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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朝凤仪-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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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曾将萧二郎和赵大郎视作最得意学生的洛夫子。
“这乱世结局老夫谁都猜不透。除了赵大郎。而萧二郎,不过是给了他最完美的理由。”
时至今日,沧海桑田。罗霞才懂了这句话。
然而谁对谁错呢,功过几何呢,局中人都算不清了。
这时,赵胤打断她的思绪:“天儿热起来了,姚保贪凉,江南新进贡了一批金丝玉竹荐,给他一件。睡着解暑又不浸人。”
罗霞应了,行礼退下,金銮座上独留的男子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好像心肝都要咳出来了。
五月如秋,日临四六都无暑。列仙初度。听足商岩雨。
当天晚上,盛京下了一场黄豆大小的雨。雨滴打在瓦檐上,满城叮咚。
玉山深处,寮峡。
薛高雁推开门,看到雨中淋成落汤鸡的女子,唬了一大跳。
“阿银?!”
沈银就一个人来的。一袭玄衣,没有撑伞,似乎是在竭力的隐藏行踪,绣鞋都脱了下来,提在手上。
侯府的千金小姐,孤零零的杵在雨里,小脸被淋得惨白,云鬓一缕缕的贴在两颊,雨水顺着滴答答往下淌。
“薛高雁。”她唤他,漆黑的雨夜,眸子却烧的明亮。
“快进来!下着雨哩,我把火塘升了!”薛高雁下意识的忙让女子进来。
只是沈银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住,轻轻一句:“你案上似有书卷,你都收了吧。还有些不该我见的,你先拾掇好,我再进来……不急。”
言罢,女子就转过身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回头。
薛高雁一愣。
敢冒着大雨摸到深山老林里的姑娘家,却在临门一脚了,还踌踌躇躇,生怕无意识的撞见什么,引来本意之外的风雨。
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两个人中间,曹营汉帐的一张纸。
“好……你等等。”薛高雁眸色一暗,却没有拒绝,迅速的回屋收拾。
他确今早拿着宫防图,和柳濯商讨了些攻城的事,案上的东西,也确是机密的。
只是他看到是沈银,下意识的没往多的去想,但没料到女子主动的提起。
实在太过于“聪明”,清醒和知人。
知人心,无论多近的距离,都赌不起。
“……你进来吧。”薛高雁再次打开门,请沈银进来,立马生了火,煮了热茶,拿过苎帕让她擦擦雨水。
沈银淋得很是狼狈,却认真的拿苎帕拭干衣衫,篦了篦乌鬓,乱出来的发丝都一丝不苟的别到耳后,满眸从容。
“你疯了么!大雨夜的,一个侯府千金窜到深山里来?”薛高雁递给她热茶,忍不住蹙眉。
沈银抬头看他,胭脂凌乱的小脸映在烛台下,泛起了灼灼的光。
“又不是第一次。我便是疯了,也得拉你一块儿。”
………………………………
第一百五十章 莲开
薛高雁烧炉子的指尖一滞,但良久的沉默,火光温暖,他移来炉子,取了件自己的袍子。
“你身上的衣衫都湿了。烤烤吧,你先穿我这件。”
沈银眉梢一垂,耳坠本能的泛起一抹红晕,低下头去,轻轻搅着衣角。
薛高雁倒是神色如常。他坐下来,往火炉上烤了烤火,轻笑:“敢大半夜跑到深山里,还怕这个?”
沈银咬了咬唇。遂乖乖的脱下衣衫拿去炉上烤了,薛高雁转过身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
“一个姑娘家,雨夜进山,太危险了。”薛高雁带了责备,又加了句,“若真出了什么事……不值得。”
沈银看着炉子上烘得噼里啪啦的衣衫,火花跳动在她眸底,明灭。
薛高雁半天没等到答案,却等来一声“嘶”,他心里一急,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女子身着薄如蝉翼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线条,外边又披着一件他的袍子,宽大的,带着他的气息。
薛高雁呼吸一紧。
沈银怔怔的瞪着他。弯着腰,揉着自己的脚,一段玉似的藕,却有鲜红的刮痕,又青又肿。
薛高雁慌忙垂下目光:“不是,不,我是……你,你脚伤了?我,我是听着了……来帮你擦擦药。”
男子拿来金疮药,眼睛始终不敢往上瞧,走到女子跟前,蹲下来,指尖沾了药,就要去抬那只藕段似的脚。
沈银沉默。低头看着薛高雁的脑门顶,还有他的指尖在半空顿住。
“你不是要为我擦药么?我怕引人注意,所以提了鞋,林中的枝叶把我的脚划伤了。”沈银开口,拉住外袍的指尖轻轻攥紧。
薛高雁滞在半路的手有些尴尬。
屋子里很安静,炉子里的火噼噼烧,他能感到上方的视线,像被这火融开的饴似的,粘在他脑门顶。
薛高雁浑身都冒热汗起来。
他一个心虚。咻地,手缩了回去,讪讪道:“还。还是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侯府千金,别坏了你名声。”
沈银一声轻笑:“薛高雁,你也是会讲名声的人?我如今冒天下大不韪到你跟前了,就是要句明白话,你到底认不认。”
“认,认什么。”薛高雁今儿结巴到不行平生一箭封喉的御史卿,此刻却头都不敢抬。
沈银伸出手去,将男子拉起来,逼他直视自己的眼,于是噼里啪啦,两团火同时在对方眸底点燃了。
“认我啊。”沈银巧笑。
薛高雁耳畔嗡嗡响,沧海桑田萧郎陌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年年岁岁都从脑海里闪。
从第一眼她来草庐找他,质问他大雁塔轻狂,到她送他南下,轻轻一句,南国春早,望来日君前绮窗下寒梅开遍。
他和她的孽,山河故人,绵绵无断绝。
叮咚。玉漏滴答。夜半。峡谷里的雨还没停,打得窗外芭蕉淅沥。
见薛高雁长久的沉默,沈银笑笑:“民间有云,事不过三。我第一次夜半来找你,是你出京赴职之前,来找你问个明白话。第二次是朱雀门,你将我推下了水。今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顿了顿,沈银眸底忽的迸发出炽盛的光,将这苍白虚伪的人间映得煌煌。
艳艳春日华,女儿娇,付温柔为刀,斩一生情钟。
“事不过三。最后一次,是我的任性,和豪赌。”
沈银深吸一口气,什么江山兴亡闺范纲常都抛脑后了,既然是豪赌,她接了。
于是女子手一松,披在身上的外袍飘落。
薛高雁一愣。旋即笑了,笑得眼眶都红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上可射日,下可断海,一把龙吟弓便是人世审判,天下无人不畏。
然而每每在她面前,他所有的胆色和豪情,都化为了脉脉绕指柔。
百炼成钢。而他是百炼成水,弱水三千的水。
“阿银,这是我的答案……我薛高雁这一生,都输给你了……”
薛高雁似乎轻叹,然后温柔的揽过女子,吹灭了烛盏。
玉山,寮峡,夜深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溅在溪涧里,打朵儿的莲荷开了,鲜艳的一抹红。
初夏,盛京娇秾,亭亭风荷举。
这日,程英嘤踩着一路日光,走进了太液亭,便欲向软榻上倚着的女子一拜。
“民女花二参见……”
话还没完。一只手便扶住了她,笑声从耳畔传来:“此地没有外人。悯徳皇后就不必讲虚礼了。”
程英嘤微怔。但也在意料之中,遂起身,抚了抚裙摆,直视西周的女主人,继后刘蕙。
“不知皇后宣召,所为何事?”
“啊,叙旧,叙旧罢了。快请坐,南边新进的荔枝,都拿冰镇过,解暑哩。”刘蕙摇着白玉扇子,也没回答,只是尽地主之谊,劝程英嘤又是吃又是喝。
二人身处御花园的太液亭,亭中置软榻酒案花果珍馐,四面临湖,太液池的风一吹,水雾往亭子里漫,丝毫都不热的。
程英嘤落座,于是也便真吃吃喝喝,看看四下的风景,莲荷开碧波荡,刘蕙不开口她也就不开口。
终于,刘蕙被耗得有些奈不住了,主动打破了凝滞:“您和东宫的事,本宫都知道了……本宫觉得,您是否可以三思?”
刘蕙说得客气,还一口一个“您”,当年程英嘤高坐凤凰台时,她只是右相府的侧室,连近她身都没资格的。
是以程英嘤也不惧,直截了当道:“圣人已与娘娘说过了?”
刘蕙摇着白玉扇子,拿捏着语气道:“是……不过,本宫自己也觉得不妥。以前当您是民女花二时,若东宫真铁了心,一个妾侍倒也无妨。只是如今,您真是悯徳皇后……”
顿了顿,刘蕙抿了口茶水,斟酌道:“你虽顶着花二的身份,但若真到了东宫身边,那么多人盯着,迟早纸包不住火……彼时人伦大防乱了,东宫的脸又往哪儿搁啊。”
程英嘤往嘴里剥了颗荔枝,眸色一闪:“听这意思,皇后也不乐意?”
刘蕙叹气:“圣人尊周哀帝为弟,天下都知道,年前才祭拜过的。若他日传出来,东宫和哀帝遗孀有纠葛,那就是‘义侄’与‘叔母’……实在是太难听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舟中
刘蕙的话很是直白了。
程英嘤敛目,低低沉吟。人伦大防的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她也不想赵熙行为着和她在一起,就惹一个万世骂名。
然而这事得赵熙行跟她一块儿想办法,不是谁不乐意谁揪着她骂,她一个人就能还累累清名的。
反正好的坏的她和他都拴一堆了,还轮不到旁人单指着她鼻尖来非议。
程英嘤如此顾念,脸上愈多了分从容和傲然,眉梢往上一挑:“皇后,您不如和赵熙行也说说?然后我们坐下来,看看如何个办法。”
“东宫性子倔……”刘蕙面露难色。
程英嘤哂笑:“那就怪不得我了。他倔,我也不是好捏的。反正这事是个问题,但不是我一人的问题,大家心往一块想,力往一块使,才有得谈的。”
刘蕙一愣,面色复杂。
想到她认识“花二”时,是如何个恭谨温驯知进知退的姑娘,下民的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不会让人觉得轻贱,也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可今天的“程英嘤”,却是何等的“锋芒毕露”,眉藏刀剑眸噙霜,世间不惧。
“悯徳皇后,不,也可以叫花二……您好像很不一样了……”良久,刘蕙迟迟一句。
程英嘤仰起头,五月的日光落入她眸底,微光流转映亮了她的瞳。
他说,要向着光而去,她答应过他,会听话。
淹埋在尘土和时间之下,“花二”的壳子,如果得见那么一丝丝光,没有谁愿意一直躲在里面吧。
何况程家十三女,东周悯徳皇后,她本就是这世间的一缕光。
“以前是以前,如今底细都揭穿了,还讲虚招,累不累?”程英嘤挑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再说了,若是对皇后不坦诚相待,就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刘蕙低头,指尖搅着冰碗里的蜂蜜西瓜,长久的沉默,额前二寸长的玛瑙珠子垂下来,明灭在眸底晃来晃去。
程英嘤没放在心上,正要告辞离去,忽听得宫人窃窃的议论声,从太液湖上传来。
“今年的莲荷开得好,宫里都欢喜呢。”刘蕙悠悠一句。
程英嘤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然后心跳都在那瞬间静止。
太液湖上一叶扁舟,舟中一双璧人。男子一袭缃袍,金冠墨发,飘飘然立于湖心,若说郎君似莲华,不若说莲华似郎君。
而他身旁一位女子,做宫人打扮,正摇着橹,将小舟往漫天莲荷里划,但动作太过生疏,小舟歪歪斜斜,一看就是假扮的桨夫。
“皇后好打算。硬的不行来软的,今儿邀我来,怕真正目的就是让我瞧见这一幕吧。”程英嘤的目光霎时冰冷,刺向了刘蕙。
刘蕙缓缓拾了块西瓜送进嘴里,甜香入喉,似乎满意的笑:“悯徳皇后,哪怕没了沈银,盛京也有的是好姑娘,并不比您差的。”
“是么?”程英嘤丢下两个字,就转身出了亭子,视线已经可以确认,湖上舟中两人的面容。
一人郎君如玉,西周皇太子,赵熙行,他似乎挑选着哪一朵莲荷最美,摘来赠美人。
而他身边扮作宫女的美人,雪罗帷帽下依稀可见柳眉如烟两颊绯,一双明亮的杏眸看向赵熙行,笑得弯弯。
郎行妾随,人如画,连这打朵儿的莲荷五月的日光万顷的碧波,一切都刚刚好。
程英嘤脚步一顿。
盛京有的是好姑娘,并不比您差的。
冥冥中,刘蕙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像一柄刀一样,往她耳膜上扎。
是了,这话,也是对的,她不应该不承认。
比她程英嘤美,比她程英嘤家世好,比她程英嘤清白,甚至比她程英嘤更受天下祝福,这样的姑娘,有的是。
她以为赵熙行属于她的自信,又能从何而来?
傻。她果然是被那个人宠傻了,真以为她程英嘤就独一份了。
程英嘤忽的就升起一股挫败感,甚至那个佳人的脸都没看清,她就开始拐了方向,往宫外走。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放肆
却这时,湖上飘来了歌声,湖边的宫人们拊掌喝彩,舟中一双璧人端的叫好。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程英嘤滞住。
她忽的想起,曾经她和他也一起,听过这首歌儿,看过这漫天的莲荷开到荼蘼。
……
那是某一年帝宫的初夏。太液池接天翡碧,池中一叶轻舟,舟中佳人红罗衣,哼唱的便是这一首江南可采莲。
“皇贵妃宛若仙人也!”湖边的宫人拊掌喝彩。
临湖置榻,榻上躺着他,因为身子原因,他只能远远的瞧着,干净的面容在日光下也是苍白,轻道,“来人,赏皇贵妃”。
而当年小小的她,站在一边,突然就没了勇气走上去。
听说是他身子又难受得紧,皇贵妃韦氏为讨他欢心,便扮作采莲女,不施粉黛揖舟轻歌。周围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艳羡着帝妃仙侣,好一副画中画。
她瞧着瞧着,眼里的光就弱了下去。
佳人湖中倩影曼妙,君子岸边目光相随,所有人都在笑着议论着欢呼着,两人中容不下第三人似的。
而她呢,小短腿小短手,人间情事一知半解,整天除了疯玩就是玩,宽大的宫袍将她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于是她就在旁边杵了半晌,小手在锦衣里攥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帝宫的可有可无,为什么偏偏遇上了他呢?
然后又偏偏是他,最先看见她,笑,“花儿来了?过来。”
所有的欢笑声戛然而止,连同舟中的歌声,她就像打破这幅画的罪魁祸首一般,局促又紧张的挪过去,低着头。
她或许才是那个,容不下的第三人。
四周那么安静,能听见蝉鸣,和她冷汗一滴滴冒出来的微响。
因为她人小个子矮,能感到周遭各种意味的目光从脑门顶刺来,往下瞧她。
像瞅个小松鼠似的。
“花儿来,站这儿。”他浅浅的笑,不容置疑,拍了拍身侧的龙椅。举众哗然。
这是要让小皇后站上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皇帝的御座上?
“陛下三思!大大不妥!”宫人刷刷跪倒一片,御史大夫把头都嗑出血了。
她亦是犹豫。她再是玩得昏天地暗,程家教她的规矩她还是懂,比如君臣大防,比如旁人要是这一脚踩上去,当场就能裁了脑袋。
然而,迎上他的笑,便如见最盛的日光,总能教她生了无限勇气。
于是她一脚踩了上去,风过,莲动,目千里,九州君王的御座上第一次带了个泥脚印。
而那小小的着凤袍的女子,威风凛凛的叉了腰,变得比所有人反而高了一个头,所有人都仰头瞧她,包括湖心舟上的皇贵妃。
她笑了,然后他也笑,轻轻一句。
“花儿别怕啊”。
……
花儿别怕啊。
……
程英嘤仿佛又听见这个声音了,冥冥中,带着依旧温柔又清浅的笑意。
然后她就倒转回去了,半步不停的冲到湖边,如很多年一样,所有的欢笑声戛然而止,连同舟中的歌声,她就像打破这幅画的罪魁祸首一般。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局促和紧张,反而高扬着头,看向湖心两抹人影。
小舟划过来了。
那个缃袍男子远远的向她招手,像个傻子。
那戴白罗帷帽的女子似有所悟,倒也是亲和的,远远的笑。
忽的,小舟就要靠岸了,程英嘤兀地伸出了一只脚,抵住了舟沿,小舟滞在了湖中,舟上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僵。
“花二姑娘不可放肆!”宫人的呵斥传来,龙骧卫气势汹汹的就要来拿她。
程英嘤眸色一闪,也没说什么,只是脚蓦地一个大力,狠狠踩了舟沿一脚,小舟猛烈的晃荡,差点就要翻了。
舟上两人踉跄,湖水溅上来湿了袍脚,哪管什么圣人千金,面上都带了狼狈。
程英嘤瞪了赵熙行一眼,便扬长而去,民间半旧的粗布衣衫扬起在日光下,如当年金翠辉煌的凤袍,明烂得似燃起了火。
“呀,妾的衣衫脏了,殿下恕罪!来人!把舟子靠岸啊!”唐岚岚搅着湿衣角,花容失色,拼命唤着宫人和丫鬟。
赵熙行则愣在原地。湿了的袍角一滴滴往下淌,那近乎嚣张的倩影落入眸底,又如初见那天。
一见就勾了他魂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于是堂堂西周皇太子,鸡蛋里都挑不出刺的圣人,等不及等宫人来拉舟,就一脚踩进了水滩,扑通扑通淌过水,追着那倩影而去。
“鸳鸳!”
他老远的唤,前面的人儿也不停,一个追一个赶,满宫人都看傻了眼。
这还是那个严苛守礼不近人情人人敬畏的东宫么?这不就是个慕那小娘子犯傻犯痴的小郎君么?
被落下的唐岚岚脸一阵青一阵白,湿漉漉的裙角贴在脚踝,凉意蹭一下窜了满怀。
她备了满墙的纸笺事无巨细,以为那男子早已是她裙下臣,囊中物,却如今亲眼见着他淌水又追人,哪一条纸笺写了?
没有。
是她备漏了哪一张纸笺么?
恐怕问这帝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会说没有。
错的不是纸笺,不是精准的筹谋,而是人,错的人小心翼翼千算万算,对的人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唐岚岚藏在锦衣里的指尖,咻地刺破了掌心。
帝宫的风波迅速传遍了天下。百姓们砸吧“圣人”二字时,都多了分意味深长,休提什么廿四了还没碰过女人,窍通了,挡也挡不住。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说书人的板子敲得响,听书的人红了脸。
这日,筎娘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或来贺喜或来看热闹的乡邻,关了铺门,看向案边挤了一溜烟的面孔:“好不容易安静了,一家人坐下来吃个团圆饭。”
顿了顿,筎娘朝那背红梅枪的少女一笑:“你说是不是,花小二。”
“婆婆,我不叫花……小二。”桂叶子低头,素日串门都不用敲门的她,今儿却意外的紧张。
坐在她旁边的桂大哥着了过年的新衣,脸色郑重,桂大嫂偷偷抹眼泪,掩不住的激动。
而程英嘤的目光就没移开过桂叶子,虽然两人都熟得不行了,今儿却仿佛第一次见,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认亲
“那个,身世原委我们都听说了,今儿就是一家人见个面……”筎娘打破了凝滞,轻轻拉了拉程英嘤,“你说啊,今儿你的场子,休推给我。”
程英嘤抹了把额头。一溜人的目光刷刷的投向她来,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背负红梅枪的少女,心绪涌动的吐出三个字:“……程英叶。”
桂叶子浑身一颤。虽然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前阵子脑袋糊涂分不清今昔的也理清了,可如今听旁人唤自己另一个名字,她还是有片刻恍惚。
前尘往事,她太小记不住,并未往心上留多的悲喜。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血脉里本能的亲近还是在回应她,属于程家的一脉相承。
程英嘤也愣住。三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有些不真实。
时间泛黄的缝隙被打破,岁月的长河从源头而来,东周如梦恍若活了过来,又见程家高门大户,沧海未曾桑田。
她依稀是记得的。
被锁在程家金碧辉煌的别邸里时,她听过丫鬟们议论,说二老爷客死他乡,连带着尚在襁褓里的小姑娘不知所踪。
太裕关之战,权欲纷争随忠骨埋在了关外黄沙下,留下后人未尽的恩怨,今朝断不分明。
然后勉强从模糊的碎片里提出来的记忆,就是按程家排行,她行十三,二叔家的小堂妹,便该是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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