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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暂借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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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儿,是姓赵的。〃她说。
年轻人马上回头喊道:〃爸,就是这儿。下来吧!〃
小胖老头儿下车把车伙儿打发走,慢步趋近,摘帽子向宁静道:〃小姑娘,赵云涛赵老五可是你爹?〃
宁静点了头,他又接下去;〃我是你妈的表哥林宏烈,刚打抚顺来沈阳顺道拜访拜访你爹。〃
宁静记得妈妈好像有那么一个表哥,发丧讯时联络不上,如今突然找来,微觉意外,当下一侧身:〃里边儿请。〃
赵云涛正在午睡,待他出来,客人都已正厅里告坐,茶也奉上了。林宏烈立起相迎,赵云涛愣一愣,〃哟〃一声忙上前拍他肩膊笑道:〃林老大呀!稀客稀客。这么些年,哪儿发财去了?〃
〃啐,发什么财?光着屁股去,光着屁股回来。〃
两人嘻哈一番,赵云涛方省悟都还站着,便让了坐,这才注意到那年轻人,问道:〃这位是令郎吧?〃
〃对,我就这一个儿子,林爽然。〃
宁静在一旁听了,心想这么拗口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比并,不由得暗暗得意,该她占上风了。
赵云涛亦介绍了宁静,宁静抽冷子瞥瞥那叫林爽然的,却让他逮着,一个劲儿朝她笑,牙齿白得耀目。宁静又不甘起来,打他一进门,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是盛气凌人。她望望他, 男孩子竟然有那样白的牙齿,这里看去,白得直响,那么的不收敛。
林宏烈道:〃你的姑娘出落得这样标致,要不是爽然自小儿订了亲,这门亲事倒真不赖。〃
赵云涛呵呵笑起来,问道:〃你儿子有多大岁数了?〃
〃二十九啰!〃
〃哦!那也该成家立室了。〃
宁静一只食指顺着大理石桌面的石纹勾画,心里蠢蠢一动,瞟瞟他,这样大的人了,笑得那么不懂事。
林宏烈开始述说他这几十年来的生涯。原来他在李家铺子虽有祖传的田产,但他生性浪荡,不喜死守,早已有心发展自己的事业。恰巧妻子是上海人,外家在上海有门路,便在满洲国建立前一家逃到上海去。认识赵云涛,是李茵蓉嫁到赵家时的事,其后赵云涛到上海去了十二年,回来后的几年间有些往来,却谈不上什么太深的交情。
林宏烈在上海和岳家合作做绸缎生意,一待十几年。未免有点人老心倦,何况抗战胜利了,少不得惦念家乡,加上未来亲家频频来信催请,最后索性放弃生意,回到抚顺。乡下的田地向有同族人料理,并不需他操心,他原来做的是苏杭绸缎,南方的关系还在,而且到底老本行做起来心顺手熟,便打算在抚顺开一个绸缎庄,由儿子经管。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不知富贵了多少商场战士,林宏烈却并非共中一个,他在岳家的绸缎生意中只占了小股,凭他那点本钱,要在抚顺另起炉灶,实在谈何容易。他正在四处打听另邀新股,也是天从人愿,他的一个旧相识,是华侨,叫熊柏年的,适巧因事到抚顺,让林宏烈遇上。熊柏年在沈阳上海都经营有中药行,可谓资本雄厚,林宏烈觉得他还可信任,一动念问,怂恿他参股,对方当初并不热衷,经林宏烈再三撺掇。方应允了,也是一番帮助朋友的意思。
熊柏年有中药行需要照料,不欲为绸缎庄分心,聘请外人又稍嫌冒险,他的一个侄儿自己有工作,大儿子在上海经营一间中药行,剩下一个小儿子帮他。而这小儿子对中药行本无甚兴趣,刚好把他调到绸缎庄去,做个心腹。他小时候和爽然一淘玩过,合作起来大约没问题,这般向林宏烈提出,他虽嫌这小儿子过于年轻,倒并不强烈反对,事情便定下了。
提及李茵蓉的亡故,众人唏嘘半晌,忽听得踏踏鞋声,一个女人尖声叫道:〃哪个笳呀?〃
语音未绝,唐玉芝已扭得扭得出来了。宁静微一皱眉,掉头就走。林爽然趁这边第二轮介绍,目光一路尾随着她,只见她上了西厢外廊,弯腰拾起一本书,没翻几页,大门上有人敲门,她去开了,迎进一个清清瘦瘦穿衬衫毛衣西裤的短发女孩儿,和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孩子。两个女孩儿唧唧咕咕欣赏宁静的旗袍一番,边讲边笑,往这里指指张张。宁静的缎子旗袍在阳光下银灿银灿的,一褶褶都是波光水影。
他眼看她们入了西厢客厅,疏疏地传出些逗弄孩子的笑语声哄骗声,忽静忽闹。他听着听着,恍惚中觉得那里是极乐世界,他这儿则世俗了。忽又听得〃啪〃一声,大概碰跌了什么,小孩子〃哇〃一声大哭,林爽然仿佛就能看见她们慌忙哄孩子的狼狈相,笑起来。
宁静送了周蔷走,已是暮合时分,晚饭设在正房偏厅,待众人坐定,赵云涛吩咐老妈子江妈白干待客,于是都喝了点酒方起箸。赵云涛与林宏烈只顾着聊,互相敬酒,几乎没怎么吃。玉芝的儿子赵言善劈劈啪啪地扒饭,玉芝捶他一记,骂道:〃死鬼!〃却把一根筷子捶下地去了。她不好意思地歪歪嘴,转即笑口兮兮地反给林爽然添菜,爽然没吃几口,碗里都是各色的菜叠在一起,不由得有点反胃,只见宁静仅啖了两口酒,腮颊就红艳艳的,仿佛她的脸在哪儿停留过,那地方的空气便都染上红色,但她还是喝,呷一口挑点儿饭粒儿吃,倒使劲吃那红烧鸡,都拣些鸡膀子尖,啃得满子骨头,好像她吃得最多似的。
赵云涛劝林宏烈在赵家住几天再回抚顺,林宏烈马上答应了。打量着晚上到福康旅社把行李搬来。两人又商议明天如何消遣,江妈在一旁笑道:〃老爷,明儿个天齐庙有庙会,您和林先生去凑凑热闹不是好?〃
赵云涛屈指算算,道:〃是呀!明儿是阴历四月十八……〃说着踌躇起来,又道:〃唉!俺们两把老骨头,跟人家去挤来做甚?不如还到西门帘去。这么着,小静,明儿你就陪你表哥逛庙会去好了。〃
宁静低着头不搭理,只是一阵脸烫,心中有气,谁是他表妹来着?她妈妈才是他爸爸的表妹,她和他呀,不知隔个多少重,远得很呢!
宁静第二天大清早独个儿溜去天齐庙,路上肚里直笑,想自己又赢了一回。
庙前各种小吃小玩艺相对着摆满一条街,宁静先慢步逛一圈,然后一摊摊挨着看,有绿豆丸子、碗托、凉粉、焖子、凉糕、风糕、筋饼、炸小虾、火灼……一片市场盛景。她因怕把缎子旗袍弄脏,今儿换了蓝布旗袍,虽是暖天,仍不免有点春末余意,便加了件黑毛衣。
渐渐地人多起来,宁静还未决定吃哪样,负手又仔细逛一圈,太阳略略往上移,遍地投影皆缩小了。她这才挑一处馅饼烙得薄的,买一块吃下。逛庙会的人一批批往里涌,有到庙里拜神还愿的。有带孩子来玩耍的。吵嚷间有丢孩子的、丢鞋子的、丢钱包的,一般的得失无凭。
宁静老远望见横巷里一堆红气球半空里浮着,一时兴起,往那方向走,却是除气球外,有卖塑胶癞蛤蟆和熊瞎子的;另外的货摊,则卖头绳、脚带子、刮头篦子、黄杨木梳等用品,待一一端详过,她才发现红红绿绿的风车,有风一撩,都嗞嗞嗞嗞转得勤快。宁静心情一轻,再望望红气球,立刻鱼与熊掌起来。这时她眼梢擦着了那么一点影儿,教她不安,一抬眼,竟是林爽然笑着招她,那样热络,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旦重逢,又四周人挤,不容一点儿隐私。
林爽然着一套灰色中山装,两手坠在裤口袋里,侧侧攲攲地避过人群,停在她面前不计前嫌似的道:〃江妈要拜神,我随她来的…怎么?吃了东西没有?我可饿了,咱们那边儿逛去。〃当下不打话,和宁静并着走,边护着她边还从从容容的,窄长的身板子不时碰着她撞着她,反而是她碍着他的路子。宁静有点心神不定,仿佛两人都多棱多角的,便挪前一些,猛地有人拉她袖子,她一转身,爽然递给她一碗凉粉,她接了,他就窸窸窣窣吃起来。
他很快就吃完,放下碗道:〃你等我一会儿。〃然后朝他们来的方向去,宁静先还撑着脖子找他的背影,终于消失了,只得继续吃,才吃完就见爽然跑着回来,塞给他一只绿风车:〃才刚儿你瞅得发愣,敢情是要的。〃
她赦然笑着道谢,他陪着笑,先抿着唇,随即劈里啪啦笑全了,一颗白牙一斛笑意。
两人又随处逛逛,到了特别挤的地方,她就把风车高高举着,偶然觉得它在转动,仰首眯着眼瞧瞧,蔚蓝的天衬着绿风车,是叫她惊喜的。这时两人都出了微汗,爽然径自往卖冰锉的小摊去,捧给她一碗,晶亮的刨冰上浇上红绿香蕉油,入口透凉,吃完总有一块冰冻沉淀在胃底,到哪儿都得搬着它似的。
五月天气。有点春末初夏的尴尬,许多人着了毛衣在淌汗的。宁静耐不得,正要把毛衣脱了的当儿,发现风车没在手里,省起是吃冰锉时感到碍手搁在一旁的。心里一急,回身就循原路去,及拿了回来,却不见了爽然,往往返返寻了两遍,依然影踪全无。蓦地前头一阵骚动,逛庙会的人纷纷让路,宁静隙隙缝缝地钻前去,原来是一个四十冒头妇人,向着天齐庙一步一磕头,左右两人搀扶,多半是许了重愿的,要从家门磕头到庙里。她待要重新找,不料爽然在对面人丛里跳起来唤她,她举起风车直摇,踮起脚尖看他,只见他两手推拨着拼出来,那妇人正要经过他们,爽然打个顽皮眼色,一个冲步竟在妇人跪下磕头那一刹跃过她,直扑向宁静,围观的人都笑起来。妇人仍旧虔诚地磕下去。宁静白了爽然一眼。这样野!爽然只是阴谋得逞地哈哈笑着。结果两人笑足了一条街。
第二天一天爽然都不在,他原告诉宁静要找那熊柏年谈点事儿,晌午回来,一块逛中街,可是如今整整一天了,她恨恨地想着,整整一天了。其实才认识,不知怎么就牵牵念念的,多么不甘!人家还不当回事儿。
她早上把风车插在院子的窗户枢纽处,晚上风凉,几片纸叶子于干巴巴地转着,随着风动风息,它便时续时停。晚饭后他在房里,一直倚在窗旁看它,它就那样不立命,一辈子风的奴才。-股大风,它更不得了的了。她一恨,把轴心上那口针拨了。没有扶牢,它一滑滑到外面廊上去。
他昨儿是来哄她的,风风流流哄他一场,每个眼色每种举动,都是他走到身外来另播盅惑。她想想心灰,关了窗坐在炕上又呆半天。他买风车,不买气球,让她作风车般在他手里转,不似气球的远走高飞。他居然存心不良。约一顿饭,外面有人敲门,有人开门,有爽然踏过天井的皮鞋声,她可是不让他再哄的,于是决定倒头便睡,不久竟睡着了。
林爽然在房里整理行装,准备明天回抚顺。房间在正房客厅右侧,可以看到宁静房间的窗户。他见灯还亮着、必是房里人没睡,不知在干什么。他也没料到会和熊老板及他儿子熊顺生唠嗑儿唠这许久,谁叫对方兴致好,又是自已的大股东,陪他们看完戏还得上馆子吃酱肘子肉。然而不见得宁静为此就会生气。他自己是最讨厌和华侨打交道的,偏偏父亲选中熊柏年。爽然一壁收拾东西,一壁溜瞅着眼儿往那窗户看,磷磷黄黄的一块方格,填着一个女孩儿的等待吧。他憋不住,出来,上了西厢台阶,正欲跨过门槛,却憋见廊上那只风车,不禁阵脚踟蹰,一时捉摸不着她的心理,只得罢了。
天亮时分,宁静梳洗毕来至正房客厅。赵云涛林宏烈林爽然江妈都在。林爽然专程眯眯她,说着没说完的话:〃……我是没关系,可是熊老板这两天才得空儿,只好陪他走一趟。您老和我爸多找点儿乐子吧!〃
赵云涛笑道:〃好,好,有空儿来我这儿做客。〃然后扭头喊江妈提行李,林爽然必不肯,硬给抢了回来,赵云涛又道:〃小静,你送送你表哥。〃林爽然直推说别客气,又是一场推让。
林宏烈道:〃让他去吧!让他去吧!那么大了,怕丢了不成。〃
林爽然脱了身,对宁静笑道:〃赵小姐,改天见。〃。
宁静一双水眼下意识地流避着,就是不落实,等落实了,爽然已经走远了。
林宏烈在赵家多住五天才离开沈阳回抚顺,紧接着的一个月,林爽然通共来过几次,都是来接洽事情,顺便到赵家。有时候赵云涛陪着聊一会儿,多半任他和宁静爱怎么就怎么。两人总在附近一带或小河沿溜达,要不就站在院子里说话儿。要是她讲了什么沾上了他未婚妻的边儿,他便避而不谈,渐渐地遂都不提了。
七月初,爽然为了办货到杭州一行,回来时给赵家各人都带了点儿手信,宁静的是一扫描花宫团扇,上着两朵红黄大牡丹,清扬贵气。
绸缎庄开业后,林爽来得愈发频密。甚至一个星期两三次,都说的是接洽公事。若碰巧周蔷亦来串门子,三人便一块儿去看电影逛小东门吃小吃。
这天林爽然仍到赵家,径自到西厢。廊上一排摊着许多线装书,略有些风,黄黄的扉页簌簌自翻自揭,漫空一嗅,都是苍苍古意。爽然〃咦〃一声,宁静房里笑笑地迎出来道:〃今儿个天气挺好,我闲着无聊,干脆赶着入秋前再把妈妈的书晒一晒。〃
宁静桌上铺好了升官图,坐下列好棋子:〃咱们今天不出去了,我得看着我这些书,要不小善又来和捞,玩升官图可好?〃
爽然亦坐下,两人使掷着骰子下起来。其实这并非什么棋子,只是按照各人掷得的数目走,从〃白丁〃开始,谁先〃荣归〃谁便赢。虽是小孩子玩意儿,但他们下起来往往有一种无忧无虑之感。 
宁静边下边嘟哝着,掷出个六,遂拈起棋子点六步,展笑道:〃哟,状元及第了。〃
〃你先别得意。〃爽然说着掷个十一,以为这四高升,不幸一降降到进士。他大叹道:〃冤呀冤,遭奸臣陷害了,看林某人报仇雪恨。〃
她嗤笑道:〃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们相对而坐,升官图向着宁静,变得爽然全都得倒着看,因此下得比较迟钝。她察觉了。揿图一转,让它向着东厢,过后道:〃喏,两下不占便宜。〃
她升到尚书;爽然还在知府员外那几品官位打旋儿。
她道:〃你没手腕儿,背个包袱回乡耕田好了。〃
〃早着呢!〃
果然她下一掷速降,跌至探花。
他奸奸笑道:〃骄兵必败。〃
他们愈下愈忙着挖苦对方,爽然一个劲儿地笑,偶尔睨睨她。她总盘弄着辫子,半垂着头,正面看去仿佛一瓣白玉兰花。
外面庭院里夏日长长,阳光白白凝凝地压在时间上头,没有人声物语,只一些小影儿俟机移一移方位,悄悄的不惊动这世界,就算远远传来的市嚣,也是另一个时间里的了。
廊上薄薄的翻书声,加上厅里的骰子棋子声,显得分外沉静。他无端想到,骰子管数目,数目管棋子,它们其实并不控制任何一样东西。及瞟瞟眼前人,忽然惆怅起来。
这时唐玉芝买东西刚回,远远看见爽然。先支使二黑子把东西拿进去,摆腰拧肩地进来:〃哎呀,林先生可真是大忙人,怎的,又是来沈阳谈生意?〃
爽然忙起身,自己都觉得好笑,便岔开去:〃伯母哪儿去来?〃
〃没什么,算计着过两天要凉了,买点布料回来做衣裳。〃
〃伯母要布料也不知会一声,我打抚顺带来给您不就得了。〃
玉芝悔道:〃对呀!啧啧,您瞧我有多背晦,压根儿把你给忘了。林先生你也真是的,也不到正房那边吃茶唠嗑儿,来了就小静这儿待,你来了一百遭我也没见着你一遭儿,自然想你不起来了。〃宁静知道话里有刺,忍不下住,驳道:〃阿姨您这话可奇了,林先生来了您不是在午睡就是在别人家打牌打到节骨眼儿上,人家就是到正房可也没人招呼呀!〃
玉芝眸子里发怒,嘴上却笑道:〃哼哼,说得是,真拿你没法儿。林先生好坐,失陪了。〃
爽然道:〃不客气。有合适的布料,我留着给您送来了。〃
〃那我先谢了。〃说完掉头就走了。
宁静瞪紧她,鼓腮道:〃她这一张嘴,不是取笑人就是瞎编派,唯恐天下不乱。〃
爽然坐下道:〃你何必牛(音谬)着她,待会儿见了脸长长的,多不好。〃
经这一场,两人都心意倦倦的。太阳金金淫淫,她去把书收进来,爽然一旁帮着,一拣叠好往里搬,正把一部《红楼梦》搁在上头,却见书页间漏出一点白纸角,不由得好奇心起,顺手抽出,展了开来,上面写着两行小楷:〃早知相思无凭据,不如嫁与富贵。发断一身人憔悴,不信郎薄幸,犹问君归来。〃
他诧笑道:〃哈玩儿?〃
宁静看见了,浑身一震,嗖地夺过来。
他问道:〃你写的?〃
他红了脸,冲口道:〃可别乱扯。〃〃
他仍然傻着脸不得要领地问:〃什么嫁与富贵?富贵是人呀?〃
宁静嗫嚅着说:〃我不知道,练小楷随便抄的。〃
爽然遂不做声,把其余的书全搬进去,然后坐到台阶上,低着头,垂着眼,一只手支着太阳穴,好像在假寐,那个样子,叫宁静吃了好大一惊,从心里抖出来。他懂得的,他是懂得的,但他故意装蒜套她话儿,而他居然那么恶劣。实际上那里只有半阙词,虽然她为另一个人填的,然而她又何妨说是为他填的,为着一样的相思,为着一样的薄幸,为着他现在这个样子,使她悟到他是懂得的。
她摇摇他的手肘:〃表哥,晚了,你不用赶回抚顺去吗?〃称呼他表哥已经有些日子了,不轻易出口,可是一叫即捡到便宜似的高兴,仿佛不费工夫便近了一程。
爽然走后,二黑子来喊她吃饭,饭桌上她也没心思吃。竖着筷子痴痴地想整个下午的事。赵云涛地敲一只碟子道:〃小静,你不是爱吃烧茄子吗?〃
宁静便懒懒地筷子尖夹点蒜头往口里送。
玉芝因道:〃小静这孩子就是洋性,动不动没胃口的。〃随即转向赵云涛道:〃我今儿可撞着那姓林的了,就是那个林宏烈的儿子,亏他是订了亲的人,黑家白日的往人家家里跑,自己不检点就罢了,竟搞到小静头上来。小静,我是不说心里不舒服,那做买卖的人,没一个不是调三窝四的,心眼儿里算计着你,口头上上却把你哄得帖帖服服。他那个样儿,我看了就别扭,吊儿郎当花胡哨儿的,女孩儿家脑筋简单,耳根子软,说啥信啥。别忘了他是订了亲的,将来传了出去,说我们家的姑娘和订了亲的男人勾勾搭搭,赵家的脸往哪儿搁!
宁静冷冷地道:〃我自己有分数,不劳阿姨操心。〃玉芝吃两口焖土豆儿续道:〃我是疼你,才搁着讨好话儿不讲;依我呢,你倒是早早和他断了,省得日后麻烦。〃
宁静气红了脸道:〃阿姨,他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这样数落他。论钱财,他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也还三顿安稳有余;论人才,他就真的是下作,也只我一个人担待,连累不了你。说到订了亲,也没谁立例说订了亲的人交不得朋友。〃
〃唉!说来说去,还是姑娘家心眼儿实。啊!交朋友用得着狗颠屁股似的沈阳抚顺来回跑?撇开那个不谈,就算你们俩儿清清白白的,人家可不是那个看法儿。〃
〃恐怕你自己不是那个看法儿。〃
玉芝叭哒一声撂下筷子,吼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丫头,我好心好意劝你,你不领情倒罢了,居然发起恶来,大姑娘家,胳膊肘子向外撅,偏帮外姓小子,也不害臊。〃
赵云涛皱眉道:〃你别穷叫唤了好不好?〃
宁静早含了两眶子泪水,一撤身国到房里,并不如何哭,一颗一颗大大亮亮的泪珠儿往下掉,掉得干了,赵云涛拨帘进来道:〃小静,别瞧你阿姨贼拉大声的,也有几分歪理儿,你若不信服,当耳旁风就是了,别恼伤了身体才好,嗯?〃如此说完便走了。
她额角抵着窗棂伫立好半天,站累了,炕上一歪又睁着眼发呆,右手漠漠抚着额上的窗棂印,不禁又淌下泪来。外面的灯光陆续都熄了,她试着睡,不成功,突然对这黑暗很不习惯,很陌生,好像它是她的恶梦,故意溜出她的脑袋魇她的。她一骨碌坐起,呆一呆,摸黑收拾了一个柳条包,欲买马上赶末班火车下抚顺,又担心夜里找不着牛车载她回三家子,便盘算着明儿起个早,瞒着众人去。
赵家向来入秋下乡,但玉芝过不惯乡居生活,扶了正后,俨然令出如山,赵云涛亦奈何不了她,于是自去年始便没去过。
宁静次日果然独个儿下乡了。到达抚顺,她一双脚落了地,真是难言的放心,仿佛每中踩一步都感到爽然的心跳。在某一所房子里,他或在睡觉,或在漱口洗脸,而她和他踏在同一个市内。
他们终于是在一起了。然而她仍得到三家子去。赵云涛在抚顺东九条原有房子,不过她一时却不愿与爽然太近。因前一晚没睡好,她坐在牛车上头壳儿一顿一顿地只管打瞌睡,离开抚顺煤烟呛呛的空气越来越远了。
三家子的佣人通常都是半休养状态,而且山高皇帝远,跟自由身没两样,算得是肥缺。李茵蓉死后,服侍她的永庆嫂就请求到三家子来,另外和管家阿瑞阿瑞嫂夫妇照料一切。厨子祥中去年已调到沈阳去的。
宁静独至,佣人们除了感到奇怪外,并不如何谈论,他们向日是明白这小姐的脾性儿的。宁静素昔不惯晏起,都是晓色泛窗便醒的。用过早饭,总到后面河套散散步。接近八月节,天候便凉了,她多穿衬衫长裤,外披毛衣,到附近田里看张尔珍。她和尔珍以前有过心病,但如今当不复提了。尔珍原在沈阳念书,中学毕业后,便回到三家子家里,农忙季节亦下田帮忙收割。
这天宁静到田里找尔珍,只觉得一片秋气新爽,触眉触目皆是金风金闹。她捧着一包鱼皮花生津津的吃,喀嗒一咬,很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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