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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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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略有些烦躁。

    郭东娘的婚事她倒是无所谓,可郭安南的却很要紧。

    这一个是嫡长子,将来若是娶了个厉害的进门,同自己这个继婆婆不对付,或是腰板太硬,日子难免会不舒服。

    只是郭保吉对子女的婚事都上心得很,半点不同她商量,叫她找不出应对之法。

    廖容娘不免想起了谢处耘。

    不论眼下再怎么闹得厉害,可到底是自己儿子,自家生的,自家骨血,总比旁的人要靠得住多了。

    “说起婚事,小耘转眼就十六了,我前一阵子同通判夫人说起来,两家坐了坐,她倒是有些意动,只是等回得来,又推说张通判想个进士女婿——官人,州学虽是不好再进去,还是给小耘另寻个书院读书罢?总在那宣县衙门里头做那跑腿的,到底不是个事!”

    郭保吉皱眉道:“他在宣县做得好好的,眼下帮着裴三管公使库,也算是得了好处,将来未必不能靠那一处出头,倒不如好好跟完这一年。”

    说到此处,他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你知不知道,那裴家原本有个姓沈的姑娘,乃是翔庆军沈轻云的女儿?”

    郭东娘点头道:“是有此事。”

    郭保吉想了想,道:“我今次进京,偶然听得说是沈轻云原本给她订了一桩亲,只是后头没做成——那姑娘家世倒还不错,人也聪明,若是方便,我想给谢处耘说了,结这一门亲,你意下如何?”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盘算

    如果说在翔庆军出事之前,能同沈轻云的女儿结亲,虽然有个冯蕉在前头摆着,可这一个岳父能干得很,倒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眼下沈轻云已经丧命,那沈念禾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无田无产,还寄人篱下,说句难听的,将来被欺负了,连个帮手的兄弟都没有。

    谢处耘本就是独子,又没甚助力,廖容娘正想着给他寻一个家族里头树大根深的妻族,自然不愿意理会六亲不在的沈念禾。

    果真是个好的,怎么不说给郭安南,郭向北??

    她面色大变,正要拒绝,然而想到郭保吉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忙把话憋了回去,问道:“却不晓得原来说的是哪一门?怎的会没有做成?”

    郭保吉答应过裴继安,不会将此事漏出去,况且谢处耘同裴继安两人情同兄弟,此事细究了,毕竟不怎么好听。

    他轻描淡写地道:“那一门的家世不太堪配。”

    这一回应诏进京,忙过公事之后,郭保吉少不得带着儿子去各处旧识门上拜访。

    婚姻乃是儿女助力,他对长子的期望很高,又因原配早亡,继室又有私心,是以自己早已做了准备,也相好了几家,其中有一门姓陈的,唤作陈狄,本是信州通判,今次因翔庆事,也一同被诏入京。

    郭保吉在雅州平叛时就与其人相识了,多年来颇有私交,又看好其人仕途,眼下一遇得要给儿子寻亲家,顺利成章就想起了这一门的女儿,找人私下一打听,果然那女儿年纪正与郭安南相当。

    陈狄虽然是个贫寒子弟,可他那妻族姓刘,出身世家,其父原是在工部尚书之位上头致仕的,各个兄弟此时或在工部、或在吏部,泰半已经成了气候。

    这样的门第养出来的独女,因其父出身不好,母亲甚有教养,多半既有内秀,又少高门大户的盛气凌人。

    能得陈狄作为岳父,又能得刘家作为岳母外族,给自己的长子,实在最合适不过了。

    郭保吉想得倒是挺美,还特地带着郭安南上门拜访,想要给陈狄这个未来亲家看看自己儿子,此时站掌了眼,将来也好少些顾虑。

    谁知还未等他这一处稍作暗示,对方才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向他打听裴继安的事情来。

    裴继安能力出众,虽然只是个吏员,好歹也出身名门,哪里是寻常吏员可以比拟,以其向日所为,便是去顶替彭莽的位置都绰绰有余,是以哪怕郭保吉只是在平铺直述,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此子将来大有可为,甚至偶尔看到一旁站着的长子郭安南,还生出几分拿不出手的感觉。

    ——明明儿子还比对方大上一两岁,又在清池县做个户曹官,虽是荫庇,好歹是个正经官身,可已是过了半年有余,平日里不过按部就班,哪里有半点拿得出来说的功绩?

    其实平心而论,不过在县中做个小官,既无实权,又才及冠,未曾经历过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成绩才是正常的。

    可一样是在县中,为甚那裴继安还只是个小吏,入衙半年,就能纵连三州七县,通过互换徭役赋税、采买布帛之法,把彭莽这个平躺着吃干饭的考功由下等变为上等?

    这样的人,怎的就不是自己儿子?!

    也不知当要赞一声果然是裴家生的儿子,还是可惜他是姓裴才好。

    口中说着裴继安事,又看着边上老老实实陪坐的儿子,一时之间,郭保吉竟是不好意思趁着这个机会说什么结亲的话。

    对比有些忒强烈了。

    不过他听那陈狄问了半日,问得甚是详细,也察觉出几分端倪来,当着郭安南的面不好说什么,只私下寻了个机会去问。

    两人交情甚笃,陈狄也不骗他,道:“我有个女儿,正是选人家的年岁,内子看上了裴家那一个,我虽不怎么瞧得中,你也晓得我家那葡萄架子不甚牢靠,到底拗不过她,便想打听打听其人品行。”

    郭保吉甚是惊讶,虽不好直接捅破裴继安同沈念禾的事情,却也好心提醒道:“这事同那裴三说了不曾?我听闻他好似有说一门亲。”

    陈狄倒是不慌不忙,道:“原来好似有说,后头不了了之了,他今次入京,正好半途去得我家,后来虽说在京城里未曾碰面,我却特地去见了秦相公——你也晓得,那一位从前是那裴七郎的授业恩师,纵然裴家沦落至此,照旧没少帮着奔走,裴继安入京之后,也去他门上拜访,说是眼下并无什么婚约,正要等立业之后,再来成家!”

    郭保吉听得莫名其妙。

    当初裴继安在说什么要同沈家女成亲,眼下沈轻云身首异处,他正是兑现诺言之时,前次两人在京城相见,对方还信誓旦旦,怎的一夕之间,就变成并无婚约了?

    那后头不了了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般反复小人,却不是什么好的,并不值得好女儿家托付终身。

    一则考虑到自己儿子,二则考虑到不想见到好友女儿跳入火坑,郭保吉犹豫再三,还是把沈、裴两家的婚约说了。

    陈狄叹道:“郭贤弟,你对我说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一处也不瞒你——我原也不晓得他同沈家有如此商议,不过若是按着你的说法,他不同那沈家女结亲,却是应了话中之意,果真是个大好儿郎。”

    又暗示道:“天子急召你我入京,正要遣我去翔庆军,其中厉害,虽是不好细说,以你之能,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听出陈狄话中的暗示,郭保吉错愕极了。

    此时此刻,儿女婚事倒是放在了后一位,他开始细细思索朝中局势、并翔庆军情起来。

    他今次入京,一直自荐陛前,想要领军收复翔庆,可天子虽然询问了许多当初他去翔庆平叛之事,却始终对那自荐置之不理,也不知是防备郭家军权太重,还是有其他想法。

    如此看来,翔庆难道还能有所转机?

    若是如此,连如此厉害军情都不肯给他透露,越发显出郭家形势微妙,将来或许当真不能再走军功,只能转走文路了。

    回来路上,郭保吉不住思索,知道于事无补之后,便想着如何从中得利。

    他思来想去,倒是有了另一样设想。

    若是翔庆军有变,裴、沈两家亲事作废,若是不论家世,单论个人,实话实说,在陈狄面前,自己儿子或许是抢不过裴三。

    可裴三娶了陈家女儿,那沈家女,岂不是单出来了?

    眼下翔庆虽然未定,可按着那陈狄话的意思往回倒推,沈家其实也不错。

    不过说与长子,实在还有些风险,倒不如说给谢处耘,那一个虽是继子,既得了好处,实在有事的话,也不至于拖累郭家。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要张还是要沈

    郭保吉想得挺好。

    谢处耘文不成、武不就,幸而肖似其父,生了一副好相貌。

    毕竟是继子,不管吧,又说不过去,管吧,管了这一年,也没见管出什么样子来,倒是把家里老三郭向北引得也跟着不着调起来。

    他才转官做监司,人脉都在军中,倒是可以把继子弄过去当兵头,可若是在阵后,难得立功,去了还不如不去,若是在阵前,何等危险,廖容娘哪里会答应。

    倒不如找个好岳丈,叫沈轻云去管。

    自己的崽自己疼,考虑起谢处耘的儿媳妇来,廖容娘的立场就跟丈夫全然不同了。

    她道:“倒不是看不上那沈家姑娘,只她无依无靠的,上回去裴家,我也见过一回,性格挺和气,却同小耘不太堪配——以他的脾气,如果没有一个强力的压着点,便是成了亲,多半也懒得搭理。”

    夫妻十年,郭保吉对这继室的想法虽然称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略知道几分,便道:“你别看她眼下无甚依靠,却也不想想当年冯老相公在世时,结过多少善缘?过个一二十年,谢处耘年纪大些,等到性格沉稳,也有心向上了,但凡他能有那么一点能耐,靠着从前的关系,我再扶一把,就能把他托得起来。”

    又道:“另有一桩,世间稀罕物,又岂止金银、田产?你且看近日坊间的《杜工部集》,引得多少人为之侧目?那沈家的小姑娘虽然没有什么资财,凭她默背沈家、冯家的古书,得天下读书人心,难道不比那些个俗物得用?”

    郭保吉自己只是粗通文墨,是以对文人墨客多有尊敬之意,给自己也好、儿女也好,都想找个书香门第的亲家,提起沈念禾来,诸多褒扬。

    可廖容娘自小就有才女之称,父亲也是翰林学士,耳濡目染之下,少不得学了几分文人相轻之意。

    那一个文人世家书房里没有几部孤本?

    只是未必愿意拿出来发印罢了。

    况且能背默一部,未必会有第二部,江郎都有才尽之时,《杜工部集》这样的珍本,可遇而不可求。

    而那所谓的冯蕉旧日人脉,沈轻云从前旧识,全是将来事。

    俗话说得好,人一走,茶就凉,更何况几年、十几年之后,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别人还认不认?

    娶了这样一个妻子,还要靠卖书来还钱,一来不一定有多少,二来便是能卖得好,这事情做得风声如此大,人人都知晓,少不得要去嘲笑做丈夫的吃软饭。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又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何必自讨苦吃?

    廖容娘便道:“那沈姑娘虽然不差,张通判家中的幺女却更好,一来她父亲正在势头上,才好帮扶,二则那姑娘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其余都是兄弟……”

    数了一通那张家女儿的好。

    虽然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却是不得不说,郭保吉道:“张留家门第不错,只他眼光高得很,从前就私下同人说过只要进士女婿,谢处耘那一处,及得上?”

    廖容娘便笑道:“所以才来同官人说,便是州学不能去,还是把人接得回来,不拘哪一处,寻个好书院认真读一读书——小耘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闹腾得些,其实脑子聪明得很,一旦上了心,读书、科考,不在话下。”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想把谢处耘从宣县接回宣州来。

    其实这想法倒是很好理解。

    人情都是处出来的,不然怎么会有生恩不如养恩的说法。

    廖容娘改嫁得早,虽是回来一年了,同儿子之间还是生分,一来她想要母子二人多点接触,走得近些,而来也想叫谢处耘同郭家人处出感情来。

    郭保吉是一地监司官,只要能叫他多惦记一把,怎么也能叫儿子的路顺一些,少吃点苦。

    眼下谢处耘去了宣县,离得远不说,平日里也不肯多回来,本来就不是亲生的,再过一年半载,谁还肯搭理你?

    郭保吉皱了皱眉,道:“你莫要在此处一厢情愿,你那儿子在宣县衙门做得好好的,跟着那裴三,未必没有出路——裴家人聪明得很,不会叫他吃亏。”

    廖容娘不以为然,道:“一个县衙的吏员,能有什么出路?”

    郭保吉不愿同她多做解释,便道:“此事先放一放,等那雅州、翔庆军前筹银的事情毕了再说,另有,虽是你看中了张留家的女儿,谢处耘未必看得上……”

    廖容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婚姻什么时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张姑娘样样都好,哪里轮得到他来挑剔?”

    她口中说着,心中倒是当真生出几分忧虑来。

    母子两虽然见面都要吵一通,可自己生的种,廖容娘哪里会不知道。

    那谢处耘年纪小,还不懂事,正是贪美好颜色的年龄,又兼他接着谢父的相貌,长得出类拔萃,对女子的要求自然更高。

    小时候有人私下拿他开玩笑,说要把某某家的女儿许配进来陪他作伴,他面上不说,等到晚间竟是会偷偷来同廖容娘哭哭啼啼说不要,问为什么,就说“长得丑,不喜欢”。

    那张家女儿虽然样样好,却有一桩,有些相貌平平。

    娶妻娶贤,相貌自然在其次,可这话谢处耘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继子是什么样子,郭保吉自然是知道的。

    他摇头道:“你别看他年纪小,主意拿得正得很,再一说,就是你想要,也得他肯才是——找个机会,把他叫来,我当面问问。”

    未必那谢处耘肯娶姓张的,也未必他不愿意娶姓沈的。

    廖容娘虽然有些不大高兴,可家中无论大行小事,她对丈夫从来少有违拗,便点了点头,道:“等下回休沐我便叫人把他寻来。”

    ***

    夫妻两个在此处讨论谢处耘的婚事,正主却半点没有察觉。

    他正飞马奔在荆山脚下。

    谢处耘小心思再多,被关了这十来天,也憋得难受得很,开始还时不时盯着沈念禾,生怕她使什么小动作,可等到了地头,却见那沈念禾竟是跑到了前头,腰腹甚稳,挥鞭都挥得漂亮得很,错身越过他时,还要回头看一眼,登时那好胜心就上来了,打马就跟着追上前去。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慌

    他自恃骑术,谁知追赶半日,俱是还慢了十来步,怎的都追不上去,急得不行。

    看两人座下马匹,俱是精神得很,品种、胖瘦都差不离,再看骑术,虽是承认前头人的不错,却也不认为自己差到哪里去。

    他追了一段,倒是找出原因来。

    沈念禾毕竟是个女子,年纪又小,比不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又高又重。

    便是马儿脚力仿佛,一个要驮五十斤的东西,一个才驮三十斤,自然快慢有别,须是怪不得自己。

    他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一看,后边马蹄得得,那裴三哥正气定神闲地缀在自己后头,左手持缰,右手随手搭着,却是一面跑,一面去看不远处的河岸。

    谢处耘这才记起来,按着这裴三哥的说法,今次好想不单是来跑马,还是来看河堤的。

    果然,裴继安又往前跑了一阵,寻得一处地方,就把缰绳慢慢收紧,将马停了下来,对他道:“你去看看念禾,别叫她跑得远了。”

    一面说,已是翻身下马,自袖子里取了卷尺同罗盘、铜仪出来,在堤上量测起来。

    谢处耘左右环顾一圈,见得前头有一处拐弯,目之所见,却没看到沈念禾的踪影,便忍不住抱怨道:“偏她事多,出门在外的,也不晓得好好跟着点,在此处胡乱跑!”

    然则嘴上虽然抱怨,人还是骑着马往前寻了过去。

    他跑了小半盏茶功夫,因此地已是有些偏,又是在堤坝上,不像离县城近的河边处,又有桃花又有溪水,还有绿茵青草、新树嫩叶,不是那些个赏花踏春者喜欢的,是以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更别提什么沈念禾了。

    眼下正是春时,上游春雪消融,河中水虽然不深,却也有些湍急,这河堤虽然年年修缮,却毕竟有百年历史,不太稳当,从前时常听到说谁人巡堤不小心掉进河里被冲走的事情。

    谢处耘找不到人,又把马停了,认真听了听,竟是再没听得马蹄声,心中已是生出些惊慌来,暗道:三哥叫我去看着那呆子,若她掉进河里了,我要怎的交差?

    又想:此处虽然偏僻,却也不是没有人来。

    前次还在州学上课时,那先生不是说过,有那等畜生偷偷罩了姑娘家去行龌龊事,一不小心落了单,莫说是在这等荒郊野外,便是在县城、州城当中,也常有吃大亏的。听闻去岁在隔壁清池县,有巡铺同县保领着人修堤时,竟是在桥堤下头的桥洞里发现不少被绑缚的少男少女。

    那沈念禾弱不禁风的,胳膊也细,腿也细,当真遇得坏人,哪里挡得过?

    不会真出事吧?

    他又寻半日,找不到人,越发惶恐,越想越怕,先还担心被裴继安听到,只敢压低声音喊,后头慌得不行了,便顾不得旁的,大声喊起“沈念禾”来。

    谢处耘喊了一阵,左近只有河水声、鸟叫声、虫鸣声,另有自己骑着的马儿孤零零踢踢踏踏的声音,并无半个人回应,叫着叫着,心中愈惊乱,手心全是汗不说,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顿再不敢耽搁,转头就要回去寻裴继安,然则才跑了两步,忽听得不知何处隐隐有人语,再一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好似又听不到了,正急得团团转,就见得一粒石子骨碌碌从远处滚了过来。

    不多时,又有一粒。

    谢处耘循着那石子来路跟了过去,没多会,走到堤坝边上,扶着护石探头一看,仔细寻了寻,桥堤下边一人正仰着笑脸,笑盈盈冲自己挥手——不是沈念禾是谁?

    再转头一看,原来绕过前头一里多的地方,有一处小拐角,沿着山坡同河堤的交界处,可以绕到堤坝下头。

    那沈念禾多半就是牵着马从堤坝上走到了堤坝下,又因这堤虽然老,却足有五六丈高,又在桥洞下,被风一吹,那声音多半就上不来了,倒把他吓得不轻。

    谢处耘那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拿袖子一擦头上的汗,这才觉出自己背后也全湿了,双腿更是发软,好似连站都不太站得稳了。

    那呆子,傻乎乎跑到下边,也不晓得告诉一声,吓也要把人吓死!

    谢处耘也顾不得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歇了一会,复才牵着那马儿去了前头山坡处,把缰绳拴在一边的树上,自己则是三步并两步地朝着堤坝下头走。

    他找到人之后,虽是不担心了,那气却是腾地一下冒了起来,等寻到沈念禾面前,开口就要训斥,要叫她好生反省,只是还没来得及骂,对面沈念禾便把软尺的一头递了过来,口中还道:“谢二哥,你来得正好,你身量好,手脚也长,快帮我量一量这一层石阶有多高。”

    谢处耘见她问得认真,一面问,一面还用手去比划被水没过的矮桩,脚下虽然穿一双绣鞋,那鞋子却是已经踩得脏兮兮的,还湿了水,而骑装的裤脚处也全是泥子,甚至袖子、手背手掌,也被尘土擦黑了,不仅手脚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算着数。

    倒是衬得他好像很蠢似的!

    ——同样是出门,怎么她就能同三哥一般,又带软尺,又带铜盘,一个在上头测山测土,一个在下头量水量堤,只他自己一个傻啦吧唧被打发去看人,还没看住,绕着这一个堤全在转圈圈去了!

    谢处耘越发觉得自己方才那眼泪掉得又傻又不值得,偏偏一肚子闷气又不好往外发,想要骂人,一边的沈念禾正埋头测高,还不忘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圆圆的,仿佛正等着他的数据一般。

    被那眼睛一看,谢处耘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明明肚子里全是恼火,不知为何,居然还是踮起脚帮她量了一回,没好气地把数报了。

    沈念禾算完这一处,又算那一处,竟是当真把他做个帮忙量高矮的了,指挥起来,很是顺手。

    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炭条把数一一记下,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问道:“谢二哥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方才被沙子迷进去了?”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以为你被人拐了,吓出来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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