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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花六照--梁羽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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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的,限于篇幅,他的论点我就不想详加引述了。
香港报刊上也有为此诗辩护的,引其中一个意见为例:“如果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在秋季里,诗人来到田野上,被周围成熟的自然景物所迷醉,天上传来鸽哨,这声音也包围在成熟的气氛中,当时他自然会感觉到那声音也是成熟的,而不能去分析这声音是嗓子发出的,抑或是从发声器中发出。这是鉴赏者起码应该有的认识吧?”(作者怀冰)
诗的好坏,见仁见智,各人的鉴赏能力也有不同。杜运燮那首诗是否“令人气闷的朦胧”,还是让读者自行判断吧。

(一九八三年一月)

制作者注:在 百花文艺出版社 出版的 《笔?剑?书》 中的同名文章里,最后一部分“令人气闷的朦胧”以及本文的写作日期均被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么一段话:

最后要说一说杜运燮的“近况”,他在北京出版的一本以介绍国外知识为主的杂志《环球》担任编辑工作。上月(一九八零年九月)廿三日,他接受西德有关方面邀请,赴西德访问。定期半月,这两天大概正在回国途中。

舒巷城的文字
作者:梁羽生   

舒巷城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作家,熟悉香港的小市民生活,他的作品可说是最有香港的“乡土”特色。但在这里,我只想谈他的文字的特色(“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全面评论我是不够格的,留待文艺批评家去发挥高见吧)。
我认为他的文字最少有三个特色:一、不事堆砌,朴实自然。他和徐迟的喜欢用夸张的描写不同,和何其芳(少年时代)的“唯美是尚”也不同,但却正如一个无须藉助脂粉的美人,自然而然地显露了他的文字简炼和优美。二、他善于观察事物,因此不论是写人物的内心或周围的风景,笔触都很细致,而人物的内心和周围的风景也是作有机的配合的。三、他对新旧文学都有相当造诣,这就是说他的“基本功”打得很好,因此在文字技巧的运用可说已是可以挥洒自如,你很难在他的文字里找到一粒“沙石”。
还是举一些实例吧。他有一篇题为《鲤鱼门的雾》的短篇小说,写一个在筲箕湾(面对鲤鱼门)长大的水上人,父亲某次出海捕鱼,消失在鲤鱼门的大雾中,他在父母双亡之后,出外飘泊了十五年,又回到了故里。回来那天,恰好又碰上大雾。

《鲤鱼门的雾》
请看舒巷城是怎样写《鲤鱼门的雾》:

雾喘着气,在愤懑地吐着一口口烟把自身包围着。……那包围的网像有目的地又像漫无目的地循着一个大的浑圆体抛开去,扩展着,缠结着,或者来来去去地在低沉的灰色的天空下打滚,一秒一秒地把自身编成一个更大更密的网。偶尔碰上了大浪湾外向上喷射的浪花时,它,雾的网,便会无可奈何似的,稍一回避,似乎让开一条路来了;但很快地,等那兀突而来毅然而退的浪花由白色的饱和点——那颗颗向上溅起的水点——随着一阵哗啦的哀鸣而败退下来还原成海的一部分——蓝——的时候,雾,喘着一口口气的雾,又慢慢地向海的平面处降落,伸出,开展……
从四面八方,雾是重重叠叠地滚来的呀——
从清水湾,从将军澳,从大浪湾,从柴湾,从九龙的山的那一边,雾来了;雾集中在鲤鱼门的海峡上,然后向筲箕湾的海面抛放出它的密密的网——它包围着每一只古老的木船,每一只身经百战满身创痕的捕鱼船……它包围着每一只上了年纪而瘫痪在水浅的地方的可怜的小艇,连同那原不属于筲箕湾海面的仅有的几只外来的舢舨……

如在雾中的迷失感
这段文字,是我所曾读过的写雾写得最细致的文字,而且他不是泛写一般的雾景,而是具有浓厚地方色彩的鲤鱼门的雾景。被雾包围的古老的木船,瘫痪的小艇,满身创痕的捕鱼船,不属于筲箕湾海面的几只外来的舢舨……既是鲤鱼门特有的景物,也象征了主角梁大贵飘泊了半生的坎坷命运。
“雾喘着气,在愤懑地吐着一口口烟把自身包围着。”一开头就是把雾“人格化”了的,这个“雾’不也可以理解为主角的化身么?和生活搏斗得遍体鳞伤的主角,仍然好似被浓雾包围那样找不到出路,不也会感到无可奈何的“愤懑”么?
在读了全篇小说之后,我们还可以理解得到主角那种“如在雾中”的迷失之感。他飘泊了十五年,回到故地,是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陌生的。因此有一个老妇人向他问路,他只能回说:“阿娘,我也不知道哩,我是刚来的……”小说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他把头抬得高高,他做梦似的望着鲤鱼门海峡上那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雾。
……啊,雾,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的——唔,十五年啦。
“嗯,我是刚来的……”他迷惘地自己和自己说。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

唱歌人仔几时还
雾,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人,也是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梁大贵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旧地,最能够唤起他的回忆的是埗头小艇一个姑娘唱的“咸水歌”:

日出东山——啊
云开雾又散
但你唱歌人仔
几时还呢?……

这首咸水歌,他的母亲唱过,他儿时的女友唱过,而现在他也是唱着这首咸水歌又再离开鲤鱼门的。依稀景物似当年,只不过并没有如歌辞所说“云开雾又散”,而是令得他在离开的时候,还要“做梦似的望着远处鲤鱼门海峡上那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雾”。
《唐诗三百首》中有一首贺知章写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以白描手法,表达了游子回乡的怅惘心情,成为传诵千古的名诗。但若论起感情的“层次”,它还是比较“浮面”的。《鲤》文的层次则似乎更深。当然,我这样说并非是认为《鲤》文的艺术性比这首诗更高,《鲤》文是写特定的人在特定的环境的表现,这首诗则是写“一般”的游子,它的感情是更有“代表性”的。

人景时空交叠融化
“香港文学研究社”出版的《舒巷城选集》,编者在《前言》中也曾特别谈及这篇《鲤鱼门的雾》,评曰:“作者通过自出机杼的艺术处理,将人、景、时、空,现场与回忆,环境与心境,交叠、融化,前后呼应,成为一篇感人的出色作品。”这评语我认为是很恰当的。
这篇短篇小说是舒巷城在一九五零年用另一笔名写的,当时他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吧,文字的功力已是颇见不凡了。如果要勉强挑剔的话,有些句子似乎稍嫌长了一些(我个人是把三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就当作是长句的),但舒巷城的“长句”也是写得流畅自然,不能说是“含有沙石”的。
二十四年之后(一九七四),舒巷城写了另一个短篇小说《雪》,写一个香港的“新界少年”(新界是香港的郊区)到英国谋生,也是用细腻的笔触,写出离乡别井的感情。文字则是比《鲤鱼门的雾》更加简炼和优美了。
下面是摘录自《雪》中的一两段写景的文字,是写那个新界少年在航机中作鸟瞰所见的景色。和《鲤鱼门的雾》一样,这里的写景也是和人物的身分以及心境配合的。

云点云块 豆芽白菜
转眼间,窗外的下面是沉睡的海,山,远方有淡淡的云,明灭不定的星星,跟着,云过后,亮着一颗特大而孤单的星子。童年时在新界的乡下,他白天看过离群独飞的鸟儿,夜晚呢常常看过这一颗离群的星子——它像一盏盏低挂的火油灯,亮在门外,榕树前。现在它却在窗外伴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失落。
……
他吃了一惊,睁开眼睛拉开窗帘看时,天已渐亮了。云点云块像鱼鳞像豆芽像白菜似的铺在铅灰色的天角那边。他能望到的机翼下的灯光不知什么时候隐去了。放眼望去,前面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山峰从茫茫的云海里钻出来。霞光开始在青褐色的起伏的山峦间镀上一层黄金。然后他看见云海上映射着一阵眩目的光辉。接着,是满窗的红霞。他身旁的旅伴也醒过来了。余华道过早安之后,怔了一下,只见对方的脸颊一下已一片墨黑,那些密密麻麻的胡子几乎像新界乡下的野草一般粗,仿佛突然在他的睡梦中长起来似的……

切合身分的形容词
这两段文字,好像画家的速写,勾画下航机所见的景物。但并不是一般的“所见”,而是一个特定人物——“新界少年”余华的所见,文中一些“特别’的形容辞,如把一颗离群的星子形容为“一盏低挂的火油灯”,把云点云块,形容为“像豆芽,像白菜”;把旅伴一夜间就长得密密麻麻的胡子形容为“像新界乡下的野草一般粗”等等,都是切合这个特定的人物的。
舒巷城是一位有多方面才能的作家,写诗,写散文,写小说,都有他自己的风格。我在上面摘录的是他小说中的文字,现在,再介绍他散文中的一些佳句。他有两篇题为《小流集》和《浪花集》的散文,形式比较特别,是用三言两语,来表达一种“意念”,来说明一个“人生哲理”,或只是像摄影机一样“捕捉”下一个有美感的镜头,既是散文,而又具有诗的韵味,我很欣赏这两组散文诗,就在其中摘录一些片段吧。

隽永的文字


如果生命停留不进,连美丽的清溪也将是一堆发臭的烂泥。这世界将会满身肮脏。
流吧,小河。


自高自大的人来自盲人国。
他把别人想象得比他矮许多小许多。


我站在窗里,你站在窗外。
一片薄薄的玻璃把我们隔开。你向我招呼着,微
笑着走了。
我打开了窗。
然后把你的微笑关在窗里。


深沉的夜。
沉睡在群山。沉睡的树林。静。
我们听夜潮拍岸。
寂寞间,有月亮升起。

这些片段,是摘录自舒巷城的《小流集》的。从这些片段,你可以品味到舒巷城文字的隽永。

智慧的火花
《浪花集》和《小流集》一样,都可以当作一组散文诗来读。不同的是,《小流集》是“无题”的散文诗,《浪花集》则是在每个片段之前,都加上题目的。这里摘录三段,以见其风格。

山泉
山泉的路是曲折的,它要越过许多障碍才能走到山下去。
穿过草丛,绕过山石,山泉缓缓地走着曲折的路。
暴风雨后,山泉很快地越过障碍,向山下奔去,向大海奔去。

瀑布
谁说对自己热爱的工作全力以赴会有一天形枯力竭呢?
我想起了瀑布……
谁说对人倾心而谈会有一天把所有的倾尽呢?
我想起了瀑布……

青春
青春向每一个人告别。
但青春对那些热爱生活的人说:“我一定会回来!”

每个片段,都含有一点“哲理”。篇名《浪花》,它的文字则是闪耀着智慧的火花的。

(刊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七日新加坡《南洋商报》)

铿然一瓣莲花去
作者:梁羽生   

——谈舒巷城的诗

连日滂沱大雨,想起舒巷城的一首小诗《雨伞》:

(一)
有人雨阻归程
在渐沥声中羡慕
一个手中有你的行人

啊,你撑起满天银雨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前。

(二)
在谁家沉睡的门外
雨伞,你在雨夜中绽开
如一朵水中的睡莲

哦,你穿过灯下的迷濛,
去时,越过路上的泥泞
归时,携着一个无尘的梦

这首诗的“意象”很美,如“撑起满天银雨”,“如一朵水中的睡莲”,“归时,携着一个无尘的梦”等等,都是很新鲜,?很有“诗境”的构思。他并不刻意押韵,但在音韵上也予人以一种和谐的美感,是一首经得起咀嚼的好诗。
舒巷城的好诗常有“神来之笔”,再举他的一首《邮简上的诗》为例:

(一)
远航的窗外,云在天涯
踏千层白浪而来
人向东行,又是向西飞去
而西飞却是向东行
谁知道我耳畔的机声
响过了多少
鲤鱼门海峡的潮音

(二)
此时在遥远的东边
正是万家灯火
这里,客中的时间
巳渡过了昨夜的银河

但你可曾想到,我的思念
竟象星光一样飞奔
向着前一夜陆地上

抬头与我共看星星的人从“耳畔的机声”,突然联想到“鲤鱼门海峡的潮音”,堪称“飞跃的联想”。从这首诗可以领悟到“时空交错”的写法。
舒巷城能写新诗,也能写旧体诗,选录他的三首七绝如下:

看羽毛球比赛(两首)
铿然一瓣莲花去,如雪飘飘眼底明。
白羽翻飞千变化,横空急鸟挟风声。

峰回路转轻盈过,看似闲云却不停。
各挽天河分界上,龙腾鱼跃扑流星。

乒球曲
横空跃马银球转,去也蹁跹急前催,
直到旋光奔似电,四方霹雳爆春雷。

写球类比赛,一要写出该种球类的特点,否则若是只用泛泛的形容词,就可能弄到羽毛球和乒乓球不分了。二要写出“动态”之美,一般而言,“动态”是比“静态”为难写的。作者在这里用上新奇的比喻,比喻又十分贴切,这就能够具体生动的写出了。例如羽毛球之如“铿然一瓣莲花去”,之如“横空急鸟挟风声”,都是设想奇特的比喻,尤其在“一瓣莲花”上用上“铿然”二字,本来是静态的莲花,也就显出“动态”了。这也可称为飞跃的联想吧。他的旧体诗和他的新诗一样,都是风格清新,时有神来之笔的。

谈罗孚的两首诗
作者:梁羽生   

1987年6月25日,上海新闻界和《文汇报》为名报人徐铸成的80大寿举行庆祝活动;徐铸成是上海《文汇报》的创办人,和上海新闻界的关系最为密切,因此“官式”的庆祝活动在上海举行。北京方面,徐氏一些新闻出版界的朋友,则因未能来沪参加庆祝,在他寿辰之前一个月,趁他还在北京的时候,联合欢宴他。香港《新晚报》前总编辑罗孚也是参加欢宴者之一,并即席赋诗二律,为徐氏祝寿。
罗孚这两首诗从北京传到香港,香港报纸的专栏作者亦有几位谈过。不过由于传抄之误,报上刊出的诗有一两个错字;同时由于诗中涉及一些《大公报》的故实,外人不易明了,解释亦难详尽。最近有友人从北京来,他在北京时曾与罗孚晤谈,罗孚为他解释诗意,并录原作给他。因此,特为转述。
先说第一首。诗云:

金戈报海气纵横,六十年来一老兵。
早接瓣香张季子,晚传词赋庾兰戍。
大文有力推时代,另册无端记姓名。
我幸及门惭堕马,京华众里祝长生。

今年既是徐铸成的80大寿,也是他从事新闻工作60周年。故罗孚以“六十年来一老兵”誉他,至于“金戈”二字,除了是作为“报海气纵横”的形象化形容词之外,还有切合徐铸成身分之处,“金戈”是徐氏在香港某报写的文章的笔名。
在“六十年来一老兵”之下,有罗孚自注云:“张季鸾先生晚年作文,署名老兵。”这个注解是和第三句“早接瓣香张季子”有连带关系的,同时还有另一个意义。
张季子即张季鸾,曾长期担任《大公报》总编辑;徐铸成30年代入《大公报》受张季鸾赏识。“早接瓣香张季子”云云,意即谓徐铸成得传张季鸾的心法也。有人以为这一句是罗孚自咏,认为辈份不对。其实不是。这首诗前面六句都是说徐铸成的。只有最后两句是罗孚说他自己。
罗孚在给徐铸成的祝寿诗中插入“张季鸾晚年作文,署名老兵”一事,除了是含有以徐铸成可与张季鸾比拟的这层意思之外,还有一个“掌故”。
1935年,张季鸾50岁,于右任写了一首《寿张季鸾》诗。诗云:

榆林张季子,五十更风流。
日日忙人事,时时念国仇。
豪情托昆曲,大笔卫神叭。
君莫谈民主,同人尽白头。
(注:季鸾为《民立报》旧同事。)

“张季子”之称,就是首见于于右任此诗的。张季鸾虽然署名“老兵”,其实年纪并不很老,他卒于1941年,享年不过56岁。当然,论起张季鸾在报界的资历和贡献,足可称为老兵;但若论年纪,则徐铸成从事新闻工作60年,是“实指”的。于右任给张季鸾写祝寿诗,罗孚给徐铸成写祝寿诗,两事相类。
“晚传词赋庾兰成”,庾兰成即南北朝时代梁朝的文学家庾信。杜甫有诗云:“庾信平生最萧索,暮年诗赋动江关。”这一句是把徐铸成比作庾信。不过我以为这个比拟略为牵强。
不错,徐铸成的“平生”,固然也可用上“萧索”二字;但他晚年的作品,却不是以“词赋动江关”,而是以他愈老愈辣的文章名闻中外的。
“大文有力推时代”也有双关意义,即“大文”二字,固可解释为徐铸成的“大文”;但也可以作为《大公报》和《文汇报》的缩写,徐铸成在抗战胜利后离开《大公报》,在上海创立《文汇报》,其后又在1948年来香港办港版《文汇报》,任总编辑。“大,文”二报推动时代的进步是有贡献的。
“另册无端记姓名”,说徐铸成在“反右”及文革的遭遇,人所共知,不细述了。第七句“我幸及门惭堕马”,才是罗孚自述。“堕马”二字,用得很妙。
再谈第二首。

桂岭何曾鬓有丝,巴山长夜史如诗。
江南风雨挥戈际,海角欢呼奋笔时。
万里神州欢五亿,廿年恶梦痛三思。
老来一事尤堪羡,依旧冰河铁马姿。

报上刊出的这两首错了两个字,一是“鬓”字作“髯”,一是“如”字作“为”字。
先说“本事”,40年代初,徐铸成任《大公报》桂林馆的总编辑,其时罗孚刚入《大公报》不久,他们就是在桂林相识的。但徐铸成当时不过三十五六岁,怎能“鬓有丝”呢?原来这个“丝”字不是指白头发,面是徐铸成有个笔名叫做“银丝”。他曾用这个笔名在《大公报》副刊写文章。(徐铸成用“虬髯客”,错作“髯”字更不可解了)
桂林沦陷后,罗孚、徐铸成先后到重庆,又同事于《大公报》重庆馆,“巴山长夜史如诗”说的就是这段时间事。其时是抗战的最后阶段,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但也是长期抗战的壮丽诗篇。罗孚与徐铸成巴山夜话,都感到这个长期抗战有如壮丽史诗。若把“如”字改作“为”字,虽亦可通,但徐铸成和罗孚都没有把抗战史写为诗篇之事,就无实事可指了。
“江南风雨挥戈际,海角欢呼奋笔时”,说的是1948年,1949年两年,他们在香港的事。1948年,《大公报》香港版复刊,罗孚任副刊编辑:同年,徐铸成来香港办《文汇报》,任总编辑。其时是大陆“解放战争”的后期,1948年下半年的“淮海战役”共产党取得决定性胜利,1949年4月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下令渡江,徐、罗写的文章都曾为解放军的胜利欢呼。
“万里神州欢五亿,廿年恶梦痛三思。”这就说到“四人帮”垮台之后的事了。“四人帮”垮台之后,徐铸成获得“平反”。从1957年的“反右”算起,约数是20年。20年恶梦虽成过去,惨痛的教训,还是值得三思的。
“老来一事尤堪羡,依旧冰河铁马姿。”徐铸成近年已70多岁的高龄,依然“奋笔”为文,言人之所不敢言,故罗孚以“依旧冰河铁马姿”赞他。“冰河铁马”云云,说的既是品格,亦是文格。罗孚此诗亦堪称“善颂善祷”了。
罗孚本是擅长写杂文、散文的,写旧体诗似乎是70年代以后的事。就我曾见过的而论,以这两首诗写得最好。


从两首诗看徐訏
作者:梁羽生   

《鬼恋》的序诗
名作家徐訏已于本月五日病逝,终年七十二岁。他写的小说很多,其中如《风萧萧》、《吉布赛的诱惑》、《荒谬的英法海峡》等等都是流行一时的小说。他的处女作则是《鬼恋》,处女作亦成名作,《鬼恋》的“知名度”是不在上述三部小说之下的。《鬼恋》最初在林语堂编的杂志《宇宙风》(一九三七年元月及二月号)发表,出单行本时,徐訏在卷首写了一首诗:

春天我葬落花,
秋天里我再葬枯叶。
我不留一字的墓碑,
只留一声叹息。
于是我悄悄的走开,
听凭日落月坠,
千万的星星陨灭。
若还有知音人走过,
骤感到我过去的喟叹,
即是墓前的碑碣;
那他会对自己的灵魂诉说:
“那红花绿叶虽早化作了泥尘,
但坟墓里终长留着青春的痕迹,
它会在黄土里放射生的消息。”

徐訏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生,此诗颇有“哲理”味道。

章士钊赠徐訏诗
章士钊的《南游吟草》中有赠徐訏的五古一首。诗云:

茀氏创心解,本隐以之显。
孤光洞万源,无幽不开阐。
徐生精是术,照澈穷与变。
料量儿女事,不审自成谳。
发意写说部,四角流英眄。
万点酸辛泪,流向无言辩。
早岁读君书,晚年识君面。
得心真应手,圜视一轮扁。
而翁苦用心,阴何自流衍。
稍忆徐卿雏,孔释并善遣。

“茀”指开创近代精神分析学的心理学家佛洛伊德,“茀”“佛”译音不同而已(若用“佛氏”可能引起误解为“佛教”之佛)。“弗氏”心理学的精义在阐发“潜意识”的重要。此说把人类的意识比喻为一座飘浮在大海上的冰山,冰山有十分之九藏在水底,只有十分之一露出水面。藏在水底的那十分之九即是潜意识。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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