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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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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靖宁看了两眼旁边的药碗,很不自然地捏了一下鼻子,又蹭了两下。
余知葳一看不得了,赶忙哎呦上了:“世子爷你快些挪挪你的尊臀罢,从凳子上起来,从我这病秧子的房里出去,把病气过给你,我罪过就大了。”
余靖宁又是咬牙又是皱眉的,浑身不舒服地开了口:“其实……我……我还是想谢谢你替我操心最近这个事儿……”
余知葳:“……”他这是犯的甚么毛病?
余知葳十分艰难地从床上把自己撑了起来,咳了半天,颤颤巍巍端起了药碗。
余靖宁生怕她端不住把药碗打了,正要伸手接……
余知葳一把将药碗怼在了余靖宁鼻子底下,便咳边道:“咳咳咳……快……喝了它,我真的觉得我把病气过给你了,而且你还病的不轻。”
面前一碗黑漆漆的药正悠悠散发着药香,冲进了余靖宁的鼻子里,把他的脸冲得和药一样黑。
脸色黑如锅底的世子爷如了余知葳的愿,如遭雷击一般转身从病秧子房里出去了。
余知葳一仰头,一口干了自己的药,苦得险些吐出来:“祖宗,总算是走了。”
那一口苦药呛回了余知葳所有的眼泪,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回了自己没心没肺的面具,拿盔甲将自己包裹好了,这才安心躺了回去。
辗转了一夜都是些混混沌沌的乱梦,没几刻睡好的时候,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似有谁捡起了她一脚踹下床的被子,盖回她身上,仔仔细细将被角掖好。
夜里乱梦一团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又露了怯,好似还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随手扯住了个甚么东西抱在怀里,这才觉得安心。
好像抱住了就没那么害怕了,就不是她一个人将所有东西压在自己肩上,好似有谁替她担着了似的,一刻都不敢松懈的余知葳这才微微露出了自己柔软的一面。
将至天明的时候,才略略睡得安稳些。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尤平家的赶紧凑了上来:“姑娘要不要用些饭,若是不吃点东西垫垫,等夜里烧起来的时候又要吐,那胃里该多难受。奴婢给姑娘备了鸡丝粳米粥,姑娘要不略略用些。”
余知葳烧了一夜,自然是头昏脑涨,由尤平家的扶了起来。
她气若游丝地笑了笑:“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尤妈妈夜里辛苦了。”
尤平家的手上勺子顿了顿,笑道:“这……这有何辛苦的,照料姑娘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姑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余知葳撇了撇嘴角,任由尤平家的将粥喂到自己嘴里,吃了两口,忽觉方才尤平家的神色有异,特地问了句:“我兄长呢?”
尤平家的轻轻吹着勺子中的粥,笑着开口道:“世子爷今日在仪鸾司当值,一早儿就出门了。”
余知葳心里腹诽,我就知道,那家伙怎可能这般好心。
喝完了粥自然又要喝药,尤平家的特地取了两个蜜饯来:“姑娘喝了药,嘴里苦,含两个压在舌头底下,也好缓缓。”
余知葳正拿着帕子擦嘴角,一听连忙推拒:“不必了不必了,那东西太甜,我又咳嗽着,太齁嗓子了。”
尤平家的收了蜜饯,给余知葳盖好了被子:“那姑娘就再歇歇,老话都说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可得好生养着,不然今后得落下病根来。”
余知葳刚想说“我才多大的小崽子,就谈上甚么病根不病根了”,可还没开口这话就被一阵咳嗽堵了回去,她也只好乖乖躺在床上。
先前睡得太多,余知葳如今虽说还是浑身酸痛,低热也没降下来,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百般聊赖地躺在床上听稍间里的小丫鬟闲磕牙。
“这蜜饯真好吃,得亏了姑娘不吃才有我的份儿。”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立夏,哔哔啵啵炮仗一般。
惊蛰嗑瓜子儿磕得噼噼啪啪:“你就知道吃!也不知道长点儿眼力见,说话小声着些,吵着姑娘睡觉了。”
立夏小小声:“哦。”
余知葳心道,无所谓啊,我没睡着,而且我也不耳背。
就听着惊蛰一边噼噼啪啪嗑瓜子一边又开口了:“你没看见,世子爷那出去的时候脸色都差成甚么样了。”
余知葳暗自腹诽,他脸色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又有何稀奇。
就听着立夏使劲压着嗓子道:“一夜没睡,全守着姑娘了,早上又要去仪鸾司当值,谁连轴转脸色不差啊。啧啧,果真是父母都不在,只他兄妹二人战战兢兢活在这京师之中,果真是有那个……那个……相依为命的感觉……”
余知葳顿觉平地起惊雷,甚……甚么?余靖宁?守了她一夜???
………………………………
第二十二回:相谅
余知葳登时躺不住了,抓耳挠腮地在被子里弓成一团。
余靖宁一晚上都在守着她?那她晚上抱住的……别是余靖宁的胳膊罢?
亲娘啊,余知葳“腾”地从被子里弹起来,这不是折寿吗?
她呆坐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她那见天儿拉驴脸的兄长板着个脸守在她床边的场面,抱住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这么一吓,感觉病都好了一半。
像蛆虫一般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余知葳终是不胜药力,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风寒发热这类的病症,大都是日轻夜重的。
体弱而意志轻,风邪易感,附骨之疽一样的旧事三更之时如期而至,折磨得人一身冷汗一眶热泪。
可梦境和现实终有差别,这回给她挡刀的人自然还是“大哥哥”,但这“大哥哥”却不是顾家人了。
成了余靖宁。
长刀贯体之时,他还没忘说一句:“别怕。”余知葳又一回怔怔落下泪来,恍恍惚惚摸了摸脸,血溅在脸上竟是冰凉的。
梦到此处应当是醒了才对,可她迟迟不愿睁眼,朝上抽了抽鼻子,枕上湿了一片。
长久地立足在刀尖儿行走,她已经许久不知道“安稳”两个字怎么写了,如今才微微尝到一丁点儿的甜头。若说“失而复得”给人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那得而复失给人的便是深渊一般的绝望。
哪怕是在梦中。
有人拿开了她额头上的东西,重新绞了个冰帕子搭在她额头上,轻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我在。”
世子府不熏香,他袖口带着衣裳刚洗净的皂角味儿,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回韵绵长。
这味道让余知葳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睛一睁开,蓄在眼中的泪水就全都争先恐后冲出去了。
她没在做梦,面前的人就是余靖宁。
她兄长皱着眉头,一副数落孩子的口吻:“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做甚么了?怎的比昨日还重些?”
余知葳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疼得冒烟,终究是没说出话来,却成了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惨状。
手边儿还放着冷水铜盆的世子爷微微有些慌,险些将水盆给打翻了:“别……别哭啊,我……我不是要凶你……”
“我知道。”余知葳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的水分全都挤了个干净,轻轻咳了两声,“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了。”
他其实,其实真没甚么对不住自己的,反而是自己欠他的更多些。
“小六,你……要么再睡会儿,我就先走了?”余靖宁抱着自己的胳膊,皱眉低头,浑身不自在,“我明日……”
不对,明日他不用去当值,明日他休沐。
世子爷没练出余知葳那种说谎话不打草稿的脸皮,一时间打了磕巴。
反倒是余知葳这个“病秧子”话多了起来。
“我睡了一天了,这哪还睡得着。”余知葳仰面朝天躺着,额头上的帕子冰凉冰凉,倒是怪舒服,“大哥哥你没听过吗?做好人要做到底,说不准我还能念着你的好多念着些时日。”
余靖宁支吾了一阵,但还是坐住了。
兄妹二人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余靖宁又开了头:“你这两日……做梦哭得厉害……不知是甚么魇着了,到时找个大夫给你开两幅安神的药。”
余知葳听见这个,勾了勾嘴角,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来:“不必了,这不过是在给我提个醒儿,有些事儿啊,就算我死一万回,也该记得牢牢的。”
余靖宁话语猛地一梗,将视线从余知葳眼前偏开:“你小小年纪的,怎的心思这般重,多虑伤身。”
“哼。”余知葳半死不活地冷笑,“大哥哥觉得,自己当真有资格和我在这儿说道‘小小年纪心思重’这种话?”
她身上多得是秘密,有些被余靖宁知道了无伤大雅,有些确是藏一辈子都不能被旁人瞧出端倪的。
譬如她其实两世为人了。
大概是阎王爷看她这个十八岁早夭的小鬼可怜,重新让她投了一回胎,还倒了好几百年回去,过了五年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说实在的,上辈子她在余靖宁这个年岁的时候,除了读书还真没旁的烦恼。
长治三年,余靖宁就独自入京为质了,当年他才不过十二岁。京师中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几辈人的恩恩怨怨就全担在他这么个“平朔王独子”的身上,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在锦绣丛中藏的刀剑里周旋。
哪个少年人没个轻狂的时日,谁不想鲜衣怒马纵马长街。可余靖宁还就这么将自己磨成了个少年老成的性子,锋芒全都敛在看似四平八稳的面具下。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小小年纪心思重的那一个。
年少时就有个大人的样子,就非得荆棘丛中过一趟不可。她和余靖宁啊,都是一般无二的可怜人。
余靖宁长吸了一口气,摇头无奈道:“没有。”
余知葳冲着余靖宁的方向翻了个身,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没法子忘了少阳王顾家那些事。”
世子爷长叹了一口气,兔死狐悲,若是当初被先帝拿来开刀的不是顾家而是余家,他和余知葳易地而处,恐怕也不会一身轻罢?
他再一次敬佩起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气魄来。
余靖宁将她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再次打湿降温,重新敷回了她的头上:“若是……我没能找到你,你打算如何?”其实也能做的很好罢?
“打算如何?”余知葳抬起手来盖住眼睛,“读书考功名翻案吗?”
她似乎是想笑,却又咳嗽咳得快说不出话来。
余靖宁轻车熟路到了一杯温水,端在她面前:“润一润,肺都快吐出来了。”
余知葳就着他手中的水喝了两口,好半天才把咳嗽压了下去,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你觉得,这可能吗?”余知葳满面病容毫无生气,嘴唇苍白苍白,眼眶却是红的。
余靖宁看她的神色看得心惊肉跳,端着杯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第二十三回:杜鹃
余靖宁手有些发抖,险险拿不住手上的杯子。
这话说得决绝,音调颤抖地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回了魂。
余知葳边咳便笑:“我一直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啊。我难不成要一直装作男儿,考功名为我家翻案吗?谁来翻案,刑部还是大理寺,谁又会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为我家翻案,儿孙承欢膝下的日子难道过的不痛快吗,非得给自己找罪受?都是板上钉钉的反贼,难不成要让今上来打先皇的脸?”
她太清楚了,正是因为明白得过于透彻,才越发觉得荒凉,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编造的一个幻像,所有所谓的洗刷冤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算我有那个本事上达天听,那我的身份算是怎么回事儿,顾家男儿当年可全都到了可以问斩的年纪,那又怎会留下一个。若我坦白我是个女儿家,那这欺君的罪名又该怎么算。就算……就算今上果真昏聩到这种地步,给我翻了案,那又有甚么用呢?”
有甚么用呢,少阳王顾家,早就没了。难道剩下她这么一个遗孤,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偌大的祠堂中面对着上百个牌位,一边哭一边告慰亡灵吗?
死后恩荣和挫骨扬灰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只有生和死。
除却从天上跌在泥地里,这才是她一度活不下去的缘由,她甚至没有争下去的意义。
余知葳抽了抽鼻子,躺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便略略垫着枕头半靠半坐起来:“可我得活着,我必须要活下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顾家就还有人在,就还有人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就不算亡了。我活着一天,就有人还能记得顾家的冤屈一天,顾家养我那五六年就不算白养。”
想当年,龙楼凤阁,香花宝马盈路,哪知如今,茫茫如雪落,单雁一影孤。
余靖宁今日才觉出言语的单薄,他没资格说些甚么来安慰余知葳。
若非亲身经历,根本谈不上甚么感同身受,可单单是听余知葳说的这么几句,都能在心中翻出这般强烈的情绪,更不必说当事人该是甚么感受了。
若让听者疼一分,那说者必要先经历千倍百倍的苦楚。
余知葳半撑着自己,咳得死去活来,一边咳嗽一便苦笑:“我若是这时候再吐上两口血,那就真的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了。”
余靖宁起身倒水一气呵成,凑到余知葳嘴边——他是真怕余知葳把肺咳出来,可不让她说又怕她憋坏了。
余知葳抹了抹眼泪,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两眼,摇头叹气道:“我知道,要多—喝—热—水—”
她就着喝了两口,不由觉得有些乏,便躺了回去:“说了这么多,让大哥哥见笑了。”
余靖宁两手十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皱着眉按了按头皮,放缓了声音道:“你病着,还是歇下罢。”
余知葳闭着眼睛,脸上神色平静,并不言语。
余靖宁弓下腰,用手撑着头,把脸埋在两手之间,闷闷地道了句:“你安心睡就是……我在呢。”
余知葳睫毛水滴落湖泽一般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夜莺轻轻扇动的羽翼,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
反反复复下了几场雨,天气也渐渐回暖,除去一派冬日的肃杀,草长莺飞的春日景象也逐渐崭露头角。
余知葳支着头倚在窗边,瞧着外头的枝芽抽丝起绿,有了一点今后繁盛的苗头,这才第一回知晓“知葳”这名字的深意。
是个很美的名字。
很难想象板脸的旧派世子爷腹中绣出这样的风雅。
她将鬓角一缕碎发挑到了耳后,露出一段如玉的脖颈,斜倚着窗框,地而悠长地叹了口气:“唉。”
旋即余知葳就被自己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甚么时候成了这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见花落泪瞥月惊心”画风了?
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心道,到底何时才能让她出门啊,我这都快关得长草了!
余知葳除却还微微有些咳嗽,其实早已无大碍了,但余靖宁就是揪着她“还没好利索”这个由头,将她圈在屋子中。
无聊不无聊还另说,只是她让邵坚去打探的消息该怎么知晓啊。
想到这个,余知葳不由得烦躁起来,在自己房中来来回回踱步了七八圈,窗口摆的盆景好似都被她绕晕了,当即偃旗息鼓,耷拉下头去。
余知葳见了那盆景,惊诧得眼皮都抽动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再在这屋子里圈养下去了,不然非关成个废物点心。”
想到此处,余知葳当即扎起裙子,提了剑走出院门——她上院子里练剑去了。
她躺着没事做那几日,无事就在脑子里琢磨,倒是把余靖宁前前后后与她过招的种种都想了一遍,如今便是打算实践实践了。
她站在院中,还没等头上冒出汗来,就听见院墙之外有声响。
余知葳耳力极佳,停下听了一阵,脸上神色微微变化。
她听见了五声杜鹃啼鸣,极其不吉利地凑成了“三长两短”的调子。那几声杜鹃鸟叫惟妙惟肖,若不是她提前知晓了,绝不知道那是人学出来的。
这是她和掩日那三个小崽子的联络信号。
大概是余知葳太久没出去,联络不到他们那几个小崽子,最后他们仨着急了,只好自己来寻余知葳。
但她心里却生出一种更强烈的不安——平日都是她去联络那三只,从未透露过自己出了倚翠楼,究竟是住在何处,那他们三个究竟是怎么找来的,是不是邵坚邵五爷也已经知晓了。
那五声杜鹃啼鸣再次三长两短地响起来,余知葳觉得要是再不动作自己就要有个三长两短了,赶紧提了剑朝院墙靠近。
“布谷布谷……”她在那“催命”的声音第三回响起时给了回应。
院外的杜鹃声戛然而止,天地恢复了一派雨后初晴的静宁。
仿佛真是有一群杜鹃鸟飞走了。
………………………………
第二十四回:安仁
若从极长的汉白玉阶梯拾级而上,便能瞧见太和殿内金光璀璨的龙椅。那龙椅上坐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清瘦而俊俏,看着比余知葳还小些,消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赭黄圆领袍服之中。那男孩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的团龙,旋即抬起头来,勉勉强强压下了心中不安,正襟危坐地面对群臣。
那少年人正是今上。
大衡国姓贺,长治帝单名讳一个霄字。他方才神色间的不自然,纯粹是因为他觉得他母后,也就是全大衡都知晓的那位蔺太后在身后瞪了他一眼。
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勉强能看见后头的人影。
贺霄身旁站着堪称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提督的裘安仁,他面上带着笑意,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朝着珠帘那头靠了过去:“娘娘别吓唬孩子了,再把皇上吓坏了。”
那珠帘之后的朱唇轻启,淡淡“哼”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了。
自龙椅之后俯瞰而下,群臣立毕,朝会将始了。
裘安仁扯长了嗓子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便有人在下面应和道:“臣有本。”
裘安仁眼睛朝下瞥了瞥,见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儿山羊胡。裘安仁一撇嘴笑了,这人年长他起码十岁,却要唤他一声“爹”——此人唤作田信,是他干儿子,如今正任着户部从五品员外郎。
小皇帝侧头瞟了一眼他娘。
蔺太后从容开口道:“田爱卿请讲。”
那田信抬头看了看他那“断子绝孙”的干爹,见他眯着双眼笑盈盈的,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开口了:“臣要参户部尚书单弘光,奸淫少女,草菅人命,惊扰民众,祸乱京城,冒犯天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扔下去,底下群臣登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险些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那小皇帝贺霄皱眉咬牙,结结巴巴喝了一声:“肃……肃静……”
没人理会他。
这事儿可比那小傀儡说甚么重要多了,这些日子啊,诸位大人天天看着自家的女儿,生怕被人掳掠了去。而那些丢了女孩儿的,更是吵嚷得停不下来了。
那户部尚书单弘光生一张长脸,如今气得紫红,生生涨成了个大红薯,红薯尚书嗓门儿颇大,一声吼得人耳朵嗡嗡嗡:“田信,你血口喷人!”
他这一声倒是吼得全大殿的人都安静下来,只听那田信反驳他道:“单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您是下官的上司,待下官如父如兄,可若是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烂事,下官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他冲着小皇帝揖礼,正色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臣也有女儿有妹妹,是做父兄的人,自然不愿意担惊受怕。前些日子尚书大人的公子娶亲,臣去了单大人家赴宴,单大人人逢喜事,不胜酒力,臣便扶他下去休息。谁知,谁知……他竟说漏了嘴……”
紧接着他支吾半晌,仿佛下面的话有多么不堪入耳一般,最终还是开口道:“请皇上娘娘明鉴。”
单大人哪里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当即怒道:“田信,你认个断子绝孙的寺人作义父,还好意思当我如父如兄?”
“哟。”站在小皇帝贺霄身侧的裘安仁阴阳怪气叫唤了一声,“单大人先别扯上咱家,这田大人是不是在含血喷人还另说呢。”
说着,他从手中抽出花花绿绿一沓纸来,冲着单弘光笑嘻嘻道:“京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厂怎能不出一份力呢?谁知查着查着,竟还真查出不少东西。”
他将那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冲着单弘光抖了抖:“这是一份地契,在狗尾巴胡同,好似是单大人的私宅。”
单弘光支吾,他的确是有一份私产,可这是正当产业啊,还不待他辩驳,裘安仁又开口了。
“我们在这处私宅之中啊,找着了好些十来岁的小丫鬟,正是先前有些人家丢了的。”裘安仁道。
单弘光摇头冷笑:“裘安仁,你说扯谎也该扯得真一些,哪家宅子中不置办几个扫撒的丫头啊。”
“单大人这般心急,别是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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