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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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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跟着江雪走进她的房间,象是有些烫手似的,迟迟
疑疑地拿起电话,头上冒出了一豆儿一豆儿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任、任
总,我我我……”可是,只听电话里说:“老吴,你不要说了,上海的情况我都
知道了。江雪没有经验,不太称职。这样,我让她回来。那边的事,就全权交给
你了,你一定要办好!”立时,老吴的腰一下子直起来了,他对着话筒说:“任
总,你放心,你放心好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办好!噢,一定一定……”

当老吴放下电话时,再看江雪,那神情就不一样了。这时候,他又一口一个
“江经理”了。他说:“江经理,虽然任总说了,你也别慌着走。俗话说,将在
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在这儿好好玩几天,来一趟不容易,去外滩、南京路、淮
海路、城隍庙……好好看看。钱的事,你不用考虑,我让那些朋友给报了,这都
是些小钱,我绝不会让你犯错误。”

江雪一声不吭,就在屋里默默地收拾东西……老吴说:“你看,你看,江经
理,你慌什么?这就走啊?你也太……”

江雪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拉上箱子,出门去了。她是哭着走的,
一路上泪流满面!一直到坐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在流泪。

六月初,当商场的装修接近尾声时,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去了一趟北京。

这次进京,本来是公关部的事,由于分管礼仪培训的陶小桃一时走不开,任
秋风就带着上官云霓去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官在中央电视台有一位亲戚的缘
故。

上官家在北京有近亲,那也是上官祖辈血脉中的一支。平时,上官家族之间
的来往并不多,上官云霓是为了获得这次跟任秋风单独出行的机会,才破例跟一
个姑姑打了电话。童年里,上官云霓第一次去北京,就住在这位姑姑家里。姑姑
家全是男孩,因此对她格外地疼爱。现在,这位姑姑的儿子,就在中央电视台的
一个部门工作。

进京后,上官本意是想让任秋风和她一块住在姑姑家,她的理由是姑姑家房
子大,有一栋小楼(姑父是部队的高干),完全可以住下,又可以给单位省些钱。

可任秋风说:“不行。那象什么话?这是公事。不是省钱不省钱的问题。你
可以去。”听他这么一说,上官也不去了。于是就在中央电视台附近找一小宾馆
住下了。

这次,他们是带着一个拍好的一分钟广告片来的。目的就是想在中央电视台
给“金色阳光”的开业做一个广告。可是,就在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上官就生
了一肚子的气!

那天,在表哥的陪同下,让上官专门去拜访了一位什么什么总监,说这位总
监是个“广告创意大师”,眼光一流,让他给参谋参谋。表哥本是好意,却让上
官十分地难堪。那人光头,却一脸大胡子。他坐在那里,浮皮潦草地看了片子,
尔后,说:“这片子是中原的?”表哥说:“是啊。怎么了?”那一脸胡子喷着
唾沫星子说:“中原净干些王八蛋事?!这不是傻B 么?!傻透了!”表哥说:
“你别胡说,我表妹还在这儿坐着呢!”那大胡子转过脸来,看见了上官。就那
么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起了神奇的变化,由不屑转为惊讶,似乎眼珠子都快
掉出来了。六月天,上官穿的是一条很素的连衣裙,可这条连衣裙是上官自己剪
裁的,素是素,却简洁、新颖、大方,那一条墨蓝色的边,有出人意外地妙想!

这件裙子格外托人,它把上官云霓的白嫩、高挑,一下子衬得光彩照人,尤
其突出的是那两条象牙白一般的玉臂,如果是在镜子面前,那生生就是出水芙蓉!

大胡子显然是看呆了这浑然天成的雅致。他的态度马上变了,他说:“对不
起,打嘴,打嘴!……不过,我还得问问,这片子谁让做的?”上官没好气地说
:“我们头儿让做的,怎么了?”大胡子又是用不屑的口吻说:“你们头儿,什
么头儿?

多大的头儿,是你们商场经理吧?“上官说:”是啊。我们总经理让做的。

主要是宣传……“不料,她话还没说完,大胡子就用极为蔑视的口气说:”
——什么狗屁头儿,吃屎去吧!吃屎都不够格!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这种事
能干么?

你们一个地方上的商场,跑到中央台做什么广告?这不是活活扔钱么?!钱
扔在水里还能听个响,这能听见响么?!这明明白白就是傻B 一个!“上官那受
过这个气,她腾一下站了起来,脸气得刹白,含着泪说:”——不做了!有什么
了不起?!“说完,她”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这么一来,害得表哥赶忙追出来,连声给她陪不是。

当天晚上,回到宾馆时,上官气得哭了一场。这天他们是分开行动的。任秋
风独自去看了北京的几家大型商场……等他回来时,发现上官正在房间里抹眼泪。

任秋风就问:“吃饭了么?”上官说:“还吃饭呢,气都气饱了。”任秋风
说:“怎么了?”上官说:“咱回去吧,不做了!”任秋风说:“怎么就不做了?

出什么事了?“上官气呼呼地说:”他们……看不起人,还骂人!中央台怎
么了?

有什么了不起?!“听她这么一说,任秋风反而笑了,他说:”骂人?骂什
么了?

这我倒要听听。也许人家骂的对呢。“上官说:”你还笑,人家就是骂你呢。



任秋风说:“骂我什么了?说说,说说。”上官不好意思地说:“人家,说
你傻、傻呗……我都张不开口,人家说你是白扔钱。人家说,一个地方上的商场,
跑到北京做广告,是,有钱没处烧了……”虽然很难开口,上官还是把那些话的
大意学了一遍。这时候,面对她所崇拜的人,她虽然极力维护。可在她的心里,
对那些骂人话,也有些半信半疑。

任秋风听了沉思片刻,默默地说:“这些骂人话,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上官说:“要是这样,那咱就……不做?”

“做。”任秋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说,“做还是要做。我反复研究
了,广告的作用不可低估。况且,咱们那里是京广、胧海两线的十字路口。虽然
他说的有道理……那就,赌一把吧。”

上官有些惊讶地望着任秋风:“赌?”

任秋风默默地说:“打任何战役都没有十分把握,都带有一些赌博性质。如
果他是正确的,那,咱总的损失,也不算太大。不就落个傻么?有时候,人就得
有点傻气,你说呢?”

上官对他的话是无条件信服的。虽然,她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可她就是信他。

她说:“就是。赌就赌,不一定怎么着呢!”

任秋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莽撞?”

上官晃了一下头,说:“没有啊。我觉得,就该这样。”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你的裙子,很美。”

上官似乎是有点委屈地说:“你才发现?——人呢?”

任秋风说:“人,也美。”

往下,两人突然就沉默了……片刻,任秋风马上说:“好了,吃饭去吧,我
请客。”

第三天,见他们执意要做,好心的表哥就把他们领到广告部去了。在广告部,
他们再一次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善意提醒,他们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做,白扔
钱,没有意义。听了这些话,上官云霓看了任秋风一眼,可任秋风仍然坚持说:
“做。”

在最后敲定的时候,广告部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们,一分钟的广告,只能
给他们五秒钟的时间,也只能上一句话……问他们做不做?上官吃惊地说:“这
么短?!”可任秋风却说:“做。五秒就五秒。”那人又问:上什么时段?任秋
风说:“当然是新闻联播前的黄金时段。”那人面无表情地说:播一次五千。做
多少次?上官瞪着眼说:“等等,多少?”那人说:黄金时段,一秒一千,五秒
的广告,一次五千。任秋风问:“什么时候播?”那人说:这就看机会了,有机
会就给你们插上去……上官再一次直直地望着任秋风,象是在等他改变主意。可
任秋风眼皮都不眨,说:“连做一个月,三十次。”那人说:这好说,十五万,
交钱吧。

当他们走出广告大厅的时候,在六月的阳光里,任秋风转过头,仰望着高高
的广电大厦,默默地说:“赌一把吧。”

可是,他们没走几步,就碰上了那个“创意大师”。大师身后跟着一群人,
一路上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唾沫星子满天飞。这人跟上官的表哥打招呼说:
“怎么,做了?”表哥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做了。”不料,这人大咧咧地说
:“好,做了好!”上官说:“哎,你不是说……?”可那人却象是浑然不知似
的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走了几步,上官对表哥说:“这人怎
么这样?!”表哥说:“你别理他,这人就这样。”

后来,当广告播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上官的表哥从北京打来了一个电话。他
兴奋地告诉上官,这个仅有五秒的广告一炮打响!竟有许多人打电话来问……特
别是那仅有一句话的广告词:“中原之行哪里去,金色阳光是我家”,已传遍大
江南北,长城内外,可说是家喻户晓!表哥特别告诉她的是,那“创意大师”这
会是逢人就说:那广告是他的创意!在电话里,上官气恨恨地说:“你告诉他,
他才是狗屎呢!”

早上六点钟,当一个响亮的、军人式的咳嗽声响过之后,办公室的门开了,
任秋风扣好最后一个扣子,从里面走出来。

可是,他站住了。

因为,门口还立着“灯”样的一个人。那“灯”就是她的眼睛!

这人是江雪。她显然是下了火车直接赶来的,肩上挎着挎包,一只手就那么
按在竖起来的拉杆箱上。没人知道她究竟在门口站了多长时间,可她就那么倔倔
地站着。

任秋风扫了她一眼,说:“——进来吧。”

她就那么拉着箱子走进门去,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任秋风望着她,皱了一下眉头,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江雪太委屈了!她一肚子委屈……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满脸满
脸的泪,无声地流下来。

不料,任秋风“咚!”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还哭?哭什么?你还有脸
哭?!我让你干什么去了?你的任务是什么?!”

在任秋风的喝斥下,她擦了一下泪,果然不哭了。可是,她抬起头来,却固
执地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说:“什么,你没有错?你还不认错?!那是谁的错?我的错?!”

江雪仍然重复说:“我没有错。”

任秋风敲着桌子说:“你,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两人互相看着,那目光就象刀子一样,一凌一凌的,比试着锋利。江雪说:
“他的确受贿了。”

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

江雪吃惊地望着他,往下,竟不知该怎么说了……可她的一双眼睛在说:你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处理他?!

任秋风气冲冲地指着她说:“我看,你就是个木头疙瘩!我现在问你,你是
反贪局的?”

江雪不吭。

任秋风厉声说:“回答我的问题!”

江雪倔倔地说:“不是。”

任秋风说:“我让你干什么去了?你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江雪说:“进货。”

任秋风说:“那你任务完成的如何?货进来了么?”

江雪不吭了。

任秋风劈头盖脑地训道:“难道说你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么?我这里开业
在即,十万火急!你去给我反腐败去了?你知道这里耽误一天,会损失多少钱么?

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我这里,是分分秒秒掐着时间算的,我忙得头都炸了,
派几路人出去订货,你那里是最重要的一路……你懂么?!“

这时候,江雪慢慢抬起头,说:“我明白,是我错了。”

任秋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还觉得冤么?”

江雪硬硬地说:“不冤。”

任秋风说:“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毛主席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仗,
要一个一个打。苹果,是要摘的,可你得等它熟了,得有梯子。”

江雪说:“我明白了。”

任秋风看着她,说:“你兴师问罪,到此结束了?”

江雪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可任秋风却依然用嘲讽地口吻说:“你完了,我还没完呢。由于你的失职,
已经给商场造成了损失。让你跟老吴去,本来是想让你把这一块(所有的关系、
采购网络)接过来的……不客气地说,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往下,我问你,
你是就此辞职不干呢,还是从头做起?”

江雪觉得她一下子“小”下去了。这一刻,她觉得她是那样地渺小,那样地
无助!脚下的地,象是抖然间裂开了一条大缝,她正在下沉……要知道,她和她
的两位同学都是做为“人才”引进的。她的老师,曾郑重地推荐过她们。现在她
的两个同学都是部门经理,并且都做得好好的。只有她,刚刚上任,就被撤职了。

这叫她怎么去面对母校和老师呢?!可她,还是坚忍地站住了。她站在那里,
咬着牙,默默地说:“我,从头做起。”

任秋风背过身去,说:“要哭你就哭吧。不过,你要想清楚,从头做起,就
得从售货员开始……”

可是,她没有哭。她心里说,她已经落到最低点了,哭也没有用。从今天起,
她再也不会哭了。

苗青青是在报社三楼的拐口碰上任秋风的。

在开业的前三天,本市的广告也铺天盖地的做起来了。任秋风在省市多家报
纸上,都打出了整版的广告。晚报这一家,由于苗青青这层关系,任秋风原来没
打算做。可报社的总编看到省报后,专门给他打了电话,说你是报社的家属,怎
么连门都不登?你要不来,我们就把苗青青开除了。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任秋风
还是来了。

苗青青并不知道任秋风的来意,她手里拿着一篇改过的稿子,正准备上楼找
主任签字,可就在拐弯处,两人刚好碰上了。苗青青说:“你,怎么……来了?

有事么?“

任秋风说:“我见见你们总编。”

苗青青一听他要去见总编,心里顿时生出了许多疑问……她迟疑了一下,说
:“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任秋风已跟报社的总编约好了时间,他看了一下表,说:“现在?”

苗青青说:“就现在,几句话。”

任秋风说:“那好,你说吧。”

苗青青却不愿就这么在楼梯口站着,她说:“这儿说话不方便,你跟我到办
公室来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苗青青的办公室。报社的编辑、记者流动性大,
除了值班编辑,一般不坐班。所以,办公室正好没人。苗青青把任秋风带进了办
公室,给他倒了杯水,说:“坐吧。”可任秋风却没打算坐,只说:“有啥话,
你说。”

苗青青望着他,久久不说话……片刻,她的眼圈红了红,轻声说:“报社在
搞改革,我也正在申请高级职称……咱们的事,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行吗?”

任秋风很痛快地说:“行。”

苗青青说:“那,你找总编是……?”

任秋风知道她误会了,说:“嗨,你想哪儿去了?是广告的事。”

苗青青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想了想,说:“那你,
再帮我一个忙吧。”

任秋风望着她,说:“怎么帮?要我在总编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苗青青说:“那倒不用。不过……”

任秋风很大度地说:“说,你尽管说。毕竟夫妻一场,只要我能做的。”

这一刻,苗青青又觉得很难开口,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知识女性……她说
:“算了,不用了。”

任秋风说:“你看,你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人的心眼又是很活的。苗青青断断续续地、噫噫哎哎地,还是说了:“你
能、陪我,在这楼里……走一圈么?”

任秋风望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甚至有些心疼她了……一个女人,不
容易呀!

苗青青见他久久不开口,就说:“算了,不难为你了。你走吧。”

任秋风赶忙说:“走一圈就走一圈,这有什么?走,现在就走。”

顿时,一个女人一下子就活了。在屋里的时候,苗青青的脸还是寡的、苦的,
可出了门就灿烂了。她微微地笑着,竟带出了一点娇柔的妩媚,由任秋风伴着一
层一层走。凡是碰上熟人,她都要介绍说:“我爱人,我爱人回来了……”于是,
人们就上前跟任秋风握手。任秋风也就不断地跟人点头,寒喧一番。这是一场谢
幕前的演出,是遂了女人心意的招摇,是意会中不可言传的体贴。任秋风就这么
伴着她从三楼一直走到了五楼……

当他们站在总编办公室门前的时候,这一次,是苗青青抢先敲了门。门一开,
她就笑着说:“头儿,我们老任拜见你这大总编来了!”

总编从他那巨大的写字台后站起来,笑着说:“他敢不来么?家属在我这儿
呢!”说着,他快步走上前,跟任秋风握手,说:“坐坐,坐。老任,当年,咱
还是一个大军区的战友哪!”

等三人在沙发上对面坐下,总编说:“老任哪,我给你说,青青可不简单,
她不光是报社的一枝花,还是一枝笔。是我们这儿的大笔杆子!你可是有福啊!”

苗青青用娇嗔的口气说:“头儿,你别寒碜我了。我们老任广告上的事,你
可得给点照顾哇!要不我就不给你干了。”

总编说:“那没说的。你说怎么照顾吧?我这当总编的,就做一回主。说吧,
减半?还是全免?我听青青一句话!”

青青说:“你算了吧。让我说,我怎么说?”

任秋风说:“广告我们肯定做。都有制度,我理解,该多少是多少。你也别
为难。”

总编哈哈大笑说:“哈,看看,到底是家属。这样吧,开业那天,我派我们
的报社的大笔杆子苗青青女士,专门去采访,给你写篇大文章,怎样?这可不算
是假公济私……”

出了门,两人都沉默了。就那么一层一层走下去,见人的时候,还是笑,寒
喧;不见人了,就默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报社门口,这时候,任秋风站住
了。他回过身来,淡淡说:“完了吧?”

苗青青默默地说:“谢谢。”

任秋风象是没话找话似地,又问了一句:“你们这个头,总编,姓什么?”

苗青青说:“姓硬,坚硬的硬。”

“噢,还有这个姓?”往下,任秋风说:“那,我走了。”临走,他又说:
“那五万块钱,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我连那五万都没有了……等以后,
再补偿你吧。”

苗青青眼一酸,扭头走回去了。

离最后的开业时间,仅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当晚八点,任秋风带着各部经理及二十多个部门主任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最
初,他象是怕吓着什么似的,小声问:“各部门都就位了么?”上官汇报说:
“都就位了。”于是他说:“开始吧。”

刹时间,就象是密集的雨点一样,那瑰丽的、繁纷的、几乎是吐着热气的光
束从四面八方射出来!光是从最高层开始亮的,那光雨泻下来的时候,人们象是
被烫了一下似的,都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人们发现,那光并不爆,一
个旋涡一个旋涡地,放射着美人鱼一样的鳞光,很温和。那光一层一层地亮下来,
就象雨缓缓地落在地上,尔后再开出一丛丛花来,那花是由玻璃的反光映出的,
奇诡绚丽,五光十色。接着,那开放式的电梯动了,那电梯象是两条油亮的螺旋
式的瀑布,又象是游动着的鲸鱼的脊背,缓缓地游向空中。而乐声就在这时候响
起来了。是啊,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伸出一个挂着帷幕的椭圆形琴台,一个身
着古装的美女,安详地坐在那琴台前,正在弹奏古琴,是“长相思”还是“琵琶
行”呢?倏尔就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从一楼上去,站在电梯上,你
就象是站在了颜色的丛林里。那是商品么?那柜台的摆放就象是一个巨大的七彩
漩涡,每一个大漩涡里套着一个个小漩涡,徊繁往复螺旋而上,成了一个一个的
迷宫,使你不知该从那里进,那里出;那一处一处的金黄,银白,釉红,淡紫;
那一处一处的茶青,芽绿,粉橙,铃蓝;那一处一处或圆或方或端或羽;那一处
一处如烟如雾如诗如画……它又象是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创造出来的富丽堂皇!

叫人心悸,似乎不敢多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处“咚!”地响了一声。在这个肃然的、仿佛水晶宫一
样美的地方,那一声震惊了所有的人。人们讶然望去,只见那声音是从三楼鞋帽
部发出来的。于是,正在巡查的人跟着任秋风朝鞋帽部走去。站在鞋柜前的一个
女营业员吓得脸都有些白了,但她仍然是笔直站在那里,做出迎宾的姿式,经过
三个月的培训,她脸上的笑容虽然硬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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