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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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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臣妾不怕她,只是怕您的心不在湄儿这里了。”许湄冷静地盘算着,只觉得越发看不懂眼前温柔闲散的帝王,她闭上双眼,想将心里的杂念抛出去,嘴上说着强迫自己心安的话,“只要有皇上在,我什么都不怕。”

    “朕知道你懂事”楚岐促狭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朕的心里一直都有淑妃你。”

    许湄满意一笑,便倚在他怀里。她的左手顺着滑缎摸上来,握住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狮子样式的白玉佩,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将它暖起来。

    在楚岐看不见的地方,许湄的表情冰冷得像一座雕塑。她盯着插在宝瓶中的一株梅花,目光逐渐幽深,最后只余一片无悲无喜的虚无。

    ·

    ·

    近日朝里又有一些事,楚岐没怎么翻牌子,后宫中人心里打着各自的算盘。

    冬夜的风很冷,可是殿内温暖如春,绾妍拥着一本菜谱,流着哈喇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眼见一个女子坐在凤位上,头上的宝冠坠着大颗大颗的东珠。座下的妃子们对这那女子叩拜唱礼,她们侍立在下头,尽管是风姿绰约、尽态极妍,却依然只能远远看着那女子。

    绾妍立在众人之中,轻叹:“只拥有美丽皮囊的女人,永远到不了那个位置。”

    突然眼前越来越亮,像是破晓时的初阳那样耀眼,待到那光华散尽,满殿的女子们突然消失不见了。蒙蒙雾霭之间,只有她和座上的女子遥遥相对。

    绾妍慌了,不住地大声呼喊着,她竭尽全力的呼救,如一滴水消失在水中一般,被浓浓的雾气吞没。

    她没了法子,想去问问那女子,正这么想着,一阵风从脚底升起,自己已是落到那女子面前。绾妍想将那座上女子的容颜看清楚,却如雾里看花似的看不清。

    那女子抬起模糊的脸,在绾妍的一呼一吸之间,那女子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她竟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绾妍吓出了一身冷汗,悚然的寒意浸透骨髓。

    四目相对之时,那女子目光空洞,面无表情,旋即皱纹飞速地爬过她白皙的面庞,像结上一层网,满头乌发似笼上一层白霜。绾妍喉咙里的尖叫仿佛被自己吞下去,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这怪异的景象。

    恍然间,那女子冲她嫣然一笑,一滴眼泪从长睫毛中缓缓地滑落下来,拖着水迹,翻过脸颊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在腮边干涸。
………………………………

第二十章 戏里窥人

    东方翻起鱼肚白,流云被朝霞镀上一圈金灿灿的光晕。

    绾妍正仔细地对着铜镜梳头,被外头嘎嘎的乌鸦吵得头疼,恼得将梳子拍在桌上。

    “还不快赶走!”

    门外的宫人吓了一跳,喏喏地去了。这一大早的,娘娘怎么这么大火气……

    那玉梳质地薄脆,落在桌上“啪”地裂成两三瓣儿。绾妍低头瞧着这不中用的东西,心里不忿实难疏解。她袖子一拂,那碎玉片儿掉在地上弹出老远,“当啷当啷”地响。

    乔鸳捧着一碗甜汤进来,扫一眼她脚下的碎玉片儿,奇道:“主子来了兴致说今日自个儿梳头,怎么梳子都没了?”见绾妍不说话,乔鸯从妆奁中取出一柄象牙梳子,哄着绾妍梳了一个梅花髻。

    “皇后娘娘请各宫主子去听戏,您这么大气性可不好。”乔鸯一边为绾妍系好披风上的花结,瞧绾妍仍是沉着脸,开口劝她。

    “先前一直纳闷母亲为何好久没去寿康宫了,父亲病了这许久,本宫竟是昨日才知道,只恨自己回不去。”绾妍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又愤愤道,“回不去就罢了,父亲连朝都不上了,本宫还在后宫开开心心的,真是枉为女儿。”

    乔鸯见她钻进了牛角尖里,急道:“这可是胡说了,娘娘先前不知此事,又如何能怪您呢?如今知道了,虽回不去,心里头挂念着也是孝道。再不就想个法子,写封家书让人传出去也好。”

    绾妍点了点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皱着眉犹豫道:“可是从后宫传消息出去,好像是被禁止的呀……”

    “只是大长公主不在,没人帮您带东西出去。若是要写家书,只有这一条路了。”

    “这……”绾妍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听得乔鸯又道:“其实皇上近日对您青睐,您去求皇上一个恩典,想必皇上是允的,一封家书能算什么呢?”

    听到“青睐”二字,绾妍面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话不错,既全了本宫的心,也不算违反宫规。”绾妍搂住乔鸯,欣喜道,“乔鸯,还好你一直在本宫身边。”

    “乔鸯是奴婢呀,主子可别忘了,再者,这是翊坤宫,这样不合礼数。”乔鸯从绾妍欢喜的拥抱中脱离出来,嗔怪道。

    “本宫反正没有亲生姐妹,你陪着本宫一起长大,本宫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姐姐。只你一人,在本宫心里是如此,与旁人都不同。”绾妍握上乔鸯的手,真诚地叹道。

    乔鸯亦是笑起来:“好了好了,我都要起鸡皮了。”

    外头的宫人来禀小辇已经到了。“走吧走吧,到时候去晚了,她们又要挤兑我。”绾妍嘟哝一声。

    “不知皇后娘娘会点什么戏……本宫能不能点哪?”

    “您是妃位娘娘,自然有资格点戏。”乔鸯扶着她坐上小辇,又给她怀中塞了一个手炉,仔细叮嘱绾妍,“虽说如今正是冬天的尾巴,没有之前那么冷,不过仔细保养些总没有坏处。”

    才交接完班的绿衫子打着哈欠出来,乔鸯见她懒散,轻斥了她几句。绿衫子不敢顶嘴,吐了吐舌头,躲到绾妍小辇后头。

    自从绾妍侍寝过后,内务府很快就察觉到这位主子在皇帝心中地位不比从前。为了巴结绾妍,他们这两日火急火燎地从新入宫的宫女之中,择选了十多个机灵的送过来伺候。

    乔鸯为人稳重,又是在陪着绾妍学礼仪时,受过寿康宫那几个女官教导的。如何让新人熟悉事务的工作,自然就落到她身上。这些日子乔鸯脱不开身,仿佛被这些新人拘在翊坤宫里,由绿衫子一直陪着绾妍。

    “知道了知道了。”绾妍含糊地应了过去,现在她只想好好思量等会自己要点什么戏。她对着后头的绿衫子笑道:“咱们走吧。”

    ·

    ·

    畅音阁是后妃们听戏之处。与一般的单层戏台不同,畅音阁的戏台有三层之多,名为“福、禄、寿”,格外巍峨气派。

    今日皇后盛装出席,想来是一直在宫里养病闷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听听戏,饶是那样庄重板正的人,脸上比从前也多了几分轻松。

    “今日听戏,各位姐妹不必拘束。”

    众人听皇后如此说,绷着的心也松下来。气氛逐渐缓和之后,皇后翻开知书递来的戏谱,对着左面落座的许湄客气道:“本宫病时,淑妃妹妹一直帮本宫管着后宫诸事,是有功之臣。今日这头一出戏,该让妹妹点才是,以资鼓励。”

    许湄淡淡一笑,推辞道:“这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之命,臣妾怎敢推辞?皇后娘娘是六宫之首,什么时候轮的到咱们来点戏?”说罢笑盈盈地看向在皇后右边落座的绾妍。

    绾妍一怔,别开许湄的目光,闲闲地喝了口茶——她今日只是来听戏,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许湄见绾妍不作为,只更加恭谨地请皇后点戏。宜嫔与郭贵人身为皇后阵营中人,亦是附和着许湄。

    皇后见这些嫔妃都如此懂礼数,脸上满是从容的笑意,自尊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不再假推辞,点了一出《南柯记》。

    许湄既有协理之权在身,又是方才皇后口中的“功臣”,虽与绾妍同为妃位,地位也高出一毫一厘,第二处戏自然由着她点。她接过知书从皇后那儿呈来的戏谱,多半是才情了得的缘故,翻了两页也未见如意的。她也不打算再翻了,只说要看《目连救母》。

    临时加谱上没有的戏,能不能演是要问一问的。下头忙有宫人去告知班主许湄的戏,得了班主的回应之后,《目连救母》也算是点成了。

    “当真是眼高于顶,这畅音阁的戏她还看不上么?”郭贵人面露鄙夷之色,听到许湄要看《目连救母》,她小声对旁座的宜嫔道,“这又有什么好看的?”

    宜嫔打趣道:“咱们跟着看就是了,莫非你也想上去点么?”

    郭贵人甩了甩帕子,看上去很是心烦,“我倒是想呢,眼下还不是只能陪着淑妃看这出无聊的戏?”

    许湄点过之后自然是绾妍。知书将戏谱呈给绾妍,绾妍也翻也不翻,张口就喊《长生殿》。这是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在一旁等着那两位点,她都等急了。

    绾妍正要打发人去问班主能不能演,知书笑盈盈地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长生殿》道:“这儿有呢,娘娘不必急了。”知书合上本子,又躬身请绾妍的意思,“不知您想看《长生殿》哪一出?”

    “都可以。”绾妍很是随和,知书一怔,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去回她。

    一旁的许湄接过话头,轻巧一笑,娓娓道来:“银河漾漾月辉辉,万乘凄凉蜀路归,香散艳消如一梦,离魂渐逐杜鹃飞。就点那出《月下》吧。”

    绾妍点点头:“你的文气本宫是佩服的,你觉得好便好。”

    咚咚锵锵的锣鼓声响,戏已开场。掌声过后,戏将终。

    那咿咿呀呀的低唱如清泉淌过幽谷:“空色色非空,还谁天眼通。移将竹林寺,度却大槐宫。”
………………………………

第二十章 初春小记

    寒冷的冬季终于过去,绾妍的冬季也终于过去。如今,百花迎来春天,她亦如是。那些在步入楚宫时就被封锁起来的骄纵张扬,在元和六年的春天里,终于打开了尘封的盒子;旋即如绾妍最喜爱的牡丹那般,在和煦的风中开得如火如荼。

    昔日在家里的时候,绾妍就听母亲说,御花园群芳争奇斗艳最是好看,惹得她天蒙蒙亮就起来,披着一身露水来赏花。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绸飘下来,洇湿了绾妍额前的碎发,她倒直接仰起了脸,将那来自老天的馈赠都接了个全。

    “趁着天还没放晴,咱们要将这园子好好逛个遍!微雨清晨,花儿最是娇艳,咱们还不曾晒着,你们别苦着脸呢。本宫告诉你们,现在是赏花最好的时候了。”见身旁的乔鸯与绿衫子睡眼惺忪,提不起兴儿,绾妍气咻咻地挥着手中的小帕子,嚷嚷起来。

    偌大的园子中,只有一两声啾啾的黄鹂鸟叫,绾妍这一嗓子,惊得那树梢的鸟儿扑扇扑扇翅膀,穿过雨幕飞远去了。

    “您起这么早,怎么劲头还怎么足呀?”绿衫子打了个哈欠,挪着步子跟在绾妍的小辇后头。

    “你还别说,自从前段日子做过那个怪梦之后,本宫就睡得特别好。嗳……那时候可真是将本宫吓死了……”绾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要不是突然惊醒,她怕是要一直困在那个诡异的梦境里了。

    “主子别怕,一个梦罢了,如今不也好好的么?”乔鸯为绾妍折下看中的花蕊,用竹篾子的细网眼儿沥干上头的露水。

    “谁说不是呢?”绾妍舒心地伸了个懒腰,语毕依靠在小辇的座上,极为惬意。

    “等咱们逛完园子,本宫就回去练练手,今个儿咱们先做合意饼,再做四喜丸子……”绾妍伸出两个指头数着数儿,晃悠悠地在抬轿太监们小小的颠簸之中安排着今日事宜,“还有上回你们说的那个一品官燕,本宫也是跃跃欲试……”

    乔鸯与绿衫子面露难色,互相望了一眼,心里叫苦连天。昨日绾妍来了兴致,下厨做了一碟子红烧肉,肉都快烧成炭那样硬了。她们两人万般不情愿,也躲不过绾妍的威逼利诱,夸她做的好吃。

    绾妍正想着要不要给楚岐也送一些尝尝,忽而想起自己头次给楚岐送糕点的事,她就生气闷气来:她头回去的时候,他凶她违反了宫规,还用皇后娘娘来压她,吓得她不敢吱声。直到她出来之后没走多远想起这事儿,打发乔鸯去仔细地问了冯安,才知道原来楚岐是诓她的,宫里不曾有这等明文规定。

    不仅如此,冯安还偷偷透露给乔鸯了一个消息,据他所观察,虽然皇上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但对后妃是比较随和的,不会随便治罪。

    绾妍抚额,瞧了瞧乌蒙蒙的云,懒懒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些花儿都不好看了。罢了罢了,眼睛虽不看了,鼻子能闻见这些初春的气味也是好的,让人神清气爽,有了盼头,真是喜人得很哪。

    她就是那株好不容易熬过了寒霜的花,在春回大地的生机中复苏过来,一如往昔的活泼欢愉。

    阳春白日风在香,绾妍逛完园子看够了景,手里也多出好大一捧噙着晨露的花束。至于乔鸯与绿衫子,一人提着一个的大竹篾子,此时也是装满了绾妍喜爱的奇珍花卉,沉甸甸的。

    绿衫子努了努嘴,她这位主子当真是“赏花行家”哟,说得明白些,就是个辣手摧花的霸王。

    绾妍看日头渐渐出来了,也皱起眉头。妃位的服制规定了她每日要穿几层戴几件,她不喜欢身上穿这么多衣裳,虽然这些宫装样式十分精致好看,面料亦是很舒适,都是在家里时不能比的,可究竟是让她不自在。

    “回去罢,等会儿本宫又要一身汗了。”

    回到翊坤宫时已是隅中时分,绾妍今日不打算出门,换上了轻便的衣裳。禁不住绾妍闹腾,乔鸯只好为她摘下沉甸甸的宝冠,将她的一头乌发随意地绾了一个髻,斜插一根牡丹簪子。对于绾妍来说,翊坤宫不常有人来,她便躲在这里逍遥快活。

    “虽然主子不出门,但这样装束,若是被旁人看见,传了出去,会不会……”

    绾妍窥镜自视,满意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本宫既没碍着她们,她们又何必来管本宫?”

    乔鸯垂下眼眸,这话放在别处倒是很对,可是放在后宫就难说了……

    看到绾妍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本新的菜谱,将小厨房的人都传过来训了话——乔鸯心里警铃大作。

    乔鸯向绿衫子使了个眼色,绿衫子点了点头,凑到绾妍身后,狗腿儿地为绾妍捏肩,“主子逛累了,要不明儿再向小厨房的师傅学习做点心吧。您要是不舒服了,皇上肯定会责怪奴婢与乔鸯姐姐的。”

    绾妍舒服地直哼哼,听了这话睁开眼,摇了摇头,“不行啊,皇上说本宫不擅烹饪之道,本宫倒要他看看,什么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乔鸯见绿衫子完败,亲自上前来为绾妍递上一盏新沏的碧螺春,陪笑道:“主子金尊玉贵的,何必累着自己?夫子说君子远庖厨,再说了,主子一双巧手比绣房的姑娘都灵巧,也不算身无所长,何必在这上头下苦功呢?”

    “我偏要得他一句夸赞!”绾妍哼了一声,茶也不喝了,招呼着一行人往小厨房去。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乔鸯看着烟囱中不住地冒出黑烟的小厨房,叹了口气,嘱咐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你跟守着翊坤宫门的人说,要时刻警醒着,万一昭妃娘娘将小厨房点着了,马上去请水龙局的人。”

    正在手忙脚乱的绾妍身旁伺候的绿衫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窗外的一朵云,默默祈祷着绾妍早日能学有所成,还大家一片安宁祥和。
………………………………

第二十一章 一封密信(青云加更)

    漏夜时分,霁月光如练。

    “笃笃笃——”

    听到门板被轻轻叩响,守在门边的一个宫女熟练地将耳朵贴上去,脸上并无惊异之色,显然是意料之中。

    “谁?”

    “阿宁姐姐,是我。”外头的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差不多在用气息说活。

    角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旋即一个四下张望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从那一人宽的缝隙里窜出来。他手里提溜着一柄微亮将熄的纸灯,另一只手将怀中的布包抱得紧紧。

    “怎么去了这么久?”阿宁一边接过小太监的布包,有些气恼地抱怨;一边翻开布包中的油纸层,小心地从里头取出一封信笺。她摸了摸信笺封口处的火漆,凑到小太监提着的灯边看了看,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拧着的眉头才松下来。

    “回来的时候差点撞上巡夜的人,乖乖,我的魂都要吓没了。”小太监拍了拍胸脯,赔笑道,”阿宁姐姐,现在我可以去睡觉了吧?明儿还有活要干呢……”

    “喏。”阿宁努了努嘴,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到他手里,那小太监眉开眼笑地走了。

    阿宁回到暖阁的时候,宜嫔已卸尽钗环,正倚在榻上小憩。侍女们早就被打发了下去,永寿宫的人都知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宜嫔主子睡觉时,不喜人在面前伺候。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宜嫔睁开双眼,见着阿宁手中的信笺,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神情。

    “回来了?”她由着阿宁扶她起身,自己披上一件衣裳坐在案前,对阿宁摆了摆手,“好了,去睡吧。”

    阿宁喏喏地退下,宜嫔小心地用刀裁开火漆,将信纸取出展平。殿内光线昏暗,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实在是让人看不真切,她擎着手边的烛台,将信纸靠得近一些。

    怎么会这样?

    宜嫔往下读一行,脸色就难看一些,心口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般喘不过气似的。读到末尾之时,她像是得知什么噩耗般,手中的信像是变成一只死老鼠,她吓得手一松,轻飘飘的信纸就落回案桌上。

    不……不会的!

    她定了定神,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颤抖着手将信拾起来,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她读得极慢,怕漏掉一个字,错识一个字,好像在虔诚地念着什么咒语。可手里头白纸黑字,何等分明?她终是叹了口气,整个人被抽走了骨架似的瘫坐在座上。

    “真是……造化弄人哪。”

    收到这样的密信之后,未免走漏风声,阅后即焚是最保险的。

    那信纸不过被卷着火舌的红烛轻轻舔舐了一下,旋即便被汹涌而来起的火势吞噬,如挥舞着翅膀的橙色蝴蝶,眨眼之间,便化为一撮银白色的灰。

    宜嫔冷冷地盯着那簇火,直到映在眸中的光亦是尽了,她才收回目光。低头沉吟一会儿,她从盒子中取出一张纸在案上展平,挽起袖子用左手执笔回信。

    越写越急,越写越气,越写……心越乱。到了激愤之处,她左手执笔的力气大了好几分,使得笔下的字如春蚓秋蛇般越发潦草。她狠狠地盯着所写之文,像是要将那张纸看穿出一个洞来,最好是也能燃起火,将它烧成灰。

    烧吧!什么阴谋,什么命运,什么家族盛衰荣辱,通通丢到火里去。

    待到信写完,她用尽气力将笔掷至门口,喘着气瞪着那些字。她鼻子一酸,眼眶渐渐发红,从眼底涌上来的泪水蒙上瞳仁,弄得眼睛她痒丝丝的。她揩了揩眼睛,一滴泪珠被挤落出来,“啪”地落在纸上。

    她急忙抹了把脸,想将回信上的水渍压干,发觉已经来不及挽救——为了掩藏身份,她选择了宫里到处可见的生宣写信。生宣尤擅吸水,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纸上有几个字已经被洇成了一小团黑墨,只能模模糊糊地显出“坤宁”二字之痕迹。

    也罢,若是将这封激愤之作交回去,只怕是那边对自己会有所猜疑。身为一枚棋子,怎么能有感情呢?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站起来坐到妆奁那边,看着镜中泪痕未干的女子,自嘲地勾起唇角。打开妆奁,取出香盒,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用锦帕擦干泪痕,傅上薄薄一层养肤鹅蛋粉。

    正想回到榻上歇息,她转过身时手一拂,无意中将放在妆奁边的一只小木匣推到了地上。

    宜嫔一怔,将那小木匣从地上捡起,发觉上头已落了薄薄一层灰。

    “这些宫女尽是在本宫没留神的地方偷懒。”她一面念叨着,一面抹干净灰,将那小匣子捧在掌心打开。

    那是一只玫瑰花样式的金簪,由一枚鸡蛋大小的南红玛瑙雕刻而成,想是工匠用最精巧的技艺所制,嫣红通透,栩栩如生。一个出身奴婢之人是猜度不出它的价值的,她只知道这支簪子,大约属于她不敢戴上头的份量。过了这些日子,宜嫔都快忘了这支簪子了。

    “内务府新送来的几匹蜀锦,你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还有匣子里的簪子,你也挑几支。”

    宜嫔瞳仁一动——是她。

    尽管自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还挂念着自己有没有好头面么?

    饶是这样一个女子,终究也是为家族所累。

    宜嫔将那根簪子握在手中放在心口,低下头,眼神一片爱怜,口里喃喃,似笑似叹:“他们给过你什么啊,你竟如此效忠?”

    一只簪子怎会开口说话?四下寂静。

    “愚忠!”她将那簪子掷在地上,目光划过一丝狠厉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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