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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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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六搁下了手中的箸,不再嬉皮笑脸,颇有些落寞地道:“我还有旁的选择吗?”
本是好好的天横贵胄,锦衣玉食的淑和郡主,在幼年时忽遭劫难,家中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没有人能咽的下这口气来。
她总不能凤凰拔了毛,真的当一辈子秃尾巴鸡。
余靖宁瞧着她,觉得她那神色半点儿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他忽然有些佩服起这小丫头片子这般果决的气魄来。
余靖宁咳嗽两声,正色道:“行了,既然做了决定,那就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跟我走。”
顾六从椅子上支起身子来,把声音压得极平静:“世子爷晚上就睡这儿罢,我……我去和我娘道个别。”
说完不等余靖宁回话,径自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出去了。
余靖宁坐在桌子边,盯着桌上的猪头肉……这顾六是个甚么人!
顾六出了门,要往云翠房里走,却在半道儿上瞧见了她哆哆嗦嗦靠在墙边,一副要上前听墙角的样子。
顾六:“娘?”
穿着薄纱大袖褙子的云翠呼啦一下子,跟个大扑棱蛾子一般冲着顾六就扑了上来,搂着她的肩膀左看右看:“小六,你有没有出甚么事啊?”
顾六叹气:“没有。”她携了云翠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咱们回房说话。”
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脂粉乱糊的云翠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她“儿子”走了。
云翠的房间里没甚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姑娘家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她就坐在自己这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中间,抽出帕子擦起脸来。
顾六关上了门,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了云翠一眼。
然后她咣当一声就跪下了,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响头,哭腔道:“娘!”
云翠帕子也丢了,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赶忙去扶顾六:“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她颤着声音哭道,“我的小主子啊,我的郡主小殿下,我可受不起这么一拜啊。”
顾六哭道:“娘啊,我早就不是甚么少阳王家的淑和郡主了,要是没有娘,我这一条小命恐怕早就没了!”
女眷发配教坊司的结果,要么就是半中腰不知何因死了,要么就只能和水仙芍药一般,做个女乐舞女之流。哪能像她现在这般,又是读书又是习武,混世魔王一般的长到这个岁数。
云翠本就哭得双眼通红,听了这话,再次落下泪来:“小主子快别这么说,云翠这一条命都是当年少阳王妃救下来的,云翠再怎么样都还不起这恩情。”
顾六抬起手来给她擦眼泪:“娘,你还得起,你早就还得起了。”
云翠是当年京师最红的女乐,怎么到今日半点儿积蓄也无?——还不是为了养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顾六扶着她回到圈椅上坐下,伏在她的膝盖上,过梦似的回想起云韶院的日子。
她小时刚来倚翠楼的时候,心里凄凉的厉害,脸臭,脾气更臭,饭也不吃,一顿午饭能掀个三回桌子。
还是云翠,一边逗她一边说笑话,才给她喂进去第一口饭。
云翠不知道,她当年掀桌子不吃饭,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离她远些,她好自裁的。
那也是个数九寒冬,那一勺米饭,拌了热腾腾猪油,细细地切了碎肉进去,一塞进顾六嘴里,她眼泪就冒出来了。
还是活着好。
顾六迷迷蒙蒙,梦呓一般,轻声道:“娘,小六要走了。”
………………………………
第五回:知葳
顾六很难想象云翠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当年的确是有个儿子,是和心上人的。“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女乐云翠,终究将真心付给了个穷书生。
可常言也道,负心多是读书人。
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也年幼早夭了。
可就是这么举步维艰自身都快难保的情况下,她还是颤颤巍巍地从官兵手里接过了那个和她儿子年岁差不多大的淑和郡主,豁了命去造出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还当年欠下少阳王府的恩情。
顾六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养活到这个年岁的。从前一曲千金难买的云翠姑娘,忽然就做了旁人的娘了,用尽浑身解数去养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孩子。甚至还要当今后要考功名的男儿教养,读书习武样样都不落,这得废多少心血,熬去多少皱纹欢笑泪水和白发?
果真苦不堪言。
可这世间的老百姓,谁不是一把辛酸磨开了碾碎了,酿成一壶陈年老酒,灌下去的时候辣嗓子呛眼泪,也要将嘴边的眼泪和酒渍一齐抹去了,扯着笑脸赞一句佳酿。
顾六狠狠地抽搭了一下鼻子,再一次开口道:“娘,我要走了。”
云翠正摸着她的发顶,恍恍惚惚问:“啊?去哪儿?”
“讨债。”顾六道,“将当年旁人欠下顾家的讨回来。”
云翠是个拘在倚翠楼里的妇人,再怎么泼皮破落,也只做过保下顾六这么一件胆大包天的事,一听这话,不免要担心:“怎么去?和今天那小孩走吗?他骗你怎么办,你没命了怎么办?”
顾六抬起头来,看着云翠,她那双桃花眼往日里又轻佻又俏皮,现下看起来,却甚么粉红桃花色也瞧不见了:“娘,人在这世间走一遭,总要那么拚命试一次的,看我今后还能走出个甚么不一样的路子来。我若是今日不去,往后我就是进了棺材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将所有的神色都敛在眼里,所有的辛酸苦楚和凄惶迷茫全都吞咽下去,只露出一派外强中干的镇定。将甚么几辈人的恩恩怨怨全都担在自己孩子样瘦弱单薄的肩膀上,咬咬牙挺直了脊梁骨,她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六。
云翠知道,顾六从小就主意大,若是认定了,那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伸出手来,到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里乱翻腾,翻出一对赤金红宝的镯子来——上头是鸳鸯戏水,蝠鹿牡丹。那些花纹花里胡哨地凑在一起,露出一股暴发气质,总之不是甚么精致玩意儿。
她将那一对镯子很精心地套在了顾六欺霜赛雪的腕子上,抹了两把眼泪,露出笑容来,慈爱地将顾六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道:“这是,这是我当年给自己攒的嫁妆,今日就给了你罢,是足金的。”
顾六腕子一沉,这镯子分量可不轻:“这,这怎么行……”云翠都快穷得要拆东墙补西墙了,况且这东西恐怕对她意义深重罢。
云翠很快用手堵住了她的嘴,笑道:“我这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了,再怎么混都是这么个腌臜样子,可小主子你不一样啊,你还小,今后离了倚翠楼,还有大把的日子能给自己挣奔头。”她又笑着擦了擦眼泪,“我当年,没能给自己戴上这对儿镯子,就盼着你今后,能跟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在一起,白头到老……”
顾六陡然觉得腕上的镯子重了三分,云翠口中的夙愿,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但她还是接下了这一对沉甸甸的镯子,就像戴着云翠多年未成的愿望,也像戴着她早就逝去的年少,笑出了两颗小虎牙:“我今晚跟娘睡。”
……
第二日天不亮,就有人从倚翠楼中出来,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顾六眼神空洞,显然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时不时打个哈欠。
余靖宁抱着手臂,坐得好似离顾六有八丈远,冲着她挑了挑眉毛:“敢情你是一宿没睡?”
顾六瞥了他一眼,哼哼道:“我生的就是个天生多情的面相,总不好砸算命的饭碗,做出些无情无义的举动来罢?”
余靖宁“嗯”了一声没说话。
顾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余靖宁道:“你们家这一辈儿没有姑娘,到时候怎么把我往宫墙里塞。”
余靖宁靠在软垫上,掀着帘子看外头,顺带着回了顾六一句:“给你安排好了,就说是我家的幼妹自幼体弱,恐怕养不活,就寄名到庙里代发修行去了,不能与家里人见面,要养到十二岁才能领回来。”
顾六撇了撇嘴,她这副一顿好似能吃八大海碗的样子,哪里像是身子骨弱的得要寄养在庙里的。
说到这儿,余靖宁像是又想起来甚么似的,放下帘子来问了顾六一句:“你有十二岁吗?”
“嗯?”顾六愣了一下,仿佛是在细数自己到底几岁一般,“过了年关就有十二了。”
余靖宁冲着她叹气:“统共就活了十几岁,这么点儿数字都数不清吗?”
顾六这会儿正犯困,没那个暴起揍他的力气,只好冷笑了两声。
余靖宁鲜少见她这样不活泛,几乎有些想笑,好容易憋住了:“你生辰是甚么时候?”
“三月十二。”顾六有气无力。
“那还有几个月……”余靖宁沉吟了一会儿,“既今后便是我余家姑娘,那你以前的名字便用不成了,重新取一个罢。”
顾六想都没想就应了,名字这种东西,她最不缺,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余靖宁煞有介事地吊起了书袋子:“既是生于春日,那便可见草木葳蕤,烟柳漫天,便取名作‘知葳’罢,何如?”
顾六没反应。
余靖宁很不满意,很没好气地盯着她看:“这名字如何啊。”也不发表点意见,好歹也夸他两句罢。
那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靠在软垫上,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尚可。”
余靖宁:“……”
他很想回去查查,自己是不是和这家伙八字相克。
………………………………
第六回:府中
平朔王的藩地在西北,世子爷却住在京师,况且余靖宁又是家中独子,颇有点那个入京为质的意思。
新得了名字的余知葳很快就体会到了京师权贵间关系的微妙。
若是王位传到了余靖宁手上,那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讨回平朔王手里的兵权,将平朔王余家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余知葳直到进世子府的时候,都穿的是男装——余靖宁嫌倚翠楼里的打扮太有碍观瞻,实在是不想把她们那一身行头搁在余知葳身上,于是乎干脆就让她这么回来了。
余靖宁是这么说的:“我今日就找裁缝来给你做冬衣。”
新衣裳是好东西,余知葳向来对这种身外之物喜新厌旧,自然就乐的答应了。
他们下了马车,往府里头去。
京师世子府是个四进的院落,带个小花园子,亭台楼阁弄得雅致。往来穿梭的奴仆们见了余靖宁和余知葳,都是低头规规矩矩见礼,绝没有眼神飘忽到处乱瞟的。
余知葳“啧”了一声,对这个待遇很不满意。
以前谁不是都往她脸上瞧啊,她就靠这么点儿乐趣活着了。
直到走到了个依山傍水的水榭旁,才有个年长的媳妇子出言喜道:“是姑娘回来了!果真和世子爷说得一样,是个天仙一般标志的人物。”
那媳妇梳着高顶髻,戴着包头,着一身交领琵琶袖水绿长袄,外罩件湖蓝对襟方领无袖长比甲,下头系着水绿马面裙,笑意盈盈瞧着余知葳。
余知葳习惯了,张口就嘴欠:“姐姐这话我爱听。不过姐姐生得也好看,我若是早生个十年,定然走个千里上南海,下海给姐姐摸颗珠子出来做聘礼。”
那媳妇:“……”
余靖宁黑着脸瞪了余知葳一眼。
余知葳霎时间就矮了几寸,心虚的闭嘴噤声了。
余靖宁脸拉了老长,跟余知葳道:“这是你房里的管事媳妇尤平家的,等会儿就由她领了府中的丫头过来,你自己挑就是了。”
余知葳观察了一下这个“油瓶”家的,腰细臀大脖子长,是有点儿像油瓶。
这个尤平家的就俯身来问余知葳了:“姑娘想要甚么样的丫头,奴婢给您挑些家生的,若是都瞧不上,那就从外头再买来些,奴婢亲自调教。”
余知葳:“我喜欢肤白貌美杏眼桃腮杨柳腰的。”
余靖宁终于忍不住了,出言斥责道:“你瞧瞧你那说的都是甚么话!给我咽进去。”
余知葳自知理亏,顺从地做了一个咽唾沫的动作。然后仰头盯着余靖宁,大有一副“我咽下去了,你看我有没有很厉害”的模样。
余靖宁很快气得不想说话了。
尤平家的用帕子挥了挥,掩着嘴笑道:“姑娘可真真是个妙人儿,惯会说笑话,奴婢先前还怕从庙里回来的,得是个修闭口禅的观音呢。没想到啊,生的是同观音一般标志,人却是个好相与的,今后奴婢们就都能笑口常开,要长寿好几十岁呢。”
厚脸皮的余知葳美滋滋地受了这夸赞,心道,姐姐您真会说话。
像她这样动不动就要上房揭瓦的家伙,都能给她夸成这模样,比余靖宁这个动辄就拉个驴脸的家伙不知道高出几个段位来。
余靖宁憋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得开口说话:“今后你就在这儿住着罢,吃的穿的不用担心,不会有人短了你的。我白日里还有旁的事,没工夫管你,自会有我请的女先生来教导你。”
余知葳思考了一下,余靖宁很明显还不到临朝听政的年纪,白日里都忙甚么啊。还有,这么偌大一个府邸,全都是他一个小孩儿管着,挺不容易罢?
尤平家的见主子们要说话,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余知葳正想着事儿,说话的时候没过脑子,张嘴就来:“那个……余靖宁。”
余靖宁咬牙切齿:“我如今是你兄长。”
余知葳:“大哥哥,这小皇帝今年几岁啊,牙长齐没有?甚么时候才能大婚。”
余靖宁没好气道:“与你同年,三年后便能大婚了。”说罢好似又想起来甚么似的,强行按捺下了想要暴跳如雷的情绪,冲着余知葳数落道,“瞧瞧你那德行,我不将你关在府中好好教养几年,教成个闺秀的样子,敢把你放出去见人吗?”
余知葳看着他头上一排暴跳的青筋,自知理亏,便没跟他抬杠,只应了声儿“嗯”。
余靖宁又道:“我明日休沐,领你出去见个朋友,给我记住了,少说话,最好别说话!”而后他就往外头走,没走出两步又掉头转回来,“我现下要出门,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不要惹事。听明白了吗?”
余知葳点头。
余靖宁这才出去了。
余知葳给自己倒了杯茶,往嘴里灌去……
啊!
好茶!
就是烫嘴。
余知葳伸出舌头来呼气,心里大叹,怎么就阴沟里翻船了呢?
谁知道方才转出去的尤平家的这会子又回来了,身后领了一水儿的小丫头,和余知葳差不多年纪,都才新留了发,在耳后打两个发髻,拿红丝绦系了。一水儿都穿着浅粉的交领琵琶袖短袄,罩着方领青布半臂短比甲,系着黛色马面裙,全都低着头跟在尤平家的身后。
尤平家的走进来,发号施令道:“好了,都站定了,抬起脸来给姑娘瞧瞧。”
余知葳听见这话,果真都往那些丫头脸上瞧去了。
啧。
竟然还真都是按照她的吩咐,挑了些“肤白貌美杏眼桃腮杨柳腰”的!
仿佛是她要给她们开脸纳姨娘。
想到这儿,余知葳不禁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尤平家的开口就说了:“姑娘才回家里来,想必也不想为个丫头的事儿糟心,于是奴婢就自作主张挑了些来——这些个都是性情好的,都好相与。余下的姑娘定夺便是。”
余知葳原先好歹也是王府出身,虽说家道中落时年纪还小,但很难得都记得该怎么挑奴婢,很快就挑了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出来,余下的三等丫鬟就交给了尤平家的挑选。
新换了衣裳的余知葳没骨头一般瘫在榻上,抱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很没骨气地想道:又回归万恶的地主阶级腐朽生活了啊。
………………………………
第七回:怀玠
余知葳很少在大清早的起来。
这习惯无非是在倚翠楼养成的,数年日夜颠倒的作息闹得余知葳半夜睡不着,白日起不来。
她昨夜在汤婆子烘得暖烘烘的被窝里翻来覆去闹出了一身热汗,起来喝了三回水,好不容易在后半夜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才刚睡下,就被尤平家的唤了起来。
余知葳瞪着两个眼睛愣愣看着尤平家的,半天没有动作。
尤平家的:“姑娘,姑娘?”
余知葳:“……”
尤平家的不再喊这一只半梦不醒的余知葳,转头去喊旁人:“谷雨,惊蛰,过来服侍姑娘洗漱了。”
这是喊的是余知葳的那两个一等丫头,这二人可不似余知葳似的脑子不清醒,迅速应了一声就有了动作。她二人低着头规规矩矩上前来,为愣愣的余知葳梳头净面。
余知葳直到尤平家的不知道把甚么压在她脖子上的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面色铁青,声音虚弱:“我……我透不过气了……”
尤平家的吓得大惊失色,赶忙将余知葳脖子上的金锁拿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这……这也没多重啊,姑娘是不是身子不爽快,要不要让世子爷请大夫来瞧瞧?”
正巧撞上了,那“余知葳”是个娇滴滴的病秧子,怪不得尤平家的要担心。
余知葳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尤平家的的肩膀:“我没事,与你说笑的。”
她这会儿彻底清醒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微微打了个激灵——她终于算是能想起来自己是个姑娘家了。
余知葳梳一对儿反绾垂髫,戴两个点翠白玉环,着一身海棠红镂金百蝶穿花的交领琵琶袖短袄,领口袖口皆缘着白边,上头罩件水红方领短比甲,下头系着牙白五谷丰登妆花马面裙。
她捏着赤金璎珞圈缡头上坠着的长命锁,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低低笑了起来。
尤平家的叹道:“可惜姑娘不曾穿耳,戴不了耳坠子,不然还得更好看些。”
余知葳嘻嘻笑道:“这个不忙,想甚么时候穿都成。”
尤平家的不再多说,只招呼谷雨和惊蛰服侍余知葳穿鞋——是一双海棠红的羊皮小靴,精巧无比。
余知葳直摇头,她多少年都没这个待遇了。
收拾妥当,余知葳抬脚就往屋外走,她记得余靖宁给她传过话,说是在二门外等她。
方迈出腿,尤平家的又在后面唤她了:“姑娘!”
余知葳把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啊?”
尤平家的拿出个昭君卧兔,整整齐齐戴在余知葳头上:“昨日又落雪了,姑娘身子弱,总要多穿些。”
……
于是等余靖宁见到余知葳的时候,就是她裹着厚斗篷,戴着昭君卧兔,手上捧着个手炉的模样。
余靖宁撇嘴“啧”了一声。
余知葳皱眉:“怎的?”
余靖宁拍拍自己大氅上的雪,轻飘飘道:“无事,上车罢。”
余知葳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没处发,只好全咽了下去,权当取暖了。
车马踏雪而去……
走到半道儿上,余知葳忽然掀开帘子,没话找话一般和外头骑马的余靖宁搭话了:“大哥哥,我会骑马的。”
余靖宁板脸:“不许。”
余知葳不依不饶地讨嫌:“我不会摔断腿的。”心道,我看你这家伙能把脸板到甚么时候。
余靖宁应声破了功,抬起手来“哗啦”一声就把余知葳掀起一角的帘子打下去了:“把你的脸给我藏好了。”
余知葳坐在马车中挑挑眉,好了,终于找补回来点儿。
那马车是朝着个酒楼去了,余知葳知道这地方,上头做的酱三丝好吃——有一回有个客人叫吃食,要她去跑腿。那会儿嘴馋,偷偷打开了食盒尝了两口。
那酱三丝是配饼吃的,白口吃闹了余知葳个齁咸,但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简直人间美味。
那会儿太缺吃的了。
她满脑子思绪地跟着余靖宁上了楼。
一仰头,雅间里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脱了大氅放在一旁,穿着青色四合云纹提花道袍,系着蓝丝绦,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他生得没余靖宁那种略带凌厉的俊俏,胜在一派温和清雅,冲着余靖宁点头笑了笑。
余靖宁张口和他打招呼:“谭二郎。”
那被唤作谭二郎的少年摇了摇头:“都与你这般熟识了,连句二哥哥都讨不到,我好歹也长你几岁。”那声音颇是好听,仿佛是寒冬腊月里早晨饮了一碗热豆浆,熨帖得四肢百骸都舒畅。
余知葳谨记余靖宁说的“少说话,最好别说话。”站在原地没甚么举措。
余靖宁又回头瞪她了,满脸都是“你怎么不和他打个招呼?”
余知葳得令,开口小小声唤了句:“谭二哥哥。”
谭二朝着余靖宁问道:“这位是?”
余靖宁一脸的讳莫如深:“舍妹。”
余知葳看着他这表情,心里暗自腹诽,怎么,我很让你丢脸吗?我今日明明乖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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