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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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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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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泥鳅
四月初的清宵,微云淡月。
薄薄月光笼罩下的素心庵恰似一位谢了幕的青衣,洒落静穆中带出几分凄切。
这里本是智勇公府的家庙,专供府里头四时祭奠、家人礼佛,因此不以恢宏庄严见长。
占地只有十几亩,除却三间正殿,也只有山门处守门老苍头住的两间倒座、后院一溜房舍——正中间是一座庵堂、东西两处禅院。
此时,东禅院还有灯光,笃笃的木鱼声在静夜里传得很远,甚至淹没了踽踽而来的脚步。
走进来的人很瘦小,穿着灰扑扑的僧衣,连影子似乎都淡淡的,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是挂在墙上的一缕破蛛网。
直到木鱼声停了,这人才又上前几步压着嗓子请示道:“太夫人,西院那个还留着么?”
太夫人就是敲木鱼的人,也是一身僧衣,但没有剃度。
她从蒲团上起身,把手上的那串迦南佛珠系在前襟的纽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院子里。
那瘦小的尼姑小心地跟在身后,她的年纪也不轻了,肩背明显有些驼。
太夫人抓起一把饵料扬进前面的放生池,平静的水面一下子炸开了锅,成千上万条泥鳅争夺着落入水中的饵料,把一池水都给搅动了。
京城里的人特别喜欢买泥鳅放生,所以这池子里养的都是泥鳅。
直到水面重新安静下来,太夫人才缓缓开口:“一条小泥鳅能兴起什么风浪?也值得为她在天子脚下冒险?明心,你是没了头发还是没了脑子?”
太夫人语气冷峭,如镰刀割过青麦,断茬齐整。
这个叫明心的尼姑当即垂首噤声,不敢多做一句辩驳。
此时的西禅院已经全熄了灯,但还有人没睡。
暗淡的月华足以让适应黑暗的人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一张旧竹床的床头坐着个女孩子,她侧着身子倚在老旧的翘头香案边。
香案上摆着一只黄铜香炉、两只白色的骨灰瓷坛,一只大些一只小些。
女孩子抚摸着两只骨灰坛,末了把脸颊轻轻贴上去,久久不动,整个人仿佛已经痴了。
她就是刚才太夫人口中所说的“泥鳅”——智勇公府的五小姐卫宜宁。
八年前,她的父亲卫宗钊因为调戏逼死宫娥,且是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的非常时期,皇上震怒,夺了卫宗钊的爵位并将他流放到万里外的老凌河。
当时卫宗钊带着正妻王氏和一子一女前往配所,儿子福安在路上得天花死了,女儿就是卫宜宁,当年也不过五岁。
头年冬月,卫宗钊染病死在老凌河。因为皇帝去年曾颁下恩令:流放的犯人若是死在配所,准许其妻子儿女还乡。
谁想王氏带着卫宜宁和小儿子宏安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宏安掉下绝壁,王氏思子心痛又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不上半个月也散手人寰。
卫宜宁带着爹娘的骨灰回京,因为热孝在身,不便就进智勇公府去,便安排在家庙里继续守丧。
等满百日再除了孝服进府。
当年卫宗钊被夺爵,智勇公的爵位便由他的异母兄长卫宗镛袭了。
东禅院那位太夫人就是卫宗镛的生母张氏、老公爷卫逊的妾室。
如今智勇公府都奉卫逊的继室朱氏为正头太夫人,也就是卫宗镛和卫宗钊的嫡母。张氏来家庙修行也已经八年了,这么多年再没回过府里去。
上弦月西沉下去,夜更黑了。
东禅院,太夫人已经就寝,其他人也都睡了,只有禅堂的海灯还燃着。
放生池泛着暗淡的粼光,一只鱼篓被缓缓提了上来,里面已经装满了泥鳅。
一只大手给鱼篓盖上盖子,防止里面的泥鳅跑出来。
偷泥鳅的贼站起身,倒好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不知道的还以为夜游神下凡,哪想到居然是个偷鱼摸虾的毛贼。
这人单手提着鱼篓,几步就跨到了山墙边,高高的山墙被他按着墙脊轻轻松松就越了过去。
这毛贼又往前走了大约二里地,拐进了道旁的树林。
一匹五花马正在树林的坡地上啃草皮,没有缰绳和马鞍,老远就哒哒地跑到这人跟前,大鼻孔一张一翕,摇头摆尾地打着响鼻。
这人翻身上马,那马不用吩咐,像认识路一般径自走出树林,沿着一条小路,不疾不徐进了城。
“公爷,您这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一篓肥泥鳅?”小厮冬瓜搓着手咽着口水问。
“自然是本公爷亲自捞来的,交给葫芦去,让他弄给咱们吃。”那人开了口,嗓音粗犷,和他的身形倒是极相配。
冬瓜忙不迭的去了,尽管此时天还没亮。
原来这偷泥鳅的贼,居然是大周朝的超勇公。
翌日清早,超勇公钟野坐在桌旁准备吃早饭。
府里的厨子葫芦端上来一盆杂米粥。
钟野眼睛瞪得铜铃大,伸出铁杵般的指头指着粥盆问葫芦:“怎么又是杂米粥?我昨天夜里拿回来的泥鳅呢?”
葫芦人如其名,矮矮胖胖白白净净,尤其是一双手,洁白丰腴,柔弱无骨,比一般女儿家的手还要绵软。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双惊天地泣鬼神的巧手。不但能够做出让人欲罢不能的美食,还擅长缝衣绣花。
“那些泥鳅要养在清水里吐尽了泥沙才能吃,”葫芦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家公爷:“起码要三天。”
“要那么久?!”冬瓜恰好走进来,本来汪在嘴里的馋涎顿时化作了愤怒的口水,几乎要喷到葫芦的脸上。
葫芦的双眼立刻反插上去,两颗白眼球精光闪耀,几乎要把冬瓜鄙视死。
“那么肥的大泥鳅先弄几条解解馋不行吗?俗话说得好‘地里长的有主,河里生的姓公’,吃完了再去弄些来不就得了。”冬瓜不死心地说。
“这些泥鳅多半来路不正,”葫芦一点也不替自家公爷遮掩:“平常河里的哪能这么大个头儿?多半是哪个放生池子里的。”
“放生的泥鳅?”冬瓜听了不免惴惴:“公爷,这怕是不太好吧?吃放生的东西可是造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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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架子
“你们怕造孽都别吃,”钟野唏哩呼噜喝光了一大盆米粥,含糊不清地说:“如今皇上不准在春季打猎放鹰,怕惊扰牲畜践踏秧苗。你们整天嚷嚷嘴里快淡出个鸟来,我才想出这法子来的。”
“公爷,既然这样你何不顺手捞两条大鱼回来?省得等上三天。”冬瓜此时早把造不造孽丢到二门后了,光想着解馋。
“放生池里泥鳅最多,还有锦鲤和甲鱼,”葫芦冷冷地说:“大春天的吃甲鱼,你想让咱们三个没娶妻的大男人鼻血流成河吗?那锦鲤的肉是酸的,不得已吃它也是产妇为了下奶,你想打下奶来给谁吃?!”
超勇公府早已只剩个空架子,朝廷的俸禄已经停了快十年了。
公爷除了有个空爵位没一点儿实职,家里的仆人也早都遣散了,只剩葫芦和冬瓜死也不肯走,还有钟野的奶娘宋妈妈,老太太前年就亡故了。
府里头原本不怎么厚的家底,当年给老公爵夫人办丧事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如今能变卖的东西早已卖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个空院子。
平时吃的粮食蔬菜都是后花园种出来的,冬瓜早已练成一个娴熟的庄家把式了,其他用度主要是靠葫芦做绣活换钱。
钟野的食量奇大,别人吃饭论碗,他得论盆论锅,粮食基本上不够吃,还要想办法筹措米面,日子着实清苦。
钟野字漫郎,京城中的人都把钟漫郎当笑话讲。
说他空有个身架子,文不成武不就,嗜酒成性全无一点儿才干。除了十五岁那年手刃了杀父仇人外,再无一点儿出众的事迹。
钟漫郎当初就是因为杀了刚刚投降的黑车子部族首领尼堪而被降罪罚俸禄二十年的,没削他的爵位也是看在钟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的份上。
都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钟漫郎只能拖着两个忠仆活受罪。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公爷最好再弄几篓泥鳅回来,”葫芦坐在窗前一边给钟漫郎缝补衣服一边闲闲地说道:“那东西晾干了烤着吃奇香,用盐渍了久储不坏。”
“是啊公爷,这放生池里的泥鳅是救咱们命的东西,佛门人慈悲为怀,谅也不会怪罪咱们的。”冬瓜把口水往回吸溜了一下说:“有了泥鳅干,您以后下酒也不愁没下酒菜了。”
“你不怕造孽了?”葫芦嗤地一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是为了果腹,怎么能算造孽?”冬瓜理直气壮地说。
钟漫郎也丝毫不觉得去放生池捞泥鳅有什么造孽,修行的人都未必个个向善,又何况是他这个终日饿肚子的人呢!
那晚他藏在树丛后面听到张太夫人和明心的对话,虽不知道她们口中的“泥鳅”是谁,但一定是个弱小。
钟漫郎平生最厌恶恃强凌弱的人,看来那个太夫人也不是什么诚心向善的人,在那庵中修行想必是另有缘故。
……
素心庵门前的一片山桃林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一辆牛车在山门前缓缓停下,车上拉着些干菜粮食,是卫家农庄上的人来给庵里送吃的来了。
赶车的叫岳老九,每次都是他赶车来。车后头还坐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庄子上的妇人,一个就是岳老九的老婆,另一个面生些。
但因为她是跟着岳老九夫妇来的,守门的老苍头也就懒得多问。
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几个人开始往里头搬。
那面生的妇人悄悄跟岳老九老婆使了个眼色,独自往西禅院走去。
卫宜宁早起梳洗过了就跪在蒲团上给父母念经,她每天都是念完经后才吃早饭。
除了晚上休息,她的房门都是敞开的,这样就省得有人总是偷偷舔破窗户纸。既然想看,那就大大方方的看吧!
老妇人站在卫宜宁房门口,光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卫宜宁听到身后的哽咽声,恰好念完了经文,就转过身来。
她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那眼角眉梢和自己记忆里的非常像,陌生是因为那张脸比记忆中苍老太多了。
“林妈!”卫宜宁毫不怀疑这就是她的奶娘林妈妈。
“五姑娘!”林妈脚步踉跄的走过来,一把攥住卫宜宁的手,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初卫宜宁离京的时候才五岁,但她记事早,又何况那时候特别依赖林妈,所以印象就更深一些。
林妈妈是卫宜宁母亲王氏的陪房,后来卫宜宁出生,林妈妈便做了她的奶娘。
“小姐和姑爷——”林妈妈哽咽半晌,再开口还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卫宜宁懂她的意思,她口中的小姐和姑爷就是自己的父母。
林妈妈走到香案前跪了下去,哭着磕了三个头,被卫宜宁拉了起来。
“林妈妈,我爹娘的事想必你都听说了。这些年你在哪里呢?”卫宜宁知道林妈一定是听说自己回来了才特意来这里的。
当初父亲犯了罪全家流放,是不能带仆人的。林妈是王氏的陪房,在卫家一定不受待见,再看她如今一身庄户人的打扮,想必多半是被派到了庄子上种田了。
“自从你们离开府,我们这些跟小姐陪嫁过来的没有一个留在府里头。我们一家都去了西城的庄子,前几天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求了给这里送米菜的岳老九,让他趁着给庵里送东西的时候把我带过来,好歹跟你见上一面。”林妈妈用粗糙的袖子抹了抹眼睛,满眼怜爱地端详着卫宜宁:“五姑娘出落得真好。”
十三岁的卫宜宁一眼看去并不十分出众,她的眉眼被浓密的刘海遮挡,看不分明。不是尖尖的瓜子脸,下颌很圆润。身量适中,也未见得纤腰楚楚。
倒是一头青稠稠、黑臻臻的好头发,纵然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泛着华丽的光泽,越衬得颈项白腻,脸颊粉润。
“家里人都好吧?”卫宜宁握着林妈的手舍不得松开:“回去替我向奶公和两位奶哥哥带好。”
“哎哎,都好着呢,姑娘别惦记。”林妈忙不迭地说:“我今天来见姑娘一面是想跟你说一句——”
林妈说到这里特意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姑娘千万别回公府里去,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卫宜宁的眼睑微阖,看不清神色,她想起母亲在临终前也是叮嘱她投奔舅舅家,不想她回到智勇公府里去。
见卫宜宁不开口,林妈有些着急地说:“那府里头没有知近的人,看看你现在住的这屋子,连床脚都是缺的,可见是安了心怠慢你。”
“这不算什么,守丧期间住的太好倒叫人笑话。”卫宜宁神色淡然,不见丝毫委屈:“林妈,我姓卫不姓王,自然要回卫家去。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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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恸哭
卫宜宁给母亲守孝满百日,展眼到了下葬的日子。
智勇公府自始至终没人主动来过问,她也不开口向任何人求助。
卫宗钊是朝廷的罪人,王氏与他夫妻一体,两个人都不可能安葬在祖坟,这一点是明摆着的。
素心庵的南面是望春山,山势平缓,景色宜人,当初卫宗钊每逢天气晴好的时候都会带妻女来这里游玩。
卫宜宁看中了向阳的一处坡地,打算把父母的骨灰葬在那里。
她用了半天的时间挖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墓坑,尽管天气晴暖,但新挖的泥土依旧潮湿冰凉。
卫宜宁蜷缩着躺进墓坑里,她要给爹娘暖一暖墓坑。
钟漫郎懒洋洋地躺在一棵粗大的皂荚树枝杈上,皂荚树很高,又生长在山坡上,能俯瞰方圆五六里的范围。
所以他一路看着卫宜宁从素心庵出来,又见她挖墓坑暖墓,额头轻轻抵着那两只一大一小的骨灰坛,像是幼兽对至亲最后的依恋。
也许,她就是张太夫人口中的“泥鳅”?
卫宜宁哀戚地抱着父母的骨灰,往事潮水一般在她脑海中袭来卷去,最后全都化成了眼泪。
直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才依依不舍的爬出墓坑,轻轻安放好骨灰坛,慢慢的填土。
之后又在父母的坟边分别种上一棵柳树和一株腊梅。
被流放的这八年,卫宜宁一家一直生活在老凌河。那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每年一进八月就开始下雪,整个冬天积雪可达三尺厚。
因为天气寒冷,老凌河连柳树都不生长,只有耐寒的松柏和桦树高可参天。景色不可谓不瑰丽,但又怎么能够抵偿对故乡风物的思念?
她从未听到父亲因为流放而口出怨言,只是在短暂的春夏常常慨叹不能看到杨柳依依的景色。
母亲王氏更是任劳任怨,却也在偶尔的闲暇中,说起当年在京城落雪时节亲手折一株檀心腊梅供在瓜棱瓶中。
卫宜宁知道母亲最爱的花就是腊梅,父亲卫宗钊总是不脱书生习气,偏爱如碧绦的柳丝。
偶尔空闲的时候,卫宗钊会在院子里专供卫宜宁姐弟习字的大青石上画上几笔写意画,多是柳丝依依,牵挽留不住,总归赴天涯。
如今就让柳树和腊梅长伴在父母左右吧!
钟漫郎从没见一个人哭得如此伤心,尽管卫宜宁哭得无声无息。
钟漫郎也曾经痛哭过,当年他把仇人的头颅提到病重的母亲床前,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时的他也曾仰天痛哭,哭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可他觉得即便是当年自己那一番痛哭也比不上如今那个小姑娘悲恸,她泪如涌泉,全身颤抖,却硬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究竟是多大的心伤才能酝酿出如此不绝的眼泪?
又是要多强的毅力才能压抑住呼天抢地的悲鸣?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只能活在污泥里的泥鳅吗?
直到太阳偏西,卫宜宁才收了眼泪,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下去了,今日以后,她不能再流一滴眼泪。
卫宜宁摘下鬓边的白花,把它轻轻插在父母的坟头。又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才缓缓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溪水边洗了脸。
等她回到素心庵的时候,几个姑子正在那里嘁嘁喳喳的议论什么。
最近几天,一向平静的素心庵有些人心不定。
原因就是放生池中的泥鳅忽然锐减大半,只剩下一些不足筷子粗细的。
众人不免疑神疑鬼,难免有人会发布些怪力乱神之说。
但卫宜宁却觉得一定是人为,因为这放生池不与河溪相通,池子里的泥鳅如何会凭空不见呢?
只不过一来庵中没有其他东西失窃,二来这放生池中的泥鳅一般人也不可能来偷,所以尼姑们想不到会是遭了贼。
卫宜宁当然不会过问这件事,只是自己在心里琢磨:这个贼胆敢偷放生池里的泥鳅,可见是个胆大不信邪的,又没有顺走庵中的其他东西,可见并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另外他偷泥鳅神不知鬼不觉,并没有惊动庵中的任何人,可见不是个莽夫。
胆大心细尚有良知的人却做了贼,那么他偷泥鳅究竟是单纯为了果腹,还是只为了好玩?
想到这里,卫宜宁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已经很久没笑了。
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卫宜宁刚喝了一口凉茶,在张氏身边侍奉的明心就走了进来。
“五姑娘,府里派了车子来接你,你先换了衣裳吧,随后有人进来拿行李。”明心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巴巴的。
不过在对着张氏的时候,她会努力让干巴巴的声音柔和一些,但对着卫宜宁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她所说的换衣裳,是让卫宜宁脱下身上的孝服。
卫宜宁脱掉了外面的孝服,她的行李也只两只旧箱子,没什么好收拾的。
那两只旧箱子还是当年他们一家从京城带去老凌河的,本来一共四只。
因为到了那里之后,当地赫赫人老族长拉古老爹对卫宜宁一家很是照顾,等他的孙女英英出嫁的时候,王氏便做主把相对好些的两只箱子送给了英英。
因为赫赫人以打猎放牧为生,并不擅长木工手艺,他们最多是剥桦树皮做成口袋盛放东西。
所以那两只木箱对于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
来抬行李的是智勇公府的两个三等仆妇,外加一个车夫,见了卫宜宁倒还算规矩的请安。
不管怎样,卫宜宁还是要向张氏辞行的,尽管张氏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修行之人不问俗事。
可若是卫宜宁不按照礼数来,少不得受人耻笑数落。
“在庵中的这些日子,一向有劳太夫人照应,如今宜宁进府去,自会念着太夫人的恩情。”卫宜宁低眉顺目的道谢。
“不必谢我,更不必念着我,”张氏一副毫无挂碍的样子说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一切无须强求。”
“太夫人说的是,”卫宜宁依旧乖顺的说道:“谨祝太夫人清修有为,早日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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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侯门似海
卫宜宁坐的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城,大周的京城果然繁华,即便已到了黄昏,街上的行人依旧熙来攘往,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又行了一顿饭时,才望见智勇公府。
两扇朱红油漆烫蜡金钉的大门紧闭,只有旁边的西角门开着。
马车停下来,从门里走出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迎上来把卫宜宁搀下车。
“五姑娘一向安好?太太和小姐们都在内院等着呢!”这两个婆子看上去还算热情知礼,殷殷勤勤扶着卫宜宁进了门。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智勇公府在暮色中越发显得威赫肃穆。
都说侯门深似海,穿着青白色衣裙的卫宜宁此时恰如一叶浮萍,缓缓漂进智勇公府这深海里去。
经行的每一处,往往都与记忆里的片段重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绕过影壁,走过穿堂,雕着缠枝莲花样的垂花门前,卫宜宁曾和哥哥卫福安在这里放雄黄虎子、拓石印。
甬路两侧的厢房廊檐下原本摆放着一盆盆茂盛的兰草,如今却悬挂着各式的鸟笼,里头的画眉、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正房檐脊上的琉璃兽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其中一个头上的角缺了半边都和卫宜宁记忆里的丝毫不差。
那是他们兄妹几个打弹弓弹坏了的,其实是卫长安弄的,最后赖在了卫福安头上。
两个婆子把卫宜宁带到正院,便站在台阶下不上去了。
卫宜宁知道她们的身份太低,不能上正房。果然从门口又迎上来两个丫鬟,一个穿着葱绿衣裙,一个穿着杏子红绫裙,模样都很周正,穿戴也很体面。
“给五姑娘请安!”两个丫鬟齐齐向卫宜宁行礼,娇声婉转似乳燕出巢。
卫宜宁随着她们走进房里,抬眼望去,灯火葳蕤中,一地的丫鬟婆子,满堂的檀木家具。
现任智勇公夫人包氏带着一干子女坐在那里,人人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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