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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逍遥志-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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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一个激灵,恨不得转身而逃。

    一转身,眼见柳林风拂枝动,似能隐约看见人影。

    来时,赶上了向义父磕最后一个头。

    太监无子无亲无后人,无人收尸。生前无论风光,身后却仅一张草席裹身。没有了钱财打点,就连侍卫都不情愿抬尸,口中嘟囔着,手下动作粗鲁野蛮,就像抬着的是只死狗没有两样。

    触景伤情、兔死狐悲,不知是为义父难过还是为自己悲哀,刘瑾心中凄凉,塞给侍卫一锭银子,拜托侍卫尽力将义父安葬,至于收了钱是否办事,那就力有不逮了。

    唉,只管尽份心罢。

    想到这些,刘瑾颓然,缓缓伸手,推开门扉。

    咯吱一声,荫凉风扑面而来,同时含着陈年气味。视线中也似乎蒙上了经年灰尘。

    房间不小,却极是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床是木板粗床,桌是斑驳旧桌,椅是摇晃破椅,看上去有十分年头。

    可不是?来守灵就是刻薄生活,哪里还会添置家具物什。

    抬脚间,脚下被绊住,只见是半截白绫,纠结着缠成一团。头上一团阴影,抬头一看,才见另半截白绫,飘飘忽忽垂在梁间,忽悠…忽悠…

    义父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可见,侍卫放下尸身后,竟是连收拾一下都无。

    刘瑾一生,均拜义父所赐。那一年饥荒人群中遇见义父,是幸?是不幸?

    若非义父,他早已饿死。

    若非义父,他又怎会成为这般残废奴才!

    这一路走来,他敬怕义父更恨之,没想到,最后这条命还是义父所救!用一命换一命!

    七日前,刘瑾奉皇帝之命,前往训诫皇后,没想到皇后突然小产,刘瑾百口莫辩,被关入慎刑司。

    进了慎刑司,受尽百般折磨,刘瑾这才惊醒,是掉进了皇后精心布置的陷阱。皇后若有身孕,那她面临的一切困境都迎刃而解,哪还需忍气吞声,又让自家兄长在外闹腾得欢?

    皇嗣可是最大的护身符,若有孩子,皇后还不侍宠上天,怎能轻易就小产了?换言之,若皇后真正小产,那他刘瑾当场就是个死,拖不到如今在慎刑司受辱!

    如此一想,即是心惊又生出希望。

    心惊的是,看来自家得罪皇后至深,凶多吉少!但既然是假孕,自然有痕迹,皇庭斗争此强彼弱,就不信皇家甘心情愿认输!

    刘瑾拼死等着救命,是皇上顾念旧情?还是裴思芳同盟相援?却是越等越绝望,七日间,笞打越来越重,慎刑司之人显然是早得提点,不审问也不索贿,就是毒打和侮辱,一日狠过一日。

    挨过七日,刘瑾终是绝望,不论帝后相争亦或和解,他刘瑾已成弃子。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逃过一死。

    没想到啊,最后救他性命的竟是已经告老归田的义父,前太监大主管刘禄泰!

    刘禄泰是先帝身边之人,先帝归天之后,太后恩准刘禄泰告老还乡。刘禄泰携一生积蓄回到家乡,太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后代子孙,若在位上他人总还给个颜面,离了高位真正是世态炎凉。

    士农工商,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大明森明的社会阶级中,太监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奴才之流,莫说官员、乡绅,就连穷无斗米的农民也不屑于之为伍。可想而知,刘禄泰回乡之后处境艰难,乡里亲戚无人愿与之来往。

    仅是地位落差倒也罢了,至少衣食无忧。但自古刁民欺生,经常有人翻墙入室,偷盗财物。就算亲眼瞧见盗窃之人也无用,刘禄泰就曾眼见一名壮汉偷得衣涨钵满,从屋内溜出。刘禄泰愤怒,呼家丁拦阻,下人却是疲沓懈怠,任由贼人大摇大摆翻墙而逃。

    这还不算,那贼人竟纠集同伙,趁夜将刘宅大肆洗劫。刘禄泰告到官府,小小县衙,嘴脸难看,公然索贿不说还收钱不办事。官府敷衍态度,助长了民匪嚣张气焰,刘宅偷盗不断,到最后,贼人竟大摇大摆从大门出入。刘禄泰气不过,屡屡至县衙催促,催的紧又没有了打点钱,县官翻脸不认人,叫衙役将刘禄泰乱棍打出。

    乡下再无法居住了,刘禄泰托人向太后自请,为先帝守灵,来到这清冷天寿山。也许心气已尽,不出几日,他竟是一条白绫,凄凉地吊死梁上,追随先帝去了。

    太后与先帝夫妻情深,每月总要过问帝陵琐事。刘禄泰殉死之事传达上听之时,正是夏沐英五凤楼挑衅事端刚平。

    对于夏家所为,太后心中恼怒,听到刘禄泰死讯,不由沉吟,终道:“忠仆有义!刘禄泰还有个义子,叫刘瑾吧,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也是个衷心小子。这次,是妄灾啊,让他替刘禄泰守陵去吧。”

    因此,头悬在刀下的刘瑾捡回条性命。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在,今后情势还不一定谁浮谁沉。

    刘瑾缓步迈入,伸手将地上、梁上白绫扯落,团成一团扔出门外。走到床边,将粗棉床单扯了平整,坐下。

    此时,他已经恢复镇定。

    他将肩上包袱取下,打开,只见衣物鞋袜条理井然。刘瑾一愣之下,表情难得柔和。

    他想起离京之时,莫绮嫣竟然赶来相送。小女子胆怯,不敢多言,只将天青包袱递给他,垂首怯怯一句:“保重。”

    相处两载,莫绮嫣大多时候都是怯生生,说话也不敢相看,一向拘谨和沉默。这样女子,竟然不知怎样鼓着勇气托人情来给他送行,怎叫他不动容?

    当时,刘瑾心动,不由伸手去握她的手。

    莫绮嫣却本能的迅速缩手,仓惶抬头间,一双眼睛慌乱无措,像是只受惊吓的小动物。她怕!

    想到她怕自己,刘瑾心中一紧,竟是难过和留恋。富贵不相忘易,患难不离弃却是难得,刘瑾心中涌起坚定,若是有东山再起一天,他定会对其珍惜以待。

    莫绮嫣果真日子难过。刘瑾犯罪离京,那柳茎儿胡同的房子也是不敢住了。之前,刘瑾还得势,左邻右居虽是轻视好歹还顾个面子,此时,均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了。

    今日门口一堆垃圾,明日趁夜泼一盆脏水。爷们对着两个身份不清白的俏娘子总是暧昧满面,偶尔遇见,视线黏在娘子身上,那一双招子简直就是**裸地调戏。家里女人则是恨得牙痒,不敢提溜自家男人,倒是对同为女人毫不怜悯,当面敢唾,背后的咒骂闲语更是难听!

    生活上更是难以为继,原本还可依靠卖酒的收入勉强维持,前些时日,不知怎的招惹了哪家公子,堵在李氏酒家门口非要见酿酒之人。京城地贵人多,惹不起只好躲,这下连这点微薄收入都没有了,莫绮嫣与白梓梧两人一筹莫展。

    这日清晨,天色霁明,昨夜刚下了雨,难得清凉早晨。

    海棠花瓣残,雨打飘零落。海棠花丛中,枝头未落的只瓣片花俏灵灵地支愣着,在雨水浸润下竟是比昨日未凋零时更显得娇嫩。也许,恰恰是因为凋落前夕这最后时分的美丽更令人心生怜惜吧。

    海棠花丛旁,是一架翠绿藤蔓,茂密叶间探出些许小小苦瓜,小果子昨夜还是玲珑模样,一场雨后竟长得迅速,似乎一时不瞧就长成了这般莹翠欲滴,挂着水珠,清凌凌的。

    然而,站在园中、苦瓜架下的女子却是无心欣赏眼前美景。她局促站立着,脚下一点泥迹凌乱,眼看是踟蹰许久了。

    莫绮嫣心中难堪,几次想退走,想起难处,又别无他法。来此处,求此人,使她难堪不安,却又是唯一可求之人了。

    若是有任何一点办法,她都宁愿一生不要踏足此处。和此处之人相比,是的,她穷,似乎她应该攀住这家富贵关系,然而,比钱财更重要的是尊严。正是这里的人,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可惜,生活就是这般无奈,尊严在五斗米之前,总要折腰。再要强的人都要先吃饭。

    莫绮嫣双脚辗转,手下意识地扭住衣襟,低垂的脸庞满是羞愧。

    有侍女捧着洗漱物品一路说笑着经过,莫绮嫣忙躬身向后让步,慌乱间踩了空,踏进了草丛,她的两只绣鞋湿了透。

    “莫姑娘,小心。”侍女惊呼,伸手去扶。

    莫绮嫣十分难堪,慌忙摆手谢绝,一双脚不安的向后缩,恨不得能将又泥又湿的脚藏起来。

    侍女没有察觉,叽喳嚷着:“莫姑娘见过莫先生了?这个时辰莫先生应是在用早膳。”

    莫绮嫣心中紧张,回神见侍女已然走远。

    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

    莫影一早就被裴思芳叫到书房商谈事情,此刻,总算是商定出个结果。

    他出了书房,不自觉扶了扶腰。最近,真觉得老了,身体疲倦的很,身体服了老,心态也就老了。近来,他时常记挂起侄女,尤其是刘瑾出事后,他日夜难安,竟是愧疚非常,想着真到了死后,见着早亡的兄长、长嫂,他竟是无颜相见!

    莫影无奈叹气,微驼着背缓缓迈步。对面而来一个侍女,向他恭敬行礼。莫影疲倦未理会,径直走过,忽听身后侍女脆声唤:“莫先生,莫姑娘在院中,您见到了吗?”

    莫影一愣,心中大惊大喜。

    自从他将绮嫣嫁给刘瑾,侄女就再未见过他。他怎不知侄女恨他,好好的女儿嫁给太监,当真作孽,而他竟是亲手将侄女送入火坑之人。

    多少次,他想看一看绮嫣,却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刘瑾出事后,莫影甚至暗幸,他愿意立刻将绮嫣接回来,尽自己全力保绮嫣一生静安。

    然而,拖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今日他依旧没有勇气面对。因为他知,即便衣食无忧,绮嫣的人生已是无法挽回。

    此刻,忽听到绮嫣来寻他,怎不叫莫影又喜又惊。他强自镇定迈动脚步,佝偻的肩背也努力挺直,只是衣袖遮挡下的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莫绮嫣忽听一阵轻快脚步,有人惊喜唤她:

    “绮嫣?”
………………………………

第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绮嫣?真的是你!”忽听一个清脆声音喜悦唤道。

    莫绮嫣忙肃拜行礼。

    裴宛伊雀跃而来,轻快挽住莫绮嫣手臂,娇笑道:“你好久没来了,一定是把我忘了。”

    莫绮嫣拘谨,道:“确实家中事忙。”

    裴宛伊顿时满面可怜意,紧蹙眉头瞧着莫绮嫣,忽一跺脚,骂道:“莫先生太过分了!不过一个太监,再得势又怎样?怎能生将自己侄女做送人情!”

    裴宛伊大小姐从来就是这般自说自话,她喜就笑、怒就闹、同情旁人就就恨不得满脸全身都写上“我可怜你”。

    正因为此,莫绮嫣不愿见她,或者说害怕见她,她害怕看见裴宛伊居高临下、同情可怜的目光。此情此景下,莫绮嫣只觉得自己愈发无地自容,即便如此,和伯父莫影相比,她宁愿接受裴宛伊的同情,也不肯向伯父求助。

    两人是相熟的,幼时也有一段时间作为形影不离的玩伴。随着年龄长大,渐渐明白身份阶级的天差地别,莫绮嫣再与裴宛伊相处就自觉地小心拘礼起来。亲密不再,不知情谊还剩几分?

    裴宛伊还在对着莫绮嫣大书同情之言,丝毫未察觉莫绮嫣尴尬样子:“……太监,那就不是男人嘛,那他要娶妻做什么?他该不会……该不会要你做粗使重活,虐待你吧?”

    莫绮嫣满脸通红,忙摇头打断裴宛伊的叫嚷:“这次来,我是有事相求。”

    裴宛伊义不容辞:“什么事,尽管讲!”

    “本不该麻烦你,实在是别无他法了。眼下生活实在难以维持……”

    “这算什么难事啊,盈盈,去取钱来。”裴宛伊唤着侍女交代。

    “不。”裴宛伊慌忙阻止:“我不是要钱……”

    “噢,知道了!你是想回莫家,拉不下面子见莫先生。这有什么,那刘瑾是自己做得罪,能怪得了谁?我去帮你跟莫先生说。”说着,裴宛伊拉了莫绮嫣就要走。

    莫绮嫣无奈,道:“我不是要钱,也不是要伯父救助。我是想请你帮我介绍份工作。你是知道的,我针线活计不错,厨房活也能做些,只是我这样身份,有门有脸的人家都不愿用我。还请大小姐帮忙,若有熟识的府邸需要下人,可帮我说项,感激不尽。”

    “这,只是太委屈你了……”裴宛伊为难:“何必自苦,莫先生不会狠心不管你的,若是他不管,我来管!”

    莫绮嫣苦笑摇头,再闲话几句,就告辞了。

    一院繁花中,莫绮嫣身形瘦弱,风吹起她朴素衣衫,手帕系着一头青丝,落英满头,凄婉楚楚可人怜。

    一墙之隔,透过窗格,莫影沉默望着莫绮嫣削瘦身影,风过无痕,空余一声叹息。

    莫绮嫣回到家中,并未见白梓梧在家。

    这并不奇怪,这些日子,白梓梧也是每日在外奔波。

    大明伦理森严,少有女子抛头露面,之前卖酒也幸得李大哥暗中照顾,才勉强糊口。再找工作实在难为,有时,给别家做做手工、绣绣帕子,大多时候都是一无所获,奔走一天,空是体乏腹饥。

    眼看到了酉时,还不见白梓梧回还。清粥白饭热了几回凉了几回,莫绮嫣着了急。

    街上宵禁梆子远远响起,莫绮嫣再也坐不住了,正打算出门去找。忽听到大门被人推开,急切脚步响起,莫绮嫣迎出,正迎上匆忙赶回、气喘吁吁的白梓梧。

    “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马上都宵禁了。”

    白梓梧轻喘着,摆摆手,满面疲倦悲色。

    莫绮嫣追问之下,方知今日发生之事。

    一早,白梓梧即到东市成衣店交付绣活。

    自从招惹了莫名的贵公子之后,两人商量退避一时。还未等风波平息,一日,竟有一队兵役冲入家中,翻屋倒院,他们还浑水摸鱼,趁乱将值钱物品偷藏私纳。此时方知,原来是刘瑾谋害皇嗣,已入狱。

    白梓梧大惊,这才知道莫绮嫣可怜身世。

    莫绮嫣与之相交,恐白梓梧瞧她不起,一直隐瞒。这下真相大白,她既是害怕又是忐忑,世人皆对她轻贱,认为她委身阉人、放荡不堪,认识白梓梧,两人志趣相投、意气相合,短短时日,已结下不菲情谊,如今隐秘揭开,莫绮嫣心中忐忑,生怕就此缘尽。

    白梓梧也并非寻常女子,她自身也是洒脱坚强之人。若非此,她怎会因道义以未嫁之身入酋家,又千里迢迢上京寻夫,被酋同儒否认后更是自强自立立志讨还公道?她深知伦理和舆论对于女子的禁锢和束缚,为无数女子不公命运同情抗争,她坚韧执着,坚信命运由已不由天,女子也应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相处之中,白梓梧并非没有疑问,人们对于莫绮嫣的敌意态度为何?莫绮嫣分明做妇人打扮却是独住,为何?她居住大宅却是拮据朴素,这一切都不寻常。只是白梓梧也有着自身的无可奈何,推己及人,她怎么探究他人的无奈?

    如今,知晓了莫绮嫣的身份,白梓梧多是心疼,为何天下多是女儿苦?

    两人心心相惜,同病相连,各自艰辛相互扶持,有了彼此相伴倒是生出了坚强勇气。

    于是两人努力,寻谋生计。

    白梓梧四处寻找工作。

    适逢临近中秋,主妇开始置办秋衣,成衣店生意十分忙碌,加之白梓梧恳切请求,老板勉强同意将绣活给白梓梧做。她每日白天到处打散工,旁晚到成衣店将绣活拿回家中赶制,第二天一早再交回店中。

    这天一早,天刚蒙亮,白梓梧就带着昨夜辛苦绣制的衣物来到成衣店。白梓梧心灵手巧,才几日学习就已经掌握了流行花样,做出的衣衫针脚平整花样活灵,比成名的师傅做得分毫不差。

    成衣店董老板接过白梓梧交来的衣物,随手放在一旁,从袖袋中拿出一吊铜钱,足有五十钱。董老板动作偷偷摸摸,将钱吊往白梓梧手中塞。

    白梓梧吓了一跳,要知道缝制一件长衫只给五钱,她缝制了两件,应是十钱。董老板一下给了五十钱,这可是天大的稀奇。

    要说董老板,人称董瘸子。瘸得倒不明显,行走并不碍事,走慢些都看不出来。那为何落个瘸子的名头呢?还真是有一段说法。

    裁缝讲究量身制衣,对人的身高腿长度量裁精确。还是从成衣店传出的言辞,说是董裁缝手艺高明,给自己做的裤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正好将自身残疾遮掩。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们叫他瘸子是在嘲讽老董为人吝啬。

    “一腿长,一腿短,长腿敛三里之土,短足踩五尺之泥。”这说的就是董瘸子恨不得将方圆三里之内的尘土都敛为几用,将五尺地下都占为己有。

    要说他这瘸还真跟他吝啬性格有关。据说他十来岁时,外爷做寿,散席之后,外婆心疼外甥,将席上撤下的肉骨偷偷包了塞给小子。董小子私下张望,见父母还在同叔伯姑姑闲话,顾不得油腻将肉骨往怀里一揣,赶快跑了。他盘算着将肉骨藏起来,还能美食两天,想想就口水直流,怎得也忍不住,把怀中肉骨拿出来,嗅着看着。他却不知,身上油腻味早引得一只野猫跟随许久,见着肉骨,野猫顿时暴起,蹿起叼了肉就跑。

    岂能容忍到嘴的肉被抢?小董紧追不舍。那野猫三窜两窜就上了树,蹲在枝杈上撕咬开肉。一看野猫吃了他的肉,小董气急,什么也顾不得,撸起袖子就抱着树往上爬,一边跑还一边吆喝着吓唬野猫。真将野猫吓着了,野猫尖利一叫,冲着小董面上就撞去!惊痛交加,小董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来,将腿齐根折了,虽然接上了,免不了落了个一腿长一腿短。众人皆笑,小董吝啬连命都不要,和野猫抢食,皆说小董从树上摔下昏过去,手中却还死死抓着从猫嘴中抢夺的肉骨。

    这话是不是真的无从考究了,但小董长成老董,却是愈发吝啬,这倒是真实!

    如今,吝啬成性的老董竟然平白塞给白梓梧五十钱,当真匪夷所思!要知道,老董对于白梓梧可是苛刻的很,就凭白梓梧的手工,一件衣服至少买二两银子,他却只给五钱工钱。

    白梓梧疑惑,问道:“董老板,这是何故?”

    老董眼睛偷摸着四下张望,未见旁人,忙小声说道:“拿着,拿着!我知晓你一个女子不容易……”

    怎么看都觉得老董神色紧张偷摸,白梓梧不敢接受,推脱之间,老董的手抓住了白梓梧的手。

    “哎呀,拿起来嘛,让她看见可是要命的!”老董口中的她应是老董的妻子张氏,张氏比老董还要守财可是真真。

    “……你知晓我是心疼你的……”老董突如其来冒出一句,所说虽是调戏之话,但老董神情紧张,一双手力大死拉着白梓梧不放,不像调戏倒像是夺财之恨。

    白梓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董这是在图谋不轨啊!

    白梓梧挣脱开,斥道:“这是做什么!请你自重!”

    眼看钱吊掉了地,老董赶忙捡起,小声道:“嫌少啊?不少了,不少了,莫要贪心!你只要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一件衣衫给你十钱,不,十五钱,总行了吧?”

    果真守财奴,老董一副吝啬样子竟比贪色更为显著!

    白梓梧羞愤之极,欲骂,却气急一时不能成言。

    老董只以为十五钱的价格买动了白梓梧,遂毛手毛脚去拉扯白梓梧:“这就对了……”

    话未说完,一个耳光就甩在了老董脸上。只见白梓梧气愤难当:“董老板,休要欺人太甚!我白梓梧不是任人羞辱之人!”

    “老董!做什么!”这时,只听见一声河东狮吼,跟着走出一名大腹妇女,正是身怀六甲的老板娘董张氏。

    董张氏眼见老董面上鲜红掌印,再瞧其手中五十钱吊,顿时撒泼:“好你个董瘸子,敢养小的了!”

    说着,董张氏挺着大肚子就冲了上来。

    却不是去打老董,手指甲直接朝白梓梧招呼去:“我撕烂你这个狐狸精!”

    真是奇葩一对、无赖一双,看着董张氏硕大的肚子,白梓梧无法还手,只好避走。

    董家夫妻大打出手,董张氏哭号不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整个东市都传骂那个秀气的小娘子原来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有妇之夫,和太监女人混在一起的果然没有好东西!

    白梓梧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更别提找活做了,她真是又气愤又委屈,走到无人胡同,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落下泪来。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命运这样不公?背信弃义者攀结高贵、飞黄腾达,好色诬陷者不受指责,反倒是她,不过想得个公道、自食其力,却被社会所不容!

    她要如何做?放弃吗?

    白梓梧狠狠摇头,她已经无路可退,无家可回!背负着被抛弃的名声回娘家,那乡下之人会用唾沫星子将人淹死!

    大明要求女子贞洁刚烈、三从四德,当初她一意孤行进了酋家门,如今被抛弃回归,那白家也将因她牵连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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