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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朝凤仪-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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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煌帝宫,天子脚下,日子还是那般过,没有谁还记得一个叫“东珍”的宫女,再也没有看到五月的太阳。

    而玉山,花木庭。

    沈锡念着这个幻梦般的名字,看向陈粟的目光,隐怒:“这就是你说的法子?东珍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平白冤枉了性命。”

    “不好么?东珍没了,我们才有机会拉拢路荣,才有那个起事之日,为我们打开城门的人。”陈粟正在吃饭,清粥小菜,吃得头也不抬。

    沈锡从鼻翼里挤出厌恶:“是,薛御史是属意拉拢路荣,让你全权负责此事!但没有卑鄙到允你枉害无辜人的性命!我这就去告诉薛御史,看他如何处置你!”

    言罢,沈锡就要走,却为一声笑顿住。

    是从陈粟喉咙里挤出来,却因太过阴森,简直不像是正常的笑:“卑鄙?贱民命若蝼蚁,死了也就死了,这难道不该是您这个名门公子说的话么?如何反过来骂我?呵,是贼喊捉贼,还是数典忘祖?”

    “荒唐!名门谨奉君子之德,后辈习宽厚仁让!又岂会是尔口中这般卑鄙阴鸷之徒?!”沈锡大怒,红了脸揪了眉,声色俱厉的斥责,“也只有你这等下民,才满肚子坏水!从身子到心都跟下水道的老鼠一般,恶臭!!又何必把脏水泼到我世家头上!!!”

    陈粟依旧在吃饭。并未停筷,只是眉尖的戾气淡淡升腾,发黑:“君子之德,宽厚仁让?沈锡沈大少爷您是眼瞎了么?若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哥儿是这副嘴脸,盛京的下水道都得飘香哩!”

    “区区庶民,焉敢污我世家乎!!!”

    沈锡怒极,面红耳赤,一脚踢翻了陈粟正在吃饭的食案。

    仿佛“名门”两个字就是他的命根子,任何人扑了一点灰上去,他都能豁出命去讨回公道。

    哐当。刺耳的响。食案翻倒,白瓷的碎碗裂筷,并汤汤水水的饭菜,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屋内正是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收不了场,威严的低喝从门口传来:“……都说够了?”

    沈锡和陈粟目光瞅过去,勉强压了怒气,抱拳:“行首大人/薛御史。”

    薛高雁不知何时到了,显然旁观完了全程,脸阴着,没好气:“外面都听到了,要让自家兄弟看笑话么?大业未成成败未卜,你们倒自己起内讧了!”

    沈锡和陈粟这才罢手,却还是相看两厌,攥紧的拳头随时都能暴起。

    薛高雁踩过一地狼藉,冷冷的锁定陈粟:“方才沈锡所言是否属实?你瞒着我,用了卑鄙手段,枉害东珍以此来拉拢路荣?”

    陈粟耸耸肩:“叛西周诛赵胤,本就是犯了一等一的大罪。已经身负地狱的行首大人您,又哪里有资格,来计较枉害一条人命的黑白呢?”

    薛高雁一愣。这话乍听荒唐,再听竟教人无法反驳。

    路走到如今,南边叛党的旧人们,又有哪一个是清清白白,讲仁义能把自己都信进去的呢?

    他薛高雁,首当其冲就不是。

    来年三千死士帝宫无归之时,他背负的罪孽,早就是数以千计了。

    良久,曾经被东周百姓视作“天道”的状元郎,从喉咙里挤出自嘲的凉笑:“呵,你说的倒也是对的……当年南下之时,这世间的光,和回头路,就已经全部抛弃了吧。”

    连方才盛怒如沈锡,也闻言目光失焦,脑海竟有霎时空白。

    他自己早就不是日光映亮瞳仁的名门少年郎了,又哪里有资格,来叱骂与自己选择了同样路的人,是泡在下水道里的臭泥呢。

    于是屋内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凝滞。

    陈粟若无其事的蹲下身,从碎了一地的瓷片中捡起米饭,一颗颗认真的塞进嘴里,肮脏的,冰凉的米粒,被他嚼得很香,很认真。

    “果然是下民,如此粗鄙,这也能吃?!”沈锡余光瞥到,下意识的嗤笑。

    陈粟却用两根指头,捡完了米饭又捡菜,毫不介意的放进嘴里,最后甚至匍匐到地上,用嘴去吮倒在地面的肉汤。

    跟条狗似的。

    “陈粟,我让伙房的兄弟再给你做一顿饭……倒没必要。”薛高雁也看不下去了,讪讪的劝。

    陈粟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薛高雁和沈锡,就算同袍并肩余年,他们眼角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却挥之不去的鄙夷。

    那仿佛是从骨子里来的,自己都没意识的流露,被陈粟敏锐的捕捉到。

    他太熟悉这种目光。现在的他,估计跟个畜生一样,盛京下水道边的乞儿怕也比他体面。

    陈粟咧嘴一笑:“你,你们……都没过过畜生的日子,又有什么资格来骂我陈粟?”

    五月日光在那瞬间,冰冷到极致。

    人世间连黑暗也照不到的角落,罪孽挣扎着,成疯魔。

    赵熙行便踩着这绚烂又冰冷的日光,走进了御书房,请安跪倒,脸色却有些阴沉。

    正在批折子的赵胤头也不抬,朱笔疾书,冷哼:“怎的,来给你老子问安,还摆了一张臭脸?”

    “……父皇,东珍跳井了。”赵熙行一字一顿。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星空

    “谁?”赵胤笔尖一滞,茫然和讶异。

    东珍。这个名字响起在他耳畔时,跟小猫小狗的名字差不多。

    他是皇帝,是九州的君王,没必要,也根本没有意义,去记住芸芸帝宫里一个宫女的名字。

    所以赵熙行并不意外这个反应,只是藏于缃袍里的指尖轻轻攥紧:“她被姚保脏了身子,跳井自尽。姚保,这个名字,父皇肯定知道吧。”

    赵胤眉梢一挑,眸底有愧疚和不忍,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帝王的威严,重新埋下头去执起笔。

    “一个宫女而已。历朝历代,哪怕是明君治世,这宫里的冤枉命还少么。赏那个宫女家人白银百两就罢了。”

    赵熙行后槽牙咬了咬,“儿臣敬重父皇……却没想父皇是如此无情,一条人命就值百两白银。”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高高在上坐惯了的赵胤,也不舒服的蹙眉:“不是老子无情,而是这是帝宫规矩。表面上金碧辉煌,背地里乌糟糟的一团,老子没有精力也没有法子去管那么多。水至清则无鱼,扯出根来带泥,老子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得遵守这儿的规矩。”

    “呵,父皇难道不就是想包庇姚保么?跟你无数次做的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赵熙行加重了语调。

    赵胤愣住。

    向来在他面前恭谨守礼的东宫,嘴里出来的每个字都跟奏折上拟好的一样,别说失态了,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不,有过,也都是跟那个悯德皇后有关。

    何曾如今天,为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就和他翻了脸。

    赵胤噌一声怒火窜心。猛地抓起砚边的狼毫,朝跪着的缃袍男子扔去。

    狼毫落地。皎若明月的男子脸颊,划了一条墨线。

    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所谓人都是要脸的,朝脸打比朝身子打还招狠,所以这一扔,真是明的脸暗的“脸”,一块儿都脏了。

    赵熙行下意识的抬袖去擦,又忽的意识到什么,放手,抬头,直视金銮座上的君王,眸光跟两柄小刀似的。

    御书房内空气凝滞。宫人们大气不敢喘,暗道一向恭谨明礼的东宫,怎么今儿偏往刀尖上撞。

    割发代头。圣人都已经打脸了,难道还真冲着“命”去?虽然姚保人尽皆知可恶,但为着区区一个宫女,未免得不偿失。

    赵胤也是这么想的。君王之怒点到为止,他已经很明显了,可赵熙行怎么还直冲冲的瞪着他,别说谢罪了,感觉还要扛到底。

    上一个让他这般硬气的,还是程英嘤。

    “为什么,你也不是迂腐的人,怎今儿为着一个奴才……”赵胤问出了口,又实在说不下去,胸腔里的甜腥味就涌到了喉咙口。

    “因为……想仰望头顶的苍天和星辰吧。”赵熙行回答,心绪翻涌。

    是,如同头顶的苍天和星辰,星空啊,儿时的他便是如此仰望赵胤。

    他的父亲,和英雄。

    他从小就生得俊秀,脑瓜子又灵光,念书习武门门第一,所以总有人问他,“小郎君长大后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英雄!”他脆生生的应。

    问话的人压住好笑:“那怎样的人在小郎君看来,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父亲!!!”他两眼放光。

    哪怕后来他身边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奸臣权相大逆开国之君,他却每每得见苍天和星辰之时,儿时的话,依然在耳畔鲜活。

    然后,他就把自己活成了圣人。

    不是不沾红尘的圣人,而是想靠近,再近一点,靠近那片苍天和星辰的圣人。

    ……

    为什么?

    因为星,空,和脚下的土地手中的剑,都是要拼上命去守护的东西吧。

    ……

    赵胤不解。却瞅见缃袍男子眼睛,瞅他跟瞅罪人似的,让他火气腾得愈大,冷笑:“什么天什么星的,你不就是嫌你老子龌龊,觉得就你圣贤书读得多,满身干净不染么?”

    赵熙行一愣。

    都说父子应该是世上最近的人,他却怎么觉得,他和金銮座上的男子,中间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南的北的全走偏了。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赵熙行试图解释,却被赵胤冷冷打断。

    “要么刀子架在你老子脖上,要么刀子架在姚保脖上,二选一,你自己决定吧。跪安。”赵胤下了逐客令,厌恶的转过头去。

    赵熙行想再说什么,余光忽的瞥到屏风后,罗霞探出脑袋,连连对他使眼色:“……殿下,别,圣人在气头上,再大的理现在也别多说了!”

    赵熙行有点发懵。但眼瞧着自己每多呆一刻,赵胤的脸色就难看一度,遂只得叹了口气,拜倒,跪安,低头辞去。

    轰隆。红铜门阖上,掐断了缃袍背影。

    罗霞从屏风后走出来,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案上,看着赵胤攥紧的胸口担忧:“你这病还要瞒到几时?发作愈发频繁了,上次孙橹来帮你瞧,眉头皱得跟蚯蚓似的。”

    赵胤费力平了几口气,才将喉咙里的腥味压下去,苦笑:“能瞒几时就瞒几时吧。自己的罪自己偿,多活一刻都是赢了老天爷呢。”

    “为什么要和东宫置气?你明知道你身子这样,故意惹自己病发不是?”罗霞抹了抹眼角,又加了句,“……况且东宫说得在理。就算因为姚广的干系,你庇佑姚保。但这次姚保实在过分,莫非你真要堕了阿鼻狱,放任不管么?”

    赵胤扯了扯嘴角,端起药碗,仔细的喝了个底朝天,药太苦,他觉得心肠都要呕出来了。

    “姚保,不是不能杀……是不敢杀啊……他长得和他爹,真像。”

    良久,幽深的金殿中幽幽长叹,君王的眸暗凉又迷惘。

    穿过峥嵘岁月的旧时光,穿过繁华落幕的故人冢,最终抵达两鬓未白之时,那个叫姚广的人,给他披上了伪作的黄袍。

    “竖子休陷我于不忠不义!!!”初出茅庐的他吓得屁滚尿流。

    “承认吧,赵大郎,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姚广目光能看到他心里去。

    那个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另一个自己。

    赵胤自嘲的咧咧嘴,他这辈子最大的怂,就怂到了那句话,于是——

    “杀了姚保,就如同杀了我自己啊。”

    赵胤似乎倦怠的一叹,鲜血从唇角滚落,眼前发黑,栽了下去。

    “陛下!来人,来人!!宣太医!!!”罗霞大惊失色,扑了上去。

    帝宫,翻了天。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色

    萬善寺钟鸣七七四十九响,是为君王祈福,穿透盛京城每一个角落,听得人心惶惶,菩萨都坐不住了。

    云福捻了手里的香,轻轻插在香坛里,拜倒:“多好的钟声啊,下水道边的乞儿,和金銮殿里的君王,听来都是一样的。”

    “风动?幡动?心动也。”了心师太走过来,合十一礼,“钟声而已,姑娘莫着相了。”

    云福抬眸,拜倒,头磕在大雄宝殿的地面上,声音有些不稳:“……参见皇贵妃。”

    了心瞳孔一缩。旋即恢复镇定,噙了如烟的笑:“看来是东周帝宫的旧人呢。”

    “司莳宫女云福,问皇贵妃安。”云福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虽然面对着一个尼姑,显得很不合时宜,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已经成了习惯。

    了心弯下腰,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后者膝盖上的香灰,淡淡道:“佛前皆众生,前尘往事已了。还望姑娘珍重眼前……姑娘既是我佛有缘人,今儿个第一次来?瞧着面生呢。”

    云福合十一拜:“枕边之人犯了罪孽,奴才不知如何是好。”

    了心笑笑,目光里带了晦暗的探寻:“已然有罪,姑娘才来请佛偈?我佛可不是事后诸葛亮的。”

    云福抬眸,细细的看了心,她能记住这张脸,也是因为若干年前,皇贵妃的鸾驾经过花圃时,在她面前停下。

    跪着的她愕然。

    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没有心的草木,宫人看见她都当没看见她似的。

    更别说身份贵重的主子们,会为她停留,叫她抬起头来。

    “本宫听说了汝好手艺,还想把汝要过来,专门照料圣人恩赐本宫的那盆牡丹……怎么如今看来,巧手是巧手,就是眼神僵得很?”

    东周的皇贵妃手执一卷经书,高坐鸾驾,俯身下来瞧得迟疑。

    “司莳司莳,成天和没心的草木打交道的,终年都不和人说什么话。姑娘家不也就磨钝了嘛。”

    旁边的宫人们解释,不着痕迹的鄙夷。

    她却满心想的都是南苑的芍药该施肥了,人言人轻,半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没有波澜得,近乎冷漠。

    皇贵妃抚了抚手中已经翻得起卷的经书,若有所悟。

    “我佛曰,既不见明,亦不见暗,明暗不瞩,即无色空,彼相尚无……亦是功德吧。”

    然后就是这一句她根本听不懂的佛偈,她记下了。

    她下意识的抬头,映入眸底的美丽面容,就记到了今天。

    无心草木的无心人。佛曰,皆如来藏,阿难。

    于是,当云福将那句佛偈念出来时,了心先是茫然,又震惊,最后面色动容,想起了那个花圃里应了她偈的司莳。

    “原来是你。我佛慈悲,竟让你多年后,来成我开悟之功德。”

    了心深吸一口气,合十拜谢,弯下的脊梁有些激动。

    众生皆有佛心。那一刻千山万水悲喜无尽都往她心上涌来。

    “方才姑娘的困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时候到时自有妙法。”了心笑了。

    云福微愣:“还请皇贵妃明示。奴才自幼与草木为伴,不识人间冷暖,只要枕边之人良配,天地倾覆我亦如常。世人骂我无色心,黑白不分,是无情人也……只是这次,或许同病相怜,奴才犹觉过分,不知如何个应对。”

    了心低头笑,这时玉山深处钟鸣悠悠,萬善寺的弟子又在敲钟了,她眸底起了淡淡的波澜。

    “黑也,白也,琉璃本无色也。”

    光明八萬四千色,映琉璃地,如儯г唬豢删咭姟

    净琉璃世。

    云福瞳孔一缩:“……那这颗琉璃心,到底该映出地狱,还是西天呢?”

    “都不是。”了心合十,开悟——

    “请你,映亮救赎吧。”

    玉山一声钟响,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申冤

    “多谢皇贵妃。”云福拜倒,再抬眸间,眸色清明,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无色心,却仿佛哪点不一样了。

    却是忽的,她余光瞥到香坛边一个香客,心尖一个猛跳:“那是……命香?!”

    了心下意识的看过去。原是一个刚上山的信众,正捻了香,向菩萨祷祝,只是他的香似是自制的,通体红艳艳,如血一般。

    “奴才愚钝。还望师太解惑,若燃命香,我佛可应我愿乎?”注意到两人的动静,那香客也看过来,苍白的眸底噙了两团火。

    了心压下背心的毛汗。正色:“我佛慈悲。民间虽有痴儿供命香,但绝非我萬善寺之佛。公子怕是走错地了。请罢。”

    了心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眉尖腾了淡淡的警戒和怜悯。

    毕竟此术之邪,是连菩萨也不渡的修罗道。

    命香。割自身血肉,捻合成香。民间有堕地狱道的人传说,用这种香敬菩萨,佛祖能应一切所愿,哪怕难上青天,背对光明。

    但代价就是,命。命香命香,便是以自身性命换愿,且不管真假,这种说法就因太过诡异,为世人所避厌。

    “那……能应奴才之愿的菩萨,该往何处求呢?”那男子呢喃,抚上手臂边缠绕的白布条,凹下去的,显然一块血肉已被剜去。

    了心不忍的叹了口气:“此非正道,恐结恶缘。公子不知从哪儿听的歪法,还是回头是岸的好。”

    “呵,正道?那师太请告诉我,什么叫正道么?”那香客猛地抬头,直视了心,嘲讽的眼睛如堕疯魔,“正道是掌权者口中的玩物,可从来不属于庶民的。”

    这话很是直白和刺耳了。

    了心不禁蹙眉:“公子可是遇上了难伸之怨?不妨告予贫尼,贫尼与宫里贵人有些交道,说不定能帮上于你。”

    那香客指尖兀地一抖,掐着了剜肉的手臂,诡异的低低笑起来:“呵,申冤?若那个罪人是帝宫的主子,师太也能帮我申么?”

    了心一愣。旁边的云福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香客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像是从肺腑里绞出来的一样,听得人骨头发酸:“你亦不能,不能!成天说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笑话!!渡的是掌权者的生,又哪里管我们庶民死活!!!”

    旋即,这香客就摇摇晃晃的下山去,每走一步,手臂上的白布条里渗出血来,一路的鲜红触目惊心。

    了心远远的看着他背影,沉默。云福脑海里灵光乍现,惊呼:“啊,奴才记得他是谁了!以前应太医署差事,给他送过汤药!是了,路荣,开宫门的小侍卫,路荣!”

    献命香的香客,也便是路荣,踩着步步鲜血,和五月的日光,走进了盛京,沿途诧异的惊呼和鄙夷的驱赶,他视若不见听若未闻,只是闷着头,抿着嘴,脸色僵白的,停在了一幢朱门大户前。

    他敛衫,跪下,一言不发,手臂上的血沥沥滴。

    早已有小厮将如此骇人的来客报了进去,两座玉雕貔貅的高阶之上,平昌侯沈圭负手瞧着他,眉尖攒成了个倒八。

    “奴才朱雀门侍卫,路荣。司药宫女东珍冤死,望侯爷主持公道。”路荣说话,拜倒,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本来听了前半句话,沈圭觉得怕是个受了委屈的小侍卫,也想为他出出头,但听了后半句,别说出头了,他立马板了脸,连声将男子往外赶。

    “申冤往大理寺去!老夫这儿是侯府,不管这些!去去去!”

    “大理寺,刑部,京署,甚至御状。奴才能申的都申过了……都毫无例外的被打了出来……人不管,那佛祖管吧,奴才捻了命香,可萬善寺说,菩萨不管……”路荣没有抬头,肩膀冷噤般发抖,声音嘶哑,“那天机先生,曾经圣人六次出京请来的大贤,总可以管吧?”

    沈圭有一刹的恍惚。天机先生,这四个字,他如今很少听人这般唤他了。

    他曾经亦是竹枝芒鞋吟啸山林的隐士,著书三千筹谋千里,被誉为大贤,因为他住的草庐名天机,史官笔下遂得诨号,天机先生。

    还是右相的赵胤听闻他的名声,霸业王图需要一谋士,于是他六出京六进山,终于将天机先生请来,成了他帝业路上的一大臂膀。

    江山更迭帝临九州。一切尘埃落定,那个“天机先生”,成了华丽的官袍不沾半点尘,整天湮在折子累牍和庙堂倾轧里的,“平昌侯”。

    “你或许是对的。天机先生会管,平昌侯……”沈圭自嘲的凉笑,“管不了了……抱歉。”

    他已经成了金笼子里的断翅鸟,成了君王座下拴着链子的狗,成了终日担心着天子一怒,步王老将军后尘的奴才。

    何况东珍这个事,百姓不知道,局里的人都清楚,连东宫都进谏过了,还是被赶了出来,其他的人要再多嘴,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路荣抬起头来,眼眸赤红,凄厉的大笑起来。

    “荒唐,荒唐啊!一个个满嘴社稷民生,一个个标榜贤明为民,却在大家都明白的罪恶面前,装糊涂装成了一个个夹尾巴狗!!是畏君么,是惜命么,或者根本是区区一个庶民的死,在尔等心中如同蝼蚁,无所谓么!!!”

    这番话太过直白和难听了。句句骂到红心,字字往脸上搧。

    然而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却沉默不言。虽面露不忍,但更多的是把头埋得低些,再低些。

    姚保的恶名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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