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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高和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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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的情况下拧我,骂过了拧过了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如今她当然不好再骂我拧我了,一来我长大了,二来我好赖是伙里的大掌柜,我跟她顶嘴而她又说不过我的时候她就生闷气,生闷气的时候就甩了绳子在窑顶上飞过来飞过去地散心,她在窑顶上飞的时候伙计们就偷偷躲在一旁看,确实好看,她顺着绳子甩出来的惯性,从这个窑顶飘落到那个窑顶,再从那个窑顶飘落到这个窑顶,身上的披风像巨大的翅膀,她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飘然而起,飘然而降,倏忽在东,倏忽在西,让人目不暇接。伙计们包括我,对她这一套佩服到了极点,我总想学得跟她一样,可是总也学不成功。
如果我对她顶撞得厉害了,她就不但在窑洞顶上飞,还噼里啪啦地放枪,随便打枪也是她的特权,别的人绝对不容许随便放枪,只有她可以不受约束地把那两把盒子炮抡得哗啦啦响,子弹像下雨一样泼洒在远处的山坡上丛林中。过去她跟大掌柜闹别扭了,或者吃二娘的醋了,就躺到炕上吃大烟,我们那的人没有“抽烟”、“吸烟”的说法,把抽烟、吸烟一律说成“吃烟”,抽大烟就说成“吃大烟”。奶奶现在不高兴的时候不吃大烟了,改成飞翔打枪了,我还是希望她吃大烟,别搞现在这一套,这一套太闹人,吃大烟不闹人。可是她却不吃了,我问她为啥不吃大烟了,她说她过去就没有吃,就是无聊的时候务弄个事情干,她吃大烟从来不往肚子里头咽:“我又不是个傻子,做那种自己糟践自己的事情呢。”
过去她吃大烟的时候我很好奇,总想尝一尝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烧出来的泡子,只要奶奶发现我动她的大烟,就肯定要狠狠地拧我一顿,并且要我发誓,今后绝对不再碰她的大烟才饶恕我。我以为她是小气、吝啬,舍不得让我吃她的大烟。有一回趁她不在我就烧好了泡子,学着她的样儿把泡子里团团旋转的烟雾吸到了肚子里头。那种微微苦辣的异样芳香让我头晕目眩,飘飘然然神魂颠倒,胃里还有点微微作呕。奶奶回来后见到我那副德行自然知道我干了什么,这一回她没有骂我,也没有拧我,她用大烟膏子拌上茶叶熬出一大碗黑乎乎的大烟茶让我喝,这种茶苦极了,比中药还苦,然而,喝这东西总比她用坚硬的手指在我的屁股上、大腿上拧出一个个青紫的疙瘩强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硬着头皮把她制作的大烟茶喝了下去。喝下去不到一泡尿的工夫,我的肚腹里便开始翻江倒海,恶心、疼痛、头晕、眼花……凡是难受的感觉好像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开始痛苦地呕吐,似乎只有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能舒服一些。我吐了个昏天黑地,把手指头捅进嗓子眼里制造恶心,一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只剩下又酸又苦的胃液,才精疲力竭地倒在窑前的场子上苟延残喘。从那以后,我一闻到大烟味道就恶心,奶奶一吃烟我就朝外面躲,对大烟产生了根深蒂固的逆反心理。现在我反过来诱惑奶奶吃大烟,她却也不吃了。
奶奶说:“要是保安团再来了你的意思是跑呢还是打呢?”
我说跑还是打要看具体情况,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不过这一回跑的时候也得有个跑的样子,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地逃命,要边跑边打,跑得从容,跑得舒服,跑得保安团死伤累累我们没啥损失才行。奶奶就问我咋样才能做到“跑得从容、跑得舒服、跑得保安团死伤累累我们没啥损失。”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只是想我们现在的人多枪好,又占了地利,保安团再想像过去那样随意清剿我们肯定是不行了。
我就糊弄奶奶:“我已经有安排了,保安团来了我们先把他压到山前头打,要是他们势力大我们顶不住,就朝后山上撤退,我已经在鞘子沟的东头开了个通道,今后就能攻能守了。把机枪架到鞘子沟的沟口,哗啦啦一扫就像割韭菜一样倒下一片,难道保安团还能比韭菜多吗?还有,后山上也经常安几个哨位,我们即便退也有人掩护……”
奶奶让我吹得直眨巴眼睛,脑袋像鸡啄米一样点个没完没了。我正在窑里给奶奶吹牛的时候,外面报告说老牛头掌柜的派人给我们送贺礼来了。
奶奶提醒我:“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我说管他是不是黄鼠狼,反正我们不是鸡,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老牛头的部下看到我怔住了,直到奶奶在旁边又重申了一遍:“这是我们尕掌柜。”他才抱拳朝我致意。我也抱了拳头朝他晃了几晃,算是回礼,然后请他到窑里坐。
他跟我进到了窑里,那两个瘦小的伙计也抬着箱子跟了进来。我自然坐到了正位上。奶奶在左边坐下算是陪客。他就坐到了我的右下手。这个坐法是我从《 水浒传 》上看来的。
“尕掌柜见礼了,我叫王老六,听到尕掌柜的队伍重回狗娃山,兵强马壮,声势大盛,老掌柜命我代表他老人家给尕掌柜的送上一份薄礼,以表祝贺。”说罢他朝带来的两个随从摆摆手。那两个随从就揭开了箱子盖,向我展示里头放的礼物。
我一直对这口箱子非常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或者不好的东西,见他们打开了箱子,忍不住就踅过去想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奶奶拦在了我的前头,并且毫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我便落到了她的身后,奶奶朝箱子里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王老六问我:“这位可是女飞……人大奶奶?”
我们也知道,外面的人都把奶奶叫女飞贼,这小子当着面差点顺口说溜了嘴,还算改得及时,把“贼”字改成了“人”字,于是奶奶头一次被人称为“女飞人”,好像她是马戏班子里头的艺人,不过这倒也没错,奶奶早些年确实在马戏班里混饭吃。
奶奶的脸色铁青,愣愣地问王老六:“你们这是啥意思?”
我过去瞄了一眼,箱子里啥也没有,就是一个空箱子。我立刻知道,这就叫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决定先装傻,把奶奶推到第一线跟他们纠缠。《 三国演义 》上那个名留青史的阿斗傻乎乎没出息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学他那副德行比学孙权容易得多。
“奶奶,这个箱子是送给我们装银子的吗?这箱子要是装银子得装多少。”我傻乎乎地问奶奶。
奶奶蒙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我在外人面前会傻到这个程度。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中间还黄了一阵子,我敢肯定,她觉得我太丢面子了,不但丢我自己的面子,丢了她的面子,也丢了我们伙里的面子,连这么明显的挑衅行为都不懂,却还傻乎乎地胡说八道,传出去在道上肯定能成为大笑话。如果没有王老六他们在跟前,我真想知道她会不会忍不住像过去那样拧我几下。
王老六笑了,对我说:“尕掌柜到底聪明,一下就知道我们老掌柜的意思了,这倒也省了我们的口舌,这是我们老掌柜手书的一封信,尕掌柜阅过之后内情便可尽知。”说着双手捧了一封信递了过来。我接过信封,竖着扯开,然后故意把信倒过来看,而且故意做出那种不识字的人假装识字的样儿,嘴里念念有词。奶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我把信拿倒了,想提醒我,却又怕掉了我的面子,王老六那小子真坏,故意不告诉我信拿倒了,瞪着眼睛看我的笑话。
虽然倒着看,信里的内容我也看明白了,老牛头这狗日的竟然要抢劫我,他让我给他交五十条枪,一万块现大洋,而且从今往后我们狗娃山就算他老牛头的分寨,每年要给他们交纳一千块大洋或者等值的粮草物资。如果他们有大买卖需要我们出人就得出人需要我们出枪就得出枪,给我们的条件是保证我们在遇到外来攻击的时候能得到他们的支援,如果参加他们的买卖,买卖做完后也可以给我们分上一份儿。这老家伙肯定知道我们从李家寨和保安团得了大便宜,现在来敲诈了。
我想起了李大个子的话,就说:“字儿字儿黑刷刷,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纸软得很,擦沟子保险比囫圾舒服得多。”“囫圾”就是土坷垃,我们大便过后擦屁股都用土坷垃。接着我随手把那封信捂到脸上,呼啦啦地擤了一大摊鼻涕,用老牛头辛辛苦苦写来的信擦鼻涕,信上的墨迹沾到我的脸上,把我的脸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王老六看着我的样子刚开始还一个劲发愣,他可能正在判断我是装傻还是真傻,这阵看到我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奶奶也愣在那里,她明明知道我识字,是个有文化的土匪,看到我突然不识字了,总算明白我是在装疯卖傻耍弄老牛头的使者王老六。虽然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装傻耍弄王老六,可是知道我肯定有鬼主意,就拿了她的花手帕给我擦脸:“这娃咋弄的,有客呢,把脸弄成这样子像啥话嘛。”干手帕擦不掉我脸上的墨痕,她“呸呸”朝手帕上吐了两口吐沫,要用她吐沫蘸湿了的手帕给我擦脸。太恶心了,奶奶配合得有点过,我赶紧扭头摆脸躲过了她那会让我窒息的一擦,冲外头喊着胡小个子:“胡小个子,别光在外头看热闹,没见我的脸脏了,还不给我端一盆水让我洗脸。”
我知道这阵胡小个子肯定在外头呆着呢,果然胡小个子连连答应着跑走了,片刻就端来了一盆热水,我赶紧就着热水把脸洗了,看到奶奶把她的手帕揣进了怀里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了她那两口臭吐沫。我回到座位上坐好对王老六说:“你狗日的耍弄人还是欺负人呢?”
王老六蒙蒙地问我:“尕掌柜说这话是啥意思?”
我说:“你狗日的是不是明明知道我不识字,故意写那么几个狗屁字来作弄我呢?你会不会说话?”
王老六说:“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就成了哑巴吗。”
我说:“既然你会说话,有啥事情说不就成了,写啥信呢?”
王老六只好把信上的内容口述了一遍。奶奶一听就跳了起来:“我们蛇是蛇鳖是鳖,从来就各走各的路,不要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元,就是有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外人。”
我一听马上做出着急的样子说:“奶奶,我们上一回不是从李家寨弄了三万多块大洋吗?你咋一下就给我花光了?现在咋就连一万块大洋都没了?”
奶奶再次蒙了,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实在搞不明白我这是装傻还是真傻,她过去经常教导我,出门在外银钱不能露白,银钱露了白容易叫贼盯上,叫贼盯上了肯定就得破财。这下倒好,我不但露了白,干脆连家底子都露了出来。我说:“人家能保我们平安呢,有了老牛头罩着我们,我们还怕啥保安团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有老牛头顶着呢,人家就是要一万块大洋,算个,花完了再抢去嘛。”
我的伙计们也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投降了老牛头,甘愿拿一万块银元孝敬老牛头。说实话,我相信老牛头现在的家当恐怕连地上的土都扫起来也不值一万块大洋。我想,戏不能演得太过,就对王老六说:“大洋我们倒是有一些,有多少都是奶奶管着呢,枪我们可没有了,都分到伙计们手上去了,问谁要谁也不给,你说咋办呢?”
奶奶说:“没有钱,有命呢,叫老牛头过来取。”
王老六说:“这是老掌柜的意思,我只是个传话的,到底咋办你们自己看。”
我为难地说:“我倒是想按照你们的意思办,你看这样成不成,一万块真的拿不出来,你不知道,我们奶奶花钱手大得很,可能剩下真的不多了。钱嘛,我们想办法凑上五千块大洋;枪嘛,我真的没办法从伙计手里往回要,实在不成我再多给你们一千块大洋顶五十条枪,你跟老掌柜说一下,要是成呢,我就给你们送过去,要是不成咱们再商量,再商量。”
我估计,这帮家伙倒不见得真的指望我们能老老实实按他们的要求给他们一万块大洋再给他们五十条枪,谁也不是傻瓜蛋,平白无故地就把够过几辈子的一万块大洋送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多一半还是想找借口吃了我们。如果我正面拒绝他们,很可能当天晚上他们就会攻打我们,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得多,我们又没准备,即便准备了我们的人手也太少,大多数伙计还是新招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真打起来能不能顶得住我心里也没数。老牛头他们不是保安团,真要来打我们,肯定就会下死手,那帮老土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如果真的跟他们正面打起来,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就此灰飞烟灭。不管怎么说,刚刚开始的安生日子再也过不成了。想到刚刚整修一新的狗娃山让他们这帮子土匪来祸害一顿我也实在心疼得很,即便要打我也得想办法到他们的地盘上打,不能把我的地盘当成战场。
如果我们真按他们的要求办了,他们也许会让我们太平一阵子,可是,我这个掌柜的就彻底失了人心,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掌柜哪能保护伙计?那时候我们伙里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树倒猢狲散。因为这就等于我们投降了老牛头,彻底失去了在道上混的资格,那时候我们就真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把我们剁成饺子馅包饺子,什么时候把我们剁成肉块子炖红烧肉,都由人家说了算了。看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关键是不能在我的地盘上打,我费心耗力刚刚拾掇好的家当不能就这么轻易毁了,或者变成别人的战利品。在主意还没有想好的时候,我只能这样应付他们。
王老六说:“这事情你说了能算吗?”说着眼睛就朝奶奶那边出溜,意思很明确,奶奶是我们的太上皇,得她说了才能算。
我说:“我是掌柜的,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奶奶只是给我管账的,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们的钱都花了,这事情我饶不过她,等你们走了我再跟她算账。”
我这么一说奶奶又有些清醒了,估计我又是在装傻演戏,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即便她真的把大洋都花光了,我也绝对不会因为大洋找她算账,这就证明我是在胡说八道。
“我管不了你们的事情,你们咋说都成呢,就是把这狗娃山都送给老牛头我要是多一句嘴我就不是我妈养的。”奶奶骂骂咧咧愤愤不平怒气冲冲地跑了。
我说:“你们看,事情就是这,回去跟老掌柜的商量一下,成与不成都给我回个话。你们两个把箱子留下,这箱子一万块大洋怕装不下,装五千块没问题。”
王老六似笑非笑,我估计他心里肯定把我当成了一个靠大掌柜荫庇,靠奶奶支撑的阿斗。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回到老牛头山汇报这里的情况时,从老牛头本人到他的下属必然一个个笑得人仰马翻喘不过气来。他起身告辞了,我连忙挽留他们:“急着走啥呢,吃了饭再走嘛,我叫他们给咱刷糊涂汤,糊涂汤就热蒸馍美得很。”
他们对我的糊涂汤不感兴趣,留下箱子就坚决告辞了。我送他们出来,到了下山的路上,王老六忽然问我:“听说你们大掌柜在世的时候把你当儿子养呢,可是真的?”
我说:“我就是大掌柜的儿子,是他在家里的时候养下的娃,怕奶奶知道了吃醋,就一直没敢说明,只说我是他的干儿子,其实这个事情我跟他心里都清楚着呢,伙里的伙计也都清楚,就只瞒了奶奶一个人,这事情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能给奶奶说,你要是给奶奶说了小心我骂你呢。”
王老六呵呵笑着说:“我不说,我不说。你回吧,别送了。我回去尽量给老掌柜说一下,要是五千块能成就五千块,再加上一千块枪就不要了。”
我做出高兴极了的样子,对王老六说:“这个事情要是能办成,我送你五十块大洋。”
王老六也高兴了,说:“那我就尽量给老掌柜说,这事情如果成了咱们今后就都是一个伙里的伙计了,我一定会把你罩好的。”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问他:“你们老掌柜到底是姓牛还是姓老?咋叫个老牛头?我见了他咋称呼呢?叫他牛掌柜还是叫他老掌柜?”
王老六给我耐心地解释:“我们掌柜的姓牛,我们寨子在老牛头山上,人家就跟着把他叫了老牛头,你跟我们一样,把他叫老掌柜就成。”
我说:“那就好,等我给你们送银元的时候我就知道咋称呼了,再不然叫错了惹人家笑话呢。”
王老六笑呵呵地说:“不笑话,不笑话,都是伙计,谁笑话谁呢。”
送走了这三个宝贝,回到窑洞前面,就见胡小个子他们一大团子人挤在我的窑前头等我,一个个愁眉苦脸、面色凝重,活像出殡队伍的成员。奶奶也是满脸焦虑,一个人在窑洞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转转,仿佛在推一盘无形的磨。胡小个子他们跟到窑里,却谁也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是在等着听我的意思,我就偏偏不说,我趴在那口空箱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箱子倒真是一口好箱子,梨木的,没有一颗钉子,箱板都是靠榫头铆起来的,板壁也很厚,用指头敲敲,硬邦邦的。
奶奶忍不住问我:“你准备咋办呢?”
我说:“我准备把那个老牛头吃了呢。”
他们马上都来了精神,李大个子说:“我就说嘛,尕掌柜绝对不吃鳖,哪里就老老实实把几千块大洋送给那老呢,他又不是尕掌柜的亲爹。”
胡小个子说:“你想吃人家人家还想吃你呢。到底咋个吃法?”
我说:“明天你跟我到老牛头山逛一下去。奶奶在家里守着,明天要是王老六来了,奶奶就接下来,他说啥你就应承啥,问我呢,你就说我进城看戏去了。”
奶奶说:“他要是问你要这狗娃山我也应承下?”
“应承嘛,有啥不应承的,应承了是一回事,给不给又是一回事,给了他有没有本事拿上走更是另一回事。”
奶奶还要问啥话,我说:“现在啥话都别说,我光说一句话你们知道就成了,想叫我给老牛头当干儿子,我宁可给红鼻子当陪客去。”
奶奶赶紧“呸呸呸”地朝地上吐吐沫:“这话不吉利,不算。这话不吉利,不算。”
我却看得很清楚,我这话一出口,挤在我周围的伙计们顿时像从肩膀头上卸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王葫芦甚至长出了一口大气。我说:“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想一下,胡小个子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上就跟我走。”
奶奶说:“我跟上你,叫胡小个子守门户。”
奶奶如果能跟上我当然更好,她的枪法好,又会飞,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相信她会像保护幼崽的母老虎一样凶猛。可是,她跟我在一起太显眼了,如今谁都知道狗娃山上土匪的头领有一个尕掌柜,一个女飞贼,凡是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娃娃跟中年妇女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都退避三舍,若是进了老牛头山就更加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肯定会招惹麻烦,能不能脱身都很难说。
晚饭吃的是长面,二娘现在专职给我做饭,人多了,做饭工作量很大,我就不让她再给伙计们做饭了,另外安排了两个伙计专门当厨子。可是她仍然盘了个灶自己做饭吃,她说吃不惯伙里大灶上的饭,我却知道她是为了给我做小灶吃。奶奶从来不吃她做的小灶饭,就跟着大伙吃大灶。如今我自己住在套间窑洞里。奶奶自己住在原来的窑洞里。二娘仍然住在她原来的窑洞里。她几乎成了我的专职勤务员,每天早早地我还没有起床她就把洗脸水给我热好了,我起床洗过脸她就把早饭端了过来,然后就侍候着我吃早饭,午饭也是她给我端过来吃,吃过晚饭如果伙计们想听我说书讲故事,而我又有兴趣说书讲故事,她就混在大家一起听我谈古论今地胡谝。如果我懒得给大家说书讲故事,她就给我端来滚烫的洗脚水让我烫脚,然后就坐在我的身边纳鞋底、缝衣裳,有时候高兴了还唱秦腔,不过她唱的总是“断桥”那一段。我问她会不会唱别的,她说别的倒也会唱,可是唱不好,只有这一段唱得最熟。我估计她当戏子的时候肯定也是跑龙套的三流演员,肯定没有演过正角。可以说,只有两种时候她不会在我的窑洞里出现,一是我睡觉的时候,二是奶奶在我窑洞的时候。除此而外,她几乎就在我的窑洞里过活。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也没享过这个福,有专人侍候感觉真是舒服,刚开始奶奶还干预,不让她整天围着我转,可是我却很愿意让她围着我转,因为她能让我舒服、高兴、有地位感。奶奶因此还生过几回气,骂我让骚狐狸勾引坏了,为此还在窑顶上蹦来蹦去飞了好几回,后来见我跟二娘不太听她的,也就不管了。我则渐渐被二娘惯出了毛病,开始学会享受了,也逐渐开始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奶奶说我真的开始学坏了。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学坏了。可是,实话实说,学坏确实比学好舒服,不然人们为啥都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呢?
吃过二娘擀的长面,用二娘端来的热水烫过脚,二娘坐在我身边给我做不知道第几双鞋,如今我已经用不着再愁没鞋穿了,二娘给我做了一摞子鞋,都放在我的柜子里,随时想穿就有新鞋等着。现在,她给我做的是冬天穿的棉鞋。
二娘问我:“今天老牛头派人来了?”
我说嗯,他们要吃我的肉呢。二娘说:“啥事情都进一步窄路相逢,退一步海阔天空,要是花几个钱能谋个太平就花几个钱,你明天跟胡小个子到老牛头山是不是要惹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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