日儿’一下打出去,谁知打到哪儿去了?球童得在第一时间里把落点找到,尔后
跑去捡球……所以,眼!”任秋风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郭董是
鹰眼!”大老郭意味深长地说,“谈不上,年轻时候还行。不过,现在年岁大了,
兴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任秋风说,“看来,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今天
是败定了。不过,如果是射击,你肯定不是对手啦 。我是什么枪都打过……”大
老郭淡淡地说,“其实,把你约出来,也不是为了打球。你责任重大,怕你累着,
不过是让你出来玩玩,散散心罢了。”任秋风笑着说,“我是给你们打工的,大
佬们如此体恤,谢了。”

阳光很好,草坪如画。站在球场上,举目望去,让人有到了国外的感觉。可
说是打球,虽然是四个人一块来的,也就是大老郭和任秋风两人打几杆,另外两
人陪着,几乎相当于在草坪上散步……所以,当球打到一个果岭上的时候,大老
郭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对立在一旁的球童招招手说,“姑娘,谢谢你了。
我们也就是聊聊天,说说话,不打了。你去吧。”那球童很识趣地接过小费,说
声谢谢,背上球袋,拉上球车走了。那姑娘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心
说,有这么贵的金卡(她知道,一张金卡好几十万呢),怎么就不好好打呢?

待球童走后,大老郭往远处望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老任啊,听说,这
一段经营情况不太好?”

任秋风笑了笑,也望着远处,说:“还行吧。还行。”

这时,薛行长插了一嘴:“老任,是不是摊子铺得太大了?”

任秋风说:“各位都是内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了,规模出效益。如果不是
这35家连锁,咱们三个亿起步,怎么能发展到现在的50亿呢?!你们说是不是?”

老千逼上一句:“老任,我听说,上海那边,啊这个这个……出事情了?好
象说,问题还不小?”

任秋风不紧不慢地说:“打大仗,不能光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失之东榆收
之桑隅嘛。你们说是不是?不错,上海那边的商场是出了一点事情,是我亲自去
处理的。我把那总经理撤了!”

老千笑了,老千叽叽眼笑着说:“哎,老兄。听说那总经理是一女的?很有
几分姿色。老任,是不是跟你有一腿呀?”

任秋风正色说:“唉,这个事……不说她了。真实情况是,她当时就给我跪
下了。跪下也不行!在大的原则面前,我这人是六亲不认!”

老千说:“对。这对!球,女人算什么,睡就睡了。”

大老郭慢吞吞地说:“玩笑归玩笑。生意是生意。商场就是战场,大意不得
呀。”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薛行长一眼。

这时,老薛突然说:“郭大哥,有个事我还没跟你说呢。这一段,我那里寸
头有点紧,我想从老任这里调一部分资金救救急,你看如何?”

大老郭显出并不在意的样子,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的事,给老任说吧。”

任秋风已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但不知他是想抽股还是真想救急?他就知
道一点,现如今,他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不过,他仍然答应得很爽快,他说
:“可以呀。你要多少?五百万,还是一千万?”

老薛又瞄了大老郭一眼,迟疑了一下,说:“五百万吧。行里要搞大检查,
我也是救救急。”

任秋风说:“好哇。不过,有句话我得明说。你的股份是先退一部分呢?还
是全退?……薛行长,你是这方面的内行,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如果你现在退
股,损失可就大了!这有合同,我就不多说了……不过,既然各位都在,我还是
把集团的大致情况给各位汇报一下。现在的规模,发展下去就不是五十亿的问题
了……”往下,任秋风流水一般背出了35家连锁店的各种经营数字,那数字象子
弹一样,一串一串地从他嘴里迸射出来,击打着三位股东的耳膜。可是,说这些
话的时候,连任秋风自己都有些吃惊。他知道,他说的不是实情。可他没想到,
他说假话竟然也这样流利?!

任秋风现在也习惯于说假话了。并且他不认为这就是品德问题,在他的意识
里,这是“工作”。为什么呢?比如在谈判桌上,你当然不会把实底告诉对方,
这谁都知道。可是,在这个关口上,面对三个股东,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内
心深处,他到底是捏了一把汗的。

听了那一串一串的数字,薛民选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大老郭,赶忙对任秋风说
:“知道,我知道。你这里如果有困难,就算了。”

任秋风很认真地说:“有困难是正常的。这么一大摊子,怎么会没有困难?
这是两码事嘛。老薛,你要撤股,撤就是了,我马上就可以办。不客气说,有、
人、等着呢。”

话说到这份上,站在一旁的老千赶忙打圆场说:“算了,老任。老薛他没说
撤股么。他只不过是,啊手头有些紧……”

薛行长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任兄劳苦功高。我也不过是想调个三五百万,
临时周转一下……”

任秋风大包大揽地说:“这没问题。你什么时候用,随时说话。”

薛行长说:“这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此刻,大老郭话锋一转,又问:“老任啊,摩天大楼建的怎么样了?怎么老
不见动静啊?”

任秋风说:“正建着呢。你想,128 层,世界第一,本市标志性建筑。光地
基就得有十层楼那么深!要穿过三层阴河……不过,也快,马上就出地面了。一
出地面,三天一层,说起来就起来了。”

大老郭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好。那就好。老任,咱们可是绑在一块了,
是同打虎共吃肉的兄弟啊!”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哎各位,最近,有件事你们听说了么?”

老千说:“啥事?”

大老郭说:“前不久,我香港一个朋友,好好的,突然失踪了……你们知道
为啥?”说到这里,大老郭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据说是这小子太不仗义
了!当面说鬼话,坑了一圈人。结果呢,哼!让人装在麻袋里,撂进大海喂鱼了。”
说完这话,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为人,诚信二字很重要啊!”

老薛也感叹地说:“那是,那是。”

可任秋风接着说了一句话,他的话象是无意却也有意,那话里透着一份超常
的镇定。任秋风说:“这不很好么。就跟把骨灰撤在大海里一样,是伟人待遇。”

于是,他们都笑了。

二还是出事了。

等任秋风有机会接电话的时候,手机上已经出现了一行一行的、带有红色提
示意味的未接电话;其中光打有“021 ——”字头的未接号码,竟有二十多个!
就此,任秋风明白,上海,是上海又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等任秋风带队赶到上海的时候,金色阳光上海商场已是一片狼籍!店面的所
有玻璃都被人砸坏了,西瓜皮、鸡蛋壳、碎了的玻离渣满地都是,金色阳光的招
牌也被踩在了地上,员工们已四处逃散……好在是防暴警察及时赶到,才没有出
现商场被哄抢的局面!现在,警察已在商场四周拉起了一道黄色警戒线,任何人
不得进入。这还不仅仅是供应商追讨货款的问题,连租赁方也跟着下手了,上海
商场的业主已利用近水楼台先走一步,把金色阳光告上了法庭,要求执行“诉讼
保全”。所以,商场现已被上海的一家法院查封,钢制的大栅栏门上交叉贴着盖
有法院大印的封条!

就现在,在警戒线的外边,仍然围着一群一群的供应商……这些从全国各地
赶来要帐的供应商,闹了一天一夜,也象是累了。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或站或
坐,三五成群,却仍然围着不走,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们打出的横幅、举着
的牌子、扯出的标语,仍散乱地竖在那里,上边写着“无耻!”、“赖帐!”
“强烈要求法院追缴货款!”……等一串串带有惊叹号的血红字样。

更为严重的是,金色阳光上海商场的总经理、副总经理以及中层干部有八人
被打伤!他们已经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伤情最重的,是新任的总经理。他至今
还在昏迷之中……当任秋风又匆匆赶到医院时,那些受了伤的干部们看见他就哭
了,眼前是一边哭声!

这时候,一片乱麻之中,任秋风站在那里,一次次地反复告诫自己:镇定。
你一定要镇定。

可是,任秋风心里清楚,对于此事,他是负有责任的。可以说,他负有重大
责任!这个导火索,还是由摩天大楼引起的。摩天大楼的地基打到了阴河上,不
得不重新打桩……由于多次反复,基坑维护的费用大大超支了!正是他,在资金
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咬牙动用了本来就很微薄的两千万(先是一千万,后又追加
一千万)流动资金,拆了东墙去补西墙,使本来就不充余的流动资金链条完全断
裂,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恶劣后果!对此,他无话可说。

其实,早在半年前,江雪就警告过他,说流动资金的链条一旦断裂,后果不
堪设想。可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以为,凭金色阳光这个牌子的信誉,拖
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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