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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长诀-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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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时间,众臣看向孟奉常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而那些以往与孟奉常关系匪浅的大臣,则是盘算着,如今孟奉常必然要失圣心,自己自然要远离,免得惹了一身腥。

    大殿上数百人,各有各的思虑谋算。

    静谧得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元帝微微眯起眸子,沉声道,

    “奉常何在?”

    孟奉常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上前两步,跪下道,

    “臣…在。”

    元帝道,

    “左爱卿所言可属实?”

    孟奉常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却强装镇定,

    “陛下,臣…臣…有异议,朱氏确实谋害宫家长女,但臣与臣的儿子却是并未对宫家长女做任何事,臣承认自己教子无方,但御史大夫所言种种,臣确实没有做过。臣一向深知臣民二字,臣虽是臣,亦是民,何能以民之名辱民,臣怎会滥用职权来为任何人开脱罪名,此乃污蔑,臣是无辜的啊陛下!”

    孟奉常一脸被冤枉的委屈。

    左御史闻言怒发冲冠,上前对着弓着背跪在地上的孟奉常就是一脚过去。

    “放你娘的屁!”

    孟奉常一时没有准备,被踢翻在地。

    众臣见状,震惊之余,忙上前拉住左御史。

    左御史目呲欲裂,还要上前去打孟奉常,若非众人拉着,早已冲上前去了。

    左御史被人拉着,却仍斥骂道,

    “孟士林,你敢给我再说一遍你无辜!”

    “你敢说,不是你勾结上下,利用自己的势力拼命遮挡歪曲流言,还企图对我的外孙女倒打一耙!”

    “你敢说,你没有替你儿子和朱氏遮掩!”

    “小人!宫家看错你了,你一路走来,我女婿帮了你多少,你如今居然以怨报德,与你这种人结过亲事,当真是宫家的奇耻大辱!”

    “你个黑了心的白眼狼!我今日就算是撞死在这大殿上,也要拉你这老匹夫陪葬!”

    众人忙拉住左御史,孟奉常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上撞起一个大包,哭着道,

    “陛下,臣没有,臣没有啊!”

    左御史闻言,血气上涌,将手中的笏板猛地掷出,正中孟奉常的后脑勺。

    孟奉常应声而倒。

    左御史嘴里还痛骂道,

    “有娘生没娘教的小人!”

    众人的表情如被雷劈了一般。

    宫府中。

    梳妗小心地扶起宫长诀,

    “小姐,奴婢瞧您面色好多了,今日要出去走走吗?”

    宫长诀抚住肩头,

    “算了吧,怕牵扯了伤口。”

    一个侍女站在门外,高声道,

    “小姐,宫中来人了,宣您入宫呢。”

    张容瑾动作一顿,转瞬又扶住桌子站起身来。

    梳妗忙扶稳宫长诀。

    门外的侍女道,

    “小姐,请您快一些,宫里的公公正在前厅等着接您呢。”

    侍女说完便退下了。

    宫长诀道,

    “梳妗,去给我寻一套浅色衣裳来。”

    梳妗小心地放开宫长诀,宫长诀扶着桌子,看向桌上的脂粉。

    梳妗拿出一套浅青夹白的衣裙,

    “小姐,您看这个行吗?”

    宫长诀转过身来,面色比之苍白孱弱。

    梳妗惊讶道,

    “小姐?”

    宫长诀接过衣衫,淡淡道,

    “受了重伤,总得有个受重伤的样子。”

    宫长诀视线扫过梳妗手中衣裳,

    “就这个吧。”

    宫长诀换过衣裳,自屏风后出来,梳妗扶着她到了前厅。

    正在前厅站着的大太监见宫长诀来,忙道,

    “见过宫小姐。”

    宫长诀点点头,虚弱地道,

    “公公久等了。”

    前厅中众人的目光落在宫长诀身上,她面色苍白,然一双水眸清澈透亮,却是几分哀凄,身形纤瘦窈窕,腰身极细,如弱柳迎风,苍白的面色反令她多了一股孱弱温婉的感觉,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大太监的声音有些尖利,然却恭敬,低着头未有直视,

    “宫小姐,这便出发吧。”

    宫长诀应是,随着宫里的马车到了皇宫。

    马车停下,梳妗忙扶着宫长诀下车。

    大太监恭敬道,

    “宫小姐请随着奴才来。”

    宫长诀点点头,随大太监到了引月阁,引月阁中正敲敲打打地唱着戏。

    而首位上坐着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男子,龙袍加身,不怒自威,正看着戏台,周围落座皆是妃嫔。

    宫长诀握紧了手,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记忆中,一个宫装的高傲女子站在满地流淌的鲜血之上,看着她,轻蔑道,

    “宫长诀,这就是你勾引楚世子的下场,你真以为宫家权倾朝野就坚不可摧了?”

    “本宫告诉你,父皇想除去宫家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哪怕是这么大的罪名落在宫家身上,父皇亦是查也不查就直接给宫家定罪。”

    戏台上,一个女子正哭泣着,一身素白,戏腔凄绝哀极,

    “小女常珏,长安人士也,想我误许婚盟,被奸人所害,名声尽毀,家室全休,雪飞上白练,六月下雪,三年不雨,堪比窦娥之冤,那斯乱纲常,奴恨不得将二人万剐,痛杀我娇资弱体闭泉台,落得悠悠流恨似长淮。”

    “可恨——可恨呀——”

    宫长诀站在戏台十步以外,面上毫无表情地看着首位上的男人。

    这个人,前世曾将宫家挫骨扬灰。看着元帝,宫长诀仿佛再见那暗无天日的地牢,满地流淌的鲜血。

    她心间的无名火燃起,十指紧握,手上青筋凸起。

    宫家代代为将,代代忠心耿耿,为了保家卫国,数个先祖死在与家乡浮云遮蔽千万里的沙场上,供奉太庙之上的牌位达五十七座,座座是血泪。

    可是,坐享其成的大宗不仅不信任宫家,反而利用百姓,利用宫家拼命保护的百姓来困住宫家,杀死宫家,仅仅是为了那无端的猜忌和对权势的欲望。

    看不见宫家满陌鲜血,为国鞠躬尽瘁,看不见宫家几乎连年都是满门白衣缟素,披麻戴孝。

    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宫长诀握紧双手,牵扯了肩膀上的伤,强烈的痛意让她迅速地镇定下来。

    她抬眸,眸中的恨意一瞬随风烟消散。

    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引月阁前一陌桃花蓁蓁正盛,花瓣被风从树上吹离,随风悠悠荡荡落在泥土中。

    大太监道,

    “宫小姐,陛下就在那儿了,您且前去吧。”

    宫长诀轻声道,

    “多谢公公。”

    她垂眸,掩去眸中阴翳。

    宫长诀行至元帝面前,柔柔弱弱地一行礼,道,

    “陛下万安。”

    元帝看向宫长诀,见她一身素色,面容被衬得愈发孱弱温婉。

    元帝道,

    “平身吧。”

    宫长诀道,

    “谢陛下。”

    元帝道,

    “宫家姑娘,你可看过这出戏?”

    宫长诀摇头,

    “臣女自受伤以来便未曾出过门,自然是没有看过,但这出戏名盛长安,臣女亦有所耳闻。”

    元帝道,

    “那你可知这出戏讲了什么?”

    宫长诀道,

    “知道。”

    宫长诀一直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元帝道,

    “怎的不敢抬头?是觉得朕看着吓人,会责罚你吗?”

    宫长诀跪下,道,

    “臣女不敢。”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陛下端庄肃重,天家威严,乃社稷之福,只是臣女福薄,不敢直视,并非陛下之过。”

    元帝笑,

    “没想到宫家世代武将,倒出了一个读书的女儿,想来是因为到底是有左家的血脉。”

    宫长诀握紧了手,指甲嵌入手心,

    “谢陛下谬赞,臣女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元帝眯着眸子,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哭叫的人,

    “说起左家,倒不得不说你外公,昨日左御史在朝堂之上,因为你,公然对奉常大打出手,他一向冷静自持,为了你,却是弃了所有风度,当真令朕不得不佩服这拳拳爱孙之心。”

    宫长诀垂着头。

    耳边依旧响起女子的戏腔,凄清绝望,山崩地裂。

    “常珏本是公侯女,

    家室鼎盛貌端庄,

    无奈一朝遇奸佞,

    性命家室两消亡。”

    她肩上的伤传来刺痛,她脑中愈发清醒。

    奸佞的又何止孟华文和朱钰,在她眼前高高在上这个男人,亦是奸佞谋国之徒。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

退婚(15)

    退婚(15)

    宫长诀道,

    “陛下,是外祖父冒犯朝堂,一切皆由臣女而起,臣女愿替外祖父受罚。”

    元帝面上并无表情,片刻后才捋着胡须朗声笑道,

    “果真是好姑娘,只可惜了所托非人。”

    “左爱卿半生端持,若非是奉常做得过分,左爱卿也不会当庭动手。朕恕他无罪。”

    宫长诀道,

    “谢陛下。”

    她口中称谢,声音微微颤抖,语气激动,然面上却无半分喜意,只是垂着头,表情明灭不清。

    元帝道,

    “朕已传口谕至孟府,解除了你与孟家的婚约,又命孟家三跪九叩道歉,如此,你可欢喜了?”

    宫长诀道,

    “多谢陛下隆恩,臣女万感皇恩浩荡。”

    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怕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对眼前之人拔刀相向。

    一个着月蓝色衣衫的清俊男子上前,行礼道,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元帝笑,

    “晟儿,免礼罢。”

    “来人,赐座。”

    杨晟道,

    “谢父皇。”

    杨晟落座,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宫长诀,只是宫长诀低着头,杨晟看不真切,但也知道今日召见的近来引得满城风雨的宫家长女,心中无甚好奇,故而并未多瞧。

    台侧敲敲打打,京钹声高,台上扮演玉帝的生角随着节奏,大跨步走向常珏,一捋长须,

    “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伊不过破瓜之年,八苦便已受了大半,本座予你一愿,不知所想为何?”

    常珏作惊科,

    “经华生一事,奴家只怕山海誓也崩,只愿姻缘运未疏,望得一如意郎君,寒门亦是,卿相也可,纵山河崩裂,再不复相离,还半生春风满面乐幔п'一声长笑海山高,留半生一鞭春色马蹄遥。”

    扮演玉帝的生大笑,抚掌而叹,

    “好,好,好!”

    群末围着常珏高声道,

    “玉清殿前丹霞绕,

    白玉阶前剑佩齐,

    十二童子传召些,

    星冠云冕一齐回——”

    玉帝一扬拂尘,高声对常珏道,

    “去——”

    一个去字九曲十八弯。

    座上众人见此常珏复生的乐景,纷纷露出了些笑意。

    元帝将视线移至宫长诀身上,

    “戏文里,玉帝许给常珏一愿,故事里的常珏求了如意郎君,如今朕倒是有些好奇,若是你,你会求什么?”

    众人闻言,都看向宫长诀,是啊,戏文终究是戏文,这故事的主角如今就在她们面前呢。

    宫长诀抬眸,一双含情水眸清澈透亮,却带着深深的凄切与决然,眸中似万千秋叶飘飘悠悠纷飞而下,美眸凄清哀绝。

    一双眸似能摄人心魄。

    杨晟的眼神落在宫长诀身上,双眸瞳孔一瞬放大,紧盯着宫长诀,视线分毫不移。

    宫长诀看着元帝,眸深如墨,寸步不让,

    她一字一句徐徐道,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她的声音虽柔弱,言语却掷地有声。

    杨晟手中的青花瓷杯落地而碎,茶水溅在衣衫上。

    然他却一无所知,双眸紧紧地盯着宫长诀,眸中那个小小的她在杨晟眸中无限放大。

    风凌厉地飘过,拂过她鬓边碎发,她的模样在翩然而落的桃花雨中愈发落寞。

    宫长诀的裙角飞扬,落花叠叠落在她随风轻扬的裙摆之上,她一双水眸清冷,凌万千桃华绝尘而去。在他心上如历历星辰吹落。

    座上众人的动作凝滞了,满座震惊,目光皆落在宫长诀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身后的唱戏声却都似一瞬消散,让人听不见戏台上在唱什么,只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她温婉却斩钉截铁的声音。

    永不落红尘!

    满座肃然,不发一言,唯台上常珏高声道,

    “此去归人间也——”

    常珏,长诀也。

    故事中的常珏受尽了磨难,仍凡心难断,欲归凡尘,可眼前的这个女子,远比故事里的常珏更烈性,更有傲骨。

    众人不由得想起宫长诀断发毁婚的传言。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决然的话来?

    一句永不落红尘,似夏雪冬荷,夏日沁骨,冬日温婉,石破天惊,颠倒山河。

    将世间所有痴男怨女皆当做蝼蚁,睥睨而行。

    看破红尘,一去不归。

    众人在永不落红尘的诗句中一遍遍徘徊来去,思量万分,忽然惊觉,

    眼前的,是宫家的女儿,

    是宫家的女儿啊!

    若是旁人家的女儿,说出这句话,着实是石破天惊,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傲骨铮铮的宫家的子孙,是满门忠烈的后代。

    说出这等决然之语,虽令人颇感意外,但却是合情合理,也只有宫家,才能诞生这般傲骨铮铮的女子。

    陆婕妤忙从座位上下来,走到宫长诀面前,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一双眸中惊讶未定,七分震惊,三分怜惜。

    “没想到你竟比戏文里还要多三分傲骨,当真是看得我心里揪得慌。”

    见陆婕妤上前,众人方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杨晟旁边的宫女忙拿帕子替杨晟拂去茶叶,

    “三皇子,您的衣衫湿了。”

    杨晟摆手,宫女忙退下。

    杨晟的眸仍凝在宫长诀身上,陆婕妤将宫长诀扶起来,宫长诀慢慢站起。

    陆婕妤回头对元帝道,

    “陛下,臣妾看了宫家姑娘这一番,当真是心疼,您可得给她做主。”

    元帝悠悠道,

    “这是自然,如此令人愤懥之事,朕怎会坐视不管。”

    一众嫔妃看得揪心又艳羡,哪有女子敢将这般话宣之于口,她们半生都困在礼教的桎梏中,怒,不得发,怨,不得诉。

    从深宅大院到高不见青天的宫墙之内,她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本以为是事事顾全大局的贤惠,如今见了这般女子,听了这般诗文,才方觉,原来,自己不是因为过分顾全大局而退避,是因为她们不够勇敢而退避。

    若有眼前女子一半的傲然,不愿低头,她们何至于似金丝雀一般,被金银镶嵌的枷锁层层围住?

    若自己也有这份勇气和果断。

    是否……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陆婕妤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陛下,既然她的婚事消了,不若您替她寻一桩好婚事如何。”

    元帝笑道,

    “陆儿说得是,那依陆儿看,该给宫家姑娘许配怎样的人家?”

    陆婕妤笑道,

    “戏文里的常珏得了新科状元做夫婿,不若您也赐婚于新科状元与她?”

    还未及众人应声,陆婕妤又道,

    “哎,不行,听说这一届的新科状元老得很,不若便赐婚与上一任的新科状元如何?”

    “不可——”

    “不可!”

    宫长诀与杨晟同时出声。

    杨晟紧盯着跪在满地落花之上的宫长诀,若他无心便罢,可如今,他尘心已动,怎甘心将眼前女子送与他人。

    宫长诀却是握紧了衣衫,

    上一任的新科状元,是楚冉蘅。

    她不能,她绝不能。

    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元帝面色微微变了一变,看向杨晟,

    “晟儿,既然茶水湿了衣衫,便去换过衣衫吧,免得着凉了。”

    杨晟刚想拒绝,抬眸却见元帝眸中的严肃与不容置喙。

    他垂眸,眼神微微扫过宫长诀。

    “父皇说的是,儿臣这就去更衣。”

    父皇,不希望他与宫家女儿有牵扯。

    陆婕妤道,

    “上一任新科状元是谁?怎的你们都这般大反应?”

    宫长诀极力掩住眸中异常,道,

    “无论是谁,长诀都觉得,缘分不可强求。多谢陆婕妤好意,长诀心领了。”

    陆婕妤道,

    “本想给你求个恩典,既然你不要,我也不能强求。但若是往后看中了哪家公子,便来告诉我,我在陛下面前求个恩典给你赐婚。”

    宫长诀道,

    “多谢娘娘。”

    宫家将来还会有祸事发生,未能保宫家平安,她怎有心思儿女情长。

    陆婕妤极喜欢公侯女这出戏,自然对宫长诀多了一份怜惜。

    临出宫前,元帝和陆婕妤都赐了许多珍宝以示安抚。

    大太监恭敬地将她送出宫门。

    宫长诀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那一刻还看见大太监在外面恭敬地笑。

    宫长诀也回之以笑,帘子落下,她面上的笑容亦随之收起。

    元帝为她做主,要安抚的不是她。

    而是在外征战的宫家儿郎。

    宫家有特定的通信渠道,养了许多信鸽,要互通书信,宫家远比朝廷能更快得到消息和回信。

    元帝是怕,怕她将眼前在长安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和小叔父,扰乱军心,影响战事,引起父亲和小叔父不满,导致在战场上做出什么不利于天家的事情来。

    元帝此人好大喜功,明明无能却对土地无比渴望,发了疯地想扩大领域成为千古一帝。

    有时明明可以积蓄实力,往后再卷土重来不至于陷入绝境。

    可元帝偏偏要将士以死命效忠,就算大周的儿郎全都死在沙场上,也一定要为他掠取到最后一寸土地。

    哪怕只是一寸。

    十六年前,宫家曾经在长隐之战中抛却过长隐关,因为长隐关易攻难守,若是再打下去,不仅长隐关守不住,连剩余的一万将士也会统统丧命。

    那是一场实力极其悬殊的战役,十对一,西青十,大周一。

    再加上长隐关易攻难守,大周注定了不可能赢。

    长隐关也并非什么要害之地,但宫韫与宫长诀的伯父宫锦还是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撤退,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撤走,剩余的将士里再无伤亡。

    当时,宫韫和宫锦想的是,到底长隐关易攻难守,往后还有很大机会夺回来。

    但回来后,宫韫和宫锦都被下狱,被无端端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

    元帝认为,只要还有人在,无论什么情况,哪怕大周只剩下一个人,都绝不能将大周的任何一寸土地抛弃。

    元帝觉得,只要抛弃了大周的土地,不是与敌国沆瀣一气,便是留存异心。

    元帝以为自己是为了家国大义,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那无边无垠的贪欲罢了。

    为了这贪欲,他根本不管他自己的做法是否符合战术,是否遵循人道。

    而他将宫韫宫锦下狱,不过是因为贪欲没有被满足,怒火蔓延至了宫家。

    为了贪欲,他能眼都不眨地让大周的上万将士眼睁睁地送命,用成千上万的将士的血来为他铺路,无论对国家是否有益,对百姓是否有用,这样是否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哪怕明白一定会输,他也要用万千子民的性命为他送葬。

    元帝安抚她,不过是怕父亲和小叔父宫霑做出从前那般抛弃边关土地的事情来。

    他要她的父亲与小叔父为他的贪欲战死。

    为他想要千古留名的野心摇旗呐喊。

    可元帝错了,从宫韫和宫锦被下大狱的那一刻开始,宫家不再忠于帝王。

    宫家只忠于国,只忠于百姓。

    她的伯父宫锦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本就奄奄一息,在狱中,禁不住日日的拷打折磨,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永远地闭上了眼。

    那一日,大雪满长安。

    长安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大得把所有人都淹没,看不见天,看不见云。看不见山川烈日。

    地上没有灯,天上没有月。

    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很明亮,却是一片茫然。

    就像是走到了尘世尽头,再无路可走。

    像极了宫家的处境。

    宫家从前的一切,都被那场大雪淹没。

    再不会为任何一个姓氏浴血而战。

    而就在那一日,宫长诀出生了。

    她的到来伴随的不是欢声笑语,不是喜笑颜开。

    而是遮住了天,遮住了地的漫天大雪。

    是刺眼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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