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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长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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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三凤绕凰

    御花园内,株株红梅俏放,万点迎春朵朵,各色海棠如云如裳。

    虽是初春,园中此时却是树影如林、姹紫嫣红。

    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园深处传来。

    透过憧憧树影,隐约可见三名女子的红绿罗衫如杨柳轻摆,围绕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迤逦行来。

    若再往远处仔细看去,便可见到距她们百余步外,还远远跟着大队手捧果盘、饮具的太监侍女。

    只是,这些人却均是碎步垂首,亦步亦趋的小心前行着,似乎刻意在和前面保持着距离。

    “陛下快看!这簇白中透粉的海棠,可是与姐姐今日的水粉幔衫搭配得紧呢!”

    阵阵说笑声中,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孩儿声音,突然拨高惊喜道,引得旁边两名俏丽少女,亦是赞叹着围上来观瞧。

    这说话的女孩儿,着一袭浅绿烟霞罗衫,素面纤腰、肌肤胜雪,眼如秋水,桃腮一笑便挂着两个灵动的小酒窝,甚是惹人疼爱,她便是京兆王元愉之女,平原公主元明月。

    那被她称为季葱姐姐的,则是清河文献王元怿之女、安德公主元宝珠,也是青葱年华,人如其封,神色清秀淡雅,眸如清水,肤如凝脂。

    此时听闻明月拿她作趣,不由浅浅一笑,莲步轻移,款款上前探出如雪素手,从枝头采下那簇海棠,放在鼻前轻轻一点,闻了一下,便笑着将那簇花儿别在了明月的发间。纤指顺势轻刮了一下明月俏小的鼻梢,笑道:“谁说的?粉彩绿罗,才是妙配呢!”

    明月顿时欣喜的拉着一旁年纪稍小些的堂妹元蒺藜问道:“妹妹,好看吗?”

    未没料元蒺藜却是瘪了一下小嘴,娇躯一拧,有些不悦的道:“好看!姐姐的容貌配什么样的花儿自然都是绝色!哪像妹妹这般,连簇花儿都无人相赠!”

    她这番没来由的酸意,却是说得季葱、明月均是一怔,都不知她这醋意是从何而来,不由诧异的面面相觑。

    “呵呵!你这丫头!却不知黄裙还须配牡丹?”一旁的天子元修,伸手一把揽过元蒺藜的纤腰,走到路边的早春牡丹丛前,左右打量了一番,便弯腰摘下一朵刚刚绽放开来的白牡丹,轻轻为蒺藜插在发间,又俯身在她发顶轻嗅了一下,笑赞道:“小妹果然是国色天香,便是这初开待放的牡丹,到了小妹头上,竟也自有暗香徐来!”

    元蒺藜的一张俏脸上,此时早已是笑靥如花,欣喜的舒展宽袖,原地蹦跳了两圈,然后一把搂住元修结实的臂膀,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身侧撒娇道:“还是陛下最是体贴!”

    一旁的明月、季葱二女见状,两双美目悄然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是掩面“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明月对着元修笑叹道:“也只有陛下这般洞察人心的佳公子,才能治得住这娇蛮的小妮子呢!”

    对面的元修,也是一脸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牵过明月的柔荑,领着三位堂妹继续往前赏花。

    放着御花园中,三凤绕凰暂且不表,再说皇宫宣德门之外。

    一脸铁青的窦瑗,正快步往门内疾行,刚入得宣德门,一抬头,便猛的见到不远处的崇正殿前,一名身着正一品红黑色朝服的皓首老者,正负手威严立于大殿的高阶之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窦瑗一见这老者,双目便不由自主的微眯了起来,一抹凶残的怨毒,在眼底一闪而过。

    只是下一刻,他的脸上便已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小心神情,双手急忙拎起厚厚的袍摆,微躬下身子,垂着首,一路小跑着快步上了玉阶,中间没有片刻迟缓,片刻便已来到了老者面前。

    “学生拜见尉迟公,不知尉迟公在此,多有失礼!”

    窦瑗此时已全然没有了方才在府衙时的颐指气使,躬腰低首、垂手而立,便如同一个宫中的黄门宦者一般,全然不顾一丝九卿的体统风范。

    “哼哼!老夫德薄啊,却是不记得何时还收过窦大人这等高徒?!”见他这副奴颜卑膝的嘴脸,老太尉尉迟度的面上,立时显出一丝厌恶之色,虽是调侃之言,但语中讥讽不屑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窦瑗深埋向地面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暴虐的怒意,面上的肌内也禁不住的抽动了两下。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强笑,身子依旧躬着,却是抬起头来,仰望着尉迟度,用讨好的语气道:“都怪下官才疏德薄,无缘拜入太尉门下,下官可端的是日思夜想,若有机会能在太尉膝下孝敬一二,此生便已足矣……”

    “哼哼!不敢――!窦大人的虎威,京师谁人不知?在下不过一老朽尔,哪里消受得起窦大人的孝敬?!若是因此惹来窦大人麾下那些虎狼发怒,还不得将老夫抓入那诏狱,剥皮刮骨折磨一番?老夫还想多活两年哪!”

    见窦瑗抬头望来,尉迟度白眉一挑,虎目一瞪,眸中精光闪动,迎向窦瑗的目光,冷冷的道。

    “嘿嘿嘿!太尉老大人说笑了!您这话,可当真是折煞下官!廷尉府向来都是秉承圣意行事,您老功垂三帝,对社稷忠心耿耿、圣眷昌隆,若是有哪个嫌命长了,敢惹您老人家动气,我窦瑗第一个不答应!”窦瑗脸上依旧是一副讨好的讪笑模样,只是语气却较之方才冷下了几分。

    “哼!那老朽倒是先承了窦大人的情了!”老太尉嘴角挂起一丝讥笑,看向窦瑗冷声问道:“不知窦大人在这大内之中,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啊?”

    “这个……”窦瑗本以为这尉迟度半路截住自己,冷言相讥,只是为了前两日投入诏狱的五名朝官之事,却没想到尉迟度竟突然转了话题,打听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来,不由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话锋一顿。

    不过,作为当朝最大的特务头子,窦瑗片刻之间便又恢复了那谄媚的神态,恭敬的对着尉迟度一礼道:“下官确有密报,需面奏天子!太尉若想知晓,那下官便先禀告太尉也是一样。”

    “胡言!陛下的密报,老夫岂配知晓?陛下现在就在御花园中,窦大人既有公务在身,还不速去?”

    尉迟度怎会听不出窦瑗话中的不善之意,却也懒得和这阴险无赖之徒计较,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驱其离去。

    “喏!下官告退!择日定去太尉府上拜访!”窦瑗阴侧侧的对着尉迟度深深一揖,脸上却仍是挂着谄笑。说完,躬身倒退出数步,略略一礼,便转身疾步向着御花园方向而去。

    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老太尉的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双目慢慢凝聚了起来,一抹无奈的恨意浮现于面。

    不仅是他,放眼整个大魏朝堂,只要是举仕出身或稍有节操之臣,皆对这窦瑗极为不齿。

    只因窦瑗此人,为人太过阴险毒辣,生性酷厉,常常喜怒不定,却又极其厚颜无耻,为揣测、逢迎陛下的心意,已达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地步。甚至为搏元修一笑,竟以九卿之尊,在皇宫内廷扮做伶人小丑,歌舞献技!据说其丑态,连一旁侍立的宦者都不堪目睹。

    而此人心理偏又极为扭曲,仗着陛下的宠信,多年来干了不少以公谋私,构陷打压朝敌之事,惹得官愤民怒。

    他掌管之下的诏狱,几乎便是一座鬼门关。无论朝臣身份如何,一旦因罪被他奉旨抓入诏狱,便没有一个能有善终的。大多是被折磨致死,即便有侥幸活到平反出狱那天的,也往往是肢体不全、奄奄一息了。而他,更是常以堂堂九卿之尊,借讯问之名,亲自用各种酷刑折磨犯官取乐,人犯惨呼声愈烈,他面上则愈喜,如饮甘露,手下花样也愈多,直至犯人受刑不过昏死或他感到疲累为止。

    以尉迟度为首的多位朝中重臣,曾多次向元修谏言,对这窦瑗罢官问罪、以抚天下,却均被元修以“瑗善体朕意,尚能善任”为由,一口回绝。

    “莫非,真是国之将亡,妖孽横行?”

    想到窦瑗那阴险谄媚的笑容和御花园中正缠着自己的天子堂兄鬼混的那三位元姓公主,老太尉不禁抬手重重一掌,击在玉阶廊边那冰凉的盘龙石栏上,昂望着皇宫上方灰蒙蒙的天空,在心中默然长叹。
………………………………

第一百章 宫深九重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倚老卖老,始终看自己不顺眼的尉迟度。窦瑗顾不上生气,便一路向着御花园疾行。

    “窦大人――!止步――!”

    刚远远看到御花园的高大拱门,一旁的小树林中,又突然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尖厉喝声。窦瑗心中暗道一声“倒霉!”,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皇帝的贴身宦官、黄门令宗仁了。

    而他与这宗仁,虽然都是元修亲信之人,但二人的关系却素来紧张。其中原因倒也简单,只因这窦瑗一向自诩为汉朝贵戚窦氏后裔,常以贵族自居,极是看不上宫中那些肢体残缺的阉宦之人,平素言语神态间,对这些宦官多有蔑视不屑之意。而这一点,却恰恰又是天下所有宦官心中最大的软肋,因此,几乎所有宫中阉宦都对窦瑗暗存恨意。也正因为这样,窦瑗每次进宫面圣,都会受到这些宦官这样那样的刁难,他心中对这些大小黄门外,也是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在这御花园外,宗仁就是窦瑗最不愿见到的人之一。

    “哦――原来是宗仁令官。”

    窦瑗不得不停下脚步,却是有些面带不悦的看向正从树下阴影中走出的宗仁和他身后的几名小黄门。

    “窦大人――”宗仁故意拖着尖细的长音,看也不看窦瑗一眼,一边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自己宽大的袍袖,一边踱着方步,缓缓向窦瑗处走了数步便驻足停下,昂起脸,拿眼角斜睨着他,面无表情的道:“此乃皇宫内苑,不知窦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哼!本官有机密要务,需面奏圣上!”窦瑗向来最见不得的,便是这些阉人狐假虎威的做派。明明只是个伺候人的奴仆,却偏要在自己这些朝廷贵人们面前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禁从鼻中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宗仁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嘴中没好气的回道。

    见他这副神情,宗仁只道是他有意在众小黄门面前落自己的面子,不由登时心头火起,语气更加冰冷的道:“哼哼!窦大人――大内森森,宫深九重!天子威严之地,岂可造次?!窦大人身为执法廷尉,竟不知外臣不得私撞内苑的规矩吗?”

    “但若有紧要军机,哪怕是子时深夜,外臣亦可叩宫晋见!这是太祖帝定下的规矩!令官究竟是不知,还是故意不遵哪?”

    见宗仁竟在自己面前搬弄起朝廷法度和规矩,窦瑗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当下便冷言回道。

    “你……!”宗仁此时方想起,眼前这位也是皇帝宠臣,自是不会被他这番言语恫吓住,论起法度,他更不是这位廷尉卿的对手,眼见落了下风,不禁心下有了几分惶急,细淡的眉毛也倒竖起来,伸手指着窦瑗,厉声喝道:“窦瑗!汝……汝好大的胆子,竟是欲矫太祖之名闯宫么?!”

    宗仁身后的几名小黄门见状,也纷纷围上前来,摆出了一副欲拼死护驾的姿态。

    窦瑗闻听此言,顿时被这帮阉宦颠倒黑白、栽赃构陷的本事气得是三佛出世、七佛升天,却忘了自己在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这般?

    “住口!”他怒喝道:“汝休要恶言构陷!某有机密军务要面奏天子!尔等快快闪开!休要误了天家大事!”

    “吓唬谁呢?!”宗仁见窦瑗已认定了天子便在园中,神态又这般急切,心中也知道此人八成是真有急务要面奏圣上。只是,若就这样服软放他进去,又觉得堕了自家的威风,便耍起了无赖,拖着长音尖声道:“陛下正与几位公主殿下在园中赏花,此时兴致正浓,闲杂人等不得惊……”

    那一个“扰”字还没说出口,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窦瑗已是抡圆了一个大巴掌,重重打在了宗仁的脸上!

    这窦瑗本是军中出身,此时心中又有急事,被这阉宦阻在园门前再三刁难,早已是怒火中烧。此时眼见对方竟是故意在和自己耗时间,不由气炸了肺,也懒得再和这阉人废话了,上前便是一个嘴巴,将宗仁扇得原地打了一个转,整个人都懵了。

    “哎哟!!――杀人啦!”

    “令官――!快来人呀!”

    宗仁身边的一众小黄门,眼见上官被打,顿时又惊又怕,纷纷上前抱住宗仁,高声呼喝,却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和窦瑗撕扯。

    其实早在两人在园门前争执之初,便已有羽林宫卫闻声而来,但一见是窦瑗和宗仁这两个都不被众人待见的,便又纷纷转身巡逻别处去了。所以,众小黄门扯起嗓子,嚷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宫卫的影子。

    此时的窦瑗已是怒发冲冠,他双目圆瞪,目光如恶狼般凶狠的一一扫过一众阉宦,狰狞的咬着牙道:“你们这帮阉货给某听好了!若是再敢胡乱纠缠,误了江山社稷的大事!圣上怪罪下来,某就把你们一个一个都送进诏狱!亲手替你们剥皮抽筋!到要让你们好好尝尝某家的手段!”

    这番好似带着冰碴般的威胁,登时骇得一众大小黄门浑身一颤!

    仿佛此时方才记起,眼前这人手中还握着凶名昭昭的诏狱,不由气焰顿减,连呼喝声也小了许多。

    见再无人敢阻拦,窦瑗也不多作停留,提步便往御花园中疾行而去。

    待他走得远了,捂着肿胀面颊的宗仁才一把推开几名小黄门站了起来,怒视着一众手下,忽然抬手,挨个抽了一个巴掌,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帮子蠢货、杀才!只知道干嚎!”

    骂罢,宗仁恨恨的望向窦瑗远去的方向,咬着牙道:“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两个人在这里,其他的人,跟咱家追!就算官司打到陛下那里,万事也都由咱家顶着!”

    “喏――!”

    几名小黄门齐声应喝,便在宗仁的带领下,小跑着往窦瑗的方向追去。

    且说天子元修,此时正与三位美人堂妹在园中逛得累了,便着人在御花园的映月湖畔摆下一应御座,取来瓜果糕点,一边赏景说笑,一边行令品酒。

    恰在快活惬意之际,却突闻不远处的宫卫隐哨方向,传来一阵喝斥之声。

    元修微微一皱眉,朝那处放眼看去,便见到尤在气喘的窦瑗,正向着自己这边躬身深揖,口中高呼:“臣――廷尉卿窦瑗,求见圣天子!”

    “嗯?这个时候他来做甚?宗仁那奴才为何不提前通禀?”元修对于窦瑗能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意外。皱着眉对亭外正张望过来的一名宫女轻轻一抬下巴,示意传窦瑗近前说话。

    那宫人赶紧双手交叠,合在身前,深躬领命,然后便垂首弯腰,一路小跑着来到前方宫卫处不远站定,高声唱道:“陛下有旨,传廷尉卿窦瑗晋见――!”
………………………………

第一百零一章 湖畔君臣

    “窦卿平身!如此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窦瑗,元修对他的闯园晋见,丝毫不见半分不悦,神色温和的问道。

    可他面前的窦瑗,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讨好的起身凑上前来,为自己说笑解闷儿,而是如个诤臣一般,依然跪俯于地。

    “微臣……恳请陛下为微臣作主!”

    “嗯?”元修闻言眉头便是微微一皱,拿眼扫了一下坐在自己身旁的三个美人儿,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今日好不容易偷得半日清闲,携众美同游,本是一番悠闲的好心境,却全被窦瑗这般愁眉苦脸的突然闯入,给破坏了个干净。

    “讲。”

    元修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的道。

    “陛下――”窦瑗却是人未开言泪先流,哽咽着道:“微臣膝下无子,唯有一义子那什勒,自幼哺养长大,情同父子。去岁,微臣受命监察军中不法事,深恐有负圣恩,便遣义子入殷州军察访军纪,却……呜呜……却未料数日前,竟在渤海城外,被……被那高欢次子高洋,指使家奴当众斩杀……我廷尉府一十三名忠卒,也当场尽数被戮!一介白衣,竟敢光天化日纵仆行凶,当街杀官!这……这是形同谋反啊!微臣,恳请陛下做主!让微臣亲……”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窦瑗后面的话。

    却是天子元修,重重搁下了手中的酒器。金樽落于桌上,震得周遭一片死寂。

    窦瑗不敢抬头,趴伏在地上,心中狂跳。他知道陛下定然是动怒了,只等着看圣天子如何处置便好。

    他心中存的心思,便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请得圣旨,亲自察办此案。如此,自己便可放手纠察京中高贼党羽,既便奈何不了高家,也至少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手段。如此,才可在天子那里,多增添一份倚重与信任,才对得起自己那惨死的义子。

    然而,他等了良久,直到膝盖都有些隐隐做痛,才听到上方传来元修依旧平淡的声音。

    “此事,朕已知晓。来人哪!赐那什勒金壶五件、帛十二卷,追授正六品虎贲中郎将;余者众府卒,皆赐银百两,帛十卷!窦卿,回去好生安葬众将士。此事,朕自有定夺,跪安吧!”

    “啊――!”

    窦瑗闻听如此圣意,不禁大吃一惊!脱口惊呼!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与高党不睦,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皇帝,竟会说出这般冷淡的旨意来。那他今日,不惜在宫内掌掴宗仁,犯禁闯宫之举,岂不就成了为自己义子讨封赏的疯狂之举了?这与街头那些乞钱葬子的乞丐又有何分别?明日,不,也许就在今晚,自己就会成为京师官场上的大笑话!二十年宦海积威,将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窦瑗状若疯颠,磕头如捣,就连头顶官帽掉落,长发披散也浑然未觉。

    “陛下――!微臣泣血叩请陛下,恩准微臣亲察此案!定当给天下一个交待!还枉死的十四名将士一个清白!”

    说罢,窦瑗又是重重的连连叩首道:“微臣冒死进谏,一片忠赤之心日月可鉴!臣斗胆,请陛下三思:自陛下登基以来,那高欢依仗军势,在朝中广布朋党,目无君父,两年不朝,屡屡抗旨不遵!如今便是连其子高洋,一个年方八岁的孩童,竟也敢当众杀官!这高氏一门,凶顽暴虐已极,朝廷法度在高党眼中如同儿戏!若此事仍不加处置,将来传于天下,我大魏圣天子威仪何在?!社稷纲常何在……”

    “住口!”

    他话未说完,元修已然是暴怒的呵斥起来!

    “大胆窦瑗!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察谁?!朝中谁又是你口中的高党?!那是朕的国丈,是朕的妻弟!那朕在你眼中是不是也是高党?是不是有一天,你连朕也要察啊?!为了你的义子,把朕也抓入诏狱?!”

    “陛下――!微臣……”窦瑗惊恐的霍然抬头,身子从里到外的透着冰凉,眼前阵阵发黑,努力睁大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满脸怒容的皇帝。

    他的额头早已是血肉模糊,几缕长发被污血粘在额前,遮在面上,状如怨鬼,形容恐怖。安德公主等三女陡然见到这般场景,皆是被骇得惊呼出声。

    “哼!”元修冷哼一声,胸中的火气似乎小了些,怒道:“朕荣宠于你,皆因看你是干臣!渤海之事,你以为朕不知吗?!若非你那义子纵兵行凶在先,欲杀皇后之弟,高洋又怎会怒斩了他?!朕今日追赐他金帛功名,已是看在那枉死了的十三名军士的面上,赏给了你天大的颜面!若不是念在你有功社稷,又忠心于国,仅是纵子谋害皇亲这一条,朕便可尽诛了你的全族!”

    说到此处时,元修已是面红耳赤,胸膛起伏。

    一旁的平原公主元明月见状,忙快步走到他身后,探过一双冰凉的小手,体贴的替他揉 抚后背,无声的提醒元修,切莫气大伤身。

    仿佛佳人的这番安慰起了作用,元修的怒气消散了不少,吁出一口长气,广袖一挥,对窦瑗道:“罢了――!念你义子新丧,卿忧思成狂,朕今日便当你从未来过!回去罚俸一年,闭门休养三月,再去任上吧!”

    窦瑗闻言,顿时瘫坐于地。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片刻,他便一咬牙,挣扎着爬起,向着元修膝行两步,口中高呼“陛下――!”,欲再做最后的力争。

    便在此时,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叠声尖厉的叫喊:“来人哪――!护驾!护驾!有人闯宫!快!快与咱家将那狂徒窦瑗擒下!”

    元修闻听这喊声,双目不由微眯了起来,目光冷冷的扫向了尤在地上颤抖不已的窦瑗。

    一旁的三位公主,却是没想到今日这场插曲竟还有“加戏”,俱是引颈望去。

    只见远处,黄门令宗仁,正一瘸一拐的在几名小宦官的搀扶下,向着这边踉跄跑来。

    他的嘴角挂着血痕,黑色的外袍也被扯出了好大一个口子,一侧脸颊红肿,口中却是不住的呼喝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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