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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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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大公子不怿:“这犬每日沐浴,甚是干净,连樊楼都去得,你这小店倒不许它进了?”

    侍者依旧婉言阻止,不让他携犬入内。蔡大公子大为不悦,斥道:“我家养的狗,原比一般人尊贵,去别家香铺,人都要向它奉茶的,恭请它品香,偏你们这样矫情!”

    他身后随从闻言立即上前,对侍者作威胁状,口中斥骂不已,连那狗也扬声朝侍者狂吠。

    店中侍者不免有气,也一个个围聚过来,挡在蔡大公子及大狗面前,决不放行。

    两厢僵持,互不相让。旁观的蕙罗忽闻楼上珠帘淅沥一响,随之仰首望去,但见那水晶珠帘后隐约有两人身影,一峨冠博带的男子负手而立,似在观察楼下情形,他身侧一女子刚放下挑开的珠帘,退至他身后。

    晃动的珠帘后,那男子低首向女子说了寥寥数语,女子不住点头,随即退出,缓步下了楼。

    女子自内走到楼下众侍者身后,低低一喝:“闪开。”

    众侍者立即分成两列退至两侧,让开道来,朝女子低首欠身。

    女子向前走去。她年约三十许,容止端方,颇见秀雅。

    随着她行近,蕙罗渐渐看清她面容,又惊又喜,双目有难掩的亮光闪过。

    那是尚服局的林司饰,曾在宫中教导蕙罗数年,后来被放出宫去的林司饰。

    蕙罗欲张口呼唤,嗓子霎时一阵肿痛,才想起自己已服药,此刻说不出话。

    蕙罗的异状令苏意墨警觉,他却只不动声色地瞥她及林司饰一眼。

    林司饰含笑直朝蔡大公子之犬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大狗裣衽为礼:“下人不知好歹,怠慢了犬君,还望犬君恕罪。”

    众侍者惊讶无言。蔡大公子及随从相视一笑,满意于她格外恭敬的态度。

    蔡大公子斜睨着林司饰,笑问:“娘子可是菽禾香木店的店主?”

    林司饰欠身道:“正是。”

    蔡大公子点点头:“那么,这店中之事娘子皆可做主?”

    林司饰道:“不错。”

    蔡大公子一振马鞭,指向那只大狗:“这犬想入店品香,娘子可有意见?”

    林司饰微笑:“犬君光临,蓬荜生辉,小店自然欢迎。”旋即侧首吩咐众侍者,“还不快迎犬君入内,焚香奉茶,请犬君上坐。”

    众侍者面面相觑,终于在林司饰不断示意下挪步,向大狗做出“请”的手势。

    那大狗反而迟疑了,吐着舌头反复打量林司饰及侍者,确认他们无意陷害自己后才轻缓地举足前行。

    蔡大公子朗声笑,志得意满地跟在大狗之后朝内走,林司饰却移步至他面前:“公子留步。”

    蔡大公子一愣:“怎么?”

    林司饰直视他,波澜不惊,从容说道:“犬君既是今日品香主客,本店只请犬君入内,还望公子一行在店外稍待片刻,待犬君雅集结束,再一共回去。”

    蔡大公子错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林司饰又手指店外树荫处:“那里有树,公子蹲在那里比较阴凉。”再顾众侍者,“还不快牵公子过去。”

    适才被狗扑倒的侍者先反应过来,响亮地答应一声,快步走来,打量蔡大公子一番,扬声道:“公子的项圈呢?可是刚才被犬君收走了?”

    众侍者及围观众人闻言皆笑,连蔡大公子身后随从也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的,惟有蔡大公子呆立原地,面上阴晴不定,在一片讥笑声中,眼底逐渐积满暴风雨前的阴翳。

    一二随从见蔡大公子极难下台,遂上前请示:“大公子,这……”

    蔡大公子冷着脸,眸光朝殿内一横,随从瞬间会意,伸手朝后面的同伴打一响指,即撸袖子冲向堂中什物。其余随从蜂拥入而至,有举花瓶的,有扯帷幔的,有拉药柜抽屉的,有抬腿踢家具的,眼看着就要将香铺打砸一番,忽闻门外响起一女子怒喝声:“蔡攸!”

    蔡大公子一怔,立即回首去看。蔡家随从也暂停动作,纷纷向门外望去。

    一眉目清秀的女子带着两名侍婢进来,头戴钗冠,脑后加一尺许长白玉梳,身着雪青瑞草重锦褙子,作贵戚少妇打扮,而模样甚是年轻,不过十七八岁,虽粉面含威地直视蔡大公子,但唇涡犹带几分稚气,看上去十分可爱。

    蔡大公子顿时喜不自禁,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满目怒火都化为一脉春水,向她深深长揖,口中柔声唤“妙仪”,然后在她睁目怒视下,又改口唤了声“唐县君”。

    蕙罗亦认出了,这少妇是周燕国大长公主的儿媳唐氏,当年曾在宫中受厘殿前直言指出同行宗妇的错误,纠正说“受厘”应该念“受禧”;取宣室受厘之意。听蔡大公子称呼,她的闺名应该是“妙仪”,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

    而那蔡大公子,显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蔡京因受命代哲宗拟传位于赵佶的“元符遗制”,又雅善书画,故在赵佶即位后颇受重用,如今虽为翰林学士承旨,但大有平步青云,跻身宰执之列的势头。蔡攸蕙罗以前虽未见过,却也听宫人提起过。元符年间蔡攸监管掌裁制宫中服御之物的裁造院,朝会后常在赵佶将要路过之处恭立等待,见赵佶即行大礼,所以赵佶认为他谦恭有礼,如今亦有提拔之意,偶然见到,也多有赏赐,故而蔡攸自恃天子眷顾,在外才如此骄横。

    唐妙仪不理蔡攸,看着林司饰,含笑走到她面前,颇郑重地裣衽一福:“林司饰万福。”

    林司饰忙还礼,屈身比唐妙仪更低一些,连声道:“县君折煞妾身了。我已非宫中人,县君万勿以往日职事称呼。”

    唐妙仪握住林司饰的手,正色道:“姐姐虽已出宫,但容止气派,一望而知是天家人。妙仪每次见到姐姐,都会立即想起当年姐姐随侍官家、深蒙圣眷的情形,所以总是忍不住以姐姐职事相称。”

    言罢唐妙仪看看四周,感叹道:“菽禾香木店陈设种种,一眼望去,倒与宫中景象颇为相似……呀,难不成是官家为姐姐画的样儿?”美目一转,见一花瓶仍被蔡攸随从攥在手里,顿时柳眉倒竖,斥道:“哪来的下人,竟敢碰触御赐之物!若是稍有闪失,你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那花瓶瞬间变成了烫手的火炭,随从被吓得立即将其归回原位,缩手低首讷讷不敢言。

    其余随从瞠目结舌地看蔡攸,目询如何处理适才移动的什物。

    蔡攸直瞪众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林司饰把适才风吹乱的东西整理干净!”

    随从齐声答应,迅速整理,甚至以袖擦地,香木店中很快窗明几净,地面光泽可鉴。

    唐妙仪眼角余光掠过兀自留在堂中的蔡攸的狗,掩袖皱了皱鼻子,这次不待她发话,蔡攸已亲自动手,把狗牵出去,系在了门外树下。

    唐妙仪与林司饰相顾而笑。林司饰谢过唐妙仪,又走到蕙罗身边,徐徐一福,道:“适才情形令殷姑娘见笑了。如今后院香席已备好,请姑娘与唐县君入席。”

    蕙罗无法说话,想去拉林司饰的手,苏意墨已抢至她身前,对林司饰道:“我家主人不会说中土官话,店主若有吩咐且与我说,我转告主人。”

    林司饰一怔,旋即朝苏意墨颔首:“如此,先生也请随殷姑娘入席。”

    蕙罗在进入后院前,略微移步向外,仰首看第三层楼阁。

    水晶珠帘尚在风中摇曳,流光溢彩,而帘后男子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待续)
………………………………

第82章 香席

    82。香席

    林司饰引导蕙罗、苏意墨、唐妙仪及其侍女入后院香席,未行几步,蔡攸却又匆匆跟来,声称也要入席。唐妙仪斥道:“林司饰请柬注明是请女宾,你却来凑什么热闹?”

    蔡攸笑道:“之前我已说明,是代我妹妹来的。雅集宾客多为贵戚女子,我原不便贸然加入,但妹妹说今日主题是龙涎香,正巧我刚购得一块龙涎香真品,此物蕴天地之精华,我凡夫俗子,不敢独享,若请得众佳人一起品鉴,方不辱没了它,所以斗胆自请入席。”

    唐妙仪有些诧异:“你有龙涎香真品?不是合制的龙涎香?”

    蔡攸颔首:“确是得之于海上的真龙涎香,非合制香品。”

    唐妙仪便沉默了,若有神往之状。

    林司饰见状遂道:“各位宾客虽同时参与雅集,但彼此间香席相距甚远,且有竹帘遮挡,男女贵宾并不同席,若唐县君与殷姑娘均同意,蔡大公子亦可入席。”

    蔡攸闻言悠然看向唐妙仪,唐妙仪侧首向前,抛了一个白眼给蔡攸,嘀咕道:“客随主便。”随即径直先往后院走了。

    林司饰看蕙罗,蕙罗转顾苏意墨,苏意墨朝她欠身,上前一步,对林司饰道:“我家主人也不反对蔡大公子参与雅集。”

    林司饰点点头,朝蔡攸微微一福:“蔡大公子,请。”

    众人相继穿过几重厅堂回廊,到了后院,见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带池塘的园林。园中以黑白两色卵石铺设路径,池边散植槭树,或有古松修竹间于其中。如今秋凉,放眼望去,黛瓦粉墙之下满庭红叶铺锦列秀,灿若云霞。而那池塘也颇显辽阔,中间立有水榭数间,原木色配白窗竹帘,下方碧波微澜,不知主人如何培植,竟还有无数白莲迤逦开去。

    林司饰请众人沿着一座木桥进入水榭。那水榭呈四合之状,每一方阁子内设一香席,席前均垂细竹帘,阁子之间有廊庑相接,中间是与外界相接的池水,依然植有白莲数朵,隐见锦鲤戏水花叶之下。

    林司饰坐于主席,唐妙仪与蔡攸分列东西两席,蕙罗与苏意墨在林司饰的安排下坐于南面,与其相对。林司饰命侍女卷帘,让自己面对众宾客,而其余三方香席均垂帘。

    林司饰解释:“平常香席,原不垂帘,今日垂之,一则为贵客避嫌,二则,水榭有秋风,也是也为挡风。品香宜处于通风而无风之屋舍,竹帘垂下,遮蔽而非密闭,最宜品香。”

    致辞欢迎诸位宾客之后,林司饰重申“龙涎香”之主题,然后说自己作为主人,应先自点一炉香,为抛砖引玉,开鼻所用。

    她说话之时,她身边的侍女已为她燃好一枚炭饼。林司饰取过一个口径两寸余的瓷香炉,调整其中香灰,埋炭于内。拨拢香灰成冢状,以香箸在顶端开二三火口,以手试热度后,才加云母片,最后打开香合,取出一枚小指头大小、压制成云纹状的暗紫色香饼子,轻轻搁在云母片上。静待片刻,她捧那仅盈一握的香炉于手心,置于丹田处,闭目品其香,感觉香气合宜,才递给侍女,让侍女将香送至各宾客处。

    侍女先送至唐妙仪阁子中。唐妙仪闻后面露惊喜之色,细品再三,才把香炉交回侍女手中,然后提笔,在面前案几香笺上书写品香感受。

    侍女又将香炉送至蕙罗阁中。才一入帘,蕙罗便觉一阵馥郁花香扑面而来,颇似大食蔷薇水之味。双手接过香炉,捧于手中细品,又觉花香中有植物草木水气,香气不似蔷薇水那般霸道浓烈,而花香袭过,沉香之味渐渐明晰,其中也带有甘甜的花果之韵。

    蕙罗品完,刚垂下手,苏意墨便迫不及待地接过香炉,动作稍显粗鲁,令那传递香炉的侍女忍不住着意打量他一下。

    苏意墨细品一番,目意渐冷,单手将香炉递回给侍女,显然是失望的。

    侍女出了阁子,向蔡攸处走去。蕙罗看看案几上的香笺,再顾苏意墨,以目光询问他是否应由他书写。苏意墨摆首,压低声音在蕙罗耳边道:“这些雅集,香笺多书以诗词,我写不来这些,你写吧。”

    蕙罗只得提笔,想了想,在香笺上写下七个字。

    蔡攸品香只一下,很快便让侍女送回香炉,自己提笔在香笺上写了寥寥几字。

    众人品毕这一炉开鼻香,林司饰让侍女收集宾客书写的香笺,由侍女逐一念出。

    唐妙仪写的是一句唐诗:“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林司饰听后不由笑道,“县君品出蔷薇花香了。”

    唐妙仪应道:“是的。花香格外浓郁,令人宛如身处蔷薇花架之下,姐姐可是用大食蔷薇水浸沉香得来?”

    林司饰朝她欠身,却笑而不语,只示意侍女继续念蕙罗写的香笺。

    侍女看着香笺念:“小园香径独徘徊……”

    林司饰目光微滞,略一沉吟,又含笑看向蕙罗的阁子,“殷姑娘如此写,也是觉得犹如蔷薇园中么?”

    蕙罗匆匆提笔,在香笺上写了“草物”两字,给苏意墨看。苏意墨会意,替她答道:“我家主人是说,此香除了花香,还蕴含草物之气,闻之似走在花园小径中,花香中隐含草木香泥土香及水气,此香品似非纯为蔷薇水浸沉。”

    林司饰颔首:“殷姑娘果然见解不凡,这款香确实非蔷薇水浸沉,但与蔷薇水也不是毫无渊源。”

    蔡攸此时朗声笑,插言道:“快念我的香笺,他们想找的答案就在其中。”

    侍女取出蔡攸的香笺,念出蔡攸写的字:“乱红飞过秋千去。”

    林司饰微笑问蔡攸:“此句何解?”

    蔡攸道:“他们都说闻到的是花架、花园中的花香,我却不以为然。大食蔷薇水乃是取清晨未开之蔷薇蓓蕾经过蒸制萃取精华制成,故而浓烈异常,花香袭人,经久不散。而司饰这香虽有蔷薇之味,但香气轻薄许多,且杂有草物水气,品这香眼前如见乱红纷飞、花落千片,但那蔷薇园却是在隔墙的秋千之后,我等路人只见乱红,不见枝头花朵。所以,这香多半是用蔷薇花瓣与沉香粉蒸制而成,而非蔷薇水浸沉。”

    林司饰从容回应:“蔡大公子高见,此香的确是用蔷薇花瓣与沉香制成。蔷薇水珍贵不易得,而我偶然间从一大食商人处购得大食蔷薇植株若干,遂种植取香。无奈蔷薇水制法大食国人秘而不传,我只得以花瓣蒸沉香,再榨取花汁与之和,所以此香带有花瓣之中的草物水气。”

    唐妙仪闻言道:“我倒觉得这香方妙不可言。若用蔷薇水浸沉,香则香矣,但过于浓烈,且完全压制沉香,香韵无层次,不若林姐姐这香,清雅甜美,又有几重香韵,耐人追寻。”

    蔡攸笑道:“是,是,县君妙论,在下无不赞同。主人开鼻之香既已尽赏,蔡攸静待县君赐香于我等品鉴。”

    林司饰看向唐妙仪,唐妙仪亦不推辞,示意身边侍女燃炭,自己开始准备焚香。

    一炉香袅袅浮起,依旧由侍女奉至各宾客面前,供人各自品鉴。蕙罗见唐妙仪的香品亦是压制成小饼状,上有阴刻的汉代龙形纹饰,呈褐色,闻之初觉脑麝之凉寒清冽之气明显,随即另几缕温和甘甜的香调渐渐融于其间,有极上乘的沉檀之味,似花非花,似闺阁温香,但又并不带脂粉气,也是难得的佳品。

    品罢众人写香笺,收集至林司饰处,林司饰先让侍女念自己写的感言,只有四字:快雪时晴。

    林司饰细说:“此香以龙脑、麝香先导,使人如置身冰雪之中,旋即温香渐起,清甘中隐含一丝酒香,加深香中和暖之意,宛如雪后初晴,金色阳光洒于雪地之上,人坐于梅花树下饮酒品香,好不清朗。”

    唐妙仪笑道:“姐姐好厉害,这香中有一味料是蜜酒煮过的玄参,一般人闻不出,却瞒不过姐姐。”

    侍女继续念蕙罗的香笺:“敲扶密竹枝犹亚,日暖寒禽气渐苏。”

    林司饰接过香笺,一边细看,一边垂目重复吟这句诗,似在推敲。而念到“日暖”时,她身后屏风之内有瓷器坠地声,仿佛有谁失手摔了杯盏。

    林司饰朝众宾客欠身:“水榭侍者莽撞,摔了茶器,惊扰贵客,失礼失礼。”

    众人表示无妨。林司饰又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退向屏风后。稍后回来,向林司饰附耳回禀几句,林司饰点头,含笑向众人:“侍者已被惩戒,我们继续品香。”

    林司饰看向蕙罗阁子:“适才殷姑娘引用元微之诗句,可也是指雪后晴暖,万物复苏之意?”

    苏意墨道:“正是。”忽然有警觉状,补充道,“这诗句是我代主人写下的。”

    林司饰微笑赞扬:“先生好才学。”

    林司饰再命侍女念蔡攸香笺,侍女却犹豫了一下,才念道:“罗幕绣帷鸳被,旧欢如梦里。”

    唐妙仪按捺不住,斥道:“你这写的是什么浑话?”

    蔡攸笑道:“并非浑话,委实是我品香后真切感受:乍暖还寒的春天,美人儿春困于绣帷之中,抱着金鸭酣睡,软玉温香,绿鬟风乱,那梦里见的也是旧日春游遇上的情郎吧?”

    唐妙仪怒道:“什么春天!别人都觉得是冰天雪地,偏你闻出是春天!”

    蔡攸凝视对面帘后的她,目光似乎能透过竹帘抚上她的脸,依然满盈和暖笑意,道:“凡你所在,皆是春天。”

    侍女与苏意墨闻言都隐约一笑,蕙罗于一旁听见,也不免暗暗感慨:这人说起情话来,与如今官家倒有一比。

    见唐妙仪窘迫不能语,林司饰对蔡攸道:“唐县君的龙涎香已品,殷姑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理应请她稍坐片刻,熟悉了香席程式,稍后再焚香。蔡大公子先请?”

    蔡攸应道:“这个容易。不过,恕我直言,今日所品两种香,恐怕都不含真龙涎香吧?”

    林司饰道:“龙涎香异常珍稀,我记得我幼年初入尚服局时,听闻当时奉宸库所藏古龙涎香,亦不过二两。慈圣光献皇后偶以一豆大的香块薰之,散发的香味若异花气,芬郁满座。那种龙涎香,豆大一饼便值百缗钱,且还买不到。只有帝后极为亲近的内侍都知才获赐一饼,他们以金玉为香囊,贯以青丝,将这粒香佩于颈上,衣领摩挲间异香不绝。但那以后,我就没有见到龙涎香真品……”

    苏意墨忍不住问:“龙涎香虽少,蕃邦也偶有朝贡,司饰会没见过?”

    林司饰道:“朝贡的龙涎香会径直收入奉宸库或内藏库,不存于内外香药库。那两个库房之物,尚服局只有尚服能接触。仁宗皇帝以来,天家尚俭,龙涎香虽帝后亦不常用。慈圣光献皇后建议合香模仿古龙涎异花香韵,所以如今合制而成的香饼,有一类便称龙涎香。故今日龙涎香雅集,并不限于携龙涎香真品参与,合香亦可,唐县君的香就很好。”

    苏意墨再对蔡攸:“入席之前,蔡大公子称已购得龙涎香真品,看来今日我等可大开眼界了。”

    蔡攸呈出一弯矜持的笑,迤迤然取出一白玉浮雕如意云纹的小盒子,搁在案几上,对林司饰道:“焚香之前,不若先观生香原状。”

    林司饰命侍女取来香合,打开看后,略闻数次,再命侍女传给唐妙仪和蕙罗。唐妙仪闻后蹙眉,似有疑惑。蕙罗见那白玉香合中有一块黑褐色香药,樱桃大小,颜色迥异于与她之前在秘道中发现的那块,但也呈蜡质,或常被蔡攸把玩,这块表面已摩挲出了一层油亮的包浆。香药闻之亦有甘甜气息,但味道清淡,并不似花气馥郁。

    唐妙仪质疑:“这香形状很丑,也不甚香,怎知是龙涎香真品?”

    蔡攸笑而不语,拿起侍女刚传回他案上的香药,掰成两半,然后阔步走出帘外,扬手将其中一半抛入中庭池中。

    那香药落入池中并不沉底,漂浮在白莲花下。一群锦鲤旋即蜂拥而来,个个张嘴欲碰触那块香药。

    蔡攸收回目光,转身对唐妙仪,道:“真龙涎浮于水则鱼集,薰衣则香不竭。”

    林司饰吩咐侍女:“快唤人把香药从池中捞出。这等珍稀之物,切勿没于鱼吻。”

    蔡攸摆手笑道:“不必。这一块我只花了几十缗,算不得多珍稀。”

    唐妙仪道:“若是真龙涎,这么大块几十缗岂能买到?何况龙涎香乃禁榷之物,榷场数十年未见有货,你却是何处购得?”

    蔡攸道:“一般人自然买不到,但若有门路,买到别人买不到之物,价还偏低,也不足为奇。”言罢带着讳莫如深的浅笑看向林司饰,“司饰如今开香药铺子,这其中的缘故,一定懂得的。”

    林司饰恍若未闻,不予置评。

    唐妙仪仍嗤之以鼻:“我看还是假的,否则偌大一块,你也不舍得扔进水里。”

    蔡攸一摊手:“我将它带来就是要焚的,这块香若能博佳人一笑,葬身炭火与葬身鱼腹有何区别?岂会吝惜!”

    唐妙仪又道:“再有,把香抛进水里有鱼来啃就是真龙涎么?我扔一块炊饼进去,怕也是这番景象。”

    蔡攸一时语塞。林司饰闻言笑,道:“我倒有一鉴别龙涎香的方法,若蔡大公子应允,大可一试。”

    蔡攸道:“尽可随意试。”

    林司饰命侍女取来一枚绣花针,点燃一枚炭饼,又取来蔡攸剩下的那半块香,再对众人道:“我在宫中曾学过,若以烧红的针刺入龙涎香,会有白烟如线,可分可剪,且针拔出后针尖会凝结香油一滴。”

    蔡攸只是点头:“快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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