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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画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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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回信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小野先生,”松田说,“所以我想登门拜访,弄清是怎么回事。”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我相信我在回信里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不过,非常感谢您的来访。”
他眼睛周围隐约浮现出一点笑意。“小野先生,”他说,“在我看来,您正在放弃一个提升自己名望的重要机会。因此请您告诉我,您一再表示不愿跟我们发生关系,这是您本人的想法吗?还是您的老师替您做了这个决定?”
“我当然要征求老师的意见。我最近那封信里表达的决定是正确的,对此我深信不疑。非常感谢您拨冗来访,但是很遗憾,我现在正忙着,不能请您进来。就祝您一切顺利吧。”
“等一等,小野先生,”松田说,笑容里嘲讽的意味更明显了,“不瞒您说,我并不关心展览的事。有资格参展的人多得是。小野先生,我之所以上这儿来,是因为我想见见您。”
  “是吗?真不敢当。”
  “是的。我是想说,我看了您的作品很受触动。我相信您是很有天分的。”
“您过奖了。我无疑是多亏老师的精心调教。”
“那是那是。好了,小野先生,我们忘掉这个展览吧。请您理解,我并不是只在冈田武田协会当一个办事员。我也是真正热爱艺术的。我也有我的信念和热情。每当发现某人具有令我兴奋的才华时,我就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好。我很愿意跟您交换一些想法,小野先生。这些想法您也许从未有过,而我慎重地认为,它们肯定对您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发展大有好处。我现在就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请允许我至少留下我的名片吧。”
他从钱包里掏出名片,放在阳台的边缘,然后很快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在院子里刚走到一半,他又转过身,大声对我说:“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小野先生。我只是希望跟您交换一些想法,仅此而已。”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们都还年轻,雄心勃勃。昨天,松田看上去判若两人。他身体欠佳,病病恹恹,原本帅气高傲的面孔如今也变了形,下巴耷拉着,好像跟脸的上半部脱了节。刚才前来应门的那个女人搀他进屋,扶他坐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时,松田看着我说:
“你倒好像还挺硬朗的。至于我嘛,你看得出来,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我表达了同情,并说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别想骗我了,小野,”他笑着说,“我知道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看来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只能等着瞧,看我的身体是逐渐恢复呢,还是越来越糟。好了。别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了。你又能来看我真是令人惊喜。我们上次分手好像并不愉快。”
“是吗?我可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吵架了。”
“当然没有。干吗要吵架呢?我很高兴你又来看我。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肯定有三年了。”
“我想是的。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想过来看你,但总是这个事那个事的……”
“当然当然,”他说,“你的事多。请你千万原谅我投能去参加美智子的葬礼。我本来想写信表达我的歉意的。事实上,我是几天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后来,不用说了,我自己的身体……”
“当然,当然。其实,我相信铺张隆重的葬礼会让她感到不安。而且,她肯定知道你是一直牵挂着她的。”
“我还记得你和美智子当初走到一起的情景,”他笑着说,兀自点着头,“那天我可真为你高兴啊,小野。”
“是的,”我说着也笑了起来,“你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媒人。你那个叔叔根本就办不了事。”
“没错,”松田笑微微地说,“你一说我都想起来了。他太不好意思了,一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脸就涨得通红。你还记得那次在柳町饭店商量婚事吗?”
我们都大笑起来。然后我说:
“你为我们做了很多。我都怀疑,如果没有你,事情还能不能办成。美智子总是对你心怀感激。”
“真残酷啊,”松田叹着气说,“战争把一切都毁了。我听说是一次疯狂的突袭。”
“是的。别人几乎都投有受伤。就像你说的,真残酷啊。”
“对不起,我又勾起令人痛苦的事情来了。”
“没关系。跟你在一起回忆她也是一种安慰。我又想起了她过去的样子。”
“是的。”
女人端上了茶。她把托盘放下时,松田对她说:“铃木小姐,这是我的一位老同事。我们过去关系很好。”
她转向我,鞠了一躬。
“铃木小姐既是我的管家,又是我的护士,”松田说,“我现在还活着多亏了她。”
铃木小姐笑了一声,又鞠了一躬,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我和松羽默默地坐在那里,都望着铃木小姐刚才打开的纱门外面。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双草鞋放在阳台上晾着。但是花园本身我看不见多少,一时间,我很想站起来,走到外面的阳台去。可是想到松田肯定想陪我出去,而他的身体又不允许,我便坐着没动,心里猜想花园是不是还跟过去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松田家的花园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有品位:地上铺着柔软的青苔,种着几棵形状优美的小树,还有一方深深的池塘。跟松田一起坐在那里,我偶尔听见外面传来泼溅的水声,我正要问他是不是养了鲤鱼,他却说话了:
“我刚才说,我现在活着多亏了铃木小姐,这一点也不夸张。她不止一次起了关键的作用。你知道的,小野,虽然时运不济.但我好歹还有一些积蓄和财产,因此还能雇得起她。别的一些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算不上富裕,但如果我知道某个老同事有了难处,还是会尽量帮助的。毕竟,我没有孩子,把钱留给谁呢?”
我笑了一声。“你还是过去的那个松田。喜欢直截了当。谢谢你了,可是我来的目的不是这个。我也好歹积攒了一些财产。”
“啊,这使我很高兴。你还记得中根吧?就是南帝国学院的校长?我还经常见到他。这些日子,他过得比乞丐强不了多少。当然啦,他表面上还撑着,实际上全靠借钱过活。”
“真可怕。”
“发生了一些很不公正的事情,”松田说,“不过,我们好歹保住了自己的财产。小野,你就更有理由庆幸了。你看上去还保住了你的健康呢。”
“是的,”我说,“我确实有很多理由庆幸。”
外面的池塘里又传来了泼溅的水声,我想可能是小鸟在水边戏水。
“你花园的声音跟我那里很不一样。”我说,“只要听声音,我就知道我们是在城外。”
“是吗?我都不记得城市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了。最近几年,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这座房子和这座花园。”
“实际上,我确实是来请你帮忙的。但不是你刚才暗示的那件事。”
“看得出来你不高兴了,”他点着头说,“还是过去的老样子。”
我们都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那么,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呢?”
“是这样的,”我说,“小女仙子,目前正在谈论婚事。”
“是吗?”
“不瞒你说,我有点替她担心。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战争把她给耽误了。不然,她这会儿肯定早就嫁人了。”
“我还记得仙子小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眨眼都二十六岁了。正像你说的,战争把事情都耽误了,甚至把大好的前程都耽误了。”
“她去年差点儿就结婚了,”我说,“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婚事没有谈成。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我倒想问一句,去年有没有人为仙子的事来找你?我没有冒昧的意思,只是……”
“一点也不冒昧,我完全理解。可是,没有,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病得很重。即使有侦探来找,铃木小姐也肯定会把他打发走的。”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今年也许会有人来拜访你。”
“哦?那好,我肯定只会说你的好话。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同事。”
“太感谢了。”
“你来看我让我很高兴,”他说,“不过牵涉到仙子小姐的婚事,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也许我们分手的时候不是很愉快,但那样的事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不用说,我肯定只会说你的好话。”
“对此我没有怀疑,”我说,“你一向是个宽厚仁慈的人。”
“不过,如果这件事让我们俩又聚到一起,我倒也蛮高兴。”
松田费力地探过身,开始给我们的茶杯里添水。“原谅我,小野,”他最后说道,“我觉得你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是吗?”
“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追问,但是铃木小姐很快就会进来,警告我应该回去休息了。恐怕我不能陪客人多呆,哪怕是过去的老同事。”
“当然,非常抱歉,我真是太不周到了。”
“别说傻话,小野。你暂时还不用离开。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话想说就赶紧说吧。”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天哪,你好像被我的无礼吓呆了。”
“没有没有。是我太不周到了。不过,事实上我只是来谈论我女儿的婚事的。”
“明白了。”
“不过,”我继续说。“我原本想把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提一下。你知道,目前的婚事调查可能会比较微妙。希望你到时候谨慎地回答那些询问,我将感激不尽。”
“没问题。”他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极度谨慎。”
“特别是,跟过去有关的事。”
“我已经说过了,”松田说,口气变得有点冷淡,“关于你的过去,我只会说好话的。”
“当然。”
松田继续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这三年里,我几乎没有走出这座房子,”他说,“但我们国家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我意识到,如今那些人因为你我这样的人过去引以自豪的事情而谴责我们。我猜想你就是为这个而担心,小野。你大概认为,我赞扬你的那些话其实正是最好被人忘记的。”
  “不是这样,”我赶紧说道,“你我都有许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不过牵涉到谈婚论嫁,还是应该谨慎行事。你让我放心了。我知道你会像过去一样公正地做出你的评价。”
“我会尽力的,”松田说,“不过,小野,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引以自豪。千万别在意如今的人怎么说。过不了多久,也许再过几年,我们这样的人就能因为我们过去的努力而昂首挺胸。我只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我希望看到我毕生的努力得到承认。”
“当然,我也是同样感受。至于婚事……”
“不用担心,”松田打断了我的话,“我会尽力谨慎回答的。”
我鞠了一躬。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
“小野,如果你对过去有这份担心,是不是最近一直在拜访以前的其他熟人?”
“实际上,你是我拜访的第一个。我们过去的老朋友,现在许多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黑田呢?我听说他就住在城里。”
“是吗?我一直没有跟他联系,自从……自从战争开始之后。”
“如果担心仙子小姐的终身大事,恐怕最好把黑田找出来,不管有多么费事。”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明白了。但愿他们的侦探也跟我们一样找不到他。不过,有时候那些侦探是很有办法的。”
“是的。”
“小野,你的脸色真难看。你刚进来的时候看上去那么健康。这就是跟一个病人呆在一问屋里的结果。”
我笑了,说:“才不是呢。只是孩子的事确实让人操心。”
松田又叹了口气,说:“有时候别人对我说,我这辈子过得挺亏,没有结婚,投有孩子。可是我看看周围,似乎生孩子除了操心没有别的。”
“事实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过,”他说,“想到可以把财产留给孩子,倒也是一个安慰。”
“是啊。”
几分钟后,正如松田预言的,铃木小姐进来了,对他说了几句话。松田无奈地笑着对我说:
“我的护士来接我了。当然啦,欢迎你留在这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请原谅我失陪了,小野。”
后来,我在终点站等汽车把我送上山、送回城时,想到松田的保证,“关于你的过去,我只会说好话的”,我内心感到一阵宽慰。其实,就算我不去登门拜访,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会这么做。但是跟老同事重新建立联系总是好的。总之,昨天的荒川一行还是很有收获。




一九四九年四月
一星期有三四个晚上,我仍然发现自己顺着那条小路,下山走到河边和那座小木桥,战前就住在这里的一些人依旧管那座桥叫“犹疑桥”。我们之所以还这么叫它,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过了桥就进入了我们的逍遥地,你会看见那些所谓良心不安的人在那里犹豫不决地徘徊,不知道是寻欢作乐地度过一晚上呢,还是回家去陪老婆。不过,如果有时候看到我站在那座桥上,若有所思地倚着栏杆,我可不是在那儿犹豫。我只是喜欢在太阳落山时站在那里欣赏景色,观察周围正在发生的变化。
在我刚才过来的山脚下,已经出现了一簇簇新的楼房。顺着河岸往前看,一年前只有杂草和烂泥的地方,如今市政公司正在建设公寓楼,将来给员工们住。但是公寓楼离竣工还早着呢,太阳沉落到河面时,你会把工地当成城里某些地区仍能看见的轰炸后的废墟。
不过这样的废墟每星期都在减少。如今要想见到大片的废墟。大概要往北一直走到若宫区,或者去主街和春日町之间遭受轰炸最严重的地方。而我相信仅在一年以前,轰炸的废墟还是这个城里一种常见的风景,到处都是。比如,犹疑桥过去的那片地方…曾经是我们的逍遥地的所在——就在去年这个时候还是一片残砖碎瓦。现在每天都在施工,日新月异。川上夫人的酒馆外面,以前是寻欢作乐的人们摩肩接踵,现在正在建造一条宽宽的水泥马路,路的两边已经打好了一排排大型办公楼的地基。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川上夫人告诉我,市政公司提出花大价钱买下她的酒馆,其实我早就想到她早晚有一天会停业搬走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对我说,“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冷不丁走了心里真难受。我昨天夜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没合眼。我对自己说,现在绅太郎也不来了,我只剩下先生这一个靠得住的主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日子我确实成了她唯一的主顾。自从去年冬天发生了那件小事之后,绅太郎就没有在川上夫人的酒馆露过面——无疑是没有勇气来见我。这对川上夫人来说是够倒霉的,因为她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喝酒,绅太郎第一次向我提到他希望在一所新办的中学谋到一份教职。然后他继续向我透露,他实际上已经申请了几个这样的职位。绅太郎这么多年都是我的弟子,这样的事情自然投有理由不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完全明白,如今别的人——如他的雇主——在这类事上做他的担保人要合适得多。不过我承认,当我得知他竟然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去申请教职时,还是觉得有点意外。去年冬天,新年过后不久的一天,绅太郎登门拜访,我发现他站在我家门口,局促不安地吃吃发笑:“先生,我这样来叨扰您真是太失礼了。”我当时有一种类似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事情正在回到更加熟悉的轨道上来。
在客厅里,我点了一个火盆,我们都坐在旁边烘手。我注意到绅太郎没有脱掉的外衣上有雪花在融化,便问他:
“又下雪了吗?”
“下得不大,先生。不像今天早晨那样。”
“很抱歉这屋里很冷。恐怕是家里最冷的屋子了。”
“没关系,先生。我自己屋里还要冷得多呢。”他愉快地微笑着,在炭火上搓着自己的双手。“能这样款待我已经太感谢了。先生这么多年一直很照顾我。先生对我的帮助,我真是数也数不完的。”
“哪里哪里,绅太郎。实际上,我有时候觉得我过去对你有些怠慢呢。虽然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但如果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我的疏忽的,请尽管告诉我。”
绅太郎笑了几声,继续搓着双手。“哎呀,先生,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永远也数不尽先生对我的恩典。”
我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么告诉我,绅太郎,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他神色惊讶地抬起头,又笑了几声。
“请原谅,先生。我在这里太舒服了,把我来这里叨扰您的目的都忘光了。”
他对我说,他很有希望得到他申请的东町中学的教职。据可靠消息,他相信对方很看好他。
“可是,先生,似乎有那么一两点,委员会好像仍然有些不大满意。”
“哦?”
“是的,先生。也许我应该实话实说。我提到的这一两点,是跟过去有关。”
“过去?”
“是的,先生。”说到这里,绅太郎不自然地笑了一声。然后,他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您必须知道,先生,我对您高山仰止。我从先生这里学到了这么多东西,我会继续我跟先生的关系而感到骄傲。”
我点点头,等他往下说。
“是这样的,先生,如果您能亲自给委员会写一封信,证实一下我所说的某些话.我将感激不尽。”
“是什么话呢,绅太郎。”
绅太郎又吃吃笑了几声,然后又把双手拢到火盆上。
“只是为了让委员会满意,先生。没有别的。您可能记得,先生,我们曾经有过意见分歧。关于我在中国危机时候的作品。”
“中国危机?我好像不记得我们有过争吵,绅太郎。”
“请原谅,先生,也许我说得夸张了。绝对没有到争吵那么严重的程度。但我确实鲁莽地表达过自己的不同意见。也就是说,我反对过您对我作品的建议。”
“请原谅,绅太郎,我不记得你说的是什么事了。”
“这样的区区小事,自然不会留在先生的记忆里了。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呢。也许我提醒一下您就会想起来,我们那天晚上的聚会,庆祝小川先生订婚的聚会。就是那天晚上——我记得是在神原饭店——我大概有点喝高了,就不管不顾地表达了我对您的看法。”
“我对那天晚上的事依稀有点印象,但很难说记得多么清楚。可是,绅太郎,那样一点小小的分歧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请原谅,先生,是这样的,这件事有点非同小可。委员会必须把一些细节弄清楚。毕竟,还得让美国官方满意……”绅太郎不安地停住话头。然后又说:“我请求您,先生,仔细回想一下那天的小分歧。我当时虽然对于跟您学到那么多东西心怀感激——现在也是——但实际上,我并不总是赞同您的观点。是的,我可以并不夸张地说,我对当时我们学校的立场方向是有很强的保留意见的。比如,您也许还记得.虽然我最终听从您的指导画了中国危机的海报,但我心存怀疑,而且向您表明了我的想法。”
“中国危机的海报。”我思忖着说,“是的,我想起了你的海报。当时国家处于紧要关头,应该停止犹豫,做出决策了。据我回忆,你画得很好,我们都为你的作品感到骄傲。”
  “可是您也该记得,先生,我对您希望我匦的作品一直疑虑重重。您仔细想想,那天晚上我在神原饭店公开表达了我的不同意见。请原谅,先生,拿这样一件小事来麻烦您。”
我记得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在这期间我肯定是站了起来,因为我记得接下来说话时我已经站在了屋子的另一头,在阳台的纱门前。
“你希望我给你的委员会写一封信,”我最后说道,“证明你没有受我影响。这就是你的请求。”
“不是那样的,先生。您误会了。能跟您的大名连在一起,我只有骄傲的份儿。只是关于中国危机海报的那件事,如果能让委员会相信……”
他又没有把话说完。我把纱门拉开一道细细的缝。凉风吹进了屋里,但我似乎并不介意。我从缝隙里越过阳台望着外面的花园。雪花慢慢地飘落。
“绅太郎,”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勇敢地面对过去呢?当时你的海报活动使你名声大噪。赢得许多荣誉和称赞。也许当今世界对你的作品有不同的观点,但你不需要用谎言替自己开脱。”
“是的,先生,”绅太郎说,“我同意您的观点。可是回到手边的这件事上,如果您能就中国危机海报的事给委员会写封信,那我真是感激不尽了。实际上,我已经把委员会主席的姓名地址都拿来了。”
“绅太郎,请听我说。”
“先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对您的教诲和栽培都一直心怀感激。但是目前,我正处于事业的关键阶段。如果退休了,自然可以静思冥想。可是我生活在一个纷扰的世界上,要想得到这个职位,有一两件事我必须处理好,其实从别的方面来说这个职位已经是我的了。先生,我请求您,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望着雪花静静地在我的花园飘落。身后,我听见绅太郎站了起来。
“这是姓名和地址,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它们留在这儿了。希望您有空的时候考虑考虑这件事,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静默了片刻,我猜想他是等在那里,看我是不是回过身,让他不失体面地告辞。我继续凝望着我的花园。雪花虽然不停地飘落,但并没有在花草树枝上堆积。就在我注视的当儿,一股微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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