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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朝凤仪-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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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早春与他饮酒的男子真的不在了,也跟做梦一样。

    朕发誓,生命尽头的时光和欢愉,都献给她。

    他虽未亲眼看见,那三年里,那个男子苍白又温柔的脸上,是不是落满了光,但他相信,他已去了地狱的灵魂,终有一天能向着光而去。

    因为他相信,他的小十三,是那般的孩子。

    绿瞳男子忽的捂了眼睛,低低的笑起来:“小十三,小十三啊……被你误了一生的,又岂止是萧亿一个人呢……”

    金殿幽深,日光晦暗,羁绊缠如蜘蛛网,重重皆是解不开的结。

    而在帝宫某处。程英嘤看着槐树枝丫间的蛛网,也觉得心里塞了个结,堵了她几天都喘不过气来。

    他,到底是谁呢?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面容,还有那一双美如翡翠的淡绿眼睛。

    上方一声清咳传来。立马有宫人低声提醒:“花二姑娘?您走神了!赶快抄写吧,否则惹怒殿下,得挂彩回去的!”

    程英嘤收回视线。周围跪着的一摞宫人都紧张的瞧着她,她就算屁股挪个窝,都能引来铺天盖地的“花二姑娘,仪态”!

    她再看看上首,赵熙行稳如泰山,坐得端端正正批折子,时不时朝她偷看一眼,间或对上目光,又咻的收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程英嘤翻了翻眼皮。大清早的,豆喜就跟公鸡打鸣儿的吼,说东宫要亲自训诫礼仪,特提罪人花氏去暖阁抄经。

    此举赢得阖宫称赞。大抵说东宫如何事必躬亲,如何重视仪礼旨在教民,反正好话都往男子身上堆,圣人的脸皮砌得如墙厚。

    程英嘤看了眼她笔下的经书,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跟瞎了一样,挂羊头卖狗肉的贼子,能传成孔孟再世。

    因为她抄的,哪里是经书。而是前朝臣子们夸耀赵熙行的流水账公文,什么“殿下有作垂无极。岂徒耀神武,岂徒夸上文”,什么“东宫自是人中龙,黑闼未当鬼蜮雄。欻然一举雷电起,智名勇力不入耳”。

    真是条条都往那厮脸上贴,好一个金光闪闪黄金脸了。

    程英嘤抄得手累,偷瞧了眼上首威严端庄的男子,估计他心里笑成了个傻子,左一个人中龙,右一个耀神武。

    “嗯?”赵熙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宫人们吓得胆掉了一半。慌忙劝程英嘤:“哎哟,二祖宗!您敢看殿下尊容?大不敬啊,快别看了!!小心把命都看丢了!!!”

    赵熙行眉梢一挑。不动声色的得意。

    程英嘤瘪瘪嘴,收回视线,暗骂一声贼厮装什么正经,待她晚上锁了房门,看谁来求谁。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声音

    于是程英嘤暂时不与他计较,研磨提笔,正要抄写歌颂东宫的公文,却见得被夸成“人中龙”“耀神武”的正主儿从玉案走了下来,堪堪在她面前停下。

    “殿下!”堂中宫人刷刷跪倒。恭敬的头也不敢抬。

    程英嘤想着人前好歹给他个面子,便也按照礼数来,垂首敛目,但见得缃色宫袍如水一样,在光泽的金砖地面上淌开。

    淡淡的竹香和沉水熏从她脑门传来。很明显,那个厮正在瞅她。

    “尔觉得,公文中言何如?”赵熙行的声音也是清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英嘤却在心底大骂贼子。公文全都是往他脸上贴金的,都贴成了个金甲神人了,难道她还要回一句,字字情真断无虚假么。

    赵熙行脸皮有这么厚,她可没有。除非她做个睁眼瞎,才能顺着他毛儿捋。

    周遭的宫人急得挤眉弄眼,偷偷向她喝:“二姑娘,快点回殿下话啊!殿下人中龙凤,西周储君,难道公文还能有假?”

    得,这东宫一堆睁眼瞎。

    程英嘤算是看出来了。她认识的那个乘风郎,怎的在外面就被供成了菩萨,就差屎都是香的了。

    程英嘤正在沉默,忽听得缃袍撩起,然后一张俊美的勾魂脸就在她面前放大,直冲冲的盯着她。

    “哟嚯……”程英嘤一唬,待看清是赵熙行蹲下了身,噙笑与她平视,遂压低语调,“赵沉晏!你今儿耍什么威风?”

    程英嘤本是义正言辞,却没想赵熙行下一句话,吓得她一个腿脚不稳,就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耍你男人的威风。”

    这话实在是太刁钻了。偏偏声音压得低,略带沙哑的,就两个人能听见,如同见不得光的秘密,暗中挠人心尖尖。

    周遭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得程英嘤跌坐在地,脸色都变了:“二姑娘,失仪,大大的失仪啊!还不快请罪!殿下恕罪!”

    顿时一屋子请罪求饶,鬼哭狼嚎,生怕讲究讲到苛刻的东宫一个迁怒,谁都逃不了盐水板子。

    程英嘤却不慌不忙,瞪着近在咫尺的赵熙行,冷笑:“还请东宫责罚民女吧。”

    赵熙行眉梢一挑:“好。”

    “你?!”程英嘤一愣,没想到赵熙行来真的,正打算是不是该揭穿他臭脸皮,却见得一爿缃色暗影拂近,旋即冰冷的指尖往她衣襟边一挑。

    待她再回神,赵熙行依然蹲在她鼻尖前三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除了陡然亮起来的眼。

    程英嘤脸噌一声红了。捂住衣领,羞恼难当,不停拿余光瞅乌泱泱的宫人,到底有没有谁看见这一幕,否则她的脸就丢大了,毕竟赵熙行这厮竟众目睽睽之下,拿指尖挑开了她衣襟。

    好在宫人们都规规矩矩的跪着,并没谁有这个胆儿,抬头见着这一桩风流事。

    “赵沉晏!你今儿发哪门子疯!你……”程英嘤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赵熙行那张依然风轻云淡的脸皮撕下来。

    “嘘!小声点!若是被他们听到,没看见的也都知晓了。”赵熙行却打断程英嘤话头,竖起一根莹指,故作威胁的朝周围努了努嘴。

    程英嘤被唬得立马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管攥着衣领,死死的盯着罪魁祸首,恨一腔怒火都成了哑炮。

    赵熙行却的笑了,故作神秘的凑近来,沙哑的压低了嗓音:“本殿看到了,你穿了……那件绣有雌鸳鸯的中衣。”

    程英嘤心尖一窜,差点就要跳出来。

    但见得赵熙行警惕的瞧了眼周遭宫人,像做贼一样,悄摸摸的也将自己衣襟挑了挑,捂嘴低笑:“而本殿,就穿了那件雄鸳鸯的中衣。”

    程英嘤的目光下意识就飘了过去。见得一痕玉般的肌肤,边上如雪的中衣,衣襟上一只雄鸳鸯,活灵活现。

    鸳鸯双双成对对,心意暗中藏,不羡仙。

    也不知怎的,像是被戳破的羊皮球,再硬的气儿也无法撑了,程英嘤顿时消了所有怒火,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

    赵熙行看了眼跪着的宫人,各个诚惶诚恐的,还以为天威难测金雷轰顶,实则早就是郎情妾意,蜜糖罐了。

    “你今儿到底打算些什么?又是让我抄书又给我瞧鸳鸯的。”程英嘤拉了拉赵熙行衣袖,低语道。

    赵熙行眸色一闪,语调愈发沙哑:“他进京了,还去见了你。本殿不痛快。”

    程英嘤一愣。意识到赵熙行是说那个绿瞳男子,可她自己都还没想起什么,哪里轮得到他不痛快。

    遂好言相劝几句,还附带着发了个毒誓,雌雄鸳鸯成双对,两个人得一套穿,赵熙行才缓了颜色。

    可直到出了东宫,豆喜领着程英嘤回教化堂时,女子才发觉不对劲。

    赵熙行不痛快?那么说赵熙行早就认识他了,东周的故人,她似乎也该是认识的,可为什么偏一点印象都无呢?

    声音确实是熟悉的。可从记忆里搜索对上这副嗓子的面容时,又全部模糊成了一片,于是连带着连声音的记忆,都加了不确定。

    “声音,在哪里听过……是谁呢。”程英嘤念念有词,连日绞尽脑汁,想得她太阳穴发痛,

    虽有时也怪自己,沧海桑田故非昨,又何必为了一点点熟悉感,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可当她一旦这么想,心里又像缺了块什么,找不着东南西北。

    她突然有点理解,赵熙行所谓的不痛快了。

    身子往往比记忆更诚实。她身体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她认识他。

    而且,她很想再见他。

    都说天命弄人,世间羁绊难断,程英嘤觉得,老天爷有时很欢喜捉弄她,比如她拐过一道垂花门,就见得那辆青绸马车驶了出来。

    她愣在原地。记忆还没对上号,身子就已经挪不动脚了。

    豆喜却是识车的。扑通一声跪下,合着宫道里刷刷跪倒两排的宫人,声势震天的高呼:“见过家主!”

    然后就剩程英嘤一个人杵着了。

    那辆马车在众人前停下,里面轻轻一句:“都起来吧。天子脚下,我亦为臣,诸位不必行此大礼。”

    豆喜等人这才起来。偷偷的拉了拉程英嘤衣角,自己脸烧得激动:“二姑娘,问声安啊!大人物!京城人见不了几回的!”

    程英嘤狐疑:“豆喜,面圣也没见得你这热情劲儿?!”
………………………………

第一百八十章 结缘

    豆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二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人可比圣人还有来头呢……呸呸,奴才大不敬,妄言,妄言!”

    程英嘤瞧着豆喜说漏了嘴又求饶的样子,心里好笑,却也更飞速的搜寻着自己记忆,何曾认识这等了不得人物。

    正两人说话间,那顶轿子忽的停在程英嘤身边,女子瞪着面前青绸车帘子,一时不敢动弹。

    俨然是有意的。若是里面的人掀起窗帘子,咫尺间三两低语,跪了两排的宫人也听不明晰的。

    程英嘤瞥了眼豆喜,后者拼命给她使眼色,遂规规矩矩的一福:“民女花二见过家主。”

    轿中人并不打算放过她。悠悠飘出一句轻笑:“花二?这个名字着实起得俗气。”

    程英嘤心里咯噔一下。轿中人知道花二是她的化名,那就必然认识程府的程英嘤,甚至是东周的悯德皇后。

    “听闻贵人久居江南,难得进京。今日得见皇城繁华,不知较之南国何如?”程英嘤不辨敌友,试探轿中人的破绽。

    却没想窗帘子里传出忍笑的回答,是那种已经看破女子小把戏,却故意不点破,如纵容孩子般温声道:“繁华不过如此。倒是见得经年故人,小酌长谈,略生了些愁思。”

    思字落下,轿里又没多话了,可车轱辘也没动,程英嘤只得自己问了句:“得见故人,本是欢喜之事,何来愁思一说呢?愿闻其详。”

    “有些人一撒手就去了,也算是解脱,可却把那么多答案带去了地下。徒留得身后人辗转难猜。有的没的结,都没了解。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已经泛黄的旧事,都成了无解的结,那人的声音如泅了时间深处的水汽,雾濛濛的,却依然极清亮,带着旁观者般的冷静。

    程英嘤的心,便也溺在那层水雾里了。

    她脑海里首先划过的,是一张苍白又温柔的脸,笑着瞧她,眸底有最盛的太阳。

    花儿。

    “都说生者的执念会传到黄泉下去。烧纸祭拜时的身后评,也都能被听去。既然那人带着答案去了,必是不想让生者知道答案。今人又何必执着于谜题,将自己困于其中呢?”

    程英嘤笑笑,话出口就觉得自己是个骗子。如何倒映在他眸底,又是如何,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这个答案,她已经求了四年了。

    旁观者清。她一身痴缠,只有听别人的故事时,才得见天光,到底是诳语者易,解自身难。

    “姑娘这话,倒是通透。”轿中人轻笑,也如同嗔怪孩子的,噙了戏谑。

    “好听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亦在局中,贵人就当个笑话听,莫信的好。”程英嘤自嘲的笑笑,“若羁绊真有那么容易瞧通透,贵人这番问都不必了。”

    程英嘤突然很想知道,羁绊,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曾经的她,会为着他带走的那个答案,在无数个月夜忧思难眠,如今她却欢喜,这个谜题依然还没找到答案,于是依然的,把她和他牵连在一起。

    现世和黄泉千万里迢迢,时间的沧海桑田白了头,他锁住了答案在记忆里鲜活,她执着于求解在尘世里唤“花二”。

    花二,花儿。

    羁绊如陈年的酒,把结酿成了缘,有解是善缘,无解,便是你的缘罢了。

    轿中凝滞了片刻。那人忽的笑了,无奈的苦笑,沉溺的低笑,意外的喜笑,汇合在一起,化为杨柳岸洞庭烟波,叫人腿脚都能听软了。

    多好听的笑啊。如果再配上那双淡绿色的眼睛,聊斋笔下的狐仙都不必寻俏书生去了。

    “如果听你第一句解释,你还是当年的孩子。可加上第二句……”轿中人噙笑,嗓音沙哑的,潺潺的,“呵,你长大了。”

    程英嘤一愣。

    轿子中公子翡也愣着。汹涌的情绪涌到他心口,令他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才压制住想去撩开车帘子的手。

    他想起方才金殿中,赵胤说,那个人把那么多事都带去了地下。有答案的没答案的,都成了结,他和她,解得开么。

    如今看来,他还在谜题中打转,那个她,却已经在谜题外,干净的眸底不染任何蹉跎了。

    亏他还小心翼翼的想试探她,久别重逢都没了勇气的重逢,她却已经能够笑着一句,羁绊,何须执着求解。

    是他小看她了。

    他的小十三。

    “贵人,到底是谁?你我,是否故知?”程英嘤蹙眉,恨不得伸手,一把将面前的车帘子掀了。

    轿中却飘来一句:“不日后,蒙上隆恩,于夹镜鸣琴阁听戏。若姑娘能出席……”

    “不去。”程英嘤果断拒绝。这人连身份都遮遮掩掩,中间还要插上个赵胤,她干脆做落入猫群的耗子罢了。

    “姑娘若能赏光,在下在圣人面前求个情,教化堂省过免了也不是难事。”轿中人似乎算准了,势在必得,“就算姑娘不愿承情,也得为吉祥铺家人想想吧。他们日夜挂念,必是盼着你早些回去的。”

    程英嘤眼眸一闪:“……成交。”

    轿中人轻笑。旋即车轱辘转动,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车帘里忽的沉沉一句,从梦里来——

    “好久不见。我的小十三。”

    程英嘤浑身一抖。就仿佛被那个梦吞没了,再定睛瞧来,只见得青绸马车的影子,被夕阳掐得老长一缕,最终断在红铜门后。

    “二姑娘,您方才和家主说了什么呀?奴才斗胆,依稀听得些羁绊呀回忆呀,跟猜谜题似的。”豆喜揉着跪酸的膝盖,好奇。

    程英嘤哂笑:“你凑什么热闹?”

    豆喜笑笑:“随口一问。姑娘不愿说就罢了。只是觉得若姑娘这番话是对的,也解了奴才的一个困局。奴才定供奉长生香,感念姑娘恩情的。”

    豆喜又想起那个他亲自送走的君王了。那个时候,他大口大口的呕血,明黄衫子都泡在了血里。

    幽幽深宫就剩下他和他了。所有的宫人侍从都跑了个干净,是他亲眼见那君王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有在这之前,留给他的密旨。

    或者说,留给花儿的密旨。

    然后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就守这个秘密守了半辈子。

    程英嘤异样的瞪了豆喜一眼。用大白话道:“我的意思是,他留下的谜题,若人人都困于求解,那不就等于,那么多人还念着他啊。不管结解没解开,他在那么多人的记忆里依然鲜活,就好像从未离去了。”

    顿了顿,程英嘤红了眼眶——

    “于是最后,结都成了缘。与他不灭的缘。”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戏台

    结,有解是善缘,无解,是你的缘。

    解不解的谜题就交给时间吧,我只愿与你,结一场生死不灭的缘。

    余生,欢喜足矣。

    姚保最近有点无聊。

    自从出了东珍的事后,毕竟众目睽睽下一条人命,他还偃旗息鼓了阵,却没想风声大雨点小,听说连最铁面无情的东宫都亲自求他罪了,圣人也草草的将此事揭了篇去。

    他依然没少胳膊没少腿,甚至前天圣人才赐了他南边新进贡的锦缎,说天热了,这料子裁衣生风。

    然后他姚保的气焰就噌一声窜天上去了。宫人见了他都躲着走,别说为东珍申冤了,舔他鞋底的人都排队凑上来。

    这日,他穿着新作的苏绣织金衫子,手里端着一碟岭南荔枝,一路鸡飞狗跳的闲逛逛到了夹镜鸣琴阁,见得四下热闹,宫人们热火朝天的,忙着布置清扫。

    “诶,你过来,这戏台子许久不用,怎今儿谁赏脸了?”姚保唤来个奴才,好奇。

    夹镜鸣琴阁是宫里听戏的楼子。却因为周哀帝和当今圣人都没有这方面的雅兴,所以不常开班,红绒毯上都积了层浮灰。

    那奴才见是姚保,立马面如死灰,却不得不勉强挤出笑脸:“给保爷请安!因为家主进京,家主好这一口,圣人便说唱个戏,算是给家主接风洗尘!”

    “家主?谁?这么大面子?”姚保不在意的大笑,“那人若见了保爷我,还得给爷我敲板鼓哩!”

    “是……么?”

    轻飘飘的一句传来,语调不大,近乎于温声细语,却教场中人齐刷刷拜倒,除了直挺挺杵着的姚保一个。

    “见过家主!给家主请安!”

    姚保脑袋骨碌转,半天才找到声音来源,是来自戏台子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与一圈奴才坐在一起,左晃晃八角鼓,右敲敲云锣,兴致勃勃的与身旁奴才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调试乐音,为隔日的戏班做准备。

    “还说家主哩,以为是个人物,却与下贱的奴才处堆堆,怕自己也是贱骨头……吧?”姚保刚响起的蔑笑掐断在喉咙里。

    因为那男子起身,走到了戏台子中央,姚保看清楚他了,看清楚那一张脸时,他就不自觉把腰弯了下去。

    他发誓,盛京富贵他见过千般,却没一人,能是这般风骨雅艳。

    是的,雅艳。极致的雅,如见杨柳岸,垆边人似月,极致的艳,又见秦淮靡,桃花扇底风。

    关键是还是个男子,能把这两个和男子都不怎么着边的词,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于是姚保下意识地就低下了头去,换了讨好的笑:“这位便是家主?哪一家的主?在下姚保,不才不才,乃是圣人身边的大红人!”

    周遭宫人唇角一抽。在姚保目光刺过来的同时,又不得不板了脸,坐好了瞧热闹。

    “大红人?嗯,在下听闻京官一到九品,倒不知还有个官,叫大红人的。”那男子唇角一勾,“在下孤陋寡闻了,还请大红人大人见谅。”

    周遭宫人终于忍不住了,窃窃的笑出来,并且笑声越汇越大,成了四面八方的哄笑。

    “小兔崽子们!谁敢笑!闭嘴!”姚保何时被这样打过脸,一时间眼眸赤红,气急败坏的就朝台子冲去,“小爷不发威,还当小爷是病猫了?!管你何方神圣,老子和你拼了!”

    然而,他还没跨出两步,随着一声空气撕裂的锐响,一柄匕首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姚保浑身一抖。慌忙举起双手,哆嗦着看过去,拿刀比着他的是一名布衣男子,他记得,是旁边那辆青绸马车的车夫。

    车夫?只怕是车夫打扮的练家子,好个深藏不露。

    “好哇,天子脚下,竟敢带私府的刺客进宫,好大的胆子!”姚保虚张声势的怒喝,“待小爷我把这条报上去,管你有多大的理,都难逃死路一条!”

    戏台子上那男子却不慌不忙,捡了一个半旧的八角鼓,认真的拿锦帕擦着,看都懒得看他:“苏仟,何时这种虫子,也配染你的刀了?”

    那唤苏仟的“马夫”立马旋即恭敬的撤下匕首,单膝跪下:“仟领命。”

    姚保后怕的摸着脖子,发觉还连着脑袋时,胆量又上来了,正要骂骂咧咧,却见得戏台子上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冰冷的锁定了他。

    “姚保是么,记住,圣人不敢杀的人……我敢。”

    流转着寒光的绿瞳,就如同非人的精怪,冷不丁的就攫了人魂魄去。

    姚保顿时吓得湿了裤裆。丢下一句“惹了保爷我,走着瞧”,就仓皇逃窜而去,夹镜鸣琴阁的宫人难得见到姚保吃亏,顿时如出了恶气,一展多年笑意。

    公子翡耸了耸肩,走回戏台子角落,刚坐下来,就听得身旁缃袍男子道:“连本殿屡次进谏求父皇治姚保,都半点水花也无。家主倒好,一来就是下马威。”

    公子翡眉梢一挑:“皇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圣人不敢杀的人,我敢么。”赵熙行幽幽的笑,“家主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西周的东宫也坐在戏台子角一堆什物里。这儿是堆放戏班子乐器的,锣鼓笛板垒如小山,掩了他大半身形,故教姚保仓促间瞎了眼。

    因为宫里不好折子,是以这堆乐器刚从府库里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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