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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吧!火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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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起来,不可遏止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嫣然用手推着他。“你笑什么?”
  “笑一件事,”安公子边说边笑,越想越好笑。“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巧眉仰着脸蛋,被他的笑感染得也一脸笑意。“说呀!什么事那么好笑?说呀,姐姐,你让他说嘛!”
  “不能说,不能说!”安公子笑着嚷:“不太雅!”
  “少卖关子。”凌康拍着他的肩。“有什么笑话,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反正你笑成这副德性样,也是憋不住会说的!快说吧!”
  “说!说!”嫣然催促着。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好笑,只是想起来很好笑。我念高中的时候,学校命令背白居易的琵琶行。我想你们对琵琶行里的句子都很熟。有天下课时大家争先恐后去上一号,站在那儿一大排,个个急着放水。我有个同学突然间大笑起来,我们问他笑什么,他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啊哈!你们要想象那场面,那……”他笑弯了腰,“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哪!”
  嫣然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凌康跟着笑不可仰。
  巧眉虽对诗词不熟悉,这笑话却还能体会,就也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屋子笑声,笑得屋顶都快震动了,笑得那故意躲在卧室中的卫氏夫妇,也相对而笑。嫣然是越想越好笑,越想越好笑,她是一笑起来就会停不住的,她笑得滚到地上去了。安公子笑着去扶她,她把安公子一拉,安骋远也滚到地上去了。凌康揉着肚子,边笑边追问:“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我要去采访他,他真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嫣然更笑了。一面笑,一面用手捶着安骋远。
  “你访问吧!”她又笑又喘的说:“什么同学不同学哩!这种想象力,只有安公子才有!他呀,他……”她笑得说不出话来,拚命用手敲安骋远。
  “喂喂,”安骋远笑着抓住她的拳头:“别敲我了,敲死了你就没老公了!”嫣然涨红了脸,却仍然忍不住要笑。她转向凌康,笑着说:“你知道儿女英雄传?我们这位安公子因为被同学称为安公子,不知道此公子是好是坏,就捧着本儿女英雄传大念特念,这本儿女英雄传有一大特色,对……对……”她几乎笑得说不出来。“对尿尿最感兴趣。那安公子遇到强盗就‘湿哩!’可不是作诗的诗,是潮湿的湿……”
  “喂喂,”安公子直着脖子喊:“嫣然,你帮我那位同宗留点面子好不好!何况我的外号叫安公子。你把他的糗事保留一下,谈谈他中状元,上京救父,还有……嘻嘻,娶了一对美女的事吧!”
  “算了,你以为别人没看过儿女英雄传?至于那对美女,哈哈!书里还特别有一段,描写她们两个如何……唔,喂,如何……”
  “你也有说不出口的地方吗?”安骋远笑着接口:“我帮你说吧,描写两个女孩如何撒尿!”
  嫣然大笑。巧眉听呆了,疑惑的笑着说:“乱讲!”
  “真的,真的。”凌康接嘴:“确实有这么一段,而且还是尿在人家和尚的洗脸盆里,不但如此,咱们的安公子,以为是洗手水,居然还拿来洗了手了!”
  “该死!”安骋远大骂。“凌康,知道你书念得多,别卖弄了,到此为止吧!”他磨了磨牙齿,又加了句:“那个文康该杀头!原来名字里也有个康字儿!”
  “文康是谁?”巧眉天真的问。
  “是儿女英雄传的作者。”安骋远说。
  “真有这么好玩的书?”巧眉大感兴趣。“我不相信,你们编出来骗我的!”“绝对没骗你,”凌康说:“那安公子的宝事可多了!他第一次遇到十三妹,以为是女强盗,想把院子里的石磨抬进房间来顶住门,免得十三妹闯进来。可是石磨抬也抬不动,搬也搬不动,正伤脑筋,十三妹走过来,用个小拇指一挑,就把石磨挑起来啦,挑在手上问安公子,要放在什么地方?那安公子就傻了眼了!”
  “噢,”巧眉越听越有趣:“原来安公子的典故如此之多哇?太好听了!还有呢?还有呢?讲给我听……”
  “够了!够了!”安骋远一叠连声喊:“你们大家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谈点儿别的!”
  “还不都是你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惹出来的!”嫣然说,躺在地毯上,瞅着安骋远只是笑。
  “你们讲给我听嘛,”巧眉伸手一抓,正好抓着安骋远的手,她轻轻摇撼他,讨好的,要求的,娇媚的仰着脸。“安公子,你讲给我听!”
  安骋远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巧眉抓错了人,没料到她真对他而来的。他不由自主的注视那张柔美无比的脸庞,感觉到那握着自己的小手柔软而细腻,他居然心跳了一下,而脸孔发烧了。
  “唔,”他哼着:“巧眉,那故事又臭又长,并不好听!”
  “好听!好听!”巧眉一个劲的点着头。“姐姐,你怎么从没有念过这本书给我听呀!”
  嫣然从地毯上坐了起来,看看巧眉,看看巧眉握住安骋远的那只手,看看安骋远那有些眩惑的眼睛,再看看凌康,凌康也注视着巧眉,笑意正悄悄从他唇边隐去。
  “哦,巧眉。”她笑着站起来,走过去,不经心似的把巧眉那只手握进了自己的手里。“我不能念儿女英雄传给你听,因为会给你一个错觉,那里面的安公子可不是我们面前这个。那个安公子最可恶的一件事,是一箭双雕的娶了张金凤和何玉凤,我对用情不专的故事最恨了……”
  “噢,别太主观!”安骋远恢复了他的谈笑风生。“一个男人同时爱两个女人是件很可能的事,也很自然的事。何况那是一夫多妻的时代……”
  “自然你的头!”嫣然口不择言,瞪着安骋远,对他肩膀一拳敲去。
  “本来就很自然,”安骋远笑着嚷,抓住嫣然的手。“假若不是凌康捷足先得,我会追你们姐妹两个!不盖你,谁叫你们姐妹集天地之精英,各有可爱处……”“安骋远!”嫣然拦在骋远面前,鼓着腮帮子,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你在讲真心话吗?”
  安骋远笑了起来,把双手都放在嫣然的肩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你问的是哪一句?”他说:“你们姐妹都可爱,绝对是真心话,至于追两个……□!”他笑得爽朗:“安家祖传,有书为证!”
  “你……”嫣然一转头,看到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她张开嘴,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安骋远疼得直跳起来,摔着手满屋子乱跳,一边跳,一边唏唏呼呼的直抽气。巧眉不知发生了什么,紧张的仰着脸,紧张的倾听,紧张的追问:“什么事?什么事?”
  “没事!”凌康笑着握住巧眉的手,望着安骋远。“安公子练箭,射到自己了。”
  “练箭?”巧眉听不懂。
  “是啊,他以为他的箭朮很好,想小小表演一下,一箭射两只燕子,结果,射到自己哩!”
  “说实话,”安骋远跳了回来,停在嫣然面前。“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被咬一口,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怎办?”
  嫣然瞪他一眼,忽然转过身子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凌康,用双手抱着凌康的一只胳臂,脸颊几乎依偎到他的脸颊上去,她娇媚的笑着,吐气如兰:“凌康,”她温柔的说:“我们去琴房好吗?”
  凌康会过意来,他用手抚摩着嫣然的头发。
  “好啊!”他笑嘻嘻的,左手挽着巧眉,右手挽着嫣然。
  “我们三个去琴房,巧眉,你弹钢琴,嫣然弹吉他,我们来唱支‘与我同行’。”
  “好呀!”巧眉热心的说,并没有了解到个中的微妙。“我们可以合唱!”
  他们三个真的往琴房走去,安公子大急,追在后面,直着脖子喊:“怎么了吗?我也加入,我也会唱歌!”
  “你一个人在客厅里唱吧!”嫣然说:“我们三个正好,加了你就多出一个。”
  “怎么会?怎么会?”安骋远用手抓脑袋。“你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三人行!”
  “我们不是演三人行,”凌康回头对安骋远微笑。“我只是忽然发现了你安家祖传的功夫很有用,要借用一下,你知道我认识她们姐妹五年了,你才认识五个月,怎么说,你都该让一步,再见!”
  安骋远追上来,一把就抓住嫣然,把她从凌康胳膊中扳出来。他对嫣然一揖到地,再对凌康一揖到地。嫣然用手蒙住嘴,笑了。凌康扬扬眉毛,耸耸肩,也笑了。巧眉没看到安骋远打躬作揖的哑剧,听到他们都在笑,也就不明所以的跟着笑了。一面笑,一面说:“你们饶了安公子吧,他也没有什么大错,他就是这样爱开玩笑的嘛!来!”她伸手去拉安骋远,嫣然很快的接住了她这只手。顺势的,嫣然把安骋远也挽在胳膊中。他们一起往琴房走去,巧眉好脾气的在说:“我弹琴,你们一起唱歌。”
  于是,他们全体进了琴房。
  巧眉打开琴盖,坐了下来。立刻,那美妙的琴音如行云流水般从她手底流泻而过,她的脸上燃烧着光彩,满脸的感情,满脸的喜悦和甜蜜。她敲击着琴键,让那活泼的音韵在夜色中跳跃。于是,嫣然忍不住拿起了她的吉他,和巧眉和着弦,姐妹二人,一个弹钢琴,一个弹吉他,声音配合得美妙无比。
  夜醉了。人醉了。然后,他们一起唱起歌来了:“小雨细细飘过,晚风轻轻吹过,一对燕子双双,呢呢喃喃什么?不伴明窗独坐,不剩人儿一个,世上何来孤独,人间焉有寂寞?唱醉一帘秋色,唱醉万家灯火,日日深杯引满,夜夜放怀高歌,莫问为何痴狂?且喜无拘无锁!”
  夜醉了,人醉了,欢乐的气息,从琴房蔓延出去!弥漫在整个秋夜里了。兰婷和仰贤在卧室中对望着。一对燕子双双,呢呢喃喃什么?兰婷双手紧握,只想握住这一帘秋色,只想掏牢这满屋幸福:她那一对女儿,正像一对燕子。不知怎的,她脑中浮起两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微雨燕双飞,似乎很美!飞向谁家?飞向幸福吧!飞向幸福吧!她祝福着,虔诚的祝福着。
  冬天。
  巧眉有些感冒,入冬以来,她的鼻子就塞寒的,头也整天昏昏的,而且总是咳嗽。她没有说什么,她不喜欢全家为她小题大作。可是,兰婷已经觉察出来了,又是康德六百,又是川贝枇杷膏,中药西药的喂了她一大堆。她也照单全收,从小,她就是好脾气的给她什么药,她就吃什么药。说真的,从六岁起,她就几乎和医生、药品结了不解之缘。
  这晚,家里有点特别。卫仰贤夫妇有个必须两人一起参加的应酬,随着工业社会的发展,仰贤的事业做大了,应酬也多了。兰婷不喜欢他常常和客户去酒家,就尽可能的参加他们的宴会,反正,她最近比较放心,两个女儿都各有所归,晚上常是笑语喧哗的,不必担心巧眉会寂寞,也不必担心嫣然会失意。他们夫妇很早就出门了。
  接着,嫣然打电话回来,说她今晚要办点事,会晚一些回家。嫣然不回来,当然安公子也不会来了,他们要办事总是在一起办的。巧眉知道,最近嫣然常去安家。安家二老,也来卫家拜访过。看样子,嫣然和安公子是好事已近。本来嘛,过了年,嫣然就二十四了,也该论及婚嫁了。想到婚姻,巧眉就不能不惊悸着想起凌康。
  为什么男女交朋友,最后总会交到结婚的路上去呢?巧眉不安的想,这些日子来,她、凌康、嫣然、安公子四个人在一起,玩得多开心呀!她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最喜悦的一段时间,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可是,她知道这种四人小组的局面已面临破碎,接下来必然变为两人小组。嫣然和安公子已在巧妙的回避他们,而凌康──凌康也刻意和巧眉单独相处了。
  前不久,凌康和巧眉谈起过婚事,巧眉在惊慌失措中逃开了话题。她不能想象,离开父母,离开姐姐,住到凌康家去,还要应付凌康的父母──那对父母还是在三年前,来卫家礼貌的拜访过,听声音,似乎是对很能干,很精明,很有权威感的夫妇。三年之中,却没再来过。巧眉不相信自己能适应婚姻,更不相信自己能适应凌康的家庭。一听到凌康提起结婚,她逃避得那么慌张,她猜想当时她大概脸都吓白了。
  因此,凌康立即搁下这问题不再提起。随后的日子,他也很小心的不再提起。不过,巧眉知道,这问题迟早要逼到身边来的,迟早要面对的……她真怕,没有人了解她有多怕!
  这晚,父母不在家,嫣然和安公子也不在家。她就有些心慌慌的,单独面对凌康,很可能就又要面对她所害怕的问题,凌康追了她快六年了,不会停在这个阶段。唉!她心里深深叹气,做人,好累呀!你不止要扮演自己,还要扮演别人期望中的女儿,妹妹,爱人……甚至妻子!如果她能看,如果她像嫣然一样正常,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知道“眼睛怎么讲话”。能工作,能看那么多那么多的书,能畅谈哈洛罗宾斯、维多利亚荷特和被安骋远崇拜的薛尼薛登,或者,她就不会那么无助,那么驱除不掉自己的自卑感了。唉,嫣然。她多么羡慕嫣然,多么“嫉妒”嫣然啊!如果六岁那年……噢,不不,怎么都不能嫉妒嫣然,怎么都不能责怪嫣然。命里该发生的事总归会发生,嫣然是出于一片好意。有嫣然这样的姐姐是你的幸福,你如果有一丝一毫责怪嫣然的心理,你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晚饭是巧眉一个人吃的,连凌康都没有来!巧眉真的有些落寞和消沉,这些日子来,她已经习惯于大家吵吵闹闹笑笑唱唱的生活了。饭后,凌康来了个电话,只是简短的交代了两句:“巧眉,我今晚大概要晚一些才能来了,我有些重要事情要办,如果时间太晚就不来了。”
  就这样不凑巧,忽然间,大家都有重要事情要办,忽然间,家里就剩了巧眉一个人。不过,她也透了口气,最起码,凌康不能缠着她谈婚姻问题了。
  第七章
  百无聊赖。
  窗外又在下雨,是雨季了。瑟瑟的雨声使她更加情绪低落,她觉得感冒加重了,头昏而且发冷。走进琴房,打开琴盖,她把自己的“孤独”托付给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好久没弹过悲怆这支曲子了。
  不知弹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小坦克那“,其其”的声音。
  嫣然和安公子回来了。她没动,继续弹着琴,不必去打扰他们,或者,他们也需要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或者,她已经过份参与到他们的生活里去了。她不能再参与进去,不能再“深入”进去。她忽然加重了手指的力量,重重的敲击着琴键,弹完“悲怆”,再弹“命运”,六岁那年的一个早晨,她的命运已定!逃不掉的无边黑暗,走不出的无边黑暗,无尽无止的无边黑暗……不许自卑,不许自怜!凌康说的,他能说,因为他不是瞎子!她飞快的弹着琴,手指在琴键上奔跃过去,琴声如万马奔腾,如狂风骤雨,如惊涛骇浪……然后,进入一段暴风雨后的宁静──还剩下一点微风,吹过劫后荒原,发出轻柔如低叹的音浪……然后,是完全的静止。她身后有人发出一声惊佩的、长长的叹息。
  她猛吃了一惊,平时有人走入琴房,她一定会知道的,他怎么会不声不响进来了?
  “安公子?”她问。
  “是。”他简短的回答。
  “姐姐呢?”她再问。
  “不知道呀,”安骋远说:“我正要问你呢,她怎么不在家?”
  “她不是和你一起办事去了吗?她打电话回来说,要办点事,我以为──她去你家了。”
  “没有呀!”安公子不很介意的说:“我们今天公司里聚餐,老板请吃尾牙酒,我下午就告诉嫣然了。她大概去买东西了,她知道我最怕陪她逛百货公司。”安骋远四面张望。“凌康呢?”
  “也有事,大概也在吃尾牙酒吧?”
  “你一个人在家吗?”安骋远有些怜惜的。“伯父伯母也出去了?”
  “嗯。”她哼了声。“不过,没关系,我弹弹琴,时间很容易打发的。”
  他仔细看她,她有些苍白,有些娇弱,有些病容,眼角眉端,有种淡淡的愁,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伤。她轻轻的咳嗽了,用手蒙住了嘴,她的手指纤柔修长,像中国古画里的仕女。
  “你冷了。”他说,望着她,她只穿了件深紫色的家常服,一件绒的长袍子。那瘦瘦的肩膀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他回头四面找寻,看到沙发背上搭着件白色镶紫边的粗毛线外套。他走过去,拿起外套。他知道突然的举动会吓住她,所以先说:“你的外套在沙发上,我来帮你披上。”
  “我不冷,”她局促的说,不知道为什么局促。
  “你咳嗽了!”他简单的说:“从冬天开始,你的咳嗽就时好时停的没有断过。你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已经看不见了,别再弄出别的病来!”他把毛衣搭在她的肩上,半命令的说:“穿起来!我讨厌你糟蹋自己!”
  她顺从的穿上了毛衣,一边穿,一边勉强的解释:“我没有糟蹋自己!”
  “还说没有!”他粗声责备,帮她拉好衣领,他的手停留在她肩上,他握了握那瘦弱的肩头。“你瘦了,你不好好吃东西,不好好睡觉,生了病,不好好看医生。你什么都被动,这么冷的天,连件外套都不穿,而你说没有糟蹋自己!你怎么敢说没有糟蹋自己!”
  她的背脊不知不觉的挺直了!全身心都感到那压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的份量。她的头更昏了,眼眶有些发热,她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轻触着自己肩上那只手,一碰到那结实的手背,她周身像触电般掠过了一阵颤栗,她轻声的、叹息的说:“就算我糟蹋自己,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事!”他的声音更粗了。“已经有一大堆人在照顾你了,已经有一大堆人在关心你了!你瘦也好,胖也好,生病也好,咳嗽也好,关我屁事!我只是受不了你……受不了你……”他顿住了,说不下去。
  “受不了我什么?”她轻轻的、柔柔的、幽幽的、如梦如歌的问,脸上绽放着一片醉死人的光彩。
  “受不了你虐待自己!”他冲口而出。“受不了眼看一朵小花在我面前开花,又在我面前凋谢!你必须爱护自己,你必须关心自己,因为没有别人能代你活下去!我……”他咬牙。
  “他妈的!”他大声诅咒。“我才不要管你的事!决不管你的事!决不管!”他的手要从她肩上抽开。
  她忽然死命握住了这只手。仰着脸,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仰着脸,她就那样仰着脸面对他,那大大的眸子,简直是在“看”他,“看”得深刻,“看”得迫切,“看”得狂热。
  他凝视她,像被魔杖点过,他一动也不动。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呆在那儿,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不动,两个人都不说话。一阵急雨扫着窗棂,带来一阵瑟然声响,室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她的手指加重了份量,她紧紧的、紧紧的握着那只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然后,猝然间,他无法思想的把她的头拥进了怀中,心痛的、震动的拥住她。她低喊了一声,就把面颊埋进他那粗糙的毛衣里。他抚摩她的头发,抚摸到她脑后的一块疤痕,他的手指停在那疤痕上。他听过那故事,那久远的年代里的故事,那春天早晨的故事。他的手指轻抚着那疤痕……在一片迷乱的怜惜的震痛的情绪中,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苦恼的想着,这疤痕破坏了一份完美,这疤痕也创造了一份完美!如果不是双目失明,她能这样纤尘不染的美好得让人心痛?她能这样狂猛的弹奏出生命中的吶喊?想着,他嘴里就喃喃的说了:“不,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无助,不能这样无可奈何的活着!不能让你的灵魂滴着血去弹琴,不能让你自杀,不能让你把生命撞死在冰冷的琴键上……不,不,不能这样……”
  她更紧的依偎着他,泪珠涌出眼眶,透过了毛衣,灼热的烫痛了他。她的手指更紧的攥着他,像浮荡在茫茫大海中,紧握着最后一块浮木。她嘴里沉痛的、昏乱的、狂热的、呓语般喊着:“别说!别再说!别再说一个字……”
  他不会再说一个字了。因为,琴房的门蓦然被推开,嫣然怀抱着大包小包无数的包裹,兴冲冲的嚷着:“巧眉,来试试我帮你买的衣服,天气凉了……”
  她顿住,呆站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全跌落在地上。她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拥抱着的两个人。在这一剎那间,她心中掠过一声疯狂的吶喊:“我宁愿是瞎子!可以看不见这个!”
  她以为她只是在想,事实上,她喊出来了。喊得又响又急又猛烈又悲切又疯狂。这声喊叫吓住了她自己,震惊了她自己。于是,她掉转身子,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她狂奔出琴房,穿过客厅,冲出花园,雨雾扑面而来,洒了她满头满脸……她继续跑,打开大门,她一头撞在正按着门铃的凌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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