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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奇缘 原著:大漠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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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郎,求您不要这样,不是说好了只陪您走走的吗?”秋香一面挣扎,一面哀求,正欲强抱她的男子却毫不理会,仍旧十分无礼。
我和红姑对视一眼,都有些生气,把我们歌舞坊当什么了?现在就是长安城最下流无赖的权贵到了落玉坊都要收敛几分,今日倒撞见个愣大胆。
红姑娇声笑道:“出来随意走走都能看到雀儿打架,男女之情要的是个你情我愿才有意趣,小郎君若真喜欢秋香,就应该花些工夫打动她的心,让她高高兴兴地跟了你,方显得风流雅致。”
男子放开秋香,笑着回头:“讲得有意思,可我偏觉得不情不愿才有意思……”我们眼神相遇时,他的笑容立僵,我的心一窒,转身就走,他喝叫道:“站住!”
我充耳不闻,急急前行,他几个纵跃追到我身旁伸手拉我,我挥手打开他,再顾不上避讳,也快步飞奔起来,他在身后用匈奴话叫道:“玉谨姐姐,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说着语声已经带了哭腔,女儿腔尽显无疑。
我停住脚步,却仍旧没有回头,她走到我身后,吸了吸鼻子,低声说:“就我一个人胡闹着跑出来玩,单于没有在这里。”
我转身看向她,两人都细细打量着对方,半晌无一句话。红姑看了我们一眼,带着秋香快步离去。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在长安城都这么无法无天,竟然调戏起姑娘来。”我笑问。
目达朵猛然抱住我哭起来:“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哭了整整一年,为什么於单临死都指天发誓说你已经死了?”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眼中却还是浮出点点泪花,紧咬着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於单……於单临去前,你见过他?”
目达朵一面掉泪一面点头:“单于刚开始不相信你死了,知道我们自小要好,所以特意让我去问你的下落。可於单亲口告诉我,说你的确已死,他把你的尸身葬进流沙中。”
我拿出绢帕递给她,却半晌都没有办法开口问於单被捉后的事情。
“姐姐,你也在这里卖歌舞吗?要多少钱给你赎身?”目达朵抹着眼泪说。
我看着她暖暖一笑:“这个园子是我的,我是这里的坊主。”
目达朵拍了下自己脑袋,笑起来:“我真笨,这天下有谁能让姐姐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呢?扔他一枚我们的‘痒痒钉’,痒死他!”
我嘴唇微抿,却没有笑出来。目达朵的笑容也立即消失,她沉默了会儿,说道:“姐姐,单于没有杀於单,於单是自己病死的。”
我冷笑一声:“病死的,是吗?於单和我们从小一块儿玩,他身体有那么差吗?我们大冬天把他骗到冰湖里,我们自己都冻病了,可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目达朵急急解释道:“姐姐,是真的。单于要杀於单,捉他时就可以杀,可单于下过命令只许活捉,否则怎么会追一个人追了几天几夜?而且,你不知道单于得知追你们时已经误伤了你,气得脸惨白,我从没有见单于那么生气过,吓得追你们的几千勇士全跪在地上。而且单于一直不肯相信你会死,一遍遍追问於单你是怎么死的,可於单讲得活灵活现,单于派人从匈奴找到西域,通往汉朝的各个关口都派了重兵,却一直找不到你,后来我们就相信了於单的话。”
我冷笑道:“我不想再探究这些,就算於单是病死的,可还有我阿爹和阏氏,难道他们自己想自尽?这些事情都是谁造成的?他虽未杀他们,可他们是因他而死。”
目达朵含着泪,摇头再摇头:“姐姐,我一点儿都不明白太傅为什么要自尽,单于一直在说服太傅留下帮他,就算太傅不肯也可以求单于放他走,可他为什么要自尽呢?记得那天我刚睡下,突然就听到外面的惊叫声。我赶紧穿好衣服出了帐篷,听到众人都在叫嚷‘先王的阏氏自尽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哭叫着说‘太傅自尽了’。我因为想着姐姐,顾不上去看阏氏,一路哭着跑去看太傅,却看到单于飞一般地跑来。估计单于也是刚睡下,匆忙间竟连鞋都没有穿,赤足踏在雪地里,看到太傅尸身的刹那,身子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众人吓得要死,齐齐劝他休息,他却脸色苍白地喝退众人,在太傅尸身旁一直守到天明。姐姐,自从单于起兵自立为单于后,我本来一直都是恨单于的,恨他夺了於单的位置。可那天晚上,我看见单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帐篷内,当时帐篷外下着大雪,我们笼着火盆都觉得冷,可单于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坐到天明,身子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没有高兴,竟然全都是痛苦凄楚,天虽冷,可他的心只怕比天更冷。我在外面偷偷看了他一夜,突然就不恨他了,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且我真觉得他比於单更适合当我们的单于,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绝对没有欺哄姐姐。单于后来还不顾所有重臣的反对,执意下令按照汉人的礼仪厚葬太傅……”
巨大的痛楚啃噬着心,我紧摁着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当年在祁连山下听到阿爹已去的消息时,也是这么痛,痛得好像心要被活生生地吃掉。而那一幕再次回到我的心中。
於单丢下我后,我没有听阿爹的话去中原,而是隐匿在狼群中,费尽心机地接近阿爹。凭借着狼群的帮助,我成功地躲开一次次的搜索,我以为我可以偷偷见到阿爹,甚至我可以带他一块儿逃走,可当我就要见到阿爹时,却听到阿爹已死的消息。
当时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地上的积雪直没到我的膝盖,可老天还在不停地下。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惨白的。於单死了,阏氏死了,阿爹死了,我心中的伊稚斜也死了。我大哭着在雪地里奔跑,可是再不会有任何人的身影出现。脸上的泪珠结成冰,皮肤裂开,血沁进泪中,结成红艳艳的冰泪。
十二岁的我,在一天一地的雪中,跑了整整一天,最后力尽跌进雪中,漫天雪花飞飞扬扬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大睁着双眼看着天空,一动不动,没有力气,也不愿再动,雪花渐渐覆盖了我的全身,我觉得一切都很好,我马上就可以再没有痛苦了,就这样吧!让一切都完结在这片干净的白色中,没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狼兄呼啸着找到我,他用爪子把我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挖掉,想用嘴拖我走。可当时的他还那么小,根本拖不动我,他就趴在我的心口,用整个身子护住我,不停地用舌头舔我的脸、我的手,想把温暖传给我。我让他走,告诉他如果狼群不能及时赶到,他就会冻死在雪地里,可他固执地守着我。
狼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一想闭眼,他就拼命地用舌头舔我。他和阿爹的眼睛根本不像,可眼睛里蕴涵的意思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要我活下去。我想起答应过阿爹,不管碰到什么都一定会活下去,而且一定要快活地活下去,因为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我活着。我盯着狼兄乌黑的眼睛,对狼兄说:“我错了,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幸亏狼群及时赶到,雪也停了,我被狼群所救,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猎物的热血让我的手和脚恢复知觉……
我蓦然叫道:“别说了!目达朵,对你而言这只是一个个过去,可这些都是我心上的伤痕,曾经血淋淋,现在好不容易结疤不再流血,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把结好的伤疤全部撕开?你回去吧!如果你还顾念我们从小认识的情谊,就请当做从没有见过我,早就没有玉谨此人,她的确已经死了,死在那年的大雪中。”
一甩衣袖,就要离开。目达朵紧紧拽着我的衣袖,只知道喃喃叫:“姐姐,姐姐……”
离开匈奴前,我、於单、日磾、目达朵四人最要好。因为阿爹的关系,我和於单较之他人又多了几分亲密。於单、日磾和我出去玩时都不喜欢带上目达朵,她一句话不说,一双大眼睛却总是盯着我们,我逗着她说:“叫一声姐姐,我就带你出去玩。”她固执地摇头不肯叫我,鄙夷地对我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说不定比我小,才不要叫你姐姐。”但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她总跟在后面,甩也甩不掉,日子长了,我俩反倒好起来,因为一样地固执,一样地飞扬娇纵,一样地胡闹疯玩。当我决定自己的年龄后,让目达朵叫我姐姐,她思考一晚后竟痛痛快快地叫了我。我还纳闷她怎么这么好说话,从於单那里才知道原来她觉得一声姐姐可以换得我以后事事让着她,她觉得叫就叫吧!
几声“姐姐”叫得我心中一软,我放柔声音道:“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再回去,也不可能回去。”
目达朵默默想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见单于,我不会告诉单于我见过你。”
我握着她手:“多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目达朵开心地也握住我:“明天就走,所以今日大家都很忙,没有人顾得上我,我就自己跑出来玩了。”
我笑道:“我带你四处转转吧!再让厨房做几个别致的汉家菜肴给你吃,就算告别。”
目达朵声音涩涩地问:“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回头处,一步步足迹清晰,可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苦涩地说:“我希望不要再见,我和伊稚斜绝不可能相见时一笑泯恩仇,而你已经选择了他,如果再见只怕你会左右为难。”
目达朵的脸立即烧得通红,又是惭愧又是羞赧地低头盯着地面。我原本的意思是说她选择了伊稚斜做他们的单于,可看到她的脸色,心中一下明白过来,说不清楚什么滋味,淡淡问:“你做了他的妃子吗?”
目达朵摇摇头,轻叹口气:“单于对我极好,为此阏氏很讨厌我,像这次来汉朝,没有人同意我来,可我就是想来,单于也就同意了,阏氏因为这事还大闹了一场。可我仍旧看不清单于心里想什么,不过如果他肯立我做他的妃子,我肯定愿意。”她说着有些惭愧地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笑起来,果然是匈奴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想嫁就是想嫁,从不会讳言自己的感情,也不觉得有什么羞人。“不用顾及我,你虽然和我好,可你想嫁给伊稚斜是你自己的事情。只希望我和他不要有真正碰面的一天。”
目达朵有些恐惧地看着我:“你想杀单于吗?”
我摇摇头,如实回道:“目前不会,以前非常痛苦地想过、挣扎过,最终一切都慢慢平复,以后……以后应该也不会,我只盼此生永不相见。目达朵,其实不是我想不想杀他,而是他想不想杀我,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要做彻底,否则他会害怕和担心。就如他宁愿在我阿爹自尽后痛苦内疚,也不愿给我阿爹一条生路。”
目达朵神情微变,似乎明白些什么,口中却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说:“单于没有想让你们死,他下过命令的,没有……”
我苦笑着说:“你怕什么?还怕我真去杀他吗?他想杀我很容易,而我想杀他谈何容易?他是匈奴的第一勇士,是匈奴帝国的单于,我若要杀他就要和整个匈奴帝国为敌,那我这一生就只能为这段仇恨活着。阿爹只希望我找到赠送芍药的人,用才智守护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费尽心机纠缠于痛苦。目达朵,即使我和伊稚斜真会有重逢的一天,也是我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你根本不必担心他。只怕他一旦知道我还活着,我能不能在长安城立足都很困难。”
目达朵眼含愧疚,郑重地说:“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
元朔六年正月初一,新一年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今年我是否会一直很开心,但新年的第一天我很开心。三十晚上我从小淘腿上解下的绢条让我开心了一整个晚上,九爷请我初一中午去石府玩,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让我去看你。我在想,是否以后会有很多个第一次,很多个……
将绢帕收到竹箱中,仔细看看,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一小沓。不知道这些绢帕上千回百转的心思何时才能全部告诉他。
先去给爷爷和石风拜年,陪爷爷说了大半日的话,又和石风斗嘴逗着爷爷笑闹了会儿,方转去竹馆。
刚到竹馆就闻到隐隐的梅花香,心里微有些纳闷,九爷平常从不供这些花草的。
屋子一侧的案上放着一只胖肚陶瓶,中间插着几株白梅花,花枝不高,花朵儿恰好探出陶瓶,但花枝打得很开,花朵又结得密,开得正是热闹,看着生机盎然。
梅花旁相对摆着两只酒杯、两双筷子,一只小酒壶正放在小炭炉上隔水烫着。我的唇角忍也忍不住地向上弯了起来。我凑到梅花上,深嗅一下,九爷从内屋推着轮椅出来:“梅香闻的就是若有若无。”
我回头看向他:“不管怎么闻怎么嗅,要紧的是开心。”
他温和地笑起来,我背着双手,脑袋侧着,笑看着他问:“你要请我吃什么好吃的?”
他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请我坐到胡桌旁,给我斟了杯烫好的酒:“你肩膀还疼吗?”
我“啊”了一声,困惑地看着他,瞬间反应过来,忙点头:“不疼了。”
他一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我又连连摇头:“就还有一点儿疼。”
他抿着嘴笑起来:“你想好了再说,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怎么动作和话语两个意思?”
我敲了下自己的头,没用!摸着自己的肩膀:“没有先前疼了,不过偶尔会有一点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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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曲(2)
他道:“生意忙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天寒地冻的人家都捂了一件又一件,你看看你穿的什么?难怪你不是嗓子疼、头疼,就是肩膀疼。”
我低头转动着胡桌上的酒杯,抿唇而笑,心中透着一丝窃喜。
石雨在门外叫了声“九爷”后,托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个扣了盖子的大海碗。他朝我咧嘴笑了下,在我和九爷面前各自摆了一个海碗。
我掀开盖子,热腾腾的白色雾气和扑鼻的香气一块儿飘了起来,我纳闷地笑问:“大过年的,难道就招呼我吃一碗羊肉汤煮饼?”
九爷微笑不语,只是示意我尝尝是否好吃。碗中的饼白如脂,上面漂着嫩绿的葱花,一见就胃口大开。我喝了一口浓汤,惊喜地眯起了眼睛:“这滋味和平日吃的不一样。”
九爷还未开口,石雨嘴快地说:“当然不一样了,姑娘上次随口说了句长安城的羊肉不好吃,九爷就惦记上了。羊可是敕勒川的活羊,为了让姑娘清晨喝上最鲜美的汤,九爷昨儿晚上可一宿都没睡踏实,还有这饼子是……”
“石雨!”九爷视线扫向石雨,石雨朝我眨眨眼睛,用嘴形无声地说了句:“你可要用心品。”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我看着九爷,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这碗羊肉汤煮饼是你亲手做的?”
九爷平静地说:“金银珠玉你又不在乎,只是想用这碗羊肉汤煮饼恭贺你的生辰,祝你福寿双全。”
我低声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温和地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这个特别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这个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们重逢在此,是个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后每年过生日时,千家万户都与你同乐。”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捞起汤饼吃起来,他在一旁静静陪着我吃。
羊肉汤的滋味香滑,喝到肚里,全身都暖洋洋的,连心都暖和起来。
吃完羊肉汤煮饼,两人一面慢慢饮着酒,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舍不得不喝,只得一点点地啜着,我喜欢两人举杯而饮的微醺感觉,温馨的,喜悦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刚过了申时,屋内已经暗起来,九爷点燃了火烛。我心里明白我该告辞,可又磨蹭着不肯离去,心里几番犹豫,最后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笑说:“我最近新学了首曲子,吹得比以前好听。”
九爷含笑说:“你还有空学曲子,看来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忙,是什么曲子?”
我稳着声音:“我吹给你听,看知道不知道。”
他取了玉笛出来,又用干净的绢帕擦拭一遍,笑着递给我。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握着玉笛的手轻轻颤抖,隐在袖中好一会儿,方把笛子凑到唇边。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已经练了千百遍的曲子,此时吹来,却是时不时地带着颤音。吹完后,我头仍旧低着,握着笛子,一动不动地坐着,唯恐自己的一个细微举动都会打碎一些什么。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静得空气都胶凝在一起,火烛的光都不再跳动,似乎越变越暗。
“听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错,可你吹得不好,天快全黑了,你回去吧!”九爷清清淡淡,水波不兴地说。
咔嚓一声,还未觉得痛,心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纹,半晌后,疼痛才沿着纵横的裂纹丝丝缕缕地漫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地颤。抬头看向他,他与我眼光一触,瞳孔似乎骤然一缩,立即移开了视线。我固执地盯着他,他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陶瓶中的白梅,我眼中的“为什么”和伤心,他似乎全都看不见。
他不会再理你,离开吧!至少一切还未完全揭破,还可以貌似有尊严地离去。心中一个声音细细地劝着,可另一边仍不死心,总觉得他会再抬头看我一眼。
很久后,我默默站起,向外走去,到门口伸手拉门时,方发觉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玉笛,太过用力,指甲透进手心,渗出些许血丝,浸染到玉笛上,点点惊心地殷红。
我转身将玉笛轻轻搁在胡桌上,一步一步地出了门。
半黑中,我不辨方向地走着,是否回落玉坊,我根本没有想起。脑子中只雷鸣一般的声音,反反复复:“听着陌生,曲子倒是不错,可你吹得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我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吗?可他为何又对我这么好?为何我晚归时,会在灯下等我?为什么我每一个小毛病都惦记着,都仔细开了方子给我,时时叮嘱?为什么会温和疼惜地和我说话?为什么给我过生日?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让我的脑袋疼得似乎要炸裂。
新年时节,户户门前都挂着巨大的红灯笼,温暖的红光映晕在街道上,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肉香味,一切都是温馨甜美,抬眼处手一掬就是满手家的幸福,可低头处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随着灯光忽强忽弱,瑟瑟晃动。
几个贪玩的孩童正在路口点爆竹玩,竹子在火光里发出阵阵的噼啪声。孩子们嘻嘻笑着,半捂着耳朵躲在远处,等着那几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我直直从火旁走过,恰巧竹火爆开,一声巨响后,几点火星落在我的裙上,微风一吹,迅速燃起。孩童一看闯了祸,叫嚷了几声一哄而散。我低头看着裙裾上的火越烧越大,呆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情急下忙用手去拍,火势却是止也止不住,正急得想索性躺到地上打滚灭掉火,一件锦鼠毛皮氅扑打在裙上,三两下已经扑灭了火。
“手伤着了吗?”霍去病问。我摇摇头,把左手缩到了身后。
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叹道:“可惜了,前几日刚从陛下那得来的,今日才上身。”
我本想说赔他一件,一听是皇帝赏赐,又闭上了嘴巴。他看了我两眼,把大氅披在我身上:“虽说不好了,可比你这大洞小窟窿的裙子还是好很多。”
我拢了拢大氅:“你怎么在街上?”
他道:“刚去给公主和舅父拜年回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看样子还逛了很长时间,头发梢都结了霜。”说着用手替我轻拍了几下鬓角发梢,细心地把冰霜拍去。
我没有回答,转头四处打量,看究竟身在何方,竟然稀里糊涂转了小半个长安城。他细看了我一会儿:“大过年的,怎么一副丧气样子?跟我来!”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他已经强拽着我跳上马车,我的力气都已在刚才用完,此时只觉一切都无所谓,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
他见我一声不吭,也沉默地坐着,只听到车轱辘轧着地面“吱扭”的声音。
半晌后,他道:“我知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了,我随口哼了几句被陛下无意听见,打趣地问我哪个女子向我唱了《越人歌》,我还稀里糊涂地问陛下:‘为什么不能是男子唱的?’”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勉强挤了一丝笑。
“楚越相近,但言语不通,楚国鄂君乘舟经过越国,河上划舟的越女见之倾心,奈何语言不能说,遂唱了这首歌。鄂君听懂了曲意,明白了越女的心意,笑着把她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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