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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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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都一手拿着梨花枪,一手抓着余靖宁的马槊,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世子爷,姑娘。”

    “大哥哥还把这东西带来了?我还以为你扔在家中库房里了呢。”余知葳接过自己的梨花枪来,满面都是笑意。

    余靖宁刚刚被她接连暴击,一时间昏了头,这时候才觉出有点不对的地方来,立马捉回了自己的兄长威仪,好好在余知葳面前显摆了一番:“你的甲呢?怎么不穿上?虽说是要按兵不动,但也没你这么松懈的。快回去穿上!”

    余知葳嘟了嘟嘴,委委屈屈“哦”了一声,转身回了帐子。

    余靖宁站在帐外,被辽东早春凌冽的东风一吹,从头灌到了脚,彻彻底底凉了下来。身上凉了,才摸出自己脸上发烫,烫的厉害。

    余靖宁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这不该,是在太不该了。

    名都看着余靖宁脸上闪过一串儿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不精彩,最后全都褪了颜色,变得煞白煞白,不禁出言问了句:“世子爷身上不爽快吗?”

    余靖宁陡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话没好话地呵斥道:“让你来送枪和槊,没让你擅离职守,如今不归位还在这儿擎着,等着吃晌饭吗?”

    虽说余靖宁长期都没甚么好脸色,又严肃又不近人情,但发火还是鲜少的,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气一冲,一时手脚不知道往那儿放了:“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回去。”

    “名都。”余靖宁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人闲心里也闲,老想点儿有的没的,火气大了些,你别太往心里去。”

    名都丝毫没有琢磨明白自家世子爷这番“人闲火气大”的言论,只觉得深奥无比,带着对未知事物的深深敬畏之情,又严肃又正经地应了一声,跑开了。


………………………………

第一百一十四回:切磋

    穿好了甲的余知葳刚从军帐中露出个头来,就见着他兄长兜头朝着他丢过来样东西。

    想也不用想,定然是她的梨花枪,余知葳伸手就接住了。

    余靖宁不等她接稳,便大喝一声道:“小心了。”说罢一槊朝着余知葳门面扎来,又快又狠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让人躲都躲不及。

    他二人的槊锋枪尖儿都用厚布包住了,不出意外伤不了人。

    见着余靖宁的槊锋冲面而来,余知葳躲闪不过,身子朝后一仰,一记铁板桥就闪了过去。随后,趁着余靖宁那朝前扎的槊还没收回去,整个腰背拧成一股劲,抬腿朝上猛地一蹬。

    槊锋被她那猛蹬一下,登时怼偏了方向,而余知葳就势朝后空翻,一个跟头落了地,手中梨花枪一抖横空架住了余靖宁朝下落的马槊,抬腿朝着他胸口踹去。

    余靖宁力气大,一只手抓住槊锋狠狠朝下一压,余知葳两条小胳膊立马就抖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有机会,一把扣住了她细细的脚踝。

    余知葳那童子功要求高,小女孩儿练来才有效果——身量要求就是又瘦又小。再加上她很有把自己功夫的轻灵走向极致的打算,浑身上下根本没二两肉,脚踝还没余靖宁的胳膊粗。余靖宁这么一捏才感觉出来,眉头登时就皱起来了,感觉自己快要把余知葳的脚踝捏碎了去。

    余知葳被扣住了脚踝也不闲着,趁着自家兄长一晃神的功夫,屈膝在他手上一借力,整个人飞身而起,另一条腿就搭上了余靖宁的脖子。

    原本练枪打成了近身肉搏,下一步本该是用膝盖关节狠狠勒住人的脖子,以长枪撑地,腰部发力将人甩飞出去,要不是切磋,能直接把人的脖子和头脱成两截儿。可这动作暧昧,这两人又年少,哪怕是隔着冬日里极厚的衣裳,那兄妹二人也是齐齐一愣,登时全都不敢动作了。

    余知葳身上是世子府特有的味道,一股洗净衣服后干干净净的皂角味,但又有些不同,带着一股子女孩儿特有的体香。被她骑在脖子上的余靖宁再绷的死紧的一张脸登时就红了起来,哪怕是隔着一层棉裤一层罩裤,他也觉得余知葳腿上的体温就在颈边耳畔——而脖颈耳朵又都是极敏感的地方,那滋味可想而知。

    余靖宁激灵了好几下,一哆嗦差点儿把自己舌头给咬断了:“你……你给我下来。”

    猛然停了手的余知葳连自己的枪都抓不稳了,那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余靖宁不敢碰她,更谈不上托一把,没了枪杆支撑,又是一条腿缠在余靖宁脖子上,另一条腿蜷曲着扣在他手里,根本不稳当。余知葳唯恐自己从余靖宁身上栽下来,又不敢去抱他的头,刚好余靖宁没带兜鍪,也只好死死扯住他的头发,整个人尴尬地都快哭出来了:“你先把我脚松开!”

    一对儿原本叱咤风云的少年男女,在这一刻从智商到功夫,彻彻底底地回落为零。

    余靖宁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忙乱之中还捏着余知葳的脚踝,而且还是一紧张狠狠钳住了,赶忙手忙脚乱松开。

    可余知葳被松开了脚踝,也是又慌又乱,脑子好像被兀良哈的铁骑踏了百八十遍,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一时间又好像极其害怕从余靖宁身上栽下去,于是另一条腿也架在他肩上了。

    余靖宁:“……”问题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了。

    两个没了脑子的人以一种诡异的造型在寒风中立了好半天。

    终于,余知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开口了:“大哥哥,你……你蹲下……”

    余靖宁这会儿根本没法思考,也只好依着余知葳的话往下蹲。这种姿势极其容易摔倒,余靖宁又不敢伸手护一下抱一下,十根手指做戏似的抵着她身上的鱼鳞甲,手掌都是空心的。

    这哪里能扶得住,全靠余知葳自己用腰上的劲儿死撑着,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快挣断了。

    终于,余知葳看到了地面。

    她也不顾甚么身姿甚么轻灵了,直接用余家大姑娘高贵的尊臀接触了地面,两手撑地往后退,这才从余靖宁肩上下来。

    余靖宁当时甚至觉得余知葳能一个鹞子翻身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然后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又是好半天缓不过神来,比刚退完敌还狼狈几分。

    半晌,余靖宁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脸色由红转黑,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尴尬地道了句:“对不住……我……”他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满腔的思绪在喉咙口卡了壳。

    余知葳摆手:“不不不,是我对不住你……我我我……”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感觉自己尴尬得连脚趾都蜷起来了。

    不只她,整个气氛尴尬都到冷风险些要凝成实质,朝下拧出水来。

    余靖宁打了三遍腹稿,这才勉勉强强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回去歇着罢,我去看看他们敌台修得如何了。”说罢一跃而起,比平时打斗还利索个五六分,拔腿就跑,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利索归利索,就是逃的姿势不太正常,四肢不知道该谁先谁后,总之乱七八糟地一番胡乱排序,差点绊倒自己。

    跑着跑着,余靖宁终于止了脚步,意态反常地咬住了嘴唇。

    他方才离得近,可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余知葳的心跳——比敌袭的时候股楼上打的鼓点还密些。

    然后,他扬起手来,生生给了自己一巴掌,像是想将刚刚厮磨在耳畔鬓边脖颈上的少年情怀一巴掌全扇出去。

    扇出去没扇出去不知道,反正是扇得太狠,耳鸣起来,所有的嗡鸣最后都变成了余知葳方才的心跳。

    也许可能是他自己的心跳。

    跳得正紧。

    不知为何,这两个人的心跳莫名地在这样一个万分尴尬的时刻很不合时宜地合二为一了。

    而他们本不该心有灵犀。

    余知葳抱膝坐在地上,地上散落着的是他的马槊和她的梨花枪,而她眼睛里开始疯狂泛酸。

    余靖宁恐怕今后再也不会亲自上手教导她,也再也不会和她切磋了。


………………………………

第一百一十五回:城防

    余知葳和余靖宁那日一番“切磋”之后,两个人谁见了谁都是躲着走,连对视一下都要赶紧错开。

    兄妹二人本来感情甚笃,不说是形影不离也算是亲厚,如此意态反常倒是闹得一群没事干的丘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知晓余知葳身世的车四儿好似明白了点甚么,一扬眉一撇嘴,把乱嚼舌根的小兵蛋子们全都一通爆锤:“最近战事不密,我看你们最近都皮痒痒了!冲锋陷阵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到前头去,这个时候倒是比谁都激动啊?一个二个的就知道胡咧咧,谁再乱嚼舌根,今晚晚训就和我打!”

    唉,少年人啊,没办法嘛。

    当车四儿扯着大嗓门呵斥今日又不好好换值的小步卒的时候,余知葳正在帐中给自己上药。那天余靖宁太紧张了,捏她脚踝的时候几乎是用了全力,她回去之后才发现,她脚踝一周被箍了一圈儿青紫,虽说这点小伤不算甚么,初春衣裳又厚,根本看不到,但余知葳就是觉得尴尬。

    看一回就尴尬一回,忘也忘不掉。

    她也只能将这痕迹赶紧抹掉。

    她擦药的时候忙着发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脚趾都冻得冰凉,她神色寡淡地扁了扁嘴,给自己系上袜子,蹬进靴子里去。

    身上伤势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除却参加早训晚训,又不能老歇着,她还得上城楼去换值。

    余知葳理了理挂在革带上的弓袋箭囊,将鸟铳跨在身上,翻身上马,打个呼哨,没多少时候就到了。

    还没等她爬上去,一仰头就看见另一头台阶上正要往下走的余靖宁。

    余靖宁见了她整个人都僵直了一下,旋即转身又往回跑,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了。

    余知葳刚暗自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伤春悲秋了,老想这种有的没的,在战时实在是太消磨意志了。

    她摇了摇头,尽力将自己心中的杂念屏除出去。

    “姑娘。”名都哒哒哒从远处跑了过来,在皱着眉头的余知葳身前站定了,“世子爷让小的给传个话,说姑娘今日不用守城墙了,回去歇着便是。”

    暮色四合,就快要到了上灯时分,名都周身也都渐渐暗淡下来。

    “不用守了?”余知葳登时有些奇怪,连语调都扬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敌我双方正僵持,不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是到底该敏感些,一点点异动都不该放过,这余靖宁怎么反其道而行之了?

    余知葳心里清楚,余靖宁别扭虽别扭,绝对不是那种因为一点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儿女私情耽误正事儿的人,他最多跟他自己过不去。

    所以绝对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她产生了甚么别样的感情所以要偏袒她,让她多歇一歇;也更不是仅仅是因为尴尬而不想见她,所以让她远离城墙。于是心下疑虑更盛,各种情绪糅杂成了一团乱麻,很显而易见地在眉尖透露了出来。

    名都见她表情不虞,还以为自己是办事不利,不禁有些愧疚。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了半天:“小的……小的还真不知道。这……世子爷只让小的过来给姑娘传个话,也没跟小的说是为何。姑娘看……要不要去问问世子爷?”

    名都觑了两眼余知葳,又想起他二人这两天十分尴尬的形状,立马补充道:“小的去。小的替姑娘跑腿去问,就不让姑娘再跑一趟了。”

    余知葳眉尖儿蹙了蹙,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名都小哥儿帮我问一问了。”

    名都嘴里嘟囔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转过头来往余靖宁刚才落荒而逃的方向飞奔而去。

    余知葳抱着自己的鸟铳,靠在城墙上,四周叮叮咣咣的,是兵卒和暂且被安顿的流民正在为锦州城修筑敌台。放眼望去,地上久冻的坚冰化成了一滩烂泥,在暮色的掩盖之下黑沉沉的,谁也不知道踏上去会不会缠住脚往下陷。

    前几日晚上还会重新冻硬的烂泥这几日彻底化了开来,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不知道该不该说难闻,总之是一种泥土和着腐烂的东西混杂而成的味道。

    余知葳这才想起来,她明日该过生辰,过了生辰她就有十三岁了。

    除却头五年,其余生辰皆是过得稀里糊涂,一碗长寿面中卧俩荷包蛋就打发了,去岁倒是轰轰烈烈过了一回。今年是战时,又和余靖宁闹成那个样子,不提也罢。

    按下这心思的余知葳就着稀薄的光亮仔细打量着城楼上的众兵卒,发现人数少得惊人。

    都说开春了草木繁盛,连人心也是一样,都会烦躁浮动起来——总归不是甚么好兆头。

    没多少时候,名都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边跑边喊:“姑娘!姑娘!”

    余知葳觉得他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有点儿逗,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已。

    “世子爷说了……”名都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卡壳卡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囫囵话来,“世子爷说了,姑娘今日真的不用守城了,回去就歇下。”

    回去就歇下?虽说天色擦黑,但也显然不到睡觉的时候啊。这个名都去问个话也没问出点甚么来,这不还是说得含含糊糊的。

    名都一本正经地接着道:“说是怕晚上要是擂鼓,姑娘起不来。”

    余知葳敏锐地从名都的话语中捕捉到了甚么,了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心中登时就有了计较,便也不再怪名都,只说:“我知道了,再劳烦你给我兄长带一句话……”

    说到这儿,余知葳却忽然被甚么卡了嗓子一般顿住了。

    被闹别扭而产生交流障碍而当成传话筒的名都还睁着两个眼睛,使劲眨巴了两下,等着她的下文。好半天没见她再说出甚么来,不禁出言问道:“姑娘,带甚么话啊?”

    “没事了。”余知葳冲着名都龇牙笑了笑,“我打瞌睡的时候忘性大,忘记我要说甚么了。”

    名都:“……”


………………………………

第一百一十六回:泥沼

    义州和锦州之间,隔着一条大凌河,还不到七八月份大凌河涨水的时候,刚融化的雪水奔在河床里头,带着一点开春时特有的湍急。

    若是站在城楼上,拿着千里镜,两座城池便是遥遥相望。

    锦州城内那点粮食被一群精打细算的家伙硬撑着过了一个来月,可毕竟人人都是三顿减成两顿吃,饿死不至于,但大部分人也没甚么好气色。吃不饱人容易疲乏,晚上锦州城上的防守松懈非常,总算是暖和过来的一众卫所兵手痒脚痒,总想着趁着粮草没送过来之前开始春耕。

    开春时人心浮动的话不是假的。

    兀良哈人用的千里镜比不上大衡的,遥遥忘了半天只能看到火光。那举着千里镜的兀良哈小斥候扳着指头数了半天,脸上露出点喜色,高高兴兴往城楼下头跑。

    主帐中是朵颜卫那位囚禁了自家老爹的庶长子,唤作巴雅尔。

    小斥候冲到巴雅尔身前,单膝点地,喜道:“大汗,那锦州城上的灯火又少了些。”

    巴雅尔原本正伏案写着甚么,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少了?”

    “是的,大汗。”小斥候言之凿凿,“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确实是每日都要少一些。”

    巴雅尔搁了手中的笔,略一沉吟,出言道:“点兵出发!”

    小斥候有点儿错愕,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不先与国师商议一番吗?”

    “不必了。”巴雅尔从桌旁站起身来,迅速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装束,“你按我的话传令下去就是了。”

    小斥候便不疑有他,赶忙答应了:“是。”

    这时候巴雅尔的眼角眉梢才露出一点无端的戾气来,心道,国师国师,甚么都要问国师,我又不是那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到底谁是大汗。

    这国师当然就是跟在布日固德跟前的猴子军师,屠了觉华岛的那位必勒格。

    这家伙一直跟布日固德的庶长子巴雅尔勾勾搭搭,最后终于借着屡次战败的机会,彻底推翻了布日固德,扶持巴雅尔上台。

    巴雅尔前期的确是受了他很多扶持,可自从自己当了大汗,便再看不惯必勒格在自己身旁指手画脚了。

    况且,他必勒格能和“那边”联系,自己就不能了吗?未必全要指望着必勒格。

    帐外号角声动,自认为自己长大了的巴雅尔披上了甲,拿过马刀走出了营帐。

    大凌河如今还处于枯水期,最深不过成年男子的胸口,兀良哈兵卒打算趁着夜色渡过大凌河,一鼓作气夺回锦州城。

    初春夜里的寒风嗖嗖的,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锦州城头上的衡军早早熄了灯火,打算歇息去了。

    这时候,兀良哈一众兵马才刚刚上岸,冷风一吹,连人带战马一齐狠狠打了个冷战。

    守卫松懈的锦州城上静悄悄的,兀良哈一众兵卒腿肚子打着摆子朝着锦州城奔袭而去。

    忽然,领头一个先锋军喉咙里一声闷响,挣扎也没挣扎一下就从马上跌了下去。

    后面的人一惊,赶忙策马向前接住自己的同伴,没想到人已经断了气了,而他的喉间一支的羽箭生生贯穿了他的脖颈,而那箭上雪白的尾羽昭告着兀良哈一众——这是衡军的箭!

    远处的锦州城上,一分灯火未亮,城墙之后却密密麻麻站的全是兵卒,密集的盾牌连成了一条线,而最前方站着一个身姿挺立的少年将军,手上的弓还没收起来,弓上的弦子犹然颤抖不止!

    余知葳当晚回去根本没有脱衣歇下,甚至连甲都未卸,靠在床头略略小憩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三更天的时候,那帮不要命的身上带着大凌河冰冷刺骨的水湿哒哒地就来了。

    养足了精神的余知葳跳将起来,奔到城头上去了,如今在城楼上待了一刻有余,终于见到余靖宁出手了。

    他这一出手,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锦州全城人皆拉开的长弓,一时间万箭齐发,衡军羽箭雪白的尾羽在夜里格外分明,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天罗地网,直直冲着兀良哈一众兜头而去。

    马刀盾牌沉重,身上带着冰凉大凌河水的兀良哈兵卒哆哆嗦嗦快举不起来了。

    很快,第一批打先锋的兵卒尽数落下马去,给身后的同伴做了肉盾。而有肉盾抵挡的兵卒终于回过神来,顶着早春料峭的寒风举起了自己的弓箭,射出了今夜第一批箭矢。

    还没射出去的箭矢被一枚铁球折断了七七八八。

    抠门了一个多月的世子爷终于舍得打出了一枚红夷,带着一股“这日子不过了”的怨气,狠狠地砸在兀良哈阵营之中炸开了花。

    出师未捷的羽箭分崩离析,几枚重弹却是全朝着一个地方砸过去的,兀良哈一种兵卒赶紧朝着一旁闪去,艰难地向前。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打头一个兵士忽然嗷嗷惨叫起来,忽然矮了其他人一截——他的战马整个儿陷地面,还在不断地朝下落。那马匹惊恐万状地嘶鸣起来,可是越是挣扎往下陷得越厉害,没多一会儿就整个儿陷进去了。

    大军阵型朝前推进,哪能说停就停,一群人根本刹不住,马不停蹄地冲进了一方泥沼当中。

    《方物志》有云:“辽东之地多泥沼。”

    可隆冬的时候连辽东湾都能冻得跑马,更不用说这些泥沼了,冬日里头就全成了硬邦邦的冻土,任凭甚么金戈铁马也能如履平地。可等到春日天气转暖了化开来,表面上看着还是像冬天的时候一样可靠,可是内里却化得一塌糊涂,基本成了一锅稀粥。

    一个极其漫长的冬日过去,人们早就忘了那些泥沼在何处了,尤其是这种黑漆嘛唔想着要偷袭的时候,一不留神踩一脚便会陷下去。越是挣扎,便会陷得越深,几乎是出不来的。

    锦州城上炮声戛然而止,敢情刚才那几门炮根本不是“日子不过了”,而是在故意把他们往泥沼里面赶。

    余知葳被世子爷这种“看似纨绔铺张,实则精打细算”的打法炫耀了一脸。


………………………………

第一百一十七回:国师

    朵颜卫的猴子国师必勒格好整以暇地半阖着眼睛,翘着腿晃在一方躺椅上。

    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这才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带上了几分笑意:“哦?咱们的勇士回来了?大汗那便怎么样?”

    那下人又低声耳语了几句,必勒格摇了摇手指:“摔东西了?不忙,咱们等他哭完再去见他。”

    此刻天才闷闷亮,第一回派兵偷袭的巴雅尔刚刚得知了他的精锐全被余靖宁牵到泥沼里埋了的消息。

    等到该用早饭的时候,必勒格果真起了身去找巴雅尔。

    他背着手,若不是看他那一脸尖嘴猴腮样,倒是很有大衡人说的“儒将”风范,只是被高耸的颧骨和深深凹陷的两腮破坏整体气韵,带上了一点难以抹去的奸诈味道。

    他对着印堂发黑的巴雅尔略一施礼,开口笑道:“小的昨晚睡得早,并不知晓大汗连夜出兵攻打锦州,今晨起来才听说,特地来庆祝大汗凯旋。”

    巴雅尔嘴角抽搐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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