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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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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罗脸有些绷不住了,咬咬唇压下笑意,建议:“或者大王开窗后看看,是否能攀援而下。”

    赵似摇头:“这楼高五六丈,很难攀援。若有个好歹,邸报内容会改成:j□j未遂,简王畏罪自裁。”

    “那若是我们都跳下去呢?”蕙罗再问。

    “私情败露,简王沈典饰双双殉情。”

    蕙罗忍不住笑出声,赵似不满地瞥瞥她,严肃斥道:“你笑什么?言官们真会这样传的。当年他们就是这样逼死了仁宗皇帝的大公主,我的姑奶奶。”

    蕙罗亦觉得自己笑显得不大稳重,便连咳几声,把笑声掩饰过去,然后再问赵似:“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

    赵似道:“敢把我们囚禁于此的人必非等闲之辈,且等等看,他们会否找我做交易。”

    随即两人不语,各自远远相对落座,阁中有短暂的沉默。蕙罗回想赵似一番设想,倒是愈发心惊:只要他们独处一夜的事传出,此事便成了赵似一生的污点,尤其是在皇帝有意立他为储的关键时期。这桩丑闻一旦被抛出,便不仅事关赵似私德了,秽乱宫闱是莫大罪名,他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时值数九寒天,凌晨更是深寒浸骨,太清楼上并无取暖之物,坐得久了,蕙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脚也冻得麻木,几无知觉。

    赵似闻声一顾,当即脱下身上貂裘大氅,过去披在蕙罗身上。

    蕙罗忙站起推辞,赵似一瞪眼:“快自己裹好,否则我帮你穿……反正会担了虚名,碰到你胳膊也无妨。”

    蕙罗只好伸手穿好,依旧坐下,把自己包裹在他满是暖意的大氅中。那暖意如火苗般迅速蔓延到脸上,她立即将那烧红的面颊也埋进裘绒里,不敢再看他。

    他满意地重回坐席,还是与她远远相对,没再说话,闭目养神。

    蕙罗日夜照料赵煦,又经此一事,此刻也是疲惫之极,温暖之下愈发困倦,开始半梦半醒地小憩。

    与此同时,向太后步入福宁殿,走到赵煦病榻边。

    “官家,”她温和地唤赵煦,“十哥与蔡学士均已到殿门外,是否宣他们进来,听命拟旨?”

    “十哥?”赵煦茫然。

    太后微微一笑:“官家不是命人宣十哥来福宁殿接旨么?蔡学士也在候命,待官家宣召,便进来拟传位诏书。”顿了顿,她强调,“传位于十哥。”

    “十哥!”赵煦捂着胸口勉力撑起,怒睁双目,问:“为何是十哥?十二哥呢?”侧首四顾,看见太后身后的杨日言,又喝道:“日言,十二哥在哪?来了么?”

    太后目色渐冷,面无表情地对杨日言道:“告诉官家,十二哥在哪里。”

    杨日言欠身答应,上前一步,对赵煦道:“十二大王此刻在太清楼……和沈典饰在一起。”

    赵煦怒瞪杨日言,胸中气血翻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一斜,重重地倒在了床下。

    蕙罗惊醒,心狂跳不已,惶然顾左右,但见阁中光影陆离,风拂窗纱簌然有声,远处有猫叫声幽幽地传来,听上去竟有几分凄厉。

    心头似有重石,压抑得喘不过气,分外难受。蕙罗双睫一垂,两串泪珠悄然滚落。

    昨夜与赵煦论香的情景忽然浮现于脑海,他笑貌音容宛在眼前,一言一语,苍白脸上的微笑,以及那轻柔一吻都那么清晰,让她莫名地感到悲伤。

    强烈的不祥之感令她恐惧,开始低声饮泣。

    “怎么了?”她听见赵似发问,却觉无从回答,倒是难以抑制地放声哭了起来。

    他快步靠近她,伸手欲拍她,最终还是收回了。默然站着听她哭了半晌,再淡淡道:“你是害怕么?……别担心,我娶你。”

    她怔怔地抬首看他良久,才意识到应该是他误解了她的眼泪,以为她是在为前途担忧。而他还在解释:“如果出去后他们要处罚你,逐你去瑶华宫,削发出家,或者更糟的刑罚……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她有奇怪的感觉。这话她隐隐觉得万般不妥,却又令她感到温暖,亦不知听了该哭还是该笑,以何种表情配合。

    “不过,只能是侧室。”他补充说。见她又是一副稀里糊涂的迷惘模样,他加以解释,“因为我的宗室身份要求我的元配夫人是大家闺秀。”

    虽然从没想过要嫁给他,更遑论元配抑或侧室,但听到他画蛇添足的这一句蕙罗仍然满心不喜,拭干泪痕,冷冷地别过脸去,道:“奴家蒲柳之姿,哪堪匹配大王这千金之子。多谢大王抬爱,可惜奴家无福领受。”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做皇兄的妃嫔,还是继续晋升做女官?”赵似不以为忤,好脾气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你。”

    蕙罗决然摆首:“都不是。我不要做妃妾,无论是皇帝还是亲王的,也不要老死宫中。我希望有一天能被放出宫,自己开一家香药铺,在宫外的天地生活,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宫外的天地……”赵似重复这几字,状甚惆怅,“说起来,我的愿望和你差不多。我也想出宫,离开皇城,自己造一艘大船,在大海里航行,往返于大宋和海上诸国之间,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去更远的国度……”

    “是去买香药么?”蕙罗插嘴问。

    赵似一愣,旋即笑了:“就算只为你的香药铺,也得买了带回来。”

    蕙罗与他相视微笑,适才郁结的心情由此稍解。

    而他却又叹了叹气:“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我的只能想想……宗室不可擅自离京,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小时候去的西京皇陵了。”

    永裕陵。蕙罗了然,差点脱口而出说那时见过他,但略一踟蹰,又决定不提了。

    两人又默默无言。片刻后蕙罗再看赵似,见他举目望门的方向,微锁眉心。

    ”你说,门开的时候,我们会看见什么?”最后他问。
………………………………

第39章 遗制

    黎明;向太后召众宰执大臣入福宁殿。内臣在殿中垂帘;太后在帘后坐下;接受诸臣跪拜;再掩面微微出声发哭,道:“皇帝已弃天下大行;未有皇子,老身请问诸位;眼下该当如何?”

    众臣惊愕之下两两相顾,大多未及开口应对;而宰相章惇阔步出列,厉声喝道:“依礼典律令,简王乃大行皇帝母弟之亲,当立为嗣君!”

    此言既出,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无人辩驳。

    少顷;太后缓缓道:“长幼有序。如今神宗皇帝诸子,申王虽居长,奈何有眼疾,不宜以国家相累,以下再叙长幼,当立端王。”

    章惇辩道:“论长幼之序,则申王为长;但论礼律,则同母之弟简王当立。”

    太后蹙眉,声音也略略提高了:“申王以下都是神宗之子,大行皇帝之弟,岂容如此分别?”

    章惇语塞,太后又和缓了语气:“再有,先帝曾对老身说:‘端王生得有福寿之相,且仁孝,不同于诸王。’有立他为储君之意,那时老身只是劝他:‘官家圣体不过偶感不快,又无大碍,何须多虑。’未料世事无常,先帝今日竟……”

    一语未尽,太后再拭泪,出声呜咽。

    申王赵佖是神宗第九子,也是在世亲王中年龄最大的,向太后以眼疾为由直接将他判出局,论长幼,端王赵佶就比诸弟有了优势,以枢密使曾布为首的端王一派亦有了两分底气。

    于是曾布出列欠身道:“章惇适才所言,并不曾与臣等商量。皇太后圣谕极允当,我等理应遵命。”言罢侧首目示一旁的尚书左丞蔡卞,促他附议。

    蔡卞原与朱太妃一派过从甚密,此刻面有难色,太后目光透过帘幕冷冷地扫到了他身上。

    在那空气几乎都未流动的空间里枯立须臾,蔡卞终于躬身,应道:“臣谨遵皇太后圣旨。”

    其余诸臣随即相继发声,均唯唯诺诺地答应,未提异议。惟有章惇不妥协,上前数步逼近帘下,扬声反对:“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轻佻?端王?”太后冷笑,虚目视他,淡淡吩咐,“杨日言,带章相公、曾枢相、蔡左丞去太清楼,看看简王。”

    太清楼上,阁门洞开,杨日言出现在门边。

    蕙罗瞬了瞬被陡然增强的光线刺到的双目,辨出是他,顿现喜色,跳起来快步奔去:“杨先生,你来救我了?”

    杨日言却不应,默默退向一侧,为后面的大臣让路。

    章惇、曾布、蔡卞依次走近,都上下打量了尚披着赵似大氅的蕙罗。

    这几位宰执都在赵煦卧病时入福宁殿探视过,章惇、蔡卞相貌堂堂、仪容俊美,曾布身材瘦小,但两目炯炯有神,令人见之难忘。蕙罗很快认出他们,大感不妙,惶然回首顾赵似。

    赵似缓步出来,看见章惇,唤了一声“章相公”。

    章惇已面如死灰,蹙眉不言。

    赵似走到门外,俯览宫城,但觉触目所及,白茫茫一片,那炫目的白色还在不断向四周扩散。

    不是雪,是次第升起的白幡,一层层迎风飘荡,如平静海面暗涌的波涛。

    “天气遽变,大王,勿忘添衣。”章惇在他身后说。

    杨日言送走几位宰执,把蕙罗解下的大氅奉还赵似,再吩咐下属内臣送赵似回寝阁更衣,自己则把带来的一件连帽斗篷给蕙罗披上,又亲自整理风帽,嘱她把面部遮挡严实,才带她下楼回福宁殿。

    来到殿前,但见申王赵佖、莘王赵俣、睦王赵偲等三位亲王已着斩衰丧服立于殿前阶下,却不见端王赵佶。梁从政正在向殿内太后禀报:“申王、莘王、睦王都来了,唯有端王请假。”

    太后道:“再宣,命他速速前来。若他还是不来,就硬扶他上马带他来。”

    这时却见朱太妃泪流满面地自皇帝寝阁奔出,发髻散乱,双目尽赤,面对太后怒问:“你一再宣召端王是何意?他假惺惺地故作姿态又在装什么?你们私下的勾当,当我不知道么?”

    太后冷面不答。梁从政忙上前扶太妃,连使眼色,低声劝:“娘娘,不可……”

    太妃挣脱,扑至太后面前,状似癫狂:“你自己没有儿子,就来算计别人的儿子,抢了陈娘子的儿子,来跟我儿子夺皇位……”

    “从政,太妃伤心过甚,神志不清,速请她回圣瑞宫安歇!”太后忍无可忍地喝道。

    梁从政答应,示意左右扶掖太妃,强行架着离开福宁殿。

    太妃忽然狂笑起来:“五月初五,百鬼夜行,这天出生的都是妖孽,男克父,女克母,你要立他?哈哈,他更不同寻常,生父生母都短寿,都是被他克死的,你还敢让他认你为母”

    忽听一串急促的滴滴答答声在殿中响起,却是太后手中的紫檀佛珠线断了,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弹跳不已。

    赵佶生于五月初五。传说这天百鬼夜行,有恶鬼索命,时人以为不吉,且有此日所生子克父母之说。赵佶出生后帝后将他生日改为十月十日,禁止宫人再提五月初五。太妃此言既出,满座皆惊。

    梁从政朝扶掖太妃的内侍扬手示意,内侍立即伸手捂住太妃嘴,加快步伐将她拖了出去。

    杨日言带蕙罗到福宁殿日常休息的厢房,说:“你且在此等待,将来如何,须听太后吩咐。”言罢欲锁门离去,蕙罗一把牵住他袍裾,跪下恳求:“官家大行,我却未在他身边侍候,痛悔不已。恳请杨先生允我到御榻前,再见官家最后一面。”

    杨日言先是摇头不许,但经不住蕙罗不断叩首苦苦哀求,终有所动容,问门外内侍太后何在,内侍称太后在大殿与众宰执商议皇帝遗制,于是杨日言命蕙罗整理好鬓发衣饰,再带她进入赵煦寝阁。

    阁中跪满两列侍女内臣,皆在呜咽涕泗。杨日言褰开御帐,蕙罗见赵煦已冠栉小敛毕,身体覆以衣衾,面部覆以白巾。蕙罗冰凉的手徐徐解开他覆面白巾,但见他血色早已退去,面如傅粉,五官宛如雕塑,确实是全无生气的模样了,眉头依然是皱着的,想必为他小敛的宫人也抚不平。

    这年他也才二十五岁。

    蕙罗满面泪痕,但没有失声痛哭,只觉越来越冷,全身战栗不已,昨夜被击打过的头现在一突一突地格外疼痛,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朝头上涌,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晕厥在御榻前。

    在太后再三宣召下,双目红肿的端王赵佶步入福宁殿,仍不时引袖拭泪,不胜悲戚。

    宰执相迎,赵佶一一作揖施礼,状甚恭谨,见了梁从政等大珰宦者,也躬身一揖,礼数周全。

    曾布目露赞许之色,侧首问梁从政:“端王将要位,帽子御衣服之类可曾备好?”

    梁从政颔首:“皇太后早已吩咐,都备好了。”

    赵佶至太后帘前,行礼如仪。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宣谕道:“皇帝已弃天下,既无子嗣,端王当立。”

    赵佶瞠目,有惊惧状,伏拜推辞:“惊闻皇兄大行,臣悲不自胜,凄入肝脾,原无心顾及其他。孃孃圣谕,臣惶恐之至,自忖无皇兄才德,恐难当此重任。何况申王居长,臣实不敢僭越。”

    太后左右一顾两侧大臣,特别盯着章惇看了看,沉着再叙理由:“申王病眼,你居次位,理应立为嗣君,不须推辞。”

    赵佶犹固辞,曾布扬声劝道:“大王,宗社大计,无可推辞。”

    太后直接唤梁从政,命他卷帘,将端王引至帘中。赵佶在帘中仍摆首推辞,太后蹙了蹙眉,拖长语调说“不可”。曾布等闻言在帘外纷纷跪下,都劝奏说“国计不可辞”,赵佶才不再多言。

    太后示意都知传旨取皇帝冠服,备好的衣帽迅速取来,内侍当即给赵佶穿戴好,少顷再卷帘,众臣已见赵佶穿着皇帝的黄褙子端坐于御座上。

    曾布当即带领众臣稽首伏拜,山呼万岁。章惇暗暗叹了叹气,亦随之跪下。

    拜贺毕,宰执及蔡京退至内东门,起草大行皇帝遗制。事关机密,不能有内臣旁侍,曾布将之前与太后议妥的制词要点向蔡京细说了一遍,然后亲自捧起研台置于蔡京身侧,蔡卞主动为其磨墨,章惇则面无表情地取了支笔递给蔡京。

    蔡京略一沉吟,提笔以大行皇帝口吻写下了载于史册的《元符遗制》:“朕嗣守大业,十有六年。永惟付托之重,夙夜祇惧,靡敢遑宁。赖天之休,方内乂安,蛮夷率服。乃自故冬以来,数冒大寒,浸以成疾,药石弗效,遂至弥留。恐不获嗣言,以诏列位。皇弟端王,先帝之子,而朕之爱弟也。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宜授神器,以昭前人之光,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蔡京:宰相给我递笔,副相给我捧研磨墨,哇咔咔……

    蔡学士,有摄像头。

    画面定格,蔡京卡在篮球架上,头上乌鸦飞过。

    再点播放键,蔡京落在地上,迅速整理衣冠,端然坐直。

    蔡京:我大宋格外优待士大夫,尤其是词臣,所以宰相递笔、副相捧研磨墨这个细节充分体现了国家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儿啊……

    蔡绦:爸比,什么事呀?蔡京:今天爸比写制词的这段视频你要反复看,以后记到笔记里,告诉后人,做公知要来宋朝。
………………………………

第40章 落职

    蕙罗大病一场;迷迷糊糊地被人从福宁殿拖回了尚服局;抛在以前和冯香积住过的小房间里。一连多日像被人遗忘了;无人来探视;只有香积每日照顾高热不退的她,端茶送水;料理饮食,悄悄地为她煎药。

    卧床多日后;蕙罗渐渐恢复意识,问了香积;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

    端王赵佶即位,请皇太后向氏垂帘听政。皇太后推辞说长君聪明;不须如此;赵佶坚持,皇太后“勉强答应”,垂帘听政。

    皇太后主动提出,追封今上生母陈贵仪为皇太妃。

    皇太后以“侍疾无状”为由惩罚先帝身边众女官、宫人:正七品司闱、司正、司赞分别降为正八品掌闱、从七品典正和典赞;才人韩锦儿降为无品阶的红霞帔,并将被送去为先帝守陵……

    “奇怪的是,在先帝生前就因侍疾无状被太妃责骂的崔小霓反倒什么事都没有,还到太后宫里去做事了。”香积不解地摇头。

    蕙罗心下有些明白此中原委,但没接香积的话,只是问她:“我呢?是不是也要去守陵?”

    “还好,太后原有此意,但杨先生极力劝她,说你并未为先帝侍寝,且香道有过人之处,留在宫中还有用。听说官家……就是十大王……也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太后才同意留下你,”香积说到这里看看蕙罗,放低了声音,“但削去你从七品典饰之职,命仍旧回尚服局做无品阶的内人。”

    蕙罗点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她预料的要仁慈多了。醒来后她陆续想明白了之前的事,知道自己那一夜被卷入了宫廷政变的暗流中,如今她倒是很诧异,为何他们没取自己性命。

    她很快想起自己被禁闭那一夜的同伴:“简王呢?他可还平安?”

    “他很好呀,”香积答,“官家进封简王为蔡王,食邑俸禄都有增加。还进封莘王为卫王,睦王为定王。大家都称赞官家仁爱友悌,堪为万民表率。”

    “不过,蔡王在先帝小敛那天哭得真伤心。”香积叹叹气,“其他几位大王眼泪都没怎么掉,官家走到蔡王面前,又是执手又是拍肩地和他相对恸哭。但官家虽然哭,却还是有节制,会注意仪态,蔡王就完全哭得像个孩子,最后拨开官家的手,伏在先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还有太清楼的事,不知外间如何议论……蕙罗踌躇许久,还是未问出口,而香积也完全没提。蕙罗恢复正常工作后留意观察,却也未曾听到任何风声,想是那一夜的事有人遮掩,并未流传开来。何况蕙罗下楼时面目遮挡严实,大内中看见她那日形状的,也就杨日言与带去的几个心腹内臣,尚服局内人一无所知。

    自己私下拜祭赵煦那一天,蕙罗也哭得像个孩子。

    那日她悄悄携了茶酒、几炷香及赵煦用过的香品,来到人烟罕至的蜂场,点了香朝赵煦灵柩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好似一句句随风吹来:

    “伺候我这样的人,很脏罢?”

    “你们司饰内人都极爱洁净,那我就偏要恶心你。”

    “被你这样的丑姑娘嫌弃,才更令人郁闷。”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却很难拥有一位真正的朋友。”

    “但过几年,你散发的或许就不仅仅是安息香的味道了。那时,你会是什么样的呢?”

    ……

    可惜,他真的看不到了。未料那晚论香,竟然于此永诀。

    蕙罗大悲,一壁奠茶酒一壁掩面恸哭,哀不自禁,伏拜于地。

    良久,忽听人在身后说:“好了,收声罢,再哭会有人来。”

    蕙罗回顾,赵似出现在她迷蒙泪眼涟漪后,面庞消瘦,颇为憔悴,但目光镇静,已无哀戚之色。

    蕙罗稍抑悲声,但仍忍不住地抽泣。

    赵似走到她身边,亦朝她设下的香案叩首伏拜,然后起身对她说:“哭过之后,把眼泪擦干,别让人看出你是真的悲伤。否则,你也许会被送去守陵。”

    “这有何妨?”蕙罗呜咽,心道:不过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怀念一个人有很多方式,放在心里即可,不必去守着他的坟墓。”赵似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残雪荒草,“何况,他们只是想把守陵人慢慢埋葬。”

    蕙罗悚然一惊,养母独守青灯的身影重现于心。细细品味赵似的话,回忆起出现在永裕陵时幼年的他,不由暗想,他那时小小年纪,见到陈娘子便已明白了这道理了罢?当时只道他冷漠,未曾想他是在用明净的眼睛观察这世间万象。

    这一语似揭开了往昔夜幕的一角,符合蕙罗心底隐约的猜测,但其中深邃漆黑,令人望而却步,她一时又不敢探寻深究。

    “宫里不适合你,别忘记你的香药铺。”赵似又道。

    蕙罗黯然苦笑,然后想起问他:“大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赵似居然略显局促,想了想才回答:“这里人少,我没事会常来走走。”

    蕙罗被免职,接替她出任典饰的是个她意料之外的人――原福宁殿的内人周妩儿。

    岂止蕙罗,所有尚服局的内人都觉得惊讶,议论纷纷,说周妩儿并非尚服局出身,只是随蕙罗在福宁殿学了几天香道,竟然就能忽然被擢升为从七品典饰,位在众多学艺多年的香道内人之上。

    “是太后的旨意。”林司饰私下告诉蕙罗等人,“想必是做过什么讨太后欢心的事。我们也不必多问,事已至此,就协助她做好职事罢。”

    蕙罗倒是有几分明白了。赵煦命她去圣瑞宫召赵似时,周妩儿在寝阁外的耳房内薰衣,想是听到动静,走到窗边偷听到自己与赵煦的对话,随即把信息传递给太后的人,导致了太清楼之事。

    但她原本不是恋慕赵似的么?想来大概是赵似说不希望龙脑被她糟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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