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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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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更是并肩而行。走至老太太的瑞轩堂前,恰好看见了一辆轿子。此轿溪墨熟悉。柳剑染也停下了。

    轿子内,缓缓走出一个中年美妇。

    此贵妇便是溪墨的母亲玉鼎的妹妹玉夫人。玉夫人没穿海清,家常衣着,家常打扮,只颈脖上戴了一串佛珠。

    掀轿帘的是玉夫人的陪嫁冯富家的。冯富家的见了大爷,面含笑容,道了声好。玉夫人便抬头看着儿子。

    母子互相打量,一时默然无语。

    柳剑染倒是赶着上前问候。

    溪墨终于开口:“太太回了。”

    一声太太,便道尽母子二人间的隔阂。

    那厢,轩瑞堂外间伺候的婆子就抢先打起了帘子,对着玉夫人行礼。上了年纪的,有些阅历的,内心都对玉夫人存了尊敬。也就那些见风使舵,目光短浅的才会去奉承孙氏。

    到底,玉夫人是正妻,且还有嫡子。

    抛开别个不说,那玉家也是显贵之家。孙氏与她相比,云泥之别。

    玉夫人看着儿子,内心涌动。儿子风采卓然,倜傥俊逸,看着眼前一亮。难道,此生要在蟠龙寺一直住下去,住到老死?

    “墨儿,一向可好?”

    玉夫人内心凄然,但面色却又平静。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这世间并不会有墨儿的存在。

    只是时光不能倒流。而先皇已经驾崩,长眠地宫。错了就是错了。一念之差,生下溪墨。

    “儿子一向不错。”

    溪墨扶着她,缓缓朝老太太屋里走去。面儿上,还需母慈子孝。

    “那我放心了。”

    玉夫人任由儿子搀扶。有他遮挡,顿觉身躯不冷。她到底不忍,看着溪墨的衣袍,低声说道:“天冷,为何不多穿一些?”

    去寺院前,她给儿子留下足足的银子。

    “儿子不冷。”

    “是么?”玉夫人捏了捏溪墨的手心。

    微热。

    “儿子每日练习剑法,体质甚好。”

    溪墨说了假话。半月之前,他还受了伤。他故意隐瞒,老夫人一干借不知晓,又何况隔阂很深一年见不上几次的生母?

    “那……甚好。”

    众人见了,都过来请安。

    玉夫人看向老夫人,轻轻颔首,上前问安。

    老太太耷拉艺下眼皮:“你既回了,便是喜事一件。坐下吧。”

    史渊看向玉夫人。

    玉夫人先喝了口热茶,看着满屋子的人,黑压压的,花团锦簇,内心更为萧索。史渊和她对视一眼。这一眼看得甚是勉强。

    史渊咳咳:“夫人,你身子单薄,那寺院里衣衫可都添足了?”

    “够了。”

    “可要添加木炭?那里毕竟冷僻。”

    “够了。”

    “跟着的人可要再备几个?”

    “够了。”

    玉夫人连说了几个“够了”,让史渊尴尬。那孙姨娘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过来请安。玉夫人也只是形容淡淡。

    史渊三个姑娘也一齐向嫡母请安。

    文姨娘也过来了。

    玉夫人看着她们,对着陪嫁冯富家的:“将我那盒子里的檀木珠串儿取出五个来,每人一个。”

    玉夫人做事公平。

    可这让孙姨娘不爽。

    她自视甚高。秀才之女,也是书香门第。凭什么要和文姨娘拿一样的东西?再则,她也是老太太亲命的掌家娘子!

    孙姨娘委委屈屈的,勉强道了谢。

    文姨娘诚心诚意地受了,又道了声万福。

    溪墨和昱泉,也有礼物。给溪墨的是文房四宝,给昱泉的是古玩瓷器。她了解二人的喜好。

    老太太的礼物,玉夫人也备了。她给老太太的是寺院居士们绣的百子图。老人家喜欢这个。

    史渊咳咳。

    大概,夫人是忘了他了。

    二十多年的夫妻。真正在一处不过数年。

    史渊政见上倾向宦官集团,忠心于新帝。但对于玉夫人的行径,他采取默许,乃至于顺从的态度。

    娶玉家姑娘,是先皇的旨意。他是奉旨行事,不管以后如何,总之无甚怨苦。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将她的心焐热。

    史渊承认,这点是失败的。

    “也有老爷你的。”

    玉夫人看向丈夫,微微涩笑。

    二人目光再次对上,往事电光火石般转瞬而过。

    “哦?夫人给我预备了什么?”史渊启唇一笑,心情大好。

    “一个小玩意。”

    “什么玩意?”史渊迫不及待。

    夫妇二人间的互动,都被老夫人收在眼底。她沉着喝茶,不发一言。

    “一个泥塑的乌龟。”

    说话间,冯富家的已经将那只小龟,托在盒子里,呈了上来。

    众人一见,却都笑了。

    尤其是史渊的三个女儿,正处天真烂漫之际,一时忍不住,就都咯咯咯地笑出来了。老太太也笑了。

    那的确是一只龟。但却是一只将脑袋缩在壳内的龟。只有四肢,却无脑袋,就显可笑滑稽。

    孙姨娘也憋着笑。那文姨娘躲在一辺,也拿衣袖遮挡脸面。

    底下丫鬟婆子,都叽叽咕咕地捂着嘴儿。

    气氛就很好。

    “夫人,为何要送我一个没有脖子的乌龟?”

    史渊知晓其中必有深意。

    众人皆笑。唯有溪墨神色僵硬。那溪墨看着父亲史渊,除了尴尬,还存了一点怜悯。这是母亲对父亲的讽刺,讽刺他胆小畏缩。

    “乌龟主寿。我是希望你平安长寿。再则,缩了颈脖的龟,更懂保护自己。所以单单送这个给你。”

    史渊大悟般一笑:“原来如此,夫人是关心我。”欣然接受。

    溪墨看着父亲,揣测其已看出寓意,只是装傻,倒有些不忍了。可想着父亲从京城回来,非但升了爵位,又得了诸多赏赐,显然是要与过去诸多同党划清界限了。

    他日宁北王和宦官集团起纠葛,父亲是定要与宁北王为敌的了。

    届时,鹿鼎之争,只怕是一场血雨腥风。

    老太太有些恹恹。

    因对着左右:“上果子,上点心。前日我腌的鸡脯子,味道正好。拿着就着茶吃,味道不错的。”

    一时,大家上桌。

    老太太怕柳剑染孤单,将他强拉着,坐在她身边。

    孙姨娘和文姨娘,因是小妾,只得站着布置晚饭。几个经年的老嬷嬷见孙氏蔫头蔫脑的样子,想着她平日里的嚣张,个个称愿。

    孙氏不服,且还嫉妒。

    她虽是小妾,但却是外头聘来的良妾,有婚书,也是坐轿子进了史府大门的。新婚晚上,史渊喝了酒,拉着她的手,郑重发誓说此生待她好,一心一意不变的。她也是取中玉氏常年不在府内,与史渊关系冰冷,若是和离了,自己日后便有扶正的可能,才心甘情愿地嫁了他做了侧室。

    可二十年时间过去,史溪墨已然成人,自己的儿子也大了,玉夫人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史府正妻子的位置,赖着不肯下来。

    老爷高升,好处总少不了她的。

    孙姨娘看着儿子大喇喇地坐下,自己倒像个奴婢一样,前后伺候,心里一酸,眼里就滚下泪来。

    还是老太太心细。

    叫了一个嬷嬷:“拿两张小几儿来,你两个在一旁吃,饮食都一样。”

    就有几个丫鬟,端了盘子,大席面上吃的菜,小几上也摆得满满当当,俱是同样的酒菜。文姨娘唯唯诺诺感念不已。

    孙姨娘还是委屈。文氏的娘家只是一个贫苦的渔家,哪里能和她比?为甚要和她对面吃喝?

    孙姨娘就假装肚子疼,说来葵水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

    “罢了,你要去就去。”

    老太太有点儿不耐烦了。

    那昱泉只顾吃喝,半点未顾及母亲感受。

    孙姨娘怨恨地瞅了儿子一眼,又盯着史渊面容,心里咒骂:“今儿晚上,你可别过来。若来,我也绝不伺候!她这一回府,你就全然将我忘了。好歹,这府里每日辛劳操持的人,是我。你们夫妻既感情好,你又何苦要聘我?”

    孙姨娘这话也不对。

    一切都是她爱慕虚荣。宁当富贵妾,不做穷人妻。

    席间,老太太就命人给玉夫人打扫屋子。玉夫人看着儿子,说了一句:“不忙。今晚,我住在稻香草庐溪墨的屋子。”

    史溪墨一怔,他看着母亲。

    母亲要与他同住?

    他有点儿不习惯。局促。从来见母亲,不超过一个时辰。不知怎地,还有些紧张,也有些淡淡的……喜悦。

    喜悦散去,内心却又充满苦涩。

    普通人家,母子相叙十分平常。可与他却是奢侈、难求。

    柳剑染在盘却一口应承:“如此好,如此好。稻香草庐早有一间空屋子,专等着太太您抽空儿小住。里头一应都是俱全的。”

    玉夫人因何要去草庐?

    她自然有话和溪墨说。

    她在寺院修行,与世事并非一概不知。儿子干的事,玉夫人知晓。

    “果真如此?”玉夫人看着剑染。

    “太太很该信。溪墨一向孝顺。但凡天有不好了,或下雨下雪了,他总站在窗边念叨您。”


………………………………

第039章 江南蝶(九)

    此话,玉夫人听着很是受用。

    溪墨却沉默不语,不点头,也不摇头儿。

    该怎么说?

    “墨儿,为娘惭愧……”当着席面,玉夫人只将心里话说至一分。其余九分,深藏心底。

    史渊也看着溪墨。

    对这个嫡长子,毫无疑问,他是失望的。

    因何失望?

    不外乎他不问经济仕途,不去考试。

    仅在江城,像他这般年纪的年轻学子,不是在书院就读,便是请了老师,要么就是三五成群,时常去当地先贤家中拜访求教。

    若不读书,那便早早在家中掌管事务。一应银钱,水流记账,都是分内之事。

    可溪墨哪样都不沾。

    从家人口中,史渊更得知:一月之中,他倒有半月不在府内。据说是外出游侠。

    呵呵……游侠,听到这两字儿,史渊就想笑。

    游侠了这几年,也没见他折腾出什么名声儿。

    看着儿子一表人才,俊逸超凡,不知底细的,真当他是个杰出人物呢。想到此,史渊心内一叹。

    他不奢求夫人能在府里多住几日,这么多年已经习惯。

    习惯便觉自然。

    可若夫人能多关心关心这个唯一的嫡子,这做父亲的,总是乐见其成的。

    “夫人,那草庐,却也清幽,很适宜你住。”

    溪墨只得说话:“听母亲的。我那里虽然简陋,但只要母亲不嫌,儿子会竭尽全力地招待母亲。”

    这一回,溪墨不说“太太”二字了,改称母亲。

    玉夫人听出了其中细微的不同,喉咙哽咽。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爱?

    她只是走不出自己布下的结界。

    “墨儿,母亲怎会嫌弃你?”

    好歹,她十月怀胎生下儿子,又亲喂了十月的奶。儿子已经长成,但在玉夫人眼中,他还是如粉嫩雕琢的婴儿一般。

    玉夫人和儿子彼此态度缓和,真如叙家常一般,老夫人也就坐着笑眯眯地听着。她只喝一碗甜甜的银耳汤。

    天冷了。

    年纪大的人需要保养。仙草贝那些野意儿,到底不登大雅之堂的。柳剑染有那份心,已就很好了。

    玉夫人和史溪墨这番谈话,都落入文姨娘耳中。

    她本沉默寡言,亦不知因了何事,老爷和太太这般生疏。她只是单纯地大爷感到高兴。文姨娘性子淡泊。平日里吃的穿的,借如下人一般。伺候的,也就一个丫鬟。这些都是孙姨娘苛刻之故。

    若是别人,定受不得委屈,都是小妾,凭谁还分个三六九等的?文姨娘渔家出身,但自祖母那辈起,就在史府当家生子儿了。就算孙姨娘是外头聘来的,那又怎样?除非她当了正妻,要么扶了平妻,这才能压一头。这且罢了,既都是妾,平日就该以姐妹相称,哪至于让孙氏爬到自己头上,每月月钱还得问她讨要?

    可文姨娘就这么忍耐下来。

    府中人人视而不见,当现成的瞎子。

    倒是大爷溪墨看不惯,逢年过节地,遣着春琴过去给她送点儿银子。老太太那边的绮兰,也会悄悄儿掏出一点体己钱。

    这些,文姨娘都感念于心。

    她巴不得大爷天天和母亲腻在一起。好心肠的人,就该得到好报。

    文姨娘破天荒地上前,举着酒杯,局促而又郑重:“妾身也敬太太和大爷一杯,先干为敬!”

    文姨娘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却又轻声咳嗽。

    溪墨就起身:“姨娘不会喝酒,可以水代酒。”

    玉夫人知她为人内向,不善言谈,也道:“你费心了。你伺候老爷这么多年,无功也有苦劳,却还来敬我们,坐下吧。”

    气氛依旧融洽。

    史渊三个妾,一个外室。

    大姨娘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女儿。二姨娘便是孙氏,生有一子昱泉。三姨娘就是文氏,迄今无子。史渊另在京城安了一房外室,据说是个拖了油瓶的寡妇。那寡妇也是官宦人家大房,只因丈夫去世,家道中落,不得已,带了女儿经人辗转结识史渊,不求名分,只求吃喝用度丰富安逸。并不知这外室是否给史渊生下一男半女。

    天虽冷。

    但屋内升了炭火,烛光熠熠,一家三代一副共享天伦的团圆景象。

    老太太很尽兴,只是心中还是遗憾:儿媳回来,理应和儿子一处。这才是正理。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媳还是不能放下往昔。

    她想劝一劝,看在孩子都这么大的份儿上。

    但又怕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弄僵持了。罢了罢了。儿媳还是会宽容的。儿子先后纳了几个女人,生了一堆儿女。儿媳一点儿不予计较。若细究起来,倒是儿子负儿媳在前呢。

    轩瑞堂里一大家子的人用过饭,老太太便说困了,想早点儿歇息。今儿晚上,那绮兰在旁伺候,后来也领着下人婆子坐在外间的小桌旁吃饭,心里头却是一直想着溪墨。

    大爷拒绝了她。

    绮兰回到轩瑞堂,只如死了一般。

    情根已种,就如那泼出去的水,一时半刻,哪能抽回?

    绮兰也读过李白的那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她不会举刀,酒量也不好,但真愿意随着李诗仙,上天入海地遨游一番,将心中愁绪忘得干干净净。

    这一晚上,绮兰借着大伙儿举杯,一气儿喝了许多。

    玉夫人没问一句有关史渊官场之言语。问了也是白问,那一只缩脖的乌龟已然说明一切,但愿史渊能了悟。

    那史渊明知玉夫人不会与他同寝。他早不做此想。

    今晚,还是去孙姨娘去处。

    史渊猜到孙氏必然为难于他。今日孙氏也必然不痛快。史渊已想好对策。他早早给孙氏买了东西,都是价格昂贵的。

    孙氏到底是妾。自古妻妾有别,为之奈何?

    孙氏好强,奈何托生在小门户的人家,这辈子也不能与夫人相比。除非……除非玉家被参,玉鼎革职为民。可就算玉家落魄了,自己会趁此将夫人休离?

    这样的事,史渊还是干不出。

    一则,士大夫会取笑。二则,还有老太太挡着。

    就算无老太太,他也会念在先皇的旧情上,给夫人一个安稳余生。如此,就要委屈孙氏一辈子了。

    且放心。欠她的,总会还在儿子昱泉的身上。

    史渊心里,对昱泉依旧存了热切希望。在他眼里,昱泉听戏那叫有情趣,昱泉养小妾那叫男人的风雅。昱泉比长子溪墨更具真性情,犹如年轻时的自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孙氏既见史渊投宿,便叫丫鬟婆子守住大门,不放他进来。

    夜深沉。史渊叩了几次,连声呼唤。孙氏气恼,吩咐左右,哪怕老爷叫到天亮,横竖抵住了不开。

    史渊无法,想想又折回书房安歇。

    可到了半夜,却忽然又睡不着了。他还未过五十,算还是身强力壮的中年。史渊便又起身,去了数年不去的文姨娘屋里。

    文姨娘还未睡着,灯下做些鞋袜。

    史渊吃惊。文姨娘也吃惊,放下剪子一时讷讷。

    “你做这些干什么?我与你的银钱难道不够你花?”史渊并不曾将文姨娘遗忘了。

    文姨娘就陪笑:“老爷眷顾妾身,妾身自然领情。但有一句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日常实也够用。那些银子不如存下。这些鞋袜零碎的,何须外头买,我自己能做就做。我又无儿女,自然怎么便宜怎么来。”

    一席话说得史渊倒叹息了。

    灯光之下,三十出头的文氏,仍有风姿。她穿着半旧的耦色小袄,头发微蓬,不施粉黛,很添风韵。

    史渊不待多言,即刻抱她上炕。


………………………………

第040章 江南蝶(十)

    话说,翌日孙姨娘听说昨晚上老爷去了文姨娘屋里,气得跺脚摔茶盏,嘴里恨恨:“不曾想被她占了便宜。等着,一旦老爷走了,看我怎么治她!”

    孙姨娘不知道,当初看中了文氏的人,不是史渊,却是老夫人。老夫人不愿意孙姨娘一头独大。昱泉五岁那年,老夫人相中了果脯房里的文氏,将她许给了儿子,收为第三房妾室。

    老夫人便是要用文氏制衡孙氏。

    奈何文氏性子寡淡,几乎和个木头人似的,老夫人只怨自己看走了眼。但相处了几年后,却又觉出寡淡人的好处。

    到底这家宅还需宁静。若都像耍尖要强的孙氏,那还了得?

    实则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一个要强的人,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到了晚年,却有些糊涂。众人散了后,老太太躺在榻上,绮兰过来捶腿。

    “不用你捶。只管叫小丫头子来。”老太太笑眯眯的。

    “还是我来。”绮兰强打精神儿。

    老太太转了身,将脊背对着榻沿,神色忽又凝重起来:“我不该这么高兴。高兴什么呢?皇帝赏了个爵,咱们更是拿被胡萝卜诱住的小毛驴儿,从此被皇帝牵着走。想以后……难得太平。”

    老太太皱着眉头,左眼皮儿一跳一跳的。

    绮兰心不在焉,勉强问道:“这怎么是小毛驴呢?绮兰听不懂。”

    老太太叹口气:“你不懂。这就叫政治。可怜你老爷以后定不得安生了。皇帝差遣他去哪处,他便只得去哪处。要知道,新皇登基,天下未稳……”

    老太太没说下去。

    有些话绮兰听不得。天云国先皇驾崩,已惹传言。新皇帝不是先皇的儿子,却是兄弟。天云国传位,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如今却演变成兄终弟及,总叫人疑惑。

    如今两派人,斗争激烈。稍有能耐的大臣都被两房奋力拉拔。儿子既升了爵,可见是投向了新皇了。

    新皇……老太太是见过的。新皇和先帝相比,很是不同。怎么个不同法,老太太更不愿多说。

    说多了,即是祸。

    这样一想,史老夫人更觉烦恼无限。儿子还不如不做官。不如干些别的营生,比如经商买卖。可她还是摇头。史家几代为宦,身在朝堂,早就身不由己。若不为官,非但亲戚朋友看不起,连带整个家业也跟着萧条。究竟经商也需有后台的。只有当官儿,才能保证这繁华富庶长久不衰。

    老夫人看透世事,仍觉无奈。

    话说玉夫人在用完晚膳后,便由溪墨和剑染扶着,缓缓来至草庐。在二十几年前,稻香草庐没有盖屋子,是一片荒废的竹林。

    便是在这里,她邂逅了一个男人。

    此人,不是史渊,而是逝去的先帝……

    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玉夫人紧闭双眼,泪如雨下,往事一幕幕又袭上心头。她用自己的方式替先帝超度。

    到了草庐跟前,春琴领着几个婆子提了灯笼照明。

    玉夫人认识这丫头。这丫头有优点,可也有缺点。不过大体上还过得去。

    “你们不用忙活。我只是借住几晚,歇上一歇。”

    “是。”

    溪墨就对春琴摆手,示意她退下。

    玉夫人的卧房,就在溪墨卧房的前一排。这是一间客房。溪墨这里除了柳剑染,并无别的客人。况剑染住在草庐稍远的地方。但溪墨偏命人单做一间房,还务必清雅幽静。偶尔之念,今晚就派上用场了。

    那房间布置得极好。

    柳剑染明白此时宜早早离开,就和春琴那般。

    “伯母,剑染告退。”

    玉夫人与他微笑:“好。这几年,墨儿有你,他快乐许多,我要谢谢你。”

    这声“谢谢”,玉夫人说得情真意切。

    剑染一愣。

    溪墨也一怔。他心底涌动,面色依然平静。

    “伯母,这是剑染该的。我和溪墨情如兄弟,只恨不得一件衣裳同穿。只要事关溪墨,我柳剑染愿为他两肋插刀!”

    溪墨拍拍他的肩臂:“我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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