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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秋千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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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长,你摇什么头?”刘甲台冷冷地说。
“这是血汗,是人民的钱!”
“有本事你去找指导员说去。”刘甲台激他。
“你以为我不敢去?”场长转身就要走。我急忙拉住他,劝道:“场长,算了,就拖几天吧,你别去惹腥臊了。”
当天傍晚时分,海上有大团毛茸茸的灰云飘来。西边的天际上,落日像猩红的血。海风潮湿,空气里充满咸腥味。天要变了。海边的天气变化无常,每当大旱之后,第一场风雨必定势头凶猛,并且往往夹带冰雹。场长是老黑沙滩了,他当然知道这个时节的冰雹意味着什么。他急躁不安地走动着,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人。
这一夜总算太平,虽然天阴沉沉的,风潮乎乎的。我们几乎一夜没眨眼。第二天一大早,场长也不管我们,疾步向场部走去。我和刘甲台紧紧跟着他,我劝他到了场里以后态度和缓一些,刘甲台却一声不吭。
场里正在大忙,几十个战士在清扫卫生,五六个战士在食堂里咋咋呼呼地杀猪。指导员两边跑着,嗓子都喊哑了,可战士们还是无精打采,那头猪竟从食堂里带着刀跑出来,弄得满院子都是猪血。
“老王,麦子!麦子!你看看这天,一场雹子,什么都完了!”场长截住气得发疯的指导员,急冲冲地说。
“老左,请你回去。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指导员阴沉着脸说。
“你看看这天,看看这天!”
“请你回去,老左!我再说一遍,请你回去!别忘了你目前的处境。”
场长浑身颤抖,几乎要倒下去,我伸手扶了他一把。
“梁全,刘甲台,你们赶快回去,严防阶级敌人偷盗破坏,麦子明天就收割。”指导员命令我们。
场长还想分辩,这时,一辆辆吉普车从远处的公路上开来了,在车队中央,还有一辆乳白色的上海牌轿车。指导员有点气急败坏地对着我们喊:“快走!”他自己则跑去集合队伍,准备迎接首长了。我和刘甲台架着气得暴跳如雷的场长,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向我们的窝棚跑去。
“好大的气派,黑沙滩这下要出大名了。”我说。
“这是场长的功劳。”刘甲台说。
“呸!”场长啐了一口唾沫。
麦田里有几十个人影在晃动,老百姓在偷我们的麦子。我们冲了过去。腿脚灵便的都跑了,只抓住了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和几个小孩子。
“嗨,人一穷就没了志气……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来干这种事情……羞得慌呀,同志。可是这儿——”老汉指指肚子,“不好受啊!”
“同志,这天就要变,你看那云彩,五颜六色的,笃定要下雹子。这麦子,还不如让给老百姓,国家松松指缝,够老百姓吃半年啊。”
这时候,从遥远的海中,有隆隆的滚雷响起。风向忽然不可捉摸,一会儿一变。从西北方向的海平面上升腾起一大团一大团花花绿绿的云来。麦穗在惊恐不安地颤动。场长抬头看天。他的面部表情在很短的时间内起了复杂的变化,忽而激愤,小眼睛射出火一样的光;忽而迷惘,眼神游移不定;忽而凄楚,泪花在眼眶里闪烁……最后他的脸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块黑石头刻成的人头像。
风在起舞,浪在跳跃,鸥鸟在鸣叫。乌沉沉的天上亮起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适才还是隐隐约约的滚雷声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场长,这天笃定要坏,解放军没空收割,我们老百姓帮忙,不能眼看着到手的粮食糟蹋掉……”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一串天崩地裂的雷声。场长平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坚毅的光,他终于开口了:“乡亲们,你们快回村去叫人,就说,解放军的麦子不要了,谁割了归谁,越快越好。就说是解放军的场长说的,快,快啊!”
“场长,你疯了?”我惊叫一声。
“你才疯了!”刘甲台推我一把,高喊起来,“老乡们,快回去,拿家伙,谁收了归谁啊!”
人群一哄而散,向着黑沙滩村跑去。
“场长,你不怕……”
“怕什么?怕狼怕虎别在山上住!”刘甲台忿忿地盯着我。
“小刘,小梁,今天的事我自己承担。我知道,三百亩麦子只能使黑沙滩的老百姓过几个月好日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知道,这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事过之后,你们俩全推到我身上。”
“场长,刘甲台向您致敬!”刘甲台对着场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这个像冰块一样冷的小伙子,眼里的泪水在亮晶晶地闪烁。
“场长……我跟您一块去蹲监狱。”我说。
“小伙子,问题没那么严重。”场长拍拍我的脑袋说。
黑沙滩的农民们蜂拥而来,男女老幼、红颜白发,像一条汹涌的河……走在最后边的是八十多岁的鱼婆婆,她收养着秀秀。那天,我偷偷地把钱给了她……
一头黄牛一匹马
大轱辘车呀轱辘转呀
转到了我的家
……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中,在镰刀的刷刷声中,在粗重的喘息声中,我又一次听到了这支歌,那是刘甲台唱的。
“黑沙滩哄抢事件”被编成《政工简报》发到了全要塞区连以上单位。不久,要塞区开来一辆小车,把场长拉走了。
那天,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大早,农场营院大门口就聚集了上百个老百姓,他们在无声地等待着。当载着场长的汽车缓缓驶出大门口时,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了上去。
“场长!”
“左场长!”
……
人们呼喊着,什么声音都有,不要命地拦住了车子。司机只好停住了车,场长弯着腰钻出车来,身体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抖动不止。他说:“乡亲们……再见了……”
那天参加“哄抢”的一个老汉抓住了场长的一只手,眼泪汪汪地说:“老兄弟,是俺连累了你……俺吃了你的麦子,心里都记着账,日后光景好了,一定还给你……兄弟,你就要走了,没别的孝敬,乡亲们擀了点面条,你……吃一点吧,赏给乡亲们个脸……”
十几个妇女揭开用包袱蒙得严严实实的盆盆罐罐,双手捧着,递到场长面前:
“场长,吃俺的。”
“吃俺的,场长。”
鱼婆婆牵着秀秀,分开众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她什么也没说,从秀秀手里接过一个小碗、一双筷子,从每个盆里罐里夹起几根面条放到小碗里,那些面条切得又细又长,抖抖颤颤,宛若丝线。“我到年就八十八了,叫你一声儿子不算赚你的便宜,孩子,你吃了这碗面吧。这是咱黑沙滩的风俗,亲人出远门,吃碗牵肠挂肚面,省得忘了家,忘了本。”她把碗递给秀秀,说:“秀秀呀,把面给你爸爸……”
“爸……爸……”秀秀双手捧着小碗,一点一点举起来。
场长双手接过碗,和着泪水把面条吞了下去。
鱼婆婆低下头,把场长那半截牛皮腰带给他塞进裤鼻里:“你呀,往后要拾掇得利利索索的,村里的姑娘媳妇都笑你邋遢哩……”
“娘!”场长扑跪在鱼婆婆面前……
汽车载着场长走远了,但战士们、村民们没有一个离去,大家都泪眼蒙蒙地望着那沿着大海蜿蜒而去的公路……
……这一年年底,刘甲台服役期满,复员了。我由于在“黑沙滩事件”中没站稳立场,也被提前复员处理了。我的“与红薯干离婚”的计划彻底破产了。我走时,郝青林到车站送我。他忙前忙后地照应我,仿佛是我的勤务兵。最后,他说:“梁全……这里的事……求你别回家乡说……”我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但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家乡后,村里人议论纷纷:“早就说了嘛,梁家的小子成不了气候,这不,一年就卷了铺盖。人家郝家小子,入了党,升了副指导员,这就叫‘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
听着这些议论,我连头都不屑回过去。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在黑沙滩当过兵。
“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我的妻子撇撇嘴,打了一个哈欠。
确实,这故事本身平淡无奇,可是黑沙滩是迷人的。它其实是一种成熟的麦粒般的颜色,在每天的不同时刻,它还会使人发生视觉上的变化。在清晨丽日下,它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玫瑰红;正午的阳光下,它发出耀眼的银光;傍晚的夕阳又使它蒙上一层紫罗兰般的色泽。总之,它不是黑色的,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它也闪烁着隐隐约约的银灰色光芒。
岛上的风
008岛实在小,小得可怜巴巴。要不是某年某月某日岛上驻上了一支队伍,要不是蓬城要塞区某位首长用阿拉伯数字给这个岛编了号,那么它连个名字也不会有。小岛面积零点三平方公里,岛上荒草没膝,杂树丛生,树上海鸟成群。最近两年,岛上又添了一种动物——家猫变成的野猫。家猫的上岛要从要塞区冯司令的上岛谈起。一九八〇年春,冯司令从新疆大戈壁滩调到蓬城要塞区,为了熟悉情况,他乘上船运大队的登陆艇,把区内各岛转了一遍。他在008岛上发现野草鲜嫩,淡水充足,便忽然生出妙想,回到蓬城后,责令后勤部买了一百只小兔,一百只鸡雏,送上了008岛。冯司令命令岛上驻军只管把鸡兔放开,任它们自生自长,反正四面是海跑不了,几年之后,008岛就会鸡兔成群,就会成为“天然鸡兔场”,岛上战士的生活就会大大改善。但是,富有想象力的冯司令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只看到了岛上的野草和淡水,却没有看到岛上那些无穷无尽的石缝里藏着成群结队的大老鼠。这些老鼠像海盗一样凶狠,无法无天,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送上岛的二百个小动物消灭殆尽,剩下的几只小兔子被岛上驻军战士苏扣扣放在自己的床底下,用一只纸箱子保护起来,也未能逃脱海老鼠那尖利的牙齿。岛上又黑又壮的驻军战士刘全宝回胶东探家时也忽生奇想,求亲拜友,搞了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猫,用纸箱子装上了海岛。他想来个一物降一物的战术,把岛上的老鼠消灭干净之后再来实行冯司令的大胆设想。谁知道,刘全宝历尽千辛万苦,在火车上、轮船上挨了列车员、服务员若干次训斥,说好说歹才未被罚款——总之是好不容易运上海岛来的猫。可是,这猫,竟不敢与海老鼠作对,反而狼狈为奸,专门爬上树去偷吃海鸟的幼雏。008岛上天真烂漫的新战士苏扣扣,竟天真烂漫地给冯司令写了一封天真烂漫的信。他向冯司令报告了“天然鸡兔场”的破产和家猫的改行,请求冯司令送二十只羊羔或两头肚皮上带白花的小奶牛上岛。苏扣扣在信的末尾写道:冯司令,要是这个计划实现了的话,那么,等您下次上岛时,我们就可以用牛奶和羊肉包子招待您了。冯司令看了这封信,没顾上处理就接到紧急通知到军区开会去了,信随便地放在书桌上。他的在W城大学读书的女儿冯琦琦放暑假回来,正愁着在小小的蓬城无法打发漫长的假期,看到苏扣扣这封信,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这个生物系动物专业的高材生,达尔文的狂热崇拜者,立即找到要塞区参谋长,说明了要上岛考察的意思。参谋长把电话挂到船运大队,船运大队的03号登陆艇恰好要往甘泉岛守备连送给养,008岛是他们的第一站,正好把冯琦琦带上。
03号登陆艇停在008岛那片狭小的海滩前的海面上,放下小艇,把岛上驻军半个月的给养和半个月的报刊书信、连同冯琦琦送上沙滩。03号艇上面孔黝黑、牙齿洁白的小艇长亲自跑上沙滩,把岛上驻军最高首长——副班长李丹拉到一边,郑重交代道:“老弟,那位是冯司令的千金,芳名冯琦琦,不知哪根神经不正常,要上岛考察什么‘生存竞争’、‘最适者生存’。见鬼!参谋长要我告诉你们,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少她一根汗毛,拔你十根胡子!”
李丹用眼睛瞥瞥站在沙滩上啪啪按动照相机快门给海岛拍照的冯琦琦,问:“她是干什么的?”
“W城大学学动物的——疯丫头,要塞大院一号种子。当心别让她爱上你,爱上你倒也好——那你这个守岛七年的二茬光棍就有靠山了。——老弟,你是怎么搞的,连个老婆都看不住?”
“行喽,老兄,别提这些恶心事了。”李丹与小艇长同年入伍,都是北京人,说起话来也就不顾忌。
“你也天生是笨蛋,要是我,就不同意离,硬给她拖着。”小艇长抽出一根烟,扔给李丹,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听说你连那个‘第三者’的毫毛也没动一根?要是我,先揍他一顿,然后到法院告他一状,妈的,老子在海岛为你们站岗放哨,你们在后边拆散我们的家庭,难道这还不犯法?”
“算了吧,艇长先生,本人现在不去为这些事伤脑筋,你们这些两栖动物闲着没事,就多给报纸上的道德法庭写几篇文章,为当兵的摇旗呐喊。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你给我带来了麻烦——岛上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屋子,一场台风就能刮倒,你让我怎么安排她睡觉,安排进大石缝里,让毒蛇和野猫把她吃掉?”
“随你的便,反正我把她交给你时不缺胳膊不少腿。”
小艇长拉着李丹来到冯琦琦面前。
“冯琦琦同志,这位是李副班长,008岛的酋长,你的吃喝住行由他负责。‘女达尔文’,本人不能奉陪了,半个月后我来接你下岛,祝你考察顺利。”小艇长像移交一件珍贵文物一样把冯琦琦交代给李丹,便跳上小艇向大艇划去。他的03号艇还要赶到甘泉岛去。
008岛离甘泉岛还有三十海里,而这时,七月的太阳已经距离海面不远,海水已被阳光映照得一片金黄,成群的海鸟也抖动着染着紫红色光辉的翅膀,啼叫着在小岛上空盘旋着。尽管这008岛上有几十只凶恶的野猫,可它们还是在这儿栖息、做巢,生儿育女。
冯琦琦是个脖颈光滑洁净,双腿颀长优雅的漂亮姑娘,此刻,这个健美的胸脯上挂着W城大学白底黑字校徽,头戴一顶花边小草帽的姑娘正站在008岛的金色沙滩上,在全岛驻军的睽睽目光下受着审查。所谓全岛驻军,其实不过四个大兵:白净面皮的副班长李丹,黑不溜秋的刘全宝,小胡子乌黑的向天,满脸茸毛的苏扣扣。四个大兵专注的目光使一向泼辣大胆闻名于W大学生物系和要塞区大院的冯琦琦,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面皮有点微微发烧,心里也有些惶恐。但她毕竟是将门虎女,毕竟是最崇拜达尔文并多次用达尔文的生存竞争理论来解释人类社会,认为人与人之间也是“最强者生存”的未来的动物学家,她向前跨了一步,莞尔一笑之后说:“干嘛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从海里爬上来的女特务。”
“欢迎您小岛考察,冯琦琦同志。”李丹不卑不亢地说。
“冯——琦——琦——?好美的名字!你是踏上我们008岛的第一个女性,你给我们这些孤岛鲁宾逊带来了光明。”留着小胡子的向天油腔滑调地说。
“胡扯淡!俺孩子她娘去年还上岛住了两个多月,连你的臭袜子都洗过,她难道不是女性?”胶东大汉刘全宝愤愤不平地反驳向天。
“她?当然不算。女性,是指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向天狡辩着。
“那你说,你妈妈要算男性了?”刘全宝闷声闷气地问。
“老刘,干嘛要骂人呢?”向天满脸发红,尴尬地说。
“哈哈,谬论家又被庄户孙打败了。”苏扣扣拍着手笑起来。
“得了,得了,苏扣扣,做你的奶牛梦去吧!明天冯司令就会给你送两头奶牛来。”向天嘲弄道,“你怎么不让冯司令给你送个媳妇来?”
“老向你不相信?等到冯司令真把奶牛送来,挤了牛奶你别喝。”苏扣扣说。
“冯司令会管你这些屁事!他老人家早就把008岛给忘了,你那封信不知在哪个字纸篓里睡觉哩。”向天轻蔑地皱皱鼻子,“上次冯司令来岛,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为了登报扬名,你没看到军区小报登着‘冯司令视察海岛,关心战士生活,解决战士困难’,狗屁!”
“向天!”李丹愠怒地喝道,“闭住你的嘴巴,把这袋土豆扛到伙房去。”
“副司令,别发火嘛。不让说咱不说还不行?”他弯下腰,说,“来,老刘,把麻袋给我搭到肩上。”
刘全宝和苏扣扣把满满一麻包土豆抬到向天背上,向天吭吭哧哧地走了。
“冯琦琦同志,请不要见怪,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李丹不冷不热地对冯琦琦说。
冯琦琦点点头,她抬头望望扛着沉重的麻包在前边歪歪斜斜地走着的向天,心情一时很复杂。她对苏扣扣说:“小苏,据我所知,你那封信冯司令看了,也没扔到字纸篓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扣扣惊诧地问。
“我,是他的女儿。”
“啊?”苏扣扣和刘全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李丹脸色冷漠,夹起两袋子面粉向着营房走去。
李丹率领着三个大兵,在那间储藏室里为冯琦琦安了一张床板。008岛上没有招待被褥,李丹摘下了自己的蚊帐,老刘抽出了自己的褥子,苏扣扣拿出自己的被子,向天拿出自己的棉衣捆成一个枕头,七拼八凑,总算把这个千金小姐的床给铺好了。晚饭是在战士们的宿舍吃的,冯琦琦慷慨地拿出带来的两袋牛肉干让战士们吃,但只有向天吃了几块。老刘和苏扣扣看着李丹的脸色,李丹不吃,他们也不吃,这反倒弄得冯琦琦很尴尬。晚饭后,李丹送给冯琦琦一个手电筒,两支蜡烛,一盒火柴,把她送到储藏室,转身就走了。
海岛的夜晚冰凉潮湿,海浪冲撞着房子后边的礁石,发出阵阵轰鸣。冯琦琦在跳动的蜡烛下枯坐了一会儿,觉得寂寞无聊,便吹灭蜡烛拉开被子睡觉。潮湿的被褥使她感到浑身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海浪轰鸣的间隙里,传来一种若有若无的时断时续之声,像蛇在草丛中爬,像钢丝在风里颤抖,像精灵在黑暗中喁喁低语,冯琦琦不觉有些害怕起来,便翻身下床,又重新点起蜡烛。床板下忽然传来“吱吱”的怪叫声,她揿亮手电灯一看,差点吓昏过去,原来,一条胳膊粗的黑蛇缠住一只大老鼠。冯琦琦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住在隔壁的战士们闻声跑来。
“蛇……蛇……”冯琦琦结结巴巴地用手指着储藏室。李丹捏着手电筒走进去,对着床铺下照了照,若无其事地说:“蛇为我们除害,很好嘛。哎,你不是上岛来考察‘生存竞争’的吗?就从这里开始吧!”
“你别怕,蛇根本不会向人主动进攻,我刚来时也怕得要死,后来才不怕了。我们副班长说,他们刚上岛时,见蛇就打,结果把老鼠的天敌打光了,老鼠才猖獗起来。现在,蛇是我们岛上的重点保护动物哩。”苏扣扣说。
“我敢跟蛇一个床上睡觉。”向天说。
苏扣扣说:“老向就会吹牛皮!有本事你把这条黑花蛇拿到床上去,我今天夜里替你站一班岗。”
“向天,去拿把铁锹来。”李丹支派走向天,对冯琦琦笑了笑,“有的人以为小岛上除了音乐就是诗,可不知道小岛上还有粗话和牢骚。”
“我是研究动物的。”
“你研究人吗?人也是动物。”
“马克思说,猴体解剖是人体解剖的一把钥匙。我想动物之间的关系也是理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把钥匙。”
“这是错误类比。”
“哈?你还学过逻辑?”
“只要拿出钱走到书店里,对当兵的和大学生一视同仁。”
“你现在自学的方向是……”
“正前方。”
向天拿来铁锹,把那条和老鼠纠缠在一起的蛇铲出去,扔在草丛里。惊魂未定的冯琦琦揿着电筒,把储藏室的每个角落都照遍了,唯恐再有一条蛇钻出来。
第二天早晨,冯琦琦在蒙蒙眬眬中听到海滩上有噼噼啪啪的声响,起初她以为大兵们在放机关枪,连忙爬起来一看,嗬!原来是四个大兵围在一起放鞭炮。海滩上落了一层花花绿绿的碎纸片,空中弥漫着硝烟气味。苏扣扣那张娃娃脸上满是笑容,他站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上,高声喊道:“妈妈,十七年前您在这个时刻生下了我,现在我站在大海中向您致敬!您的儿子十七岁了,能为您站岗了,身高一米六十二点五了,体重——不知道,反正比刚当兵时长胖了。妈妈,我挺想您,副班长说,站在礁石上高声喊您就会听到的——妈妈——!”
冯琦琦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急忙跑回屋去拿来照相机,想把苏扣扣站在礁石上喊妈妈的情景摄下来,可是等她回来时,苏扣扣已经跳下礁石,向着她走来:“老冯同志,今天我过生日,副班长决定放假,全班为我庆祝,你愿意参加吗?”苏扣扣期待地望着她。
“愿意,当然愿意。”苏扣扣站在礁石上那一番真情高喊,好像推开了冯琦琦心灵深处的一扇窗户,从那里吹出了一股温暖的风,传出了一种委婉的音乐,使她鼻子酸溜溜地难受。她决定推迟自己的考察计划,先来考察考察这几个守岛兵,尤其是那个谜一般的副班长,也许,这比她原来的计划有意义得多。
“副班长,老冯同志也要参加我的庆寿大会!”苏扣扣高兴地对李丹说。李丹笑着点点头。
上午九点钟,潮水退下去了。沙滩上,四个守岛兵和冯琦琦围圈而坐。
“同志们,今天是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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